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里,棘刚背着手,看着满脸怒气的女儿,轻轻的笑了一声,“茉阳呀,你这脾气得改一改。”
“父皇!他骂我伤风败行,难道您没有听见吗?”棘茉阳气呼呼的说。
惫以为可以化敌为友的,这下又生嫌隙了。
“朕是没听见,只瞧见你大发脾气掀了人家的桌子。”
“我听见啦!案皇,他对我无礼,您要治治他呀!”她求恳道。
棘刚一笑,“用什么法治?”
“当然是以下犯上,侮蔑皇室尊严哪。”
“朕没听见嘛。”他两手一摊,无奈的说。
“父皇!”她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坐,“当您的金枝玉叶有什么好处嘛,挨了人家的骂也拿他没办法,难怪人家老是说‘如此公主’。”
如此倒楣的公主!
“皇上。”李先勇带着换过衣服的宇文执进了上书房。
棘茉阳横了他一眼,只见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连鞋子都是新的,待会非找个机会踩几下不可。
“茉阳,来见见咱们新上任的左丞相宇文执。”棘刚笑意盎然,“这次可得礼貌点,给朕留点脸。”
“他是左丞相?”她一脸不敢相信的说:“父皇,您不是留他在东北守孝吗?”
“朕知道他一片孝心,已经派了四名守卫在东北宇文家的墓园代替他守孝。”
“这么说来,他便是我的对手喽?”
“当然不是,左右两丞相应该互相帮助,同力辅佐朕,千万不可存着互别苗头,想压过对方之心。”
“那如果他存心欺负我呢?”棘茉阳用力一哼,“宇文执,刚刚你在千秋亭跟我说过什么来着,再跟我父皇说一遍!”
“臣遵旨。”
“你有这么老实?”她有些惊奇的盯着他,“我不信。”
“臣刚刚说公主衣衫单薄,唯恐伤风;因为陡见罪臣,大惊之下停舞,是败兴。”
棘刚哈哈一笑,“茉阳,宇文对你一片爱护之心,你心头那口气也该消了吧?”
“才不是呢,他才不是那个意思。”她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这个阴险的小人,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到此为止,茉阳不许再胡闹。”棘刚挥挥手,同时改变了话题,“宇文执,朕召你入京已经为你起好了一座府邸,你就进去住吧。”
“多谢皇上美意,微臣已在宇文家老宅落脚。”
棘刚看了他一眼,“那好,那座府邸就留给你大婚时用吧。”
他坐到书桌后,“好了,你们两个下去。李先勇,传袁览钦和李顺启进来见朕。”
棘茉阳知道父皇要跟左右相议事,也不再吵闹,乖乖的准备退出去。
罢好宇文执也要退出去,两个人撞了一下,她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公主先请。”他礼貌的让她先出去。
棘茉阳拉了一下裙子,昂着下巴骄傲的先走了出去,宇文执才跟出去。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此刻长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的确是那个意思。”宇文执突然说道。
“什么?”棘茉阳奇怪的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他从她身边走过,稍微驻足了一下,因为她较矮,因此他的视线朝下,感觉有些轻蔑。
“就是那种意思,伤风公主。”
“你、你……”她一手指着他,举目四顾想找个人来见证他的恶行,谁知道却四下无人!
小人!只敢在没人听到、看到的时候欺负她!
“找人吗?”宇文执轻轻的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语调却是冷冷的,“省省吧,哼。”
他从容的离去,把棘茉阳气得脸色发青,连要踩脏他的新鞋这回事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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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执!”
早朝一结束,大臣们鱼贯散去,棘茉阳气急败坏的追了上来,“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这几天给他气到头昏脚痛,吃睡都不好,害她连说话都开始打结。
这混蛋东西存心跟她作对!
只要她一奏什么,父皇就——“嗯嗯,你们觉得怎么样?”
其他大臣当然会歌颂一下她的仁民爱物、聪颖慧黠,直说没听过这么好的主意,他们通通愿意附议。
可这时候父皇又会问:“那宇文执你说呢?”
