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黑色药汤,小心翼翼地走向房里,看见坐在窗边,双眼无神的倩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皇子妃,喝药了。”
犹豫半晌,婉儿终于还是轻声唤回倩倩远扬的神志。
“辛苦你了。”倩倩缓缓转过头来,发现是自己的随侍宫女,淡淡扬起一抹飘忽的微笑。
婉儿先将药碗放在桌上,再搀扶着虚弱无力的她走到桌边坐下,忧心地看着她将药喝下。
笔子妃中的毒虽然已经解除,身子却一直没有起色。
不仅一天吃不了几粒米,走不了几步路,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就算不想睡,也只是坐在窗边发呆,没有出去散心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可怕的坏人想要毒害这么可爱的皇子妃。只知道,皇子妃遇上这么恐怖的事情,四皇子不但没有陪在皇子妃身边,反而冷血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搬到书房去住!
一想起这件事,婉儿就感到气愤不已,可是她既不能向倩倩抱怨,更不能去指着四皇子的鼻子教训他,唯有默默吞下这口气。
“婉儿?”喝完了药汤,倩倩放下碗,疑惑地瞅着沉浸在思绪中的宫女。
“啊、是!”婉儿连忙回过神来,上前收拾了药碗。“皇子妃要吃点糖,润润口吗?”
“不用了。”她摇摇头,欲言又止地问道:“四皇子他……他近日吃喝都正常吗?你有没有帮他多注意些?”
自从发现奉皇上之名送来的鸡汤里被下了毒后,她就处处小心提防,简直到了除了婉儿谁都不信任的地步。
现在李元焕既然连她的面都不想见,也不吃她做的饭菜,她也只有拜托婉儿多加注意,在用膳之前,先帮他试试毒。
“皇子妃,奴婢都照您的吩咐去做了,至今都没有异常。”婉儿据实回答,没有多问原因。
“是吗……”听她这么回报,倩倩没有松了一口气,神色反而更加凝重。
之所以至今都没有异常,绝对不是因为那人放弃了下手的念头,而是知道下毒这件事已经被识破,打算换别的方式取他们的性命。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了。
先不说她在明、对方在暗,更让人头痛的是,她根本不晓得该怎么防范一个权势大如天的敌人!
“皇子妃。”婉儿心痛地看着愁容满面的主子,不禁想帮她分忧解劳。“奴婢能为您做些什么?只要您吩咐一声,奴婢就算过热汤、跳火盆,也在所不惜!”
“你又不会胡人杂耍,我要你过热汤、跳火盆做什么?”婉儿那股莽直的冲劲逗笑了倩倩,忍不住调侃她。“你是说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吧?”
“对啦对啦,我就是那个意思嘛!”婉儿红着脸儿,讷讷地道。
真丢脸,在皇子妃面前闹笑话了。
“婉儿,谢谢你。”她热切诚挚的心意感动了倩倩,温暖了堆积着重重烦忧的心。“让你费心了,我没事,只是身子一直无法康复,有些沮丧罢了。”
“皇子妃,您要宽心些。”婉儿明白她不想多谈,便柔声劝慰。“常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子妃生得一脸福气相,绝对会多子多孙多福气的!”
“但愿如此。”她听了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首要之务,就是照着十公主给的方子养胖您,这样您就不会再想东想西了。”婉儿极力让她快快恢复健康,恢复先前的笑颜,忙不迭端起空碗,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外。“奴婢煨了锅鸡汤,还放在灶上热着,这就去拿来给您喝!”
“婉儿——”又是鸡汤?!倩倩苦着一张脸,想要叫住兴冲冲跑出去的婉儿,却慢了好几步。“真是的,她究竟在急些什么啊?”
拖着沉重虚浮的脚步回到榻上坐着,倩倩脑中盘算着:要是她现在装睡,不晓得婉儿会不会就此作罢,不再逼她喝些汤汤水水的。
她略弯,正想月兑了鞋上床,低垂的视线中蓦地闯入一个黑影。
“婉儿,这么快就回来——”
她以为是贴身宫女,不料一抬起头,却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匕首逼近她。
“你是谁——唔!”
