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御回教徒的侵袭,十五世纪时,安奎拉拉的村民在村口建造了坚固的石门,从这个石门到有大钟的教堂间的石板路,是村子里惟一的主要道路。
即使是主要道路可却依旧狭窄,大约只能容许一部小巧可爱的义大利车通行。
村子里的居民不多,来往的多半是熟人,常常行走在路上的人会突然探头到店铺的窗口,向里面正忙碌着的老板打声招呼。
不断向上延伸的石板路会让人想起台湾的九份,可这儿一切纯朴自然,人们的生活全融入了风景里,没有九份那份已然逐渐要将自然淹没的人工匠气。
安呢在黄昏时分爬上了石板路的最高顶点,那是个叫做ChiesadellaCollegiata的教堂,站在教堂门口,她甚至可以睇着广阔的布拉查诺湖,在夕阳底下,那让白芜看失了神的湖,竟也同样地令她屏住了呼吸。
在光明消失前她踱回小屋,村子里到处都是行阶或上坡路,小巷子里虽是紧挨在一起的民宅,却因着处处令人惊喜的绿意及奇巧的匠心设计,竟意外地不令人感到拥挤。
晚上她在泰迪熊的陪伴下,吃了顿自爸妈死后所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虽然,那些有着浓浓起司味的料理有些令人发腻得想作呕,可她还是吃得很开心。
之后,安妮睡在李黛丝帮她收拾妥当的屋顶阁楼里,这个房间也将是她今后的居所。
李黛丝一迳淡漠的说:“这地方我原是搁杂物的,前两天才刚清理过,难免有些霉味,你住久就会习惯的。”
没说话,安妮只是回身再度抱紧了她。
李黛丝只容着她抱了一会就借故离开了,感觉上,她虽住在义大利多年,可似乎安妮才是那比较善于表达情绪的人。
李黛丝并不习惯和人过于亲昵,她虽接受了安妮,却似乎不希望她将失怙的情感全转嫁到她身上,那样的反应,彷佛她也是个随时要离去的人一样。
睇着她拾级而下的踽踽背影,安妮不禁臆想,姑婆的一生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使得她如此紧闭着心门呢?
这样的思绪不过一瞬,下一秒她在打开天窗见着了恍若触手可及的星子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狂喜的尖叫。
这样的尖叫在夜里九点起就已静默的村落自然突兀,可除了赫奇警示的咪呜声外,倒没人探头发出询问。
那一夜,安妮和她的泰迪熊躺在床上,开着窗,睡在满是星子的天幕底。
“短腿苹果派,短腿苹果派!”
Oh,Shit!又来了!
安妮怒然旋身自地上捉起一颗小石子,朝出声方向扔了过去。
咚地一声静了片刻,接下来的发展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上帝曾说,有人打你右脸时就该凑上左脸,这话是有远见的:
因为那些既然有胆敢在背后喊你短腿苹果派的人,绝对也会毫无顾忌地在受到攻击时予以反击。
不仅反击,且是投桃报李地回敬大且多了数倍的石头。
面对着即将飞王的石头雨,安妮连鬼脸都还不及扮出就跳上了单车落跑。
扼腕!她想着,若自己有古龙笔下的弹指神功就好了,想像中,她一个旋身扔得小子们满头包;而现实里,她却正被几个义大利小表追得落荒而逃。
骂小表没冤枉了对方,那些小瘪三顶多十一、二岁,可仗着天生的长腿优势,硬是把安妮这东方来的“微矮”女孩打入了短腿一族。
义大利人是热情没错,可在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地痞流氓、无所事事的街头小霸王,像苍蝇一样无所不在。
安妮来到安奎拉拉已经两个月了,学校还没开学,她每日窝在家里不是学学义大利话、加强英语,就是陪着李黛丝打打毛线,再不然就是看赫奇捉老鼠,因为闷得慌,她才会选择在黄昏时骑着单车到处走走,也才会几次在无意间闯入小表们的势力范围。
安奎拉拉不像台北有随处可见的网咖和KTV,于是乎,捉弄一个由外地来的东方短腿女孩,竟意外成了他们近来最有兴趣的游戏了。
褪虽不及人长,可所幸安妮以前在学校跑过百米,猫捉老鼠的耐力赛对她不是问题,不过今天她却犯了个错误,方向没捉对,竟往郊外骑去,那儿虽有可容遮蔽的树林与土墩,却少厂曲折挟隘的巷弄。
被言之,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边骑车边恼恨,什么叫短腿苹果派?!
