三日后的中午,江颢平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而蓝香昀则在厨房里试图要将荷包蛋煎得完美无瑕。
“收拾行李,我送你下山。”
就因为江颢平那句话,害得蓝香昀将铲子用力过猛,荷包蛋就再也完美不了。
她生气地转过头低吼,“我以为你已经同意让我留下来工作了,怎么老是旧调重弹?”
“我没答应过,只说过要替你介绍个工作,现在工作机会来了,是一家大企业的内部职员,你过去那儿绝对比待在这里强多了。”
“好不好、强不强由我自己决定,不是你。”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当然能够决定你的去留。”江颢平斩钉截铁地告诉蓝香昀铁一般的事实。
他没错,他的确有权要她留下或要她离开。
“你真的非得要我离开不可?”
她那责备的眼神害他的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有那么一刻,他就要软下心来放弃要她走的念头。
但也仅只是一刹那,他又恢复冷静的自己。
“要你离开并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这儿不适合你,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工作……”
“够了!”蓝香昀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既然你这么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终于达成共识,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得到原先预期的快乐。
她步入客房,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客厅,当他伸手要帮她拿行李时,她飞快地闪开。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我可以送你到山下,然后会有人来接你到那家公司去。”
蓝香昀突然转头,冷静地说:“我说要离开,并不代表我同意你所做的安排。”
“那家公司真的很不错。”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一份不错的工作。”
也许他真的伤了她的自尊心。江颢平有感于心,不再坚持,“好吧,那我送你下山。”
“不必了,我自己走,不需要你送。”蓝香昀再度拒绝。
江颢平劝她,“不要执拗,你走不到山下就会昏倒的。”
“那是我的问题。既然你要我走,便已经不是我的老板,那么我也不需要听你的命令行事。”她昂起头,不可一世地对他冷笑。
她也许是温室的花朵,也许是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但她有她的自尊,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否则就输了。
“我让小季送你。”
见他欲唤人,蓝香昀再度强调,“我说过我自己走,不需要任何人送。”
“你到这儿来,我就得负责让你安全的回到平地去。”
最后,江颢平让她二选一,是他送,或者是季中恒送。
她只得退让一步,选择让季中恒送她。
坐进车子后,有股浓重的失落感向她席卷而来,即使她逃家躲避李世勋,她也没有这么依依不舍过。
最后她为此番心情下了个批注,她爱上了这片大自然。
车行不到半路,蓝香昀突然要季中恒停车,然后提着行李跳下车。
他诧异不已,担心地追问:“蓝小姐,你要上哪去啊?”
“我要自己走去搭车,你回去吧!”她转头笑着对他解释。
他为难地嚷嚷,“不成啦,颢哥会砍我头的。”
“他不会砍任何人的头,你已经送我了,之后的路程我想要自己走,那头熊要真怪罪你,就叫他来找我好了!”
那头熊……他听了她对江颢平的形容词,不禁莞尔失笑。
“这里离车站不远,我走走当作散步,你回去吧!”提起行李,蓝香昀再度起步往前。
季中恒的车子没有掉头,反倒紧跟在她的后头,“蓝小姐,我看你还是上车吧,这里虽然离车站不远,但也够你走到入夜。”
“不必了,我加快脚程,很快的就可以抵达车站。”
说着,蓝香昀便加快了步伐,就那么不巧,才转了个弯,迎面就来了辆轿车,眼看着将要和车子撞上,她飞快地闪身,虽没让车子正面撞上,却难以避免地与车身擦撞。
脚一拐,人就跌地不起了。
棒着不远的季中恒见状慌忙地停下车子,并且拦下肇事的车主。
车主看了蓝香昀一眼,紧张万分地辩解,“不是我的错,她突然冒出来,任谁都会和她撞上的。”
季中恒不理会他的说词,直揪着他的领子道:“总之你不许逃跑,等我确定蓝小姐有没事再说!”
放开了车主,他急忙奔到蓝香昀身旁询问:“蓝小姐,你要不要紧?”
“好痛……”蓝香购捧着撞到的小腿,痛得眼泪直流。
季中恒慌忙地将她扶起,把她搀扶进车子里,并吩咐那位车主,“你开前面,到前面不远的翠青农场。”
“喔。”车主即便一脸无奈,却也只得照做。
江颢平一边工作一边想着,蓝香昀走了,一切又可以恢复正常。
虽然他脑子是这样想着,可是他的心却有着重重的失落感,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维持了十几分钟而已,就在他认定自己可以让心湖回复到平静无波的当头,刘正辉却跑来叫他。
“颢哥,快点回主屋一趟。”刘正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显得事情很严重。
江颢平不解,这山野之中,会有什么事能令他急成那个模样?
“有事慢慢说。”
“不能慢,蓝小姐被车给撞了,这事慢不得啊!”
