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并不是中原的姓氏,其实属于先窝国。早年还臣服中原之际,每年都会奉上岁贡,金银、香料、美酒、艳女……应有尽有。结果就是这样出了事。
有一年进贡的北蛮艳女在进京途中,据传跟护送的武官暗生了情绦。但武官一完成使命,实时被召回北漠,而先窝来的美女还是被赐给了皇弟当小妾。
阿子出生在王爷府,长得不全像中土人士,大家都以为是母亲来自北蛮的关系。直到多年后,孩子的母亲抑郁过世之际,死前唯一愿望,居然是想见当年的情人一面。
这件事不晓得为什么传开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甚至怀疑起孩子的爹是谁。
王爷自然丢不起这个脸,大怒之下,除了下令追捕当年失职的武将,还打算把来路不明的孩子送走。彼时那孩子已经十岁出头了,被送走的途中竟独自逃月兑,从此不知去向,怎么找也找不到,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眼前这马贼之首!斩辰,就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名小阿。难怪他的眸色与中土人士不同,隐约有种太阳的金黄光芒。秦雪郁与他四目相对过,便再也忘不掉。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仇,我会一个一个讨回公道。是你硬把我生父召回北漠,拆散他与我娘的姻缘。”斩辰冷冷说,一双眸色特殊的眼也极冷。
秦雪郁死命瞪着他。这人愤世嫉俗到极点,根本不可理喻。
“可惜,可惜。我本来……”说着,他缓缓踱到秦雪郁面前,以亮晃晃的匕首刀背轻抬起她的下巴,眼光渐渐复杂,审视着她。
他的恨是货真价实,但他的心动也是。要不然,就不会三番两次跟踪她,还为了她躲在北漠军营里这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身处险境依然傲然强悍而吸引。她犹如北漠旱荒之地绽放的艳丽花朵,那么嚣张、夺目。
“……我本来,真的不想杀妳。”他的嗓音低了,眼中的矛盾一闪而过。但秦雪郁看到了。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对于情爱的自觉被唤醒,敏锐地察觉出那股特殊的情绦。
只要刀锋往前一送,她当场贬毙命。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却像出神一样凝视着她,这代表!
秦雪郁先侧耳细听了外头动静,心里立刻当机立断,决定放胆一赌。
大眼一眨,又一眨,长长睫毛掩下,一颗大大的泪珠儿滑落脸颊,在锋利的匕首上跌碎。
没有什么比强悍的女人流泪更令人心折了。斩辰持刀的手陡然一僵,紧握得指节都微微泛白。
艾泪的大眼睛如怨如诉,虽然子邬被布团塞住,眼波却像在说千言万语。她还在流泪,委委屈屈的,就算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心软。
有些时候,柔才能克刚。兵法里也是这么说的。强悍了一辈子的秦雪郁,慢慢的才领悟到真谛。他竟杀不下手。一次又一次,他杀不了她。这一刻的迟疑让情势逆转。
“喝!”秦雪郁腰一弯,用全身撞过去,出其不意地把斩辰撞倒,匕首也月兑手落地,滚得老远。
“干什么?”
“小心!”
喽啰怒吼起来。
突然之间,众人眼前一花。呼声四起,门口、窗口全被北漠士兵占领,虽然有胖有瘦、有老有少,都不是凶悍精兵的模样。
“参将莫怕!我们来救妳!”带头老兵喊道。他们在外焦急窥伺许久,终于抓到机会可以冲进来了。
“笑死人,就凭这一群拐瓜劣枣的,也想!”
“闭嘴!”老兵吆喝,“弟兄们,抓住这该死的毛贼!”
一个打不过,两个打不过,但一群一起上,就算是拐瓜劣枣,也还是能奏效。马贼再凶悍,也依然寡不敌众。吆喝混乱之后,暂时尘埃落定。秦雪郁一月兑困,扯掉嘴里被塞的布团,顾不得脸上有多狼狈,就先扑过去帮父亲松绑。
“爹,你的伤,没事吗?先把血擦一擦……”她急着一迭连声问。
斑大的身躯跟鎗了一下,秦天白连站也站不起来,却狠心一把推开女儿。“让开,我没事。”
“可是……”
“我说没事就没事!一点小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敝?”