她刚要尖叫好引起注意,立刻被黑衣人眼捷手快地紧紧捣住嘴。
倩倩瞠大美目瞪着那人,心里又慌又怕,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如果还想留着你的小命,最好别大声嚷嚷!”黑衣人压低声音恐吓她,没被黑布掩住的双眼布满血丝,看来异常凶狠。
这人就是企图刺杀元焕的凶手吗?她绝不能让他得逞!倩倩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用一双炯亮的眸子瞪住他。
“嗯?还敢瞪我,看来你也不像外表那么柔弱好欺负。”黑衣人啧啧称奇地瞅着她不驯的态度,忽然以双手用力掐住她颈子。“托你的福,坏了我不少次好事。若不是你,我早就完成使命了!”
他的眼神阴狠,像是真要置她于死地,倩倩痛苦地喘息着,拚命用手抠抓那人的手背,却无法让他松手片刻。
她呼吸困难,涨红的小脸渐渐发紫,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空白的脑海,她伸出手,狠命往那人的两眼刺去!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黑衣人倏地放开她,捣着疼痛的眼睛大叫。
终于获得自由,呼吸新鲜空气,倩倩不敢多作停留,立刻下床,绕过还在呼痛的黑衣人,就要往门口冲去——
“哇啊——”才跑了几步,她的手臂就被扯住,重重地摔倒在地。“放开我、放开我!”
她用力踢着腿儿挣扎,但所有攻击都被那人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你这臭娘儿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将她压在身下,双眼通红湿润,还有些睁不开的样子,却能精准地攫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老子今天就先除掉你这碍事的麻烦精!”
摆衣人拔出匕首,正要朝她的颈子划下致命的一刀,门板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皇子妃,对不住,我回来晚了,路上有个姊姊忽然绊住我。”
婉儿端着鸡汤进房,专心看顾着汤水的她,压根就没注意到房内的紧绷气氛。
摆衣人懊恼地跺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过婉儿,飞快地消失了踪影。
婉儿被那道鬼祟、快得看不清的人影给吓着,差点没洒了手上辛苦熬好的汤。
“皇子妃——哇!什么人?!”她惊魂未定地踏入房里,嘴里嘀咕着。“冒冒失失的,搞什么鬼啊……皇子妃、皇子妃,您怎么了,怎么倒在地上?”
一看到倩倩虚弱地瘫倒在地,婉儿这次真的摔了手中的汤,跌跌撞撞地赶到主子身边,搀她起来。
“我没事、没事的,不要张扬。”倩倩吃力地靠着婉儿的扶持,一张小脸仍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你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一下,我喝口茶,一会儿就没事了。”
“您的脸色都白成这样了,怎么还跟奴婢说没事呢?”婉儿急得想掉泪,头一次不顾主子的命令,执意间个明白。“刚才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对皇子妃做了什么?您刻意隐瞒这件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还切中要害,倩倩痛苦地撑着额际,无论是精神或,都已经濒临极限。
“你太多心了,没事的。”她喃喃自语,忽地感到浑身疲惫,一个人独自承担这天大的秘密,却不知道能找谁倾诉。
“是我太过多心,还是你不敢说、不想说?”李元焕骤然出现在敞开的门口,表情冰冷僵硬,眸子里却燃着熊熊怒火。“亲爱的娘子,我也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倩倩吃惊地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中有惊惶、有不安。
罢才她跟婉儿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
倩倩立即慌乱地转开脸,不敢迎上他那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的视线。
将她的逃避看在眼里,李元焕扯起一抹无温度的笑,迈开步伐走入房里。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轻柔,里头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恚怒。“怎么?有话不能对我说,就能对那人说?”
“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倩倩瞪大双眼,没料到他竟误会自己和黑衣人的关系。“事情真的不是这样的,我……”
她想要解释,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要说黑衣人就是意图刺杀他们的刺客?还是说他是特地来警告她,别坏了“那个人”的好事?
她千辛万苦地瞒着,却惹来一身腥,为的就是不让事实真相打击她最心爱的男人。可是再继续隐瞒下去,她是不是就离幸福越来越远了?
