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仿翊英姿焕发地骑着骏马来到人烟罕至的湖畔,他从宫中当差返家的路上,正巧遇到要找他的苑府家丁——夏生,夏生说小舞在他们常去的湖畔等他,于是他马上掉头赶往湖畔。
无法外出太久的夏生,则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到苑府。
君傲翊的心雀跃不已,恨不得能有双翅膀立刻带他飞到她身畔,不论她是为了何事找他,他都欣喜若狂。
属于他们的湖畔四周种植青青垂柳,湖光粼粼,在天气好的时候,整座湖就像一面明镜,可以清楚映照出四周景致。
春天时,垂柳青绿,草地上会长出紫色的小花,美得如诗如画,所以他们三人有事没事就爱窝在这里,他会认真练着拳脚功夫,熙祯则是调皮的东跑西窜,而小舞则是嘴角噙笑地趴在柔软的草地上,为他们拍手叫好。
只可惜现不时节不对,没有青绿的垂柳,也没有灿烂的花朵。
当他迅速赶到湖畔时,并未见到预期中纤瘦的身影,而是看见两名灰衣小厮并肩而坐,他愣了下。
达达的马蹄声引来两名小厮注意,其中一人轻盈站起身。
君傲翊望着对方单薄的身影、柔媚且优雅的动作,呼吸猛地一紧,认出她来。
他利落翻身下马,不若外表展现的那样自信,紧张地走向她。
苑舞秋回头看着信步朝她而来的君傲翊,他每一步皆自信满满,神情泰然自若,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他。
她内疚地望向他的伤。“你的伤还很疼吗?”
“本来就不会疼。你怎么会打扮成小厮?”君傲翊仍旧一脸的不在意,深幽的黑眸不着痕迹贪婪地凝望她,即使是扮成最不起眼的小厮,她仍旧美得清丽绝伦。
“这样打扮才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为了不被家人发现,春雨跟乎日交情好的家丁夏生借了两套衣袍,让她们俩换上,夏生领着两人偷偷溜出后门,三人分头走,她和春雨到湖畔,夏生则去通知君傲砠来此与她见面。
春雨见两人有话要说,悄悄退到远一点的大石旁。
君傲翊轻颔首,她的容貌太易于辨认,假如以平日装扮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街道仍旧热闹,完全不见半年前的纷纷扰扰……算了,我约你来是想拿药给你。”她用力甩甩头,不去想这些伤心事,将装有药粉的小瓷瓶递给他,心中有愧,不管他们上的伤还会不会痛,不管她是否还有埋怨,她都要为他的伤负责。
君仿翊按过药,语重心长道:“对大部分的人来说,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珍惜当下,别陷溺于幽暗不愿走出来。”
苑舞秋偏头问:“你这是在说我吗?”
“我很怀念过去那个开朗爱笑的小舞。”他定定看着她,并不否认。
“不仅你怀念,我也很想她,但是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总是无忧无虑、丌朗爱笑,被众人所喜爱的苑舞秋已经死了……”恍恍惚惚、迷迷蒙蒙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泊,回忆起曾有的欢笑,仿佛置身梦中。
闻言,君傲翊恼怒低斥。“不许你这般咒自己,苑舞秋没有死,她仍旧在我眼前活得好好的。”
“你确定在你眼前的是活人,而不是一抹幽魂?”她真有从极度的哀痛中活下来吗?
过于颓丧的口吻教他惊慌,他猛地伸手拉住她,严厉地一字字说道:“我拉得住你,是你还活着最好的证据,你可以将满腔不满尽情发泄在我身上,就是不要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苑舞秋怔怔望着他,于黑眸中捕捉到一丝焦急。他这是在为她担心?为什么?
他们还算是朋友吗?她不知所措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理我。”
“我不能撇下你。”望着不再感受到她温暖的手掌,心头一阵空虚,他默然缩回手。
“有什么不能的?所有我以为不会撇下我的人,全都狠心撇下我掉头离去,祺哥哥是这样、我爹娘和哥哥也是这样。你若聪明,就该和他们一样,不要管我、不要理我,就当这世间没有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委屈、好难过,她大声对他咆哮,吼出所有不满。
“你就在我眼前,要我如何当这世间没有你?”她就活生生住在他心里,他如何割舍得下她?
“只要你愿意,便能轻易办到。”他干脆和其他人一样,她或许会好过些。“但我并不愿意。”要撇下她、当她不存在,除非他死。
“所以你是傻瓜。”她嘲笑他。
君傲翊耸耸肩。“我不介意当傻瓜。”
“我非常介意,我不懂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君傲翊望着她,唇角噙着无奈的笑意,深邃黑眸深埋着对她的怜惜与珍爱。炽热如烈火般的注视,教苑舞秋浑身一震,她怎么都想不到向来冷淡的他会以这般狂热的眼神看她,会是她会错意吗?