众目睽睽之下,大将军跟鎗着瘸拐而去,丝毫不领情的样子。
他们怎么能懂呢,英雄迟暮的难堪?中了埋伏也就算了,还得靠着女儿的泪水才保住一条命,当年,当年的他!
当年又怎么样?像雪郁之前顶撞的,就算以前他有多威风,早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参将?参―”
“没事。”秦雪郁强打起精神,回头望着这些奋勇冲进来救人的士兵。平日,他们都是被忽略的一群。冲锋打仗轮不到,永远负责留守或杂务,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危机时刻不但没有弃帅保命,更没有贪生怕死!
秦雪郁感动地望着他们,然后,红唇轻敌!
“传令下去、要士兵们全部集合。我亲自一个一个点兵,就不信抓不出混在里面的内奸。”她悍然眼神往被五花大绑的马贼们一扫,狠道:“至于这几个被抓的嘛,其中一个是首领,就在众人面前砍他的头,挂到旗杆顶上示众三日,我看还有多少人要锣而走险,跟随贼人出生入死!”
众人目眩地望着秦参将利落下令。不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泪眼汪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此时脸一抹,马上回复威风凛凛。
真的,可不能小看女人!
在秦雪郁的号令之下,加上生擒了混入军营的奸细,留守的老弱残兵们士气大振,月兑胎换骨,军容森严。秦大将军这次也不再阻挠或干涉,完全放手让女儿去运筹帷帽,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没多久,派出去的信差带回捷报。江万翼、慕容开分别率领的精兵部队双双告捷,破了马贼的巢穴不说,还抓到为数不少的北蛮先窝国军人。群龙无首之际,绝大部分都投降了。
“不用杀他们首领,也还是一个个投降了,看来这些马贼也没那么悍。”士兵得意取笑着。
“不过,参将,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杀了?”副将陪着秦雪郁巡视时,在关犯人的牢房前,忍不住提问。
“他是跟北蛮勾结的关键人物,从他身上应可问出许多有用的军报。”
“可是……”副将犹豫了一下,“那人看起来不大合作。”
“那是当然。换成你,你会合作吗?”秦雪郁踏进牢房,平静地说,“大不了就是用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到了这时候,副将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前一直以为秦雪郁年轻冲动、只求建功,但时穷节乃现,遇上事情,显现出来的竟是大将之风。不慌不乱,有勇有谋,面对挑衅也完全不动声色。
“用刑?好呀,就等妳来折磨我。别人不成,得要我们美貌的秦参将亲自动手才作数。”斗室以铁条隔开,上了手铐脚缭的斩辰,懒洋洋靠在墙角,正用一种很流气、彷佛地痞流氓在调戏烟花女子的口吻说着。
“嘴很硬嘛,看你还能耍嘴皮子到何时?”秦雪郁冷冷一笑。
“我还有比嘴更硬的地方,妳好好求我的话,说不定就让妳试试看。”他故意越说越下流了。
“放心,总有这么一天。”她依然毫不动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慌不忙回道:“何况不管你的颈子再硬,我都能找出够利的斧,绝对斩得断。”
斩辰先是一愣,然后放声豪迈大笑起来。
“你最好合作一点,否则等江参将他们回来,你可就活不过隔日了。”副将劝说着。
“死是无所谓,要是能死在你们貌美如花的秦参将手里,做鬼也风流。”斩辰调笑道:“我想全北漠军都想过这件事吧,只不过最后竟让江万翼捡去了便宜,你们不会不服气吗?不会想除掉他?”
“挑拨离间是没用的。”秦雪郁根本不为所动,精简扼要地问:“你还是不说?跟先窝联络的对象是谁,又有什么计划?”
“妳先叫我一声好哥哥,求我几声,说不定我就对妳说了!”