一颗原本已趋于平静的心,又为此纷乱地跳动起来。
不待刘正辉解释,江颢平已经放下手上的工作拔腿狂奔。
他回到主屋,就见蓝香昀脸色苍白地躺靠在藤椅上。
“怎么回事?”他将视线调向该了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季中恒。
季中恒紧张地提醒,“等一下我再解释,你还是先看看蓝小姐的伤吧!”
江颢平立即驱身上前,在蓝香昀的脚前蹲下,试图卷起她的裤管。
原本闭着眼的蓝香昀发现有人动她的脚,连忙睁开双眼。
“你干什么?”痛已经让她变得有气无力的。
“看你的伤。”
“不要……”她痛得整个脸皱成一团,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怎样也不肯让人碰她的脚,“你不要碰我的脚。”
“不碰你的脚怎么知道你的伤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不要就是不要……走开……”在江颢平试图动手的时候,蓝香昀抓起靠枕朝他攻击起来。
若是平时,她的固执和孩子气会让江颢平大呼受不了,但现在他体谅她是因为受了伤,才不与她计较。
他没有照她的希望离她远一点,反而对刘正辉和季中恒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了然地靠向她,在她意会过来前捉住她的手脚。
蓝香昀张着惶恐不安的眼瞪着三人,尖锐地询问:“你们要做什么?”
“让颢哥看你的伤口。”季中恒安抚她道。
“放开!我不是牛也不是羊,不要拿你们对付牛羊那套对我。”
她满脑子在想,江颢平又不是医生,就算他看过了伤,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要看,也该找医生来!”
“我是医生。”江颢平平静如常地回复她的话。
“医生?是兽医才对吧!”那可是不一样的,“我告诉你,你离我远一点,我是人,不是你的牲畜。”
“颢哥真的是医生。”刘正辉也帮忙劝说。
“是兽医。”
“蓝小姐,颢哥是外科医生,也是兽医,你放心让他替你看伤口吧!”
江颢平是外科医生所带给她的震惊,似乎远超过受伤的痛楚,以致有片刻的时间,她忘却了脚受伤这回事,直到一个“喀”的声响打小腿传来,她又开始痛得哇哇大叫。
“该死的!你到底对我的脚做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把你月兑臼的小腿给扭正而已。”江颢平一脸平静的回答,然后转头对一旁抓着她一只脚的季中恒说:“你去拔些我种的草药,顺便拿块木板来。”
直到这会儿,他才看见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他诧异地盯着陌生的人问:“你有何贵事吗?”
季中恒也是这时才想起那位撞了蓝香昀的车主,“他呀,就是撞到蓝小姐的人。”
看到江颢平的眼神,车主已经吓得快要站不住脚,“我不是故意的……医药费由我全权负责,你们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我看不必了。”
江颢平倏地起身,走到一脸惶恐的车主面前站定,车主不由得跌坐到一旁的藤椅里。
“先生……请不要冲动……我说过我不会赖账,医药费我会负责到底的。”
“你干嘛那么害怕?”
车主茫然地问:“难道你不是要打我?”
“打你?为什么要打你?”
“我撞到你太太……”
“太太?”
“谁是他太太!”
两个声音的语气相差甚远,前者诧异,后者则是歇斯底里,但都没有多做解释。
江颢平对他陈述蓝香昀的状况,“没事的,她只是脚关节月兑臼和一些瘀血,敷过药后就会好了。”
“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倒让车主感到意外。
“有必要弄得很复杂吗?”江颢平反问。
那当然免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了,谁愿意招惹麻烦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
“可以走了。”
“真的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蓝香昀对正要离开的车主大叫。
丙然没那么简单,车主垂头丧气地转回身子,无奈地说:“我知道,要一些实质与精神上的补偿……”说着就开始掏起皮包,然后取出了几张千元钞来。
她瞪着他骂道:“收起你的钱吧,我是要告诉你,以后在山区,尤其是转弯的地方开车开慢点,你不要命也不要拖着别人一起下水!”
“是、是,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走了?”
“走吧,走吧!”不耐烦地挥走车主,不意正好看见江颢平正瞧着自己,不禁闷着气问:“干嘛那样看我?我被人撞了骂骂人也不可以吗?”
“那是你的自由。”他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我愚蠢?还笑我笨得连走路都会撞到车子?”
“我那样说了吗?”
“是没有。”
“那不就对了。”
此时,正好季中恒拔完草药回来,江颢平取饼草药和木板,在她受伤的小腿上敷好草药并用木板将其固定住,然后抬起头交代,“虽然月兑臼的部分已经替你扭正,但还是不能过度的走动,你就暂时少走点路吧!”
“我要下山怎么少走路?”
“你不会认为我冷血到非得要现在赶你走吧?”
蓝香昀冷冷地反唇相稽,“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
“好吧,你可以暂时住下来,直到你脚伤好了再下山。”
“我不会因此感谢你的。”
江颢平倏地起身,挑着眉笑说:“没人要你感谢,我当自己刚替一只牛裹了伤罢了。”
“你……”好伤人喔!
