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约再一次注酒入梁惜少酒盅中,“今晚是令妹的良辰吉日,仍是不回去?”
梁惜少一口饮干盅中酒,随后不知是呵出浓烈酒气或发出一声长叹;放下酒杯,要桑中的再斟酒。
注好酒,桑中约却不将酒杯递给他,要他正视问题。“你确定你真的愿意娶公主?”
梁惜少硬是接过酒,一饮而干。顿了一下,哑声回道:“你就饶了我吧!”
桑中约看着满心怅然的梁借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四天后的行动我不放心你一起参与。”
这些日子,梁惜少一直留在桑家,参与攻入巫无教在北沙漠巢穴的计画。会议中他常提出重要的见解,令众人赞赏。但当他独处时,便经常失着神凝望远方;几次桑中约走近,他皆未曾发觉。
而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他们这方经过多日详密策划,人事上除了原有的正义之士,亦有各大门派的精英参与;然对方的实力更不可小觑。而且先前他们毁了对方两联络处以示警戒,对方必已有所准备。再加上地处荒漠,形势上更有难以控制的地方。
桑中约及其他江湖人士本以行依仗义处事,每次行动都是不顾后果、放手一搏,即使因此而牺牲,心中亦了无牵挂。但桑中约认为,梁借少不一样,他身分不同,参与此等危险行动不应是他此生职志;所以若他的情况持续不佳,桑中约将不同意让他同行。
梁惜少明白桑中约的担心,而他当然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可以。”桑中约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未多作停留,便起身离开。毕竟感情的事是经不得人劝的,何况梁惜少情形特殊,必须靠他自己想开!
而梁惜少——醇酒一盅接着一盅,沿着喉道滑落,在他体内炙烧着他的心——
就像宋微儿无邪的笑影炙烧着他的灵魂一样!
大约有半个月没见到微儿了。但他怎么敢见他?一旦再见到微儿,天知道他还会做什么傻事?
梁惜少斜倚窗旁,双眼已因微醉而迷蒙。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人称君子的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对小男孩有着病态感情的男人
而今夜,是他生命中最宠爱的两人的良辰吉日……但他怎么能回去?他嫉妒自己的妹妹哪,嫉妒得几近发狂!
能怪谁呢?是他放纵自己心中不正常的感情,是他任由自己沉沦……是他自己该死地无可救药!
真的愿意娶意彤公主?
不重要了!
对他而言,没有了微儿,他娶谁都不重要了——即使如此一来,伤害的不只是他和公主本身、甚至学绍……
真的,都不重要了……
☆☆☆
梁胜觉安排远来客人住进客房休息,并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后,这才终于有了时间,坐下来品口荼。
这门亲事虽然准备得匆促,但看在梁胜觉的面子上,所有人皆全力以赴;以致宾宴的所有细节、整体都非常完满。
说起那个被他宠坏了的女儿,这么急着将自己嫁出门,还真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幸好成亲过后,对他而言是多了个半子,才不至于太过舍不得。
至于京城里赶不来的亲友,只好待惜少与公主成亲之日再一同宴请了。
再想到他两个儿子,梁胜觉不禁重叹了口气。
一个是连续半个月见不着人影;一个是镇日愁容满面,甚至在新人拜堂之前,就已酩酊醉倒。
唉……这两个年轻人!
梁胜觉以为,梁惜少太重男儿之志,而忽略亲情;才会全心投入那份危险的计画,连妹妹终身大事之日也忘了回来。而次子梁学绍,则是太过忧柔寡断、太重感情,又老往死胡同钻!也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他所爱慕的公主外,还有更多值得他用心追求之事。
没想到到头来令他担心的,是两个自小让他引以为做的儿子。而他的宝贝女儿呀——当梁胜觉正为女儿圆满的亲事发出满意微笑的同时,门外几名佣仆发出一阵骚动。
“老爷——”两名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不好了!老爷——”
梁胜觉浓眉微皱,大好日子都给这些不懂事的丫头叫坏了。
“有事慢慢说。”
其中一名年纪极小的丫鬟讷讷地开口:“老爷,刚才奴婢经过小姐新房,突然听到小姐……小姐连着两声大叫……奴婢吓了一跳,结果还听到小姐说……说……”
“小姐说什么?”梁胜觉心头一揪,不好的预兆!
“小姐说……说……”
小丫头迟疑得不敢将话说出来,一旁陪她进来的婢女急得催她:“小姐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小丫头好生后悔听到这等严重的大事,但又不能不告诉老爷。“小姐说姑爷……姑爷竟然是个女的!”
一旁的女婢及聚集在门外的佣奴异口同声:“女的?!”
