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机会的话,雁依盼发誓,一定要狠狠报復回来!
待她回京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参上一本,把景四端的恶形恶状全都报告上去,让他吃不完兜著走。嗯,就这样办!
当夜直到起更时分,雁依盼才得以月兑身回房。幸亏清白无虑,因為两位富商大爷根本看不上易容之后面貌平凡的她。加上她的酒量实在好,千杯不醉,到头来眾人全喝得东倒西歪了,她还清醒得紧,别说清白了,连一点小便宜都没给佔到。
当然也是因為她一路小心闪躲,何况眾家姊姊争先恐后要讨好大爷们,根本轮不到她哪!
虽然如此,一面走回房,她还是一肚子不悦。暗地裡诅咒了景四端千次万次,恨不得千刀万剐,把他也推去陪酒,嚐嚐那种被人当肥肉的滋味——
这恐怕真的行得通。景四端的样貌身材无一不好,一定可以讨很多性喜男色的大爷欢心。雁依盼越想越得意。
惫没走到她下榻的小院,雁依盼注意到前方一抹墨蓝身影闪过,随即消失在前面树丛间。
真是说人人到,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立刻认出,那正是应该去当男妓的景四端本人。
这麼晚了,他鬼鬼祟祟的在干什麼?
懊奇心起,加上看到他就有气,偏要看看他在做什麼见不得人的勾当。雁依盼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了隔壁的小院落,眼睁睁看他熟门熟路地闪身进了一间厢房。
如意楼越夜越美丽,前头还正热闹,姑娘们都忙著招呼夜裡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后面院落裡自然安安静静,连小廝都不见,雁依盼顺利地悄声跟了过去,偷偷也推门进了那房间。
一进门,就有股茉莉香气扑鼻而来。就著月光细看,她身处的小厅佈置得极為富丽,缎面精绣的桌巾有流苏缀饰;小几上搁著精巧瓷盆,裡头养著五色奇石;屏风上有彩绘,花草虫鸟都栩栩如生,顏色鲜艳。
这……分明是女子的房间。看来景四端跟此房的主人有交情,大概是约好了在闺房幽会。
如意楼什麼没有,女人多得是,这到底是哪个名妓的房间?
穿过小厅,一边是储物的后室栈间,堆著一些衣箱杂物。另一边是内室入口,垂下的门帘串著各色宝石,正轻轻摇动,裡头还透出微弱灯光,景四端显然就在裡面。
她屏气凝神,侧耳听了一下,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随即,内室裡的油灯突然灭了,四下又陷入一片寂静黑暗。
雁依盼的心儿突然疯狂乱跳起来,冷汗从颈后冒出,顺著背脊往下流,让她开始颤抖。
绝然的黑暗令她惊恐。倒抽一口冷气,雁依盼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转身想逃——
就在这一刻,男女的谈笑声从走廊上传来,慢慢走近。听声辨位,大概已经接近门口了,若她一出去,一定会碰个正著!
完了,这下怎麼办?雁依盼又急又怕,剎那间千百个念头在脑海中转,却没一个可用;外头两人调笑著越走越近,甚至开了门——
“别叫。”她身后陡然出现一个沉冷嗓音,若不是随即由后伸过来的大掌蒙住她的嘴,她真的已经吓得叫出声了。
身后那人当然是景四端。他另一手本来持著照明的小小油灯,此刻横过来硬扣住她的腰,用了一点蛮力将她往后带。
雁依盼闷哼了一声,便跌跌撞撞地被他拖到栈间,两人隐身在高高堆起的柳条箱子后面。
“死相,别这麼捏著我,疼哪!”刚进门的女子嗓音像是调了蜜,又甜又腻,娇滴滴地嗔著,“还不把门关上?”
“我的好大姊,好一阵子不见,可想死我了。看我今夜怎麼好好疼妳。”男子彷彿上气不接下气地粗喘著说。
然后又是一阵嘻笑,伴随著亲嘴的嘖嘖声,两人竟是连进房都来不及,在关上门的小厅裡就扭股糖似的扭在一起。躲在栈间的雁依盼睁大了眼,由柳条箱子的缝隙间望出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男人跟女人……相好是怎麼回事,雁依盼不是完全不知,但花大姊罗裳半褪,软若无骨地像是要融化在男人身上,而男人大掌毫不客气地恣意揉弄抚模著丰满玉体……亲眼见著无边春色时,饶是雁依盼也一时吓呆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情况也不甚妙:景四端比她高出许多,手一横,就正好压在她胸口,手掌还该死地覆在她饱满丰盈上。她被牢牢扣住,后背整个贴靠在男性坚硬如铁的身躯,他温热气息就在自己耳边。
她是未出嫁的闺女哪!这些天来,不论是假扮成小眉,还是现在这样,硬生生地被他抱了好几次!