秦雪郁理也不理他,转身走出暗无天日的小牢房。
外头已是日暮时分,大漠夕阳染红了天际,一如往常。不过,今日却比较不寻常,因为远方出现阵阵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即将落下的巨轮。
必来了,他们回来了。
氨将眼睁睁看着秦雪郁脸蛋染上薄办,眼眸闪烁,整个人像是亮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难怪连凶恶马贼都为她颠倒。
惫没来得及提问,跑在最前面的传令已经抵达。见了秦雪郁,令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告上来:“秦参将,北漠军大获全胜,马贼已经尽数铲清,连带将红藤、呼林、起堰数地都收复了!”
“讨伐马贼还顺便赶跑蛮子,这功劳可真不小。”秦雪郁的笑容无比娇艳灿斓,“快,传令下去,要营里的伙房弟兄们多加把劲,煮一顿丰盛好菜,把酒窖也开了,今夜,我们要好好慰劳、庆功!”
“是!”回答无比响亮。
一批一批的精兵回到营地,震耳欲聋的谈笑声此起彼落。北漠军似乎又回复了昔日的高亢士气。
入夜,一堆又一堆的营火熊熊燃起,被夜风一褊,窜烧得老高,直照亮了半边天;人手一杯女乃酒,配一大块香喷喷的烧肉,吃喝作乐,热闹快意。
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江万翼押后,是最后一批回到营地的。待他终于现身之际,夜空中已经有早出的明星在闪烁。
虽然立了大功,但江万翼还是一贯的安静低调,回营时,没人多注意到。
但等了一晚上的秦雪郁当然注意到了。她可是翘首期盼着。
远远的越过作乐的大群弟兄、隔着火堆,江万翼也一眼就看见了她。
看到她映着火光、美艳绝伦的粉脸,闪烁着兴奋笑意,犹如明星般亮的美眸,这一路的辛苦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众目睽睽之下,秦雪郁丢下了手中的酒杯,拔腿飞奔过重重的人群,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二小姐……”就是这个宠溺中带着无奈的嗓音,很疲惫,却很好听。
劝也劝不动、推也推不开,她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他身上有好熟悉的皮革、风沙、男人味。闻着他、听着他、抱着他,就像流浪了好几个月,终于回到家的感觉,好舒服、好放心。
江万翼知道这样大大不妥,可是他真的太累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她是他仅有的,珍贵的一缕清香。
“咦?!”众将士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秦参将跟老江,他们……”
远远的,西疆来的名军师站在人群的边缘,也诧异至极的看着。他认识江万翼多年了,此刻还并肩作战,但连他也万万没有料到,吃了一惊。
“钦,好像是这样没错。”身旁,猛将慕容开也百无聊赖的应了。
“只是……这个……”景军师罕见地结巴了片刻,才说:“总觉得秦二小姐看上的,应该是少将军你这般英雄。事实上,北漠军里都乐见其成,觉得你们非常相配!”
慕容开嘴角一扯,英俊面容流露了淡淡笑意,有一剎那的温柔。
“那怎么行!我跟她成夫妻的话,我家里那个不闹翻天才怪。”
心有所属,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不管再相配、再不相配。
晚间在众人面前情不自禁了这一下,江万翼顿时成为全营瞩目的焦点,他其实非常不习惯。
“你们相好多久了?秦大将军知道吗?”
“该不会就是为了秦参将回来北漠的吧?”
“就是,你们相识也很久了,是不是心里一直放着人家?”
“难怪你这些年永远心如止水―”面对弟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以及一杯又一杯倒个没完的酒,江万翼依然沉稳以对,安安静静。但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看出他耳根子都红透了。而且,眼睛在笑。
闹了一晚上,这个闷葫芦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大伙儿真的都累了,到后来纷纷放弃,分头去休息。
江万翼可是比谁都累,但他却还没打算就寝。不是不想睡,而是!
