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辣。
从墨镜后,蓝书庭打量著前方约二十公尺处一个窈窕的身影,想著。
细腰,翘臀,长腿。很短的裙子,很高的细跟鞋。肌肤有如牛女乃一样白女敕,及腰大波浪鬈发迎著阳光,闪烁淡淡的酒红色。
她引起了无数注目。机场内不论男女,都忍不住多看这位陌生艳女几眼。
不过,对蓝书庭来说,她可不是陌生人。
长腿伸了伸,让自己更舒服、更懒洋洋地瘫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蓝书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火辣女子背影。
而她,则一直远远望著另一对男女,根本没注意到旁人。
蓝书庭认识她。
她叫韦敏。全旧金山地区的华人、留学生大概都认识她。
二十二岁,史丹佛MBA新生,韦家在旧金山住了二、三十年,大财团韦氏在海外分公司的总部便由她父亲掌舵。家境好、长得美、学历也棒,她开著火红色小跑车呼啸而过的身影,是许多人口中“到旧金山不可不看的一道风景”。
这么多人心中的梦中情人,一举一动当然非常受到瞩目:她历任男友都不是秘密——能和韦敏交往,谁会当成秘密,当然在第一时间要昭告天下——而她此刻正痴痴遥望著的,便是她现任男友Aaron。
本来应该是很感人的一幅画面,不过,在旁观者蓝书庭眼里,怎么看怎么怪。
可能是因为……她男友Aaron正搂著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还不时拨拨那女孩的头发、偷亲一下脸蛋,浓情蜜意尽在举手投足间。
啊……怎么会这样呢?蓝书庭打了个呵欠。
她是来“抓猴”的吗?也不像;已经二十分钟了,韦敏就像钉在原地的雕像一样,动也不动,只是远远地望著那对沉浸在两人天地里的男女。
斑跟鞋的跟那么细、那么高,还可以站那么久毫不费力,蓝书庭打心底佩服。
那双令人佩服的美腿,开始移动了。
脚踝多么精致,仿佛是精心打造的艺术品,女敕白的肤色让亮红的高跟鞋一衬,更是有如散发淡淡光芒一样……往这边走来。
咦?往这边走来?蓝书庭墨镜后的眼眸闪了闪。
他这才发现,自己看美女看到傻了,居然没注意到往登机口的通道已经开放,刚刚大排长龙、等著过安检的人群也消化掉了,在大厅等候的旅客纷纷起身,准备要进去。
离他要登机的时间,还有大约半小时,不忙。
蓝书庭的眼光还是跟著火辣美女,人之常情嘛!
只见韦敏闪到了柱子旁边,刻意隐藏自己,不让一手提轻便行李、一手搂著女孩走过的“现任男友”Aaron看见。
不过她显然是多虑,因为Aaron根本无暇注意旁边。隔著这么远的距离,蓝书庭都能看到Aaron像和身旁女伴黏在一起似的,完全沉浸在甜蜜的两人世界中。
待目标走远、消失之后,韦敏站在原地发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作,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柄场上演的,永远都是别离的戏码,人来人往,有如剪影般,在他们两人之间穿梭,背景是机械式的广播,说明著哪班飞机即将起飞、催促旅客赶快登机。
蓝书庭还是动也没动。
直到韦敏突然转身,对著他的方向大踏步走来。
那头带著红光的长发,在她身后翻涌起一片波浪。她也戴著墨镜,遮去那一双太过灿烂的明亮大眼。挺直的鼻梁下,红润饱满的樱唇正抿著,不知道在压抑怒气,还是正努力忍著不哭?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动静,但蓝书庭身上的肌肉略略绷紧,呼吸也稍稍快了一些,好像要面对挑战、暗暗在期待什么似的。
别红美女走近,面无表情。
墨镜对上墨镜,一秒钟都没停留,视线漠然从他身上滑过。
然后,她突然煞住!
