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一声接一声绵长。
“嗯!嗯!嗯!”一声接一声哀号。
“哈!炳!炳!棒叽!”鬼叫不绝。
“我要疯了!”齐昶大吼,像是怕身边人不信,他边叫还边挥舞著手势,“真要疯了,要疯了!”
“再叫呀!有本事就将你父王母后全叫来,看你由装疯变为真疯是何模样?”回答的男子漫不经心,“你装疯卖傻喊累,我黏须扮道士就不累了吗?”
“黏须算个屁?我还得咬人鼻子砍人!”
“这事儿是你自个儿设计的,怨不得人。”凉凉语气依旧。
“渐深,我这疯病究竟得佯装到何时?”
“别问我,”清懒嗓音悠悠以答,“你该问的是你自己,别忘了,是你求我来这儿陪你演戏的,我可不像你,镇日清闲竟还有空装疯卖傻。”
“什么叫做没事?!你当我这皇太子是挂个名的呀?齐坛的农织、冶盐、染纺、矿采、文化哪项事情我少去涉足关心了?”
“是!你厉害,厉害得紧!”清懒改为冷讽。“既然这么厉害,你干么连自己的妹子都摆不平,还得来演这种戏?”
“那可不同!这丫头是天派来克我的,”齐昶语带伤怀。“你见过那丫头了吧?”
“见过,还不就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拜托,你会这么说是因为没吃过她的亏,还一点,”他说得满怀憾恨,“你不是她哥!”
“你虽是她哥却也是一国储君,她整你,你不会禀告你父王母后处理便是。”
“我是个大男人,怎能背后告状,且那样岂不更证明了我还真怕她!她整我,我便回击!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到她十五及笄,只要她能嫁得远远的,”长长一声满足的叹息,“那么,我这辈子还真的别无所求了。”
这算什么?!惧妹症吗?可悲,还口口声声硬说不怕呢!
“说得好,大男人,请问这会儿你如愿了吗?”
“还说呢!”齐昶语音既恼且恨,“那四个不需走的全走了,偏这丫头死皮赖脸不顾我死活硬是不肯就范。”
“说你们这对兄妹有病惫不信!扮哥整日算计著妹妹,而妹妹在哥哥发疯咬人时却在旁看得开心直拍手。”
“她当然拍手喽,打小到大,只要我一出糗,哪回不是她带头狂笑?有时候,我真的要怀疑她是否在觊觎著我这皇太子的位子。”
“女皇帝!”薛渐深挑眉一睨,“不会吧?她看来不太像。”
“这事儿看不准的,这丫头满月复鬼心眼,谁模得透!喔,对了,提起这事,渐深,我又得怪你一回了,当日我可没想让几个妹妹全都出门去寻个屁痴呀!其他四个妹子待我都不错,这回出门若发生了事情,叫我怎么向梅兰竹菊四位娘娘交代?”
“交代不过去就一辈子装疯卖傻吧!”清懒嗓音依旧,“怪你自己交代不清,只说要我想法子赶跑你妹子,又没说清到底是哪个妹子,既然做了,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自然是全得赶出门去了。”
“虽然都是妹子,可同父同母的不就只那个吗?”齐昶嗓音里掩不住埋怨,“还有,你和小宁子编的那是啥子烂理由?说什么我在桃花树下解手撒尿?!这话传了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
“有什么丢人?”薛渐深无所谓的懒著肩,“人有三急,哪个男人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撒野尿?”
“那可不同,我是齐坛太子,是真命天子,就算做了也不能说出去呀!”
“这个不许,那个不准,帮你个忙还真是累人,不但得每天记得黏胡子扮道士,还得听你罗罗唆唆,”他伸直著腰杆儿,“说真的,齐昶,你自个儿看著办,再一段时间若还真赶不走小瘟神别怪我不告而别,让你一家子找不著那啥子薛道人。”
“薜渐深!说这种话!惫是不是朋友?”
“若不是朋友早走人了,认识你,”他没好气的说,“是交友不慎。”
“什么叫交友不慎!那日你躲在深山里研制火药,被那堆硝烟、硫磺给熏晕,若非我,今日这世上还有你吗?”