他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回答,“臣以为公主说的不错,不过……”接下来就开始长篇大论说哪里不妥、哪里不当,假惺惺的说不敢却把她的奏本批得一无是处。
不错就不错嘛!绑面干么还要不过东、不过西的?
可恶透了!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棘茉阳怒道:“你就是要跟我作对,跟我唱反调,你的日子才会舒服愉快是不是?”
“臣不敢。”宇文执还是板着一张脸。
自从她封他为天字无表情第一号大傻蛋,他就一直端着这张平平板板的棺材脸对她。
说话也很冷淡,对她爱理不睬的。
有人的时候就对她很恭敬,没人的时候就老实的表现出一副讨厌她、不屑她的样子。
真是个双面的小人。
“不敢不跟我唱反调是不是?”棘茉阳越说越大声,“我是为百姓着想要设天听石,你是为了报私仇而反对,你可不可耻呀。”
“臣不可耻。”皇宫之内让她嚣张,她就不要在宫外让他遇到,否则就不是这么“骂不还口”了。
“你明明就很可耻,我说在午门外设天听石,让有冤屈的人可以到那边击鼓申冤,上达天听,这是良政,你反对个什么劲呀你!”
宇文执明明已经不耐烦了,却还有一丁点摆出没表情的脸的耐心。“理由我刚刚说过了,公主难道没听清楚吗?”
有时间在这边练嗓门,还不如回去掏耳朵。
“胡说八道!只有你这种胆小如鼠的人,才会不敢来告御状!”怎么会有人因为怕报复,怕发回重审吃苦头就不告状?
说什么这个政策是好的,但是没有明文规定,没有方法保护告状人之前,只是一块废石!
“你明明就是挟私报复。这么大个人了这么会记仇,事情过去就算啦!就像你骂我伤风败行,我有天天挂在嘴巴上说吗?”一个人度量大不大就能从这里看出来。
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看宇文执别说撑船了,搞不好一颗馒头就把他撑死了,小心眼到这种地步。
又来了,到底是谁很会记仇?明明是她自己天逃诩要拿出来温习一遍,还怪他心眼小。
“公主天天提醒臣失言的事,因此臣是谨记在心,不敢一时或忘。”
“你拐着弯骂我小心眼,难道我听不出来吗?”棘茉阳气道:“你真是气死我了!”
“公主凤体安康、精神健旺,可以活上千岁千千岁,离死期还远得很,万万不会因微臣而死。”
“你敢骂我是祸害?!俗话说祸害遗千年,遗臭万万年,你以为我没听过吗?”
“公主不可如此自薄。”宇文执淡淡的说:“若公主有这种想法,那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胡说八道!你骂我是祸害还想栽赃我对我父皇不敬,我又不是傻瓜!我有没有做、有没有说难道会不知道吗?”
“公主是千岁千千岁,可公主认为祸害才能千岁,那万岁……”他很识相的留个话尾。
“你闭嘴!”棘茉阳大叫一声,握着拳摇了一下头。
敝事,抓人家的语病明明是她的拿手绝活,怎么这傻瓜似乎比她还在行?
“是,臣遵旨。”宇文执心里觉得她火大的有趣,脸上想笑,但还是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笔上召他进京是要他做大事的,不是来跟公主斗嘴。
“我说闭嘴!”
“是,臣闭嘴。”
“我叫你闭嘴你还说话!”她气呼呼的瞪着他,这个臭棺材脸真是把她气炸了!
宇文执道:“是,臣不说话。”
“我叫你闭嘴别说话,你还说你不说话,这不就是说话了吗?”她火大的吼。
“是,臣闭嘴不说话就是了。”他越恭谨,她就越生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越生气,他就越高兴,所以他就越恭谨。
“你!”她真想一拳往那棺材脸打去,旁边的内侍和护卫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一看见她的脸纷纷把头转过去,低低的发出窃笑声。
棘茉阳深呼吸了几口气,“除了你以外,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棒,很好、我心情很好。”
可恶,这种骗自己的鬼话一点都没用,她还是很生气。
“公主殿下。”李先勇恭敬的来到两人面前,“宇文丞相。”
“干什么!”她没好气的说:“干么叫了我又叫他?既然叫了我就不该叫他,如果你打算叫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叫我。”
她振振有词的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嘴不容两名。”
李先勇心里觉得好笑,左右两相虽然私底下斗得厉害,表面上可是客客气气的,不像这两个小丞相,水火不容,天天吵没一刻安闲的。
宇文执问道:“李公公有什么事吗?”