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的她,在过住的十六年岁月里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了多少截,好吧,若真在这些外族人士眼里她算是矮了点,可那也该叫做“娇小玲珑”,而不叫短腿,OK?
至于苹果派?!
懊吧,她承认若要她画自画像,只消用一只圆规画几个大小不等的圆圈即可完工,但这叫做女圭女圭脸,好呗?
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懂吗?
虽然她是个极爱吃苹果的人,每日三餐外加消夜分别都要干掉一颗苹果方可餍足,可爱吃苹果并不代表就会变成苹果,就像爱吃榴楗的人不会变成榴-是一样的道理。
仓卒间安泥拉回了思绪,拾起头望了望四周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不自觉的骑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儿,是哪里?
当探索的视线落在个张着大嘴的人脸时,她发出了尖叫,还一个不小心由单车上跌落。
下一瞬,她抚抚胸口会意了过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人脸,只是栋有着张大嘴人脸的鬼屋罢了,只是落日余晖下,在参差掩映的枝桠间,它矗在那儿显得十分的诡异,才吓了她一大跳。
敝兽庭园!ParcodeiMosrh!
安妮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字眼,黛丝姑婆曾告诉她,有座满是石雕怪兽的庭园位于邻村博马佐郊区的山脚下,天知道,她竟在无意间骑了这么远?
不知是眼花还是义大利半岛炽烈阳光带来的错觉,她似乎见着一条黑影沉坐在高高的石屋上。那么高,是猫吗?
下一瞬,就在她将手遮在眉上想瞧个清楚之际,冷不防后头杂沓足音已至,并传来了嘿嘿的坏笑声。
糟了,光顾着新的发现竟忘了后头尚有追兵!
必过身,安妮乍然心惊于对方的靠近却没看见后头的石阶,一个踉跄她往后跌倒,摔得疼,手掌心也被地上尖石给划破了。
“你们追着我,”受伤让她冒出了火气和文法不是很正确的义大利话,“究竟是想做什么?”
逼昏时分,在密林蔽天的树林里,他们是想强暴个东方女孩,还是想杀人毁尸?将个短腿苹果派当做肥料,埋在这个满是古怪雕像的诡异地方?
眼里喷着伪做强势的火焰,安妮的心却已快让自己丰富的想像力给吓死了。
带头的小表抛了抛手上的石头,要笑不笑、吊儿郎当地抖动着他的一双长腿,朝她走来,扯着恶笑的他正要开口,却突然被身后人给扯了扯袖管,接着几个人一起抬高了眼睛朝石屋顶望了过去。
下一秒,他们慌慌张张的抛掉手上的石头,转过身飞奔离去。
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幕,安妮傻愣了半天,觉得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出还没开始便散了场的闹剧。
大白天的,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这座庭园,难不成除了怪兽还有鬼?而那,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的黑影吗?
必过头,她的眼睛再度攀向石屋顶端。
这一回,落日已残,光线不再是问题,她首次看清楚了屋上的人影。
不是猫咪,只是个男人,一个黑发银眸的西方男人。
若非他的眼神在与安妮的交会时出现了一瞬光影,若非他穿的是二十世纪的衣服,她真会将他当成了园子里的石雕之一,一个古希腊罗马神只的石雕,这样的印象,不单源自于他的长相,还有那他银灰得透着邪气的瞳眸。
他是戴了有色的隐形眼镜吗?否则银灰色的眸该是极罕有的吧!