心里还有事,没法子睡。
即使已经打了胜仗回来,他还是尽责地巡了一趟营地,确认轮值的弟兄没有喝酒、偷懒、松懈之后,一个人来到牢房外。
开门的声响惊动里头的囚犯。只见江万翼与守卫打过招呼,墙上油灯昏暗的光线中,他安静矗立在粗铁栅栏外。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沉默中,都在暗暗的打量、衡量对方。
“江参将。”斩辰眼皮子爱睁不睁的,懒洋洋道:“如此良宵,又风风光光的凯旋归来,居然没有好好享受,跑到这里来做哈?想跟我聊天吗?”
江万翼没有反应,他如同一座深不可测的潭,即使丢了石子进去,也丝毫不见波动。
“你想问什么?听说我的弟兄都给你抓了?看不出来你真有点本事。”见他不说话,斩辰也不在意,继续随口说下去,“不过应该是托了慕容开的福。这次的战功若算他的,他也该升正将军了。会不会你们那个皇上一高兴,就干脆把北漠军整个交到慕容麾下?这样一来,你不会不甘愿吗?”
对军情如此了如指掌,这人怎么可能是寻常草莽?江万翼虽然已经听了留守士兵的报告,知道了来龙去脉,但还是不免心惊、警惕。
即使上了重重的手铐脚缭,被关在斗室中、铁栅栏内,他窝在墙角,一脸胡子乱糟糟的,眼皮沉沉,似笑非笑,却依然带着不可忽视的威胁感。
“呵,我忘了你没胆,不是当将军的材料,不敢妄想这个。不过,万一连秦天白那如花似玉的女儿都被配给了慕容开,你可就完全白忙一场了,怎么办哪?这,你总没法子装不在乎了吧?”
江万翼虽然还是沉稳如山,但,他深沉的眼眸闪了闪。终于有点反应了。斩辰陡然兴奋起来。果然踩中了痛脚。
“说真的,你还真好狗运。秦家的二小姐真是越来越迷人了,那个脸蛋、那个身段……啧啧,全北漠军都在羡慕你……如何,她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江万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知道对方越说越下流,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冲动失态。平常的江万翼可以听进每一个字,无论多可怕多挑衅,而依然面不改色;但是只要牵扯到秦雪郁,他就不可能忍着听下去。
出了暗闷的小牢房,外头一片夜凉如水。明月高挂,四下俱静,远远的传来一两声狼嗥,又恢复沉寂。
真的该睡了。有什么事,都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但,提起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秦雪郁住的房舍走去。
只是因为秦雪郁今夜破例喝了几杯,本来酒量就普通的她情绪又很高亢,果然一下子就喝醉,早早回房去。江万翼不放心!
他忍不住苦笑。承认吧,自己根本只是在找借口。一直走到她住的小屋外,江万翼还在迟疑。他不想敲门吵醒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该转头回去的,可是,又好想看她一眼……来回徘徊,走了又回头,绕来绕去好几圈之后!
突然,小房的门打开了,一只玉手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呢喃问句带着笑意。
手臂缠上他颈子,温软娇躯依入怀中,多日相思,犹如今夜的营火一般,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火舌窜得老高老高。
江万翼低头咬住了她含笑的红唇。柔软而甜蜜的滋味,久违数日,简直像一辈子那么久。深深热吻,抵死缠绵,交缠的舌尖尝到女乃酒的甜味,让人一下子就要醉了。
“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好不容易分开时,两人气息都很急促紊乱。秦雪郁轻喘着问道:“跟弟兄们喝到这么晚?还是给什么事耽搁了?啊,或者,你根本不想我?”
他深深凝视她染上浅晕的艳丽容颜,眉梢眼角尽是诱人春情。她美得好嚣张、好夺目,一点也不掩饰。“只是一点小事,不重要。”他随口说,随即又低下头,用火热的吻堵去她所有可能的疑问。
他从来没这么主动过,甚至有些急躁;大手解着她松松绑着的腰带,撩开衣襟,粗糙指掌抚上她光果的肌肤……
受不住,被烈焰般的热情淹没,下一瞬,她由高空中跌落,跌进了温柔黑甜的漩涡中,深深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