他含笑回答,“皇上听到两位还没走,”其实是听到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要奴才传两位到三希堂说说话。”
“父皇干么要找他说话?这小人进的馋言还不够多吗?就只会来残害忠良这一套,哼。”
“尽避臣会残害忠良,但是公主臣是一根寒毛也不敢残害的。”
棘茉阳一副抓到他把柄的得意模样,指着他的鼻子道:“喔!李先勇,你听到了吧!这个傻瓜说我不是忠良!你帮我做个证,我要父皇治他一个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罪,砍了他这颗狗头。”
“这个……”李先勇老实的说:“奴才只听见宇文丞相很爱护公主,不敢伤害公主一根寒毛,没听见任何侮蔑之词……
“倒是公主又是傻瓜、又是狗头的指着人骂。”怎么听都觉得公主理亏嘛!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棘茉阳一甩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才几个月而已这黑白都颠倒了不成?
宇文执跟在她身后走,紧抿的嘴角慢慢的放松,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败淡、很淡,但还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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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贤侄,不容易呀,年纪轻轻的就担此大位。”右相李顺启今晚在府中宴客,宴请的对象却只有宇文执一人。
“想当初我和你父亲同朝为官,他遭逢大难我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他叹了一口气,“老夫也不知道能不能得个善终呀。”
“右相一心为国,忠于皇上,地位稳若磐石,如此伤怀实在叫晚辈难解。”
李顺启摇摇头,“宇文贤侄,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聪明?难道看不出来皇上任你为丞相的目的吗?”
宇文执一言不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这人能够在朝为官二十余年,始终屹立不摇,果然是有些过人的地方。
“我老啦,皇上这是逼着我辞官养老去。”要接位的人都顶在你头上了,能不走吗?
说好听一点是副手,要他和左相多提携着、帮衬着点,教教年轻人长见识。
多么高明的逼退之计呀!
“右相老当益壮、智虑双重,皇上又怎么舍得弃而不用呢?”他淡淡的说,桌上的酒不饮、菜不吃。
“这么说来辞官也避不了祸了。”李顺启够聪明,听也明白这次不能善了了。
宇文执道:“右相心中坦荡,祸从何来?”
这就是他的借镜了,如果他一步走差了,二十年后就是这等模样。
享福了一辈子,最后落个罪臣之名,留下千古骂名。
如果他始终不偏不倚,父亲就是他的前师了。
忠心一辈子,却潦倒、郁闷赔上清白,有幸的话死前还能平反。
不幸的话……就只能沉冤了。
“就是心中不坦荡,才知大祸临头呀。”李顺启饮了一杯酒,“宇文贤侄,皇上许你为官,可有金玉良言相赠?”
“好自为之四字。”
他苦笑一记,“好自为之,说的容易呀!”
当年皇上对他说什么来着?盼你忠心为国、为民,入染缸始终不染。
这话算多说了吧?
他终究还是被权力、金钱、染得五颜六色,难以自拔。
“唉!老夫享福了一辈子,掌权了半辈子,也该够啦。”他凄凉的一笑,“我和左相从少争到老,满脑子只想把对方踩到脚下去,呵呵……跟别人分享权力,总是会使自己少了许多。
“人就是太多心惹祸呀!我就是多了这份贪心,而左相是多了一份私心。”
宇文执静静的听着他说,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对过去……也不算是忏悔,只是一种诉说。
彬许他从来也没跟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他不断的说、不断的喝酒。
叭到醉眼蒙胧,话也说不清楚了。“明天、明天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明天就知道了。”宇文执沉稳的开口,“晚了,右相,你该歇息了。”
“是呀,晚了。”他趴在桌上,满口醉话的喃喃着,“晚了,是晚了。”
宇文执通知管家李顺启醉了后,一个人趁着夜色回家。
虽然已经贵为左丞相,但从他的住家外观完全看不出来,就像寻常人家一样的黑瓦白墙,也没有特别华丽,就连使唤的人也只有一个厨娘、两个粗使丫头,以及一个看门兼车夫的小厮。
他交代过今天会晚点回来,所以小厮阿梁并没有将门上栓,只是虚掩着。
宇文执进了门,正准备上栓时,突然看见一个影子映在地上,于是回过头去,“皇上。”
棘刚摇着扇子,微笑道:“今夜月色这么好,陪朕说说话吧。”
“是。”他关好门,见廊下已经摆好了李先勇搬出来的桌椅,上面放着小酒小菜。
“坐吧。”棘刚看他眼里有着疑问,笑说:“朕知道你今晚赴宴去了,如何?”