但显然是自己找来的,她这么一想,骂人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那么笨呢?”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笨得可以。”早知道江文军会这样笑话自己,蓝香昀倒也不介意地笑着承认。
“那你这下子可以如愿地住下来,又可以不用做家事,这算不算赚到呢?”
说他人小表大真是不假,小小年纪却想得那么多,到底是怎么成长成这样的?蓝香昀对此感到好奇。
反正闲着也没事,她决定和小表头闲扯淡一番。
“小军,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你现在几岁?”
“七岁啊!”
七岁,很小,但他算超龄的成熟,想想她七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她发现记忆已经久远到让她几乎想不起来,最多就记得自己床头摆了好多洋女圭女圭,她的哥哥忙着课业,她的父亲忙着事业,和她说话的只有开不了口的洋女圭女圭。
“你妈妈呢?”
“死了!”江文军回答的语气很冲,好像充满了“恨意”!
这倒叫她感到不解了。
一个七岁的小阿对母亲应该是很依赖,就算母亲不在身旁,也会是充满依恋与想念,怎么她在小军身上完全看不到呢?
懊奇心驱使她再度发问:“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想不想你妈妈?”
“不想。”
“为什么?”
江文军很冲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但关心一下会怎样吗?”
“你是不是想要嫁给我爸爸?”
“嫁给你爸爸?”蓝香昀听了不仅吓到,还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会那么想?”
嫁给江颢平?那只大熊?
她对天发誓,她压根就没想过那样的问题。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小,怎么会都不想自己的妈妈,就这样而已。”
“真是那样?”江文军满脸写着怀疑,并用极端不信的语气说:“可是许多假装关心我的女人都想要嫁给我爸爸,难道你不想吗?”
“我干嘛要想呢?你爸爸又不是帅哥。”只是一只大熊,不过为了不伤害他幼小的心灵,蓝香昀没有说出贬损人家父亲形象的话语。
他却坚决地强调,“我爸爸当然是帅哥。”
“因为他是你爸爸,你当然会认为他帅。”
“才不是那样,所有认识我爸爸的女人都说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你说是就是了。”所有小阿都会崇拜自己的父亲,所以她不打算泼他的冷水,只是再次问:“可是你爸爸看起来挺讨厌女人的,女人会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那些女人最讨厌了!”
她敢断定,江颢平的教育真的有问题,小军的思想已经明显的过度超龄,关于这一点,她决定要好好和江颢平做个沟通。
“你不喜欢那些女人?”
“那是我爸爸的事。”
“可是你却不高兴。”
“我只是讨厌而已。”
“但是你也不喜欢我。”蓝香昀笑着提醒。
“那是因为你笨。”江文军冷冷地挑眉,这时候的神情酷似他父亲。
蓝香昀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追问:“你是不是像你妈妈?”
“才不,我像我爸爸。”
完全看不出来。蓝香昀直摇着头说:“不可能,你长得很好看,可是你爸爸他……”却像只大熊。
他一脸崇拜地说:“我希望将来长得像他那样帅气。”
“不要像他比较好。”
“你不喜欢我爸爸?”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是来这里工作的,但已经被开除了。”蓝香昀笑了笑,看淡了,也不再强求。
“你真的不想嫁给他?”江文军再度询问,似乎想要确定什么般。
她没有敷衍,认真地点着头回答他,“没想过。”
“那我可以拜托我爸爸让你留下来。”
“什么?”她以为江文军很讨厌她,怎么情况顿时大逆转呢?
她实在搞不懂这小阿想啥来着。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想要帮我呢?”
“因为你不是为了我爸爸来的。”
“为你爸爸来的你就不欢迎吗?”
“爸爸会被抢走。”
答案总算出来了,原来江文军生怕父亲被抢走,又怕父亲爱上其他的女人后会不疼爱自己,所以才会强烈的厌恶为他父亲而来的女人。
蓝香昀伸手抱住江文军的肩头,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吧,我不是来抢你爸爸的,而且我深信谁也抢不走他。”
“是吗?
“当然是,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很疼爱你吗?”
“我当然知道他爱我,可是……”
“别怀疑自己在你爸爸心中的分量,像那回他故意捉弄我,好让你月兑离我的教训,就可看出来他有多爱你了。”
“啊!”江文军腼腆地询问:“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虽然笨,但不至于笨到毫无感觉。”
“其实那时候我不是故意踩你的脚……”
“恶作剧对不对?”
“嗯。”
“好吧,我原谅你,但是下回不要那么做好吗?”因为有太多恶作剧而造成的悲剧,所以她并不喜欢所谓的恶作剧。
“好。”
“打勾勾。”蓝香昀伸出自己的小指头。
江文军嘴上喃喃埋怨,“好幼稚喔!”但还是伸出自己的手指头勾上她的。
两只手在空中不住蔽动,友谊也从此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