居高临下,韦敏如女王般俯视懒洋洋瘫在椅子上的蓝书庭。
蓝书庭也略偏头,看著她。
几秒钟之后……
“蓝书庭?”丰润的红唇轻启,吐出不太确定的问句。
“哈罗。”蓝书庭懒懒回应。
他们其实认识——虽然只是点头之交。湾区就这么大,朋友牵来牵去,总会有重叠的,他们应该是在聚会或派对里见过面。
确认彼此身分之后,两人还是保持原来姿势,对峙。
又是一分钟过去……
韦敏似乎沉思著,而蓝书庭只是等待,两人都没打算寒喧。
终于,鲜艳欲滴的红唇又轻启。“你要登机了吗?”
“还没。”他闲闲回答。
然后,是天外飞来一笔似的问题:“要不要去喝一杯?”
被了平常人,大概会大吃一惊吧。
不过蓝书庭可不是平常人,他只是耸耸肩。“OK。”
*********
十分钟后,他们在机场里的酒吧兼餐厅里相对而坐。
这种地方当然没什么好酒,所以桌上出现的是两罐冰冻啤酒。韦敏顺手把月兑下的墨镜一搁,抄起啤酒瓶,仰头就是猛灌。
本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好像在喝矿泉水一样,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啤酒泡泡以及一点点辛辣直冲到她鼻腔,她忍不住皱眉。
真难喝。她一点也不喜欢喝酒。
面前的年轻男人看著她豪放的举动,毫无反应,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正好,省得解释。
小酒吧里灯光幽暗,身后的电视播送著即时新闻。旅人们三两成群,聊著天气、节日、最近的球赛。韦敏的视线掠过这一切,一股茫然蒙上心头。
她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到底从哪儿来,又该往哪儿去?
罢刚看到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她的“男友”和另一个女孩……
那亲密的模样,根本没有怀疑的空间——两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问题是,韦敏才应该是被搂在臂弯里、亲亲热热一起上飞机的人啊!
“……怎么样?”对面蓝书庭的问话,她只来得及听见最后几个字。
“什么?”韦敏眨眨眼,把流散的思绪努力拉回来。
蓝书庭挑了挑好看的浓眉,“我是问,你觉得辣鸡翅怎么样?”
韦敏傻眼。这是什么问题?
不过,隔壁桌的客人点的辣鸡翅上桌了,又酸又辣的香味飘过来,果然十分诱人。韦敏顺著蓝书庭的眼光看过去,忍不住也有点心动。
“刚刚……”
她的耳朵接收到那慵懒低沉的问句:心头立刻一凛。
那一幕,蓝书庭一定看到了,他本来就认识Aaron,怎么可能没看见、没注意?
韦敏周身像是张起无形的防御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住眼前的年轻男人。
“你刚刚看到的是Aaron没错。”她知道自己的嗓音有点太大,不过没办法控制自己,语句就像流水一样从嘴里跑出来。“你一定想问我刚刚那个女的是谁?告诉你,不管她是谁,都不关你的事!”
噼哩咱拉说完,连旁边的客人都忍不住诧异地多看她两眼,想知道这美艳动人的东方女孩到底在发什么飙?
那张水波不兴、风平浪静的俊脸终于有了些波动,他挑了挑眉。
“我是说,刚刚小姐来过,我已经点了。”蓝书庭慢条斯理说。面对火爆佳人,他一点都没有动气。
“啊,呃……”蓄势待发的怒气突然闷住,韦敏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一时情急,她抓过桌上的啤酒罐,又是很豪迈地仰头猛灌。
“咳咳……”毫无意外地,她呛到了。喝得那么猛又那么急,不呛到才怪。
这种时候,体贴的男人应该要好声询问或劝慰才是,不过蓝书庭不是普通男人,他只是略带兴味地望著美女出糗。
待她咳得差不多,气也缓过来了,蓝书庭这才开口。“要不要再来一罐啤酒?”