肯定是看错了,他们相识十四年,始终玩在一块儿,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会对她产生情愫,这绝对不可能。
发现满腔难以掩饰的情感吓着她,他立即收回火热的目光,转头望向不远处起伏的山峦,以再平静不过的口吻道:“我们是朋友,我不能对朋友的脆弱无助视而不见。”
果然是看错了,瞧他一如往常的冷漠平静,她放心的松了口气。
“即使朋友的伤痛有一半是自己造成的,你仍要固执己见?”她忍不住出言讥讽。
“对。”他回答得简单明了,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会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苑舞秋气恼地瞪他,双拳紧握在身侧,脚尖忿怒的踢着枯黄的杂草,事实上她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控打他。
他在她身边,她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纷乱的脑袋更加纷乱,一股莫名激昂的情绪宛如猛兽,就要破柙而出,狠狠扑向他。
“你真是固执得无可救药。”
“是啊,我的确是无可救药。”他白嘲一笑,对她的爱,宛如剧毒,已经沁人体肤,深入骨血,早就无力回天。
她抿着唇瞪他,再次发现他的意志之强大,并非她所能左右动摇。
“总之我今天找你出来,只是想拿药给你,既然药已经交到你手中,我要走”“你要去哪儿?”她身边只有春雨陪着,他实在无法放心。
苑舞秋迟疑了,犹豫着是否要说实话,一会儿后才坦然告知:“我要去‘金织坊’。”
“你怎么会突然想去‘金织坊’?”他不认为她是想裁制新衣袍,她到“金织坊是另有目的。
苑舞秋陷入好长的沉默,就在君傲翊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以低如蚊蚋的声音说:“……我的嫁衣……”
君傲翊浑身一震,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她的嫁衣,心头一阵酸。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且开始哽咽。“出事前,祯哥哥让‘金织坊’裁制我们在大喜之日所要穿的衣袍,可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来不及取回衣袍。”
先前她的思绪太过混乱,也太过悲伤,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才能见到秧哥哥,如何才能让他安然度过难关,压根儿无暇顾及嫁衣的事,直到现不比较平静,也接受了事实,才想起祺哥哥留下的爱还在“金织坊”未取。
君仿翊想起了小舞与熙祯要成亲前的那一段日子,表面上他如往常进宫当差,一派轻松自在,事实上他的心痛苦难言。
他只能鞭策自己不断练武,借由身体的疲累,让他的心不再疼痛欲裂,但结果不如预期,他的心依旧痛得厉害,望着她甜蜜的对熙祺绽放娇靥,他更是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极力维持语气平和。“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用力咽下心头的酸楚,低头瞪着脚上沾了上与碎草屑的鞋子,清了清喉咙,找借口拒绝。“春雨会陪我去。”
“你们才两个人,我不放心。”实话是,不管她要不要,他都想多陪伴在她身边。
“我们既不打架也不闹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万股倜怅的想着,那个喜欢打架闹得天翻地覆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不晓得他在龙恩寺过得好不好,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毕竟他向来狂放不羁,厌恶遭受拘束。
“你们安分守己,并不表示别人不会找你们麻烦,京城龙蛇杂处,多的是地痞流氓,依你们现下的装扮,正投地痞流氓所好。”他说得理所当然,不使人起疑。
苑舞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装扮,不明白为何她扮成小厮会被找麻烦,她依然是她不是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许多人喜欢恃强凌弱。”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人的身份一变,很多事也就跟着改变。”她自己就曾经历过,尝尽人情冷暖。
“况且你也不想引入注目,由我陪着,旁人当你和春雨是我的小厮,压根儿就不会猜到你的真实身份。”
苑舞秋不得不同意他说得很有道理,有他陪伴,放眼全京城,绝对没人敢找她麻烦。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得不错,看来我确实得麻烦你了。”
苑舞秋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想将他推离,偏生推不开,她退,他便进,且是步步进逼,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团纠结了。
“不麻烦。”他摇了摇头,巴不得她能一直麻烦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天外飞来一笔。
“什么事?”
“假如有一天,圣上下旨要你押着我到某一座深山古寺出家为尼,你应该也会为圣上办得妥妥当当的吧?”
“你没做错事,圣上不会那样待你。”他结实被她的话吓着,月兑口说出违心之论。
所谓伴君如伴虎,谁也料不准圣上会不会又突然恼怒,拟下命她出家的圣旨。
他为此惊惶不安,深恐恶梦成真,倘若真是如此,那不仅是折磨熙祯,对他也是种残忍折磨,他绝对没办法眼睁睁看她出家为尼,就算会违逆圣旨犯下杀头大罪,他都会拼死护她。
“假若真是如此,我爹娘和哥哥也不会怕到不敢接近我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们是一时没想清楚才会如此。”对于她家人的反应,君傲翊感到不齿,也愠怒不已。
“你说错了,他们就是想得太通透才会如此,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事实,我不会再为此伤心难过,只要爹娘和哥哥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吧。”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仿佛心志已锻链得刚硬,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小舞……”
“我们到‘金织坊’去吧。”她转移话题。
“走吧。”君傲翊恼自己无力改变她家人的态度,她受的伤害够多了,在这个时候,家人该紧紧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才对,结果他们却选择对她视而不见,难道他们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苑舞秋唤春雨过来,一副没事样。
君傲翊暗暗长叹了口气,绑缚她的枷锁如此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解开这道快将她压垮的枷锁,见她重拾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