他的五官深凿而立体,鹰勾似的高挺鼻梁,深凹的眼眶,宽而薄的唇,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得超乎想像,只是……安呢忍不住皱了眉,他的肤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当然白种人的肤色本就较黄种人来得白净,可眼前这男人却是苍白得有些不正常,有些怪异的病态。
真令人难以想像,那些恶狠的小瘪三竟是为了这样的男人,而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猎物?
这男人,究竟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
先前对于她和那些小瘪三的冲突,男人倚在石屋顶上的身躯没动弹,佣懒眼神亦没变,并没有插手的打算,更对她这短腿苹果派没生半点兴趣,可这会儿,他突然见着了她手心上正缓缓渗出的血丝,那一瞬间,不知是否多心,安妮竞觉得他的眼神由冰转成了……
热烈。
是的,那样的眸彩,真的只能以热烈两字来形容。
下一刻,男人跃下了屋顶朝她走来。喔,老天!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跳跃的动作能够这么好看,这么性感,就好像他是种有着翅膀的生物。
她知道这种形容有些荒谬,可真的,她完全阻止不了这种错觉的产生。
此时,她才知道他不但生得好看,且高得吓人,有一百九十多公分吧!
想起自己一百五十六公分的身高,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了。
是呀,是该喘不过气的,因为他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肩宽腰窄,臀部有力,腿上坚硬的肌肉随苦行进自然地律动着,他矫健的身手及肌肉,与那惨白的肤色甚不搭调。
他向她缓缓走近,缓缓在她眼前蹲低身,向她伸出了手——
天哪!安妮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所谓的偶像剧也不过如此。一个荒凉的树林,一个橘黄橙的傍晚,-次英雄救美的浪漫际遇。
男人伸出手,却不是探向她苹果似的女圭女圭脸,而是将她受伤的手握在掌心,然后抬到嘴边,接下来,她瞪大了眼瞧着他伸出舌头舌忝舐起她的血。
“天赐的宝物。”
他说的是英文,是这几日里安妮已然熟悉了的语言,虽然带了点怪异的南欧腔,但听得出他并不是道地的义大利人。
天赐的宝物?!
她忍不住办了脸,这是句恭维?
他的吸吮弄得安妮浑身麻滋滋地,却没有让她感到不适,甚至……上帝见谅,他的唇竟让她想发出软软而舒服的轻哼,不过不能怪她,这毕竟是毫无经验的她与异性的第一次亲昵接触,她才十六,他这么做叫做勾引未成年少女!
脑海中突然出现白芜斯文的脸,安妮用力抽回手并将它藏至背后,虽然面前男人的长相绝不输给白芜,但若要她选,她还是要同文同种而不怪异的白芜。
男人眸底闪过了一丝遗憾,“你的血,”他在地上盘腿坐定望着她,那眼神像是头一回注意她的脸,“有苹果的味道。”
她红红脸,不明白这句话对个十六岁少女算不算逾了炬。
“我喜欢吃苹果。”她给了他一个硬硬的回答。他不难看,却不代表所有的女人都能让他如愿。
“苹果很好,富含维他命,补血。”男人点点头,话题在苹果上打转,对于安妮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里是……”她环顾着周围,“ParcodeiMotri”
他点点头,环顾着触目可及的石雕。“没错,这里就是ParcodeiMotri,它是属于欧希尼家族的一所园邸,一五五二年,这个家族的主人为了纪念过世的妻子,找了个土耳其俘虏来此设计,然后,那个有着丰富想像力的男人就在这里创造出满园子的巨大怪兽。”
安妮不出声,只是好奇地在那些怪龙、双尾人鱼、人面兽身、飞马及维纳靳的石雕像间穿梭,想像着一个男人建造出这样的一个园邸是何用意?是想藉此和冥间的妻子同游死人的世界吗?