她埋怨地瞪他一眼。大眼睛黑白分明,仿佛宝石一样闪烁。
然后,红唇轻启……
“好,再来一罐。”
辣鸡翅和啤酒一起上桌。又香又烫的辣鸡翅,配上冰凉的啤酒,真是人间美味。优闲的下午,有美女相陪,蓝书庭可是非常惬意。
惬意到连时间都不太在乎了。他根本没有看表。
败少看见有人吃那酱汁淋漓的鸡翅还那么优雅的,不过,这两人都有著极佳的用餐仪态。他们沉默地各自埋头努力,没多久就把一大盘的辣鸡翅吃完。
吃完了,再来一瓶啤酒解腻……
等到蓝书庭领悟过来,面前的小姐已经喝掉了三罐啤酒,正往第四罐迈进,而他自己面前那一罐,只喝了一半。
“你不会喝醉吧?”他决定还是询问一下。
“只是啤酒而已,怎么可能-醉。”韦敏有点意兴阑珊,用手撑著额头,闷闷回答。
卑虽这样说,待他们结了帐走出酒吧时,韦敏还是踉跄了一下。看似懒洋洋的蓝书庭,此刻动作很俐落地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跌倒。
“小心。”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叮咛。“你怎么回去?”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的车在停车场。”韦敏勉强笑笑。“谢谢你陪我,你该准备登机了吧?”
啊……蓝书庭这才想到登机这件事。
大约在十分钟前,他的班机已经起飞了。
“没关系,还有下一班。”他淡淡说。
“你以为搭飞机是在坐计程车吗?”韦敏失笑。被酒精薰染出的淡淡红晕隐约透出,衬得她的皮肤更有如鲜女乃般白腻,一双明眸又瞟了他一眼。
被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娇嗔两句,寻常男子大概已经头晕心跳,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蓝书庭不是寻常男子,他轻握住她手臂的手还是稳稳的,没有放开。
不是乘机吃豆腐,而是照她这个样子,他怕自己一放手,韦敏就会跌倒或扭到脚,毕竟她脚上那双细跟鞋,可是需要高度技巧和集中力才能好好驾驭的。
就像她那辆性能卓越的小跑车。
“你刚刚说,你的车在停车场?”他浓眉略皱。“你的意思是,要自己开车回去?”
韦敏点头。
蓝书庭的浓眉皱得更紧。“不行。”
他突如其来的坚决反对,让韦敏有点困惑,也有点不高兴,好像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了。
线条优美的下巴一抬,她质问:“不然我要怎么办?”
这话换来深思的注视。几秒钟后,蓝书庭作了决定。
*********
二十分钟后,韦敏火红的跑车奔驰在离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叭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所以此刻掌握方向盘的,不是略有酒意的韦敏,而是非常清醒的蓝书庭。
他还算上道,除了坚持不让她开车之外,倒是不多罗唆。正好,韦敏自己也不想多讲话。
酒精没办法麻痹她的神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喝得不够多,心口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还是没有减缓的趋势。
其实,也没有什么啊,不过就是男友劈腿而已,古今中外多少人遇过这样的情况,何况也不能说很意外,顶多是长久以来的怀疑得到再一次证实罢了。
可是,为什么刺痛感还是那么清晰?痛得喘不过气,又是怎么回事?
湾区潮湿厚重的空气迎面而来,就算是白天,还是有点雾气,其实不是很适合开快车。但她一向喜欢听风在耳边呼啸,喜欢把车子开得像在飞一样,享受速度的快感,觉得很愉快、很刺激。
不过今天情况不太一样,身旁这位懒洋洋的大少爷开起车来,也是一贯懒洋洋,速度中等,也不抢道,把嚣张跋扈的跑车当中规中矩的房车开。
韦敏不想管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不想跟人讲话、不想回答问题、不想面对令人难堪痛心的一切……
可是她知道她必须面对什么。和Aaron分手的话,朋友一定都会问,甚至会安慰她;光想到那些怜悯的眼光,韦敏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爸爸、妈妈则是会担心,顺便训她几句,反正他们都觉得一定是她太爱玩、太不羁,定性不够,才会分手。天知道她已经跟Aaron在一起三年了,这样还能说是定性不够、太爱玩吗?
她弟弟则一定又是那冷冰冰的死样子,搞不好会说她活该!
这世界上,大概只剩她亲如姊妹的死党小双会安慰她了。可是这一次,她也没办法从小双那儿得到鼓励与支持,因为小双在一个多月前,她们大学毕业之际,飘然离去,两人已经不再是朝夕相处、放假也要黏在一起的室友——
懊吧,说真的,即使小双现在还在身边,韦敏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对她说出一切,因为面对温柔可爱的小双,只会再度提醒韦敏自己有多不温柔、不可爱!
就算不温柔不可爱……难道,就得被这样对待吗?
