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位在阴桑坊,像三品以上官宦人家居住的大宅邸,只要是住在穰原的人都听闻过。
他们听说那是一个因外州矿产而发迹的富户人家,光是老爷一人,就娶了三妻四妾,膝下儿女与孙儿多得可罗列门庭,还说有时在廊上相遇了,竟想不起来对方是哪一房的亲戚或孩子……
这都是在穰原的市街上,口耳相传的传说。
大家都相信传说,便没什么人会再去探究这传说底下,到底有几分真实。
一日,住在阴桑坊附近的平民百姓,又看到一辆气派、装饰精致的艳红马车,从大街转进了阴桑坊,停在那大宅邸门前。
“喔,瞧,那老大爷的儿子回来了。”一个生得福态福态的妇人说。
“咦?妳怎么这么清楚?”一个瘦得像根竿子的妇人刚搬来,不太熟悉这里。
“住久了,总会看到。”胖妇人指了指那从容下马车的男人。“看,那就是那老大爷的大儿子,听说,好像叫“韩分”吧?是他老大爷生意上的头号助手呢!”
瘦妇人定睛细看那男子,心里不禁暗暗悸动了一阵。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面容轮廓生得太雅太俊了,就像个女子一样清秀,但他绝不是像个娘儿们一样娇柔的弱人。他的眉就像剑一般刚硬,直直地刺入两鬓,又生了一双锐利细长的眼,使他的眼神充满英气肃穆。加上他那一身挺拔修长的身材,裹在深色的藏青袍子里头,隐隐可见肌理服贴,看起来更是强壮而不可侵犯。
胖妇人嘲弄地说:“唉,看久了他也不会理妳,想当初住这儿的良家妇女,谁不希望韩少爷可以看自己一眼?因为他家世不但好,生得又俊,不公平的老天把所有的好处都推给他啦!可惜,他从来不会看任何女人一眼。”
瘦妇人失望了。“是觉得我们穷,看不起?”
“倒不是,听说他个性就是这样,对女人没兴趣。也有富户人家的女儿想嫁给他,他甩都不甩呢!”胖妇人哼哼笑说。
瘦妇人点点头,又看了那男子一会儿,忽然一愣,咦了一声。“他的手?”
“怎么了?”
“那少爷的手好像沾了什么东西……”瘦妇人不太确定。“是血吗?”
“好啦!人家要进府啦!那庭院多深,我们是没机会了。走,去买菜吧。”说着,就把瘦妇人给拉去耕市了。
那男子一进府邸,马上就有一个总管模样的老爷子靠了过来。“寒爷,辛苦您啦!”
男子摆摆手,低声问:“师父呢?”
“在书房研究近日从蒿山派手中抢来的秘笈。”
“我知道了。”男子说着,就要往书房走。
老爷子望着他的身影,忽然一惊,低叫了一声。“寒爷,您的手?”
男子举起左手,手上全是一条条从高处流下的血。
他知道,肩窝的伤口裂开了,但他不以为意。“那是别人的血。我赶着回来,没处理好。”他淡淡地说。
“您要不要先去更衣,再见盛爷?”总管担心地问。
男子背着老爷子,伸手迅速按了几个穴,止了血,才说:“不,师父一定急着听我行刺的结果,我必须交代,多谢您费心。”
“可……”老爷子不想明说,但他发现男子的脸色苍白,像大病了一场。
男子却不让他说完,径自往书房走去。
这独独占去一栋屋子的大书房,乍看之下没有人,只有一座屏风独立在室内。但男子依然撩袍、跨门坎,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屏风前。
他叫了一声。“师父。”
饼了一会儿,屏风里响起了一个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回来了?如何?”
“徒儿已了结此人,不必担心。”
“很好。”顿了一下,又问:“一切都好?”
“很顺利。”男子马上接话。
“可听你的声音,怎有些气弱?”这声音虽慢,却十分有威严。
男子力持稳定。“徒儿赶路回京,有些累。”
其实左肩的痛,已经远远超乎他能忍耐的限度。这次他受的伤,不但整个肩窝被刺穿,更可恨的是,贼人还在兵器上喂毒,使他血流不易止。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师父知道。一旦被师父知道他在行刺过程中受伤,那他的杀手生涯就完了。在师父看来,会被伤到的人,都是废物。他认为好的杀手,应该是谁都伤不了的。
若不杀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何用处?这是师父从小就强烈灌输给他的观念。
屏风后的声音静了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说:“寒芬,你不亏是我的好徒儿,这次行刺不易,你快去休息吧。”
这叫寒芬的年轻男子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却有些晕,他努力把持意识,稳着声音说:“谢师父,徒儿告退。”
爱芬紧紧握着左拳,故作从容地走出书房,好像一切都没事似的。可一旦远离了那让人感到压迫的地方,他的意识就涣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放任自己的伤口疼痛。
他不断告诉自己:撑着!爱芬!撑着!不可以在这儿倒下,要是被其它师弟妹看到了,他就全完了。他是大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他不可以毁了自己的地位……
蚌然,眼角余光闪进了一个身影。
“师兄?”是一个女孩子的呼声。“您怎么了?”
糟了。他闪身,往庭院走去,想施轻功跳上屋檐。
可力劲一发,全身却全软了,脚甚至支持不了他的身体,一歪,他偏头倒下。
“哇啊!师兄──”那声音像被吓到似的。
不可以……不可以倒……倒下前,他心里这么想。
但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稚女敕的脸,毫不保留地显露出对他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