男人也不出声,环臂淡淡地觑着她在石雕间穿梭的身影。
老实说,这些石雕虽部刻意夸大了怪物的狰狞,但她实在是瞧不出,它们究竟是怎么将方才那些小瘪三给吓跑的,尤其他们都是当地人,对这些东西该已司空见惯,那么又怎会被石雕像给吓得落荒而逃呢?
惫是再晚一些……安呢心底毛了毛,这些东西,会另生变化?
“真的很奇怪,”她一脸不解地觑着男人,“我不懂方才那些人到底在怕些什么?”
“不奇怪,”他语带不屑,“人类,通常会对他们不了解的事物心生恐惧。”
这是什么话?说得仿佛他不是人类。
“那些家伙刚才为什么追你?”他拂拂前额的发,问得并不是很热心。
“我向他们扔了石头。”
他挑挑眉觑着她,似乎是好奇着她干么去招惹那些地头蛇。
“因为,”她下意识地往高点儿的地方站去,“他们喊我短腿苹果派。”
“短腿?”男人站起身来上下审视起她,继之,打破冷静发出了可恶的大笑,“苹果派?”
安妮涨红了脸,凑近他身前,用力地压狠了嗓音。“喂!这并不好笑,对我而言,那是句侮辱!”
“你确定?”他继续打量着她那和他相较起来,明显短了许多的腿和圆圆的女圭女圭脸。
老天!
他好高,即使安妮努力挺直了背脊和仰高下巴,她的头顶却依旧只能构着他宽阔的胸肌,由他的高度往下望,八成连她的头皮屑都能数得分明。
“腿短不是我的过错,”她气嘟嘟地抗议,“我们东方人差不多都是这般高度的,而且腿短也有腿短的好处。”
“例如。”他又挑了眉,这是个喜欢挑眉的男人。
“例如?”她不过是信口反驳,谁知道他竟会当真要她举例,瞳子转了转,她噘高了不驯的菱唇,“例如做裤子时布料较省。”
他又笑了,这回他的眼神却是盯牢她的唇。
“苹果派,知道吗?”他眸带向往,“你有张会引人泛罪的唇,鲜女敕欲滴,殷红饱满。”
安妮再度涨红了脸。这,算是调情吗?
半天后,她才能闷闷地拾回了嗓音,“我不叫苹果派。”
“那么,”他忍住笑,“你叫什么?”
“安妮-李。”
“安妮?”他再度挑高了眉不表赞同,“这个名字太通俗,我喜欢苹果派多些。”
“谁管你喜不喜欢!”她向他挥挥拳头低低咆哮,“那是我的名字,只要我喜欢就行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他哼了哼,“名字是让别人喊的,自然是以别人喊得顺口为原则,”他向她伸出了手,“幸会了,我是杰斯-卓久勒。”
安妮没去握他的手,对于这个没来由会舌忝人手心的男人,心里的第六感叫她离他远点儿。
转过身,她打算将这怪兽庭园和怪异的他一并逐出脑海。
“你一个人走,”他在她背后发出了淡淡的问句,“不怕又遇上那批人?”
“我不怕,”她没回头,“这一路上,多得是石头。”
“如果他们当真再找你麻烦,”他好心地建议,“报上我的名字,就说你是我的朋友。”
原来,安妮停下了脚步,她原先的猜测是正确的,小瘪三们怕的是杰斯而不是那些怪兽雕像。
贬让那些小瘪三吓得落荒而逃,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旋过头,她扬扬眉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个朋友,因为——”夕阳底,杰斯睑上浮现一抹微有诡气的笑,“你看起来很可门。”
转回红透了的脸,安妮推起了单车,外国男人都是这么赤果果地向爱慕的女子表达好感的吗?
什么叫做看来很“可口”?
依咱们老祖宗的说法,那叫做秀色可餐,好呗!
没打算纠正他,因为,她没打算再见到他。
真的,当时的她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