就算嚣张、跋扈、爱玩,谁又能说她不是真心真意在对待男友?
晚了好久的眼泪突然决堤。真的是突如其来,连韦敏自己都吓了一跳。
身旁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吧,他看起来很专心在开车……泪眼中,韦敏偷偷瞄了他一下。
结果,看到蓝书庭一手握著方向盘,另一手已经探到前面面纸盒,帮她抽了两张,递过来。
“你家是不是从这个出口下?”对于她的眼泪,他完全没有询问或安慰,给她全然的自由,只是淡淡地问她路要怎么走。
“还、还不用下去。”她哽咽著说。
蓝书庭当然知道韦家住在哪儿,他也去过在韦家举行的派对,但还是没有反驳或质疑。韦敏要他继续开,他就继续开。
韦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风声阵阵,跑车引擎声很大,所以她不用压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差没有槌胸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了。
为什么啊……情事总是伤人……
他们在五号公路上奔驰,眼泪在她脸上奔泻而下。
四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到了洛杉矶。
中间其实有停下来加油、休息过。当时她哭得声嘶力竭,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头发纠结混乱,狼狈不堪。在加油站的小洗手间里,看到镜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她哪是什么美女?!明明就是个疯婆子!
“呜……”一面呜咽,一面猛用水泼脸,要狼狈就更狼狈一点吧。
反正蓝书庭也不太在意的样子。看她湿答答的出来,他老大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要回头了吗?”他倚在车边,喝著刚刚买的冰凉可乐,抬头望了望已然昏暗的天色,随口问。
韦敏想了想,用力摇摇头。
湿湿的眼睛,湿湿的脸蛋,湿湿的刘海……她简直像是掉到池塘里的小狈一样,可怜兮兮。
蓝书庭叹了一口气。
“那上车吧,想去哪里?”
“随便。”韦敏哑著嗓子回答,没精打彩的。“往前开就对了。”
她是真的不关心要往哪里去,就算蓝书庭要杀人弃尸、把她丢在公路边也没关系。是不是耽搁了蓝书庭、她自己又有没有事要做……她都不想思考了。
随便吧,随便怎样都好。
待重新上了高速公路之后,好久好久了,韦敏才发现,她身上多了一件蓝书庭的薄外套,手边的杯架里有一罐可乐,旁边还有面包、饼干,车内还正播放著轻快的爵士乐。
窗外夜色已浓,公路无穷无尽地延伸,好像没有尽头。
身边男子一直很沉默,不过,好像也很自在;他娴熟地掌握著方向盘,不急著去哪儿,也不打算开口多问,好像目的地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我们要去哪里?”韦敏忍不住问。她的声音还是好沙哑,简直像鸭子叫。
“你不是说随便吗?”蓝书庭偏头看她一眼,好整以暇,还扯起嘴角,慵懒笑了笑,“反正我就是往前开,照你的指示。”
“喔。”韦敏漫应了一声,却忍不住盯著司机的侧面看。
因为她突然发现,蓝书庭微笑的时候,有酒窝!
她是不是疯了?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去注意到别人的酒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慵懒、闲适的微笑,好像有种奇异的力量,仿佛世界上没有难题能困扰他,也不用烦恼任何事情似的。
如果她也能像他这样,该有多好……
“有什么不对吗?”蓝书庭当然知道她在瞪著他看。
“没、没有。”韦敏转正了,有点心虚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嗯……蓝书庭,其实你长得满帅的。”
那个酒窝又出现了,蓝书庭笑了笑。“谢谢。”
“还有,你是个好人。”
“我知道。”
沉默了几分钟,只有引擎的低低咆哮回荡著。
“那……”小姐的玉指轻轻点在红润唇办中间,有些红肿的明媚大眼眨了眨,“你要不要跟我一夜?”
蓝书庭没有大惊失色,他连姿势都没变,还是稳稳开著车,只是看她一眼。
“你有钱吗?”他问。
大吃一惊的是韦敏。“你要钱?你是牛郎?”
“那你是嫖客吗?”他尖锐反问。
韦敏这才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悦。当下,她紧闭上嘴,把目光转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夜。
蓝书庭的悍然拒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去死吧!
她发誓,她永远永远不要再跟男人有任何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