“是呀、是呀!就是因为欠你一条命,所以,”薛渐深再度伸了腰,“才会在这儿陪你演这出闹剧,齐昶,依咱们原先计画,只要你老妹出了齐坛,咱们就可以假装障蛊已除,你恢复神志我转头走人,可这会儿她硬是死赖著不走,难不成,你还真一辈子同她这样耗下去?”
“棋局已开没有半途撤手的,这会儿我若自承装疯卖傻,不就得让那丫头给耻笑一世?总之这回我是吃了秤陀铁了心,一日不逼走这丫头,齐坛太子就别想有恢复正常的一日!”
“这么铁著心要妹子去嫁人,老实招来,”调侃语气再起,“跟她身边那俏丫环是否有关?”
支支吾吾个半天,齐昶挤不出声音来的涨红了脸。
“你也是没出息,不过是索个丫环嘛,不好意思向妹子开口,向你母后那儿说说也成的呀。”
“不成的,我问过了朵-,她是个死心眼,又认定了欠——救命恩情,她说除非主子嫁人,否则她是绝不会抛下主子考虑自个儿事情的,我那妹子难伺候得要死,普天之下,除了朵-,谁也搞不定,而我,又不愿强逼著朵-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清懒语音冷冷一哼。“外头的人若要知道了齐坛公主寻痴由来是因著一对兄妹争上了一个丫鬟,怕不笑掉了大牙!”
“笑你的大头啦!”齐昶语带恐吓,“薛渐深,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赶紧再给我另想个法子赶跑那丫头,你在天幕山咱们齐坛皇陵后山禁区的地下炼丹室可要不保!”
天幕山,齐坛皇陵,乃齐坛历代皇族埋骨之所,对平民百姓而言是个禁区,只允皇族成员可以自由来去狩猎赏游,却偏,那后山地底富含各式矿藏,这才会让薛渐深给觅着,当成了冶炼火药矿石之宝窟,也因此,才会结识了齐昶。
“齐昶,别当言而无信的小人,你明明说只要我陪你演这出戏你就会禀明你父王,将天幕山后山之区拨半让给我使用。”
“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只是,”齐昶嘿嘿而笑,“什么时候你赶跑了小瘟神,什么时候我就实践诺言。”
“若赶不跑呢?”薛渐深原是清懒的语气这会儿已变成了没好气。
“赶不跑就得陪我在这儿坐无限期的疯牢!”他语带胁迫,“所以了,为你好,为我好,为了齐坛皇室,为了……”
“别告诉我,还为了天下苍生!”轻蔑哼声打断了对方的侃侃而谈。
“那可不……”齐昶原还有话要说,却让个连门都没叩便冲入的身影给截断了。
“该死的小宁子!”
傍了小仆役一个迎头爆栗,齐昶边骂人边拍胸口,“这么跌跌撞撞想找死呀?你主子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前得装疯卖傻的,害我以为是哪个来偷听壁角的跌了进来,差点儿没吓破了胆!”
这话不假,不提旁人,梅妃那儿便成天派人送补品来,明里,说得好听是关心皇太子,事实上,齐昶明白她关心的是他这太子是否能够疯得够久,是否能永远好不了,也好让她的儿子有机会承继齐坛大统。
这回齐昶装疯卖傻虽说针对的是齐——,可另一重要原因却是为著这梅妃了,据线报,梅妃和她大哥卫国将军赵守说有密谋策反的意思,这事儿可大可小,却又不能够打草惊蛇,于是乎,他便索性装疯卖傻并派人继续察访对方的动作,盼藉由他的装疯而逼出他们的妄动,并进而使其自曝马脚。
“不是的,太子,奴才这么慌张,是因为有比偷听壁角儿更严重的事儿……”
小宁子好半天才缓了气息,“有人上咱们昶日宫来了。”
“来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主子的演技你还不放心?”
“可、可那人是……”小宁子强掩著惊惶失措,“是五公主!”
“——来了?!”