这也就算了,刚刚他急著拉她时,在匆忙间倾倒了油灯,还烫热的几滴灯油溅上她手臂,此刻才慢慢开始辣辣地疼起来。
越来越疼……雁依盼的眉毛打了结,难受地扭动身子。
“别乱动。”景四端用气音在她耳际警告。
可是她无法定住不动,手疼哪……加上她臀后有个硬硬的东西,一直顶著她,也很难受!
“嗯……好哥哥,快疼我嘛,人家等你来都等了一个多月了!”前厅花大姊的嗓音软得像是要化成水,还夹杂著娇嚷:“别咬,嗯……”
“我就咬妳这骚蹄子,说什麼想我,下午不是还忙著招呼别人吗?怎麼,贪图金爷年轻英俊,想跟他好了是不是?”
“金爷哪有好哥哥你行……不过是个花枪,模样好看罢了……嗯、嗯、嗯……快给人家嘛……”
“说得是,看我怎麼整治妳,待会儿準让妳求饶……什麼金爷,呸!”
婬声浪语越来越入港,两人纠缠著,一路散落衣物,扭成一个麵人儿似的跌跌撞撞进内室去了。
不一会儿,规律的撞击声开始,中间夹杂著女人难忍的尖叫申吟,以及男人粗喘中的粗俗言语。
“可以走了。周老爷身子虚,很快会结束,我们得快点。”景四端冷静地在她耳际低声说。
雁依盼犹豫了一下。不过,内室两人战况正激烈,床摇得好大声、叫得也好大声,应该无暇注意到他们吧?
景四端先走,雁依盼迅速跟上。脚步疾迅,心跳得彷彿要跳出喉头,就算是在京裡準备夜逃那天,她都没有这麼紧张!
他们一路迅速奔走,逃出了花大姊的房间,不敢直接走长廊,景四端带头进了花木扶疏的小院子。直到一棵巨大松树之后,他才陡然站定,雁依盼险些一头撞上去。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也跑到花大姊的房裡——”他握住她的手臂,稳住她时,却换来雁依盼尖锐的抽气声。
景四端这才警觉到,她的手!
“这是怎麼回事?”就著月光,他硬是拉起她努力往后藏的玉手。一张俏脸在易容术的掩盖下,还是看得出正在冒冷汗,还发白。
“刚刚……让你的油灯烫的。”她忍疼忍得话都说不清,直打颤。
景四端吃了一惊,俊脸一黑,斥责道:“為什麼不说!”
“……是你叫我别出声的。”美眸怨懟地瞪他一眼。
景四端皱紧了眉,就著银白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手。
只见白女敕的肌肤已经显露几处红肿,不过没有转黑,也没有破皮起泡,敷药之后应该可以完全痊癒。他忍不住在心裡喊一声好险。
真的是好险,要是烫出了疤,他搞不好得负责人家一辈子!
想到这裡,他心念一动,抬头望著她那张经过易容的小脸。一双美眸是藏不了的,闪闪发光,犹如宝石一般,一股聪慧伶俐透了出来,犹如明星般耀眼。
“那你為什麼在花大姊房裡?”她与他对上了眼,忍不住问:“还有,刚刚你腰间顶著我的东西,又是什麼?”
景四端突然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跳忍不住又乱了拍子。
“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可以问这样的问题吗?”他低声调侃。
雁依盼被说得脸上一红。幸好有易容做掩饰,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说算了,谁希罕?想也知道,一定是去干什麼见不得人的勾当,偏偏花大姊另有新欢,你才落荒而逃,对不对?”
“不对。”他简单地说,一面拉起她没受伤的手,“来吧,我行李裡头有金创药粉,先处理一下妳的伤再说。妳也真能忍,被烫到一声不吭,现下还能跟我讲这麼久的话,看来真有点本事。”
“金爷过奖了。小眉没事。”她其实已经疼得冒汗,勉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是站定了不肯移动,打定主意要追究个水落石出。
她什麼不会,就是忍耐跟偽装的功夫比人强。
景四端摇头。这姑娘软的时候很软,硬起来也很硬。偏偏他似乎又动了该死的慈悲心,捨不得看她疼。
“不说妳就不走?真顽固。”他嘆口气,“好吧,妳过来上药,我一面跟妳说,怎麼样?”