李元焕冷眼睨着她,错把她的犹豫不决想成是为了保护情夫。
原本熊熊燃烧的那把心火,不由得烧得更加炽烈。
“凌倩倩,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胡来?”他眯着鹰眸,笑容冷得骇人。
“四皇子,您误会皇子妃了!”婉儿原本被李元焕的滔天怒火吓到发抖,一见气氛越来越恶化,连忙鼓起勇气跳出来说话。“我一踏进房里就看见皇子妃倒在地上,那人一定是想对皇子妃——”
“你给我住口!”她还没说完,就被李元焕震耳的咆哮给打断了。
首当其冲的倩倩难耐地闭了闭眼,瞥见勇敢护主的婉儿被他这么一吼,吓得两腿打颤,有话也说不下去,忍住一声叹息,温柔地开口道:“婉儿,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下去吧!”
得到她的命令,婉儿虽然还有些顾虑主子的安危,但仍是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了寝房。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护着那个丫头。”李元焕怒极反笑,语多讽刺与嘲弄。“这也难怪,她刚才还为你说话呢!说不定平常就是她负责守门,好让你跟情人背着我幽会偷欢?”
“我从未对你做出任何不忠的事。”被他深深怀疑,倩倩强压下委屈的泪水。
“既然你这么光明磊落,何不痛快些告诉我,那人是谁?”他硬是逼着她抬起头,不让她隐藏任何表情。
他那充满厌恶与轻视的目光刺痛她的心,让她下意识地回避,然而不管她如何转开视线,男人总是能逼着她直视自己。
“看着我的双眼,回答我!”他握住她纤弱的肩头,态度异常执拗,在还未得到答案之前,绝不跟她善罢罢休。
“我真的不能说。”她勇敢地和他对视,坚定地开口。
“你不能说?”他大笑一声,视线没有片刻离开她。“你知道,当一个丈夫发现自己的房里冲出一个陌生男子,这对他是多大的羞辱?!你应该感谢我现在还能如此平心静气,向你追问理由!”
“我真的没有背叛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倩倩明白他的愤怒和不甘,可是她却有口难言,只能不断乞求他的谅解。“可是,我有我的苦衷,而且也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有苦衷?哈,我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你这样维护着那个男人!”
听了她的话,他却更加笃信她绝对是背着自己红杏出墙。胸口那股郁积的怒火无处发泄,让李元焕简直想将眼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女人,狠狠吞进肚子里,好让她再也不能作乱、再也无法伤害自己!
“凌倩倩,可恶——”他怒吼着,抡起拳头往桃木雕花桌击去,将那张坚固的木桌敲了个粉碎。
“不要、你不要这样。”倩倩惊呼一声,心痛地抱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自虐。“你的手流血了,快坐下来,我帮你包扎。”
“滚开!”李元焕像是沾上什么秽物似的,用力挥开她,眼底除了愤恨,还有无边的痛苦。“你可知道,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现在想来,我简直是个大蠢蛋!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粗暴地抓住她双肩,用力摇蔽,倩倩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任他藉此发泄自己的怒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失望。”她再也克制不住满眶的泪水,声音哽咽地抱住他低喃道:“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相信我。等事情过去了,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她的语气恳切真挚,满溢着对他的情感,任何人留心一听便能轻易发现,她真正维护的人,正是被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只可惜李元焕被愤怒和难堪冲昏了头,不仅完全听不出她的深情真意,还用力推开她。
“你给我滚!”他发狂地大吼着,像头身受重伤、濒死挣扎的野兽。“给我滚出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
倩倩踉跄几下,跌倒在地,却只是睁大泪眼,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说了些什么。
见她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李元焕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准备将她扔出卧房——
那一瞬间,倩倩终于醒了过来,她蓦地抱住男人的腰肢,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你在做什么?!”他怒极,想要拔开她在自己身上交握的手,却发现她异常坚持,怎么拔也拔不开。“你这女人,到底还想怎么样?快点放开我!”
“我不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锁紧男人。“除非你相信我没有背叛你,否则我绝不松手!”