齐昶窜跳得老高,脸上既是惊慌又是大喜,他一把捉牢了那站在他主仆两人身边没作声的薛渐深。
“快快!这丫头我病了这么久第一次单独来看我,总算是良心发现了,渐深,伏妖剑呢?待会儿记得多在我身上比画几下,让她看看她老哥病得多沉,又是多么多么需要她出门去寻痴子,去嫁个笨蛋的!”
乒乒乓乓一阵乱,待得门扉轻叩,已无人有暇应门了,只因屋里正响遍著小宁子杀鸡似的鬼叫。
“别!太子!你冷静点儿,我是小宁子呀!你的剑先放下、先放下……”
门扉轻敌,来到门槛上的齐——就这么眼睁睁地、恰逢其时地瞧见了幕主子持剑砍奴才的激烈画面。
也幸得太子寝宫够大,小宁子一会儿跳到桌上,一会儿躲到床底,可不消多久都会被披头散发怒目恶瞳的齐昶给发现追砍而至,边追砍著人,他口中还发出了恶鬼附身似的吼叫。
齐——亮瞳在屋里转了圈,很快就找著了抱胸立在屋角一隅的薛渐深,抬足跨入,她却一点都没打算阻止眼前惨剧的意念,反学起那道士环胸倚墙的模样,瞧起了热闹。
他立著,她站定,半逃诩没声音,而眼前,依旧是猫捉老鼠似的主仆闹剧。
“你哥哥在砍人,你却不插手?”
薛渐深挑挑眉睇了眼那在好友口中被形容成个妖怪,事实上却粉女敕纤美、秀色可餐的少女。
“牛鼻子道士尚且不出声了,我又有啥好插手的?”
齐——学著他挑眉回睇,老实说,今日之前她从未正眼瞧过这让父王母后尊若救世之主的山羊须道士,她向来相信自己眼睛、自己脑筋,对于牛鬼蛇神嗤之以鼻,可这会儿首次站定在这男人身边,首次正视他,她才发现,若少了那副难看的山羊须,月兑去了道士服袍,这个有对深瞳生得倨傲的男子竟还长得不坏。不过不坏归不坏,她冷冷唇角不屑地收回视线,他依旧是她最瞧不起的牛鼻子道士。
“手足血亲都可以佯若无事了,咱们不过是外人,能出什么声音?”他懒懒甩动袖管,心底对牛鼻子道士这词儿半天按捺不下芥蒂,幸好他不是真道士,否则,肯定会让她以形容‘牛屎’似的语气给气出内伤的。
“虽是血亲,”齐——冷眉道,“可你是我爹用白花花银子请来制伏这疯子的,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本宫又怎好夺人饭碗?”
“真是善体人意的好公主!”嘴里虽是赞美,薛渐深眼底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扬扬眉,“可用‘疯子’两字来形容自个儿的兄长岂不伤人?”
“不能用疯子?”她堆起假笑,一脸诚意求教,“敢问薛道长,那眼前这拿刀砍人的家伙该用什么形容词好些?”
斜瞥了眼那披头散发追得小宁子哇哇鬼叫的齐昶,薛渐深没法儿出声,心里对齐昶扮疯子的功力更添了几分钦佩,若再不让他有机会复原,看来,齐坛王储还真的得再另觅人选了。
“五公主!”
薛渐深决定停战,方才齐昶的话已然撂下,什么时候赶跑这丫头什么时候他两人才能重返正常生活,是以,为人为己,他都得打起精神对付她。他正了声,“你今儿来此,是为了探视兄长?”
“是呀!”齐——笑咪咪的点点头,扮出了关心。
“那么这会儿你已然见著了,不知你打算何时起程,为太子解蛊一事外出寻痴?”
“寻痴?!”
她低了头扳玩起那葱管似的十根纤指,脸上既娇且甜的软笑未卸,可吐出的话却让不远处早拉长了耳朵的齐昶一剑刺歪,险险砍著了小宁子。
“干么寻?他这个样儿,挺好的嘛!”