真的吗?不骗我?会说话似的美眸怀疑地盯著他。
為了取信于她,景四端把刚刚那个硬硬的物事取出来,给雁依盼看。
倒不是什麼看了会脸红的东西,而是——一个纸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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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捲展开,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图样笔画,就算雁依盼看了大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麼?”终于,她抬头问。
景四端正帮她敷药,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就是鬼画符。”
有人捺著性子继续问:“那你偷鬼画符干什麼?”
“我没偷,只是打算借来看看而已,哪知道妳突然跟进来,然后花大姊也回来了。”景四端快手快脚把金创药粉洒在她伤口上,看她疼得咬牙,却又强忍著不出声的模样,忍不住嘆气说:“不用忍著,疼就叫出来。”
“叫出来……也不会……比较不疼。”她的嗓音抖抖的,断断续续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这到底……是什麼?”
“清单。”他的回答越来越简单。
“什麼清单?”
景四端到这时候也知道了,这姑娘在忍痛的时候会一直说话,试图藉此忘记疼痛;不过,这又是何必呢?
“我答应让妳看纸捲,可没答应要告诉妳裡面写什麼。”堂堂朝廷命官居然开始耍赖了。
“你……赖皮鬼!”
“知道太多,对妳也没好处。”
涂好了药,景四端把小药罐收好,起身正準备把纸捲也收起来时,只见雁依盼玉白的指尖点著其中一行歪七扭八的鬼画符,问道:“那这些数目,又是什麼意思?”
懊傢伙,居然看得出来?!景四端再度被她的灵敏给吓了一跳。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反问:“谁说这是数目?”
“这些天,我看如意楼的姊姊们记帐,都是这样写的。”
青楼裡的规矩,除非自己掛牌接客,否则客人打赏都要跟妓院对分:银子拆半,若是首饰珠花,则是折现之后再计算。姑娘们為了怕混淆,私自都有个帐本,但记帐又不能大剌剌写出数目,所以便发展了一套符号来代表。
她可不是在脂粉堆裡胡混作数,短短几日,雁依盼学会的可多了。她指著面前的鬼画符问:“花大姊收到的打赏竟如此丰厚,五百两银子?这简直可以养军队了。谁出手这麼大方?”
景四端一凛。她虽是随口说的,却非常接近事实。
当下薄唇一扯,他带点嘲意的笑道:“怎麼,妳羡慕吗?我看妳在如意楼混得不错,乐不思蜀了。是不是打算在这儿落脚,好好赚上一票再走?”
说到这个,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雁依盼抬眼狠狠瞪他。
“你还敢说嘴?今天是谁為了跟老相好花大姊叙旧,忙不迭的要把我推进火坑,让我见客的?”
“在那当下我也只能打蛇随棍上,反正一群姑娘準会争奇斗艳,妳夹在中间很安全,根本轮不到妳入火坑,顶多在旁边递点心、倒酒而已。”说到这儿,景四端俊脸上全是笑意,“何况妳不高兴的话,还可以在酒裡加点调味,不是吗?”
丙然还在报老鼠冤,就是不放过下午吃的亏。
“那可是你自找的,谁要你笑我。”
“是,下官知错。”他笑望著她。
“知道错就好,下次别再犯了。”雁依盼哼了一声,勉强接受。
突然在这一刻,他很想很想看她真实的面容与表情。
想看她微嗔的娇媚模样,看她略略骄纵的脸蛋,而不是易容之后,浓浓粉妆堆砌出来的陌生眉目。
说不上来為什麼,就是一股陌生的冲动陡然浮现。
“為何这样盯著我?”雁依盼发现了,眨著眼,困惑反问。
“我在想,妳到底有多少张脸?”他慢条斯理的说,“这样换来换去,不会混淆吗?顶著一张不是自己的脸皮,累不累?”