“你不肯解释清楚,还妄想要我相信你?好狂妄的口气!”他怒目瞪着她的发顶,几乎想挖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像你这样厚脸皮的女人了。”
“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她哭着乞求,语调模糊破碎。“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我真的没有做出对你不忠的事,相信我……”
李元焕瞪着她哭得不住颤抖的纤瘦身子,却突然觉得好累。
“你以为不断地说自己有苦衷,我就该毫无疑问地相信你?”他的语气仍带着讥刺,态度却冷静了下来。“你凭什么?!”
“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可我不想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她终于稍稍松口,透露坚持隐瞒他的理由。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他没有伸手回拥着她,但也没有拒绝她这亲昵的举止。“要知道,觊觎四皇子妃这地位的闺女千金大有人在,我随时都能休了你,迎娶别人。”
闻言,埋在他胸前的佳人浑身一震。
他满意地看着倩倩松开双手,然而同时又感到心口有股难以形容的不快。
“你好好想一想,我——”他忽然没了声音,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霎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倩倩退开一步,一语不发,居然开始褪下自己的衣衫!
虽然一开始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顺利解开系带,但她深吸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默默进行这项工程。
李元焕愣愣地看着她解尽罗裳,款款走向他,环住他的颈项,踮着脚送上温存深情的一吻。
他浑身一震,无法掩饰自己的剧烈动摇。
李元焕必须凝聚所有意志力,才能移开视线。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的气息不稳,眸子深处还燃着一簇清晰可见的欲火。
她对他的质问置若冈闻,迳自拉开他的衣襟。
“我喜欢你、喜欢你……”她喃喃地倾诉着。
“住口,不准再说了。”
他皱紧眉头,心里明知道应该推开这企图以身体来诱惑自己、转移话题的可恶女子,但身体却背叛了他的理智——
他再也禁不住折磨,一把拉起小女人,粗鲁地将她往榻上扔去。
“这是你自找的!”
他压住她,动作毫不怜香惜玉。
倩倩驯服地闭上眼,柔顺承受着他带着怒气的拥抱,一滴晶盈的泪珠却滑过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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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衣人飞身跃上朱红屋脊,脚步轻盈地在上头奔走着,没有惊动任何人、任何禁卫军。
来到某处宫殿,他机警地左右观望,确认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这才掀开其中一块琉璃碧瓦,纵身跳入屋内。
他轻巧地着地,中年男人像是早已得知他会现身似的,连眼皮子也不曾掀上一掀。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时间已近黄昏,屋里却没有点上半盏灯火,中年男人隐身在黑暗中,嗓音带着一股令人慑服的威严。
“小的已经警告过那丫头了。”黑衣人恭谨地单膝跪下,低垂着头报告。“本想除了她一劳永逸,不料宫女突然回来坏了好事。”
“你觉得这应该是天下头号杀手,任务失败的解释吗?”中年男人托着下颚,状似无聊地翻动案上的纸张。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成功逼得黑衣人流了一身冷汗。
“是,这次确实是小的无能。”黑衣人冷汗涔涔地低下头,以往自谢天下第一的傲气全消失无踪。“小的下回必定会完成使命!”
“哼!”中年男人露齿一笑,却让那张藏在暮色中而看不清楚的面孔,更加诡谲可怕。“你下去吧!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是!”黑衣人暗自松了口气,如同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屋内霎时只剩下中年男人独自端坐在案前,夕阳逐渐西下,整间宽敞空荡的屋子也越来越漆黑幽暗,周遭弥漫着一股阴森的不祥气氛。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拉回视线,想要继续翻阅案桌上的书册,这才发现天色早巳黑到让人看不清书上的墨迹了。
“来人,掌灯!”他轻声一喝,门外立即有人答应。
“来了——”一个老宦官推门人屋,手脚利落地点着了宫灯,屋内顿时光亮了起来。
“你刚才可听见了什么?”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望着服侍自己的宦官,眼底却闪过一丝杀意。
“老奴什么都没听见。”老宦官机伶地答道。
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要老宦官退出去,再次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专心得像是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
他的影子投映在挂满字画的墙上,灯火摇曳,竟将他的身影照得扭曲狰狞,宛如张牙舞爪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