“挺好?!”薛渐深蹙紧了眉心。
“是呀!!虽说疯了,可他……”她观向那正追嚷著砍人的兄长,“还没当真砍死过一个人或一条狗,也没伤著了他自己,”转身,她睇向薛渐深,“薛道长,据本宫所知,所谓疯子,若没杀了十几二十个人,还是自残己身,实在,”她叹了口长气,“实在还算不得什么真正严重的毛病。”
没杀上十几二十个人就不算真的严重?!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话!齐昶硬生生将骂人话语吞到肚里,耳边听见了薛渐深的声音。
“五公主,这种说法只能针对寻常人,皇太子乃齐坛举国臣民所望,他一人的安危,维系了齐坛未来命脉。”
“道长此言差矣,”齐——笑嘻嘻,“太子也是人,也会吃喝拉撒,也会生病,也会死掉,若真有事,再找人替补上即可,哪有什么命脉不命脉的问题?”
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齐昶再也忍不住了,反正这会儿的他是个疯子,那么,刀剑无眼怪不得他,既然这丫头看死了他砍不了十几二十个人,那他就先来个大义灭亲砍亲妹妹出气,让她知晓知晓疯子的本事吧!
咬咬牙,齐昶假借遍寻不著小宁子而往说话中的两人杀了过去。
睬著了齐昶恶狠狠的杀气,薛渐深好意出声提醒,“公主,你不担心太子到处砍人,难道,也不怕自个儿遭殃?”
“不怕!”连瞄都不瞄向那已然杀到了身旁的疯男人,齐——侧身睇著薛渐深,笑容未歇,“他敢动我,自然有人要遭殃!”她笑容未曾稍减,可语中已添了冷意,“他砍我一剑,我立刻就回去砍我那贴身丫鬟十剑出气!”
奥,嘎!奥!奥!奥!
若剑锋煞车有声,这会儿屋里怕早已充斥著刺耳的杂音了。
变故太快措手不及,为了不让朵-遭殃,他得闪开妹妹,齐昶那装疯卖傻的一剑只得转向砍上了自己左臂。
啊!啊!啊!啊!啊!
他受伤的痛嚷、小宁子见鬼似的尖叫、太医匆匆而至的混乱,瞬时间充满了整座昶日宫。
不一会儿,锦绣已闻讯哭哭啼啼的赶来。
膘乱中,只有这两个从头到尾睇见事件发生始未的男女文风不动。
“现在你如愿了吗?”是薛渐深闷闷的嗓音,“这会儿的太子已然疯得砍戮起自己了。”
“可怜的大皇兄,”齐——摇摇头,目光中有著悲悯,“看情形,他的病愈来愈沉了!”
“那么,”他侧首凝睇著她,做了再一次的努力,“公主决定何时起程?”
“起程?”她认真睇回去,“道长当真确定只要我去寻个痴子回来,我皇兄的病便可无药而愈?”
薛渐深在心底叹气。“别的事情在下不敢夸口妄语,但这事儿在下可以拍胸脯,只要公主凤銮出了齐坛国门,太子的病自然会有转机。”
“这么神奇?”瞪大眼的齐——稚气的似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点点头,“就这么神奇!”
“那好!”她气定神闲的在愁眉不展哭哭啼啼的母亲及薛渐深面前终于点了头。“母后,薛道长,你们都别发愁了,为了拯救大哥,女儿这就回去打包行囊,明儿天一亮,女儿便出门寻痴去也!”她笑嘻嘻道,“你们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此话当真?!
一时间,原是乱哄哄的昶日宫里突然安静了些,似乎,连那因伤而哀叫的齐昶都叫得小声点儿了。
值得!值得!
嘴里嚷疼的齐昶在心底大笑,要早知道砍自己就可以赶走妹子,那么百刀他也愿意,只要这丫头出了齐坛,只要她眼巴巴去喜欢个痴郎,只要她离开他身边,那么,他就可以摆月兑她,也终于可以,有机会将朵-纳到身边了。
齐昶狂喜,薛渐深却不做如是想。
他皱皱眉望向那在人前笑嘻嘻的少女。
她太精,又哪会是齐昶那直肠直肚的男人斗得过的?
薛渐深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
第二天,齐——并未依约出齐坛。
不是她毁约,而是,不幸且令人难以置信地,她在一夜之间竟染上了同兄长一样的疯病!
她也疯了?!
是的,她、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