宇文执回答,“宴无好宴。”
笔上派了探子监视大臣们的一举一动,很多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没点破而已。
他相信右相家眼线密布,因此一有风吹草动皇上立刻就知道了。
“说的好,宴无好宴!”他把扇子一阖,在掌心敲了一下,爽朗的大笑,“人无好人。”
“人是好的,只是看皇上怎么变而已。”
“喔?”棘刚可有兴趣了,“这怎么说?”
“皇上一声令下,好人是坏人,坏人是好人,三五年后、二十年后,再翻个掌好坏又变。
“是好是坏都在皇上掌心中。”
需要用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小毛病是可以不理会的,不要这个人的时候,不管再怎么好,都是没有价值的。
棘刚一笑,“你果然是宇文秀的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你爹呀,红翻黑、好变坏、坏变好,起码死得清清白白的,好。”
这孩子替他爹抱不平来了呀!苞他爹一样的直言、坦率。
“我爹说过对皇上的心越忠,受的委屈就越大,所以他委屈了一辈子。”为的就是尽忠。
棘刚深深的看着他,“那么你呢?你受得了委屈吗?”
宇文执骄傲的一扬首,“我是我爹的儿子。”
他哈哈一笑,用扇柄拍拍他的肩笑道:“说的好!
“宇文执,你是块材料,朕用得着你,也打算重用你。”顿了一下,他一扬眉,“你好好做一番事业,等你功成名就了,我就把茉阳公主许给你!”
宇文执一惊,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有些狼狈,“皇上!”
“朕知道你喜欢茉阳,否则不会故意去招惹她。”他了解的笑着,“你是个好孩子,茉阳交给你朕也放心。
“她从小傍朕和皇后宠坏了,脾气不怎么好,你也不用多让着她。”棘刚一笑,“朕知道你在磨她的脾气、长她的见识,慢慢来吧。
“那丫头是头小包狸,很狡猾的。”
宇文执如果不能比她强势,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他的话,那她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既然已经被皇上看穿,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臣知道。”他会驯服她的。
谁让她雪地里的不驯让他动了心。
谁让她灵堂前的温言让他软了心。
谁让她在春日的旋舞中让他痴了心。
她让他多了三心,就得负责帮他收藏。
只是就像皇上说的,他要她爱他,就得先让她服他、敬他,否则他是抓不住她的。
她像一阵风!
所以他要耍手段、用计谋,天罗地网密密的将那只小白狐捆住。
“也别太刁难朕的公主。”棘刚提醒道:“她要是哭起来、发起脾气来,朕也拿她没办法。”
宇文执不笨,他懂得如何让茉阳掉进他的陷阱里。
他知道她自负,所以他比她还自负。
他知道她骄傲,所以他比她还骄傲。
他知道她受不了自己不是焦点,所以他故意对她视而不见。
他准确的掌握到她性格中的弱点,并且一松一紧控制得很好。
棘刚可以确定他很成功的引起了茉阳的注意。
因为她从来不曾谈论过除了爽月或朗星之外的男子,不过这阵子她却天天把宇文执挂在嘴边,骂声不绝。
虽然是不好的那一面,至少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棘刚轻轻的沉吟着,“有个人,朕要你去认识认识。”
贬是谁?宇文执看着他说出一个人名,有些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