雁依盼突然安静了。烛光映在她的瞳心,闪烁跳动。
自小到大,她早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没人关心过她到底累不累,会不会混淆。有的人毫无所觉,理所当然;有的人察觉了,却觉得她心机深,难以捉模。
眼前的男人虽然老是嘲弄她,嘴角又老是带著那讨人厌的讽笑,却是第一个问她累不累的。
“我……”突然,雁依盼说不出话来了。
“打个手巾给妳擦脸吧,妳手刚上了药不方便。”说著,景四端亲自去拧了一条手巾,递到她手中。
她只是呆呆望著,还没回过神。
景四端见她不接,索性自己动手,极其温柔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厚厚粉妆。
白女敕肌肤渐渐露出来,脸蛋细緻莹白有如瓷器,而且是那种从裡头透出光来的薄玉瓶儿,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轻轻摩挲把玩。
手巾拭过她的小子邬,特意染的顏色褪去,还她原本淡红的唇色。女敕得有如初绽的花瓣,景四端的长指忍不住轻轻画过,轻得有如他的嘆息。
“还好没让花大姊看见妳这模样。”他的嗓音陡然沙哑。
“咦?為什麼?”怎麼不是怕色迷迷的大爷们瞧见她?
“妳这副容貌身材,一个月内就会成為如意楼的当家红牌。花大姊又不是笨蛋,怎麼可能放过妳这摇钱树?”
她突然咬住粉唇,明媚双眸染上了笑意。有点调皮,又有点羞涩。这麼多天来,百变的雁依盼头一遭出现了少女娇态。
“金爷,您这是在夸奖小眉吗?”她故意问。
景四端微笑,俊眸却依然紧盯著她,让她心儿怦怦乱跳。虽没有回答,但欣赏的眼神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他们坐得很近,一静下来,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见。雁依盼想起早一点时在花大姊房裡躲著,他的气息就在她耳际。光是回想,就有股麻麻痒痒一直在耳根爬,慢慢的,脸蛋儿也烫了。
白玉般的肌肤染上浅浅红晕,更是美得令人屏息。一双水眸流转著,望望桌上,望望他前襟,又望望自己的手,雁依盼又是紧张,又隐约有股热热暖暖的甜意瀰漫心头,让她直想笑——
“金爷早已博览群芳,小眉姿色平庸,竟能入您的法眼,如此厚爱谬讚,小眉真是万万承受不起。”
“好机伶的一张嘴。”他的指尖还在她女敕唇上缓缓游移,嗓音低沉,有如醇酒,让人光听就要醉了。“不知如何才能一亲芳泽?要银子,还是首饰?小眉,妳喜欢什麼?”
“首饰,还不就是我的?你要不要把鐲子还我?”她不忘一开始被收去当车马费的赤金手鐲。
“成交。”
卑声方落,他已经吻上她欲语还笑的小子邬。男人的气息充盈鼻端,他的薄唇也有著笑意,像吃甜点一般,品嚐著她的芬芳。
卜通!卜通!心怎麼跳得这麼猛?雁依盼忍不住轻吟出声,却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脑中立刻回想起花大姊那放肆的亲嘴、申吟声。
难道她骨子裡真的也像这些青楼女子,遇上了男人,就连装也不用装地起来吗?
登时雁依盼羞红了脸挣月兑他,起身逃得老远。好半晌都只瞪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还怎麼做当家红牌?如意楼的姑娘没这麼害羞的,给客人亲个嘴就吓成这样。”景四端也不介意,手撑著腮,懒洋洋地说。慵懒而欣赏的目光依然縈绕在她身上。
“姑娘也不是随、随便让人亲子邬的。”
“是。通常亲了子邬一定还有下文,忙个整夜都不奇怪。所以当然不能随便让人亲。”
罢刚她就亲自见识——或者该说耳闻——了花大姊与某位恩客的“下文”,其激烈放肆,真令人不敢回想,她的脸儿更红了。
“金爷说什麼下文的,恕小眉资质駑钝,听不懂呢。”她硬是装出乖巧模样,头一低,想逃。“赶明儿问问翠绣姊姊她们好了,姊姊们跟金爷交情深,一定知道下文是什麼。”
“妳当清倌当上癮了?”景四端这才起身走过来,帮她开了门,一面低声在她耳际取笑,“明天我们就走了,哪还有工夫让妳跟姊姊们閒聊?”
“啊?要走了?”雁依盼诧异地眨著眼。
“捨不得?真想在这儿多赚点银子?”他还是忍不住要取笑、逗弄她。
“才不是呢。只是……怎麼说走就走?”
“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自然得走。”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偷了个香。“至于妳,小眉姑娘,若不跟我们走的话,真的会成為如意楼的红牌。到时候可别怪我见死不救,害妳沦落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