听到众人的惊愕声,及瞄到老爷泛青的脸色,小丫头头低得不能再低,“嗯……”
梁胜觉奋力击桌,怒然起身,“荒唐!”
丫头怕得跪伏在地上,“是真的!老爷,奴婢千真万确听到小姐这么说……”
梁胜觉拂袖出了大厅,快步走向位于正室西侧的新房。并失控地频频说道:“真是荒唐!”
☆☆☆
“少爷,您可回来了!”
避家待梁惜少跃下棕马,便差一旁的小僮将马匹牵至后院马厩。“老爷在厅里等您好久了。”向梁惜少揖了个身后又说。
“慢着。”梁惜少唤住带着马匹离开的小僮,“你在这等着,一会儿有两位侠士来这时,马上进厅里通报我。”他不打算久留。
“可是少爷……”
“到底是什么事?”梁惜少拢着眉问。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惜夕和微儿成亲日都过了两天了,梁胜觉还不断派人到桑家催他回梁府;当他问来人有何事时,来人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只要他赶紧回府见梁胜觉。
难道梁胜觉想阻止他参与这次行动?梁惜少觉得不太可能。即使梁父深知此次行动极端危险,也的确不希望他参与,但梁父却不会阻止他;因梁父深知他的个性,一日一他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改变。
那么到底为了什么?不但催他催得这么急,还不准任何人事先透露。
原先梁惜少在后天的行动前并不打算回来,但桑中约认为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梁胜觉应不会如此隐密且如此急切地命人召回他,便要他回府一趟。
同时有两名侠士亦有事前来都城,与梁惜少约好在梁府前会合,再一同回桑家。如此一来,梁惜少可以不必久留府中因他不想再见到微儿;否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将会轻易的再次被扰乱!
“府里发生什么事?”梁借少又问了一次。他相信管家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这……”管家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看着面有难色的管家,梁惜少知道问不出什么。“行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避家松了一口气,揖手先行告退。
而梁惜少对于这件令人想说而不能说的事情,不禁愈来愈好奇。
于是他快步走向大厅。
当梁惜少来到大厅,便见梁学绍神采飞扬地迎向他。
“大哥,你回来了!”
梁惜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花了眼——梁学绍在笑,而且笑得精神奕奕,”点儿勉强也没有。他怎能笑得这么开朗?在梁惜少的记忆里,即使学绍无时无刻伴在公主的身旁,也未曾笑得这么自信,因为他知道公主的心并不属于他。
拔况如令梁父已同意梁惜少和公主的婚事,只待圣上主婚;梁惜少记得当时学绍整个人失落了魂魄似的,颓丧不已——
怎么才几日不见,他便开窍了?不仅振作了精神,而且容貌变得风采非凡,神气焕发。
“大哥。”梁学绍拍拍失了神的梁惜少,“爹有事和你商量,我先告退了。”向梁父示过意后,离开大厅。
“爹。”梁惜少上前两步,揖手弯腰向梁父问安。
“坐吧!”梁胜觉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扶着雕着精致龙头的椅臂,另一手轻捻极具智慧的的短须,平静地说:“惜少,行动计画得如何?需不需要爹帮忙?”
梁惜少不明白为何梁父差去找他的人皆火烧似的急躁不安,而梁父却只是想找他闲聊似的自在。他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大致进行得完好,只等待适当时机。
“届时小心点。”梁胜觉挥手示意儿子就坐。
梁惜少就近坐下,“孩儿明白。”
“惜少,”梁胜觉明睿的眉宇中突地嵌入一股幽深的愁绪,低低说道:“爹不想让你分心,但是……唉……”
“爹,到底……”可把梁借少弄胡涂了;他没见过梁父变化得如此快的表情,更鲜少听到梁父这么深长的叹息。
梁父无奈地摇摇头,“这件事说来荒唐,但爹可以了解你世伯他们的苦心,只是他们实在太见外了……”
十几年前,在梁家劝宋自正等人过府避难的那一夜,当梁胜觉第一眼见着微儿手上戴着玉环,便曾怀疑过微儿其实是名女婴。尤其当时霜娘欲言又止,以及自正略异的神色,与今日发现微儿为女儿身的事实相对照,便不让人觉得意外。
只是,他们实在太见外了,怎会连他也隐瞒?这下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害得他得放下平日的尊严,而且还设计自己的儿子!
梁惜少左思右想,仍是猜不透有哪件事使得梁父如此无奈。“爹,你是指……”
梁胜觉看着自己的儿子,相信以儿子对他的尊敬,应该不会看出他接下来的话语是经过设计的才对。他当下便走出第一步,说:“惜少,微儿是个女孩儿。”
“哦,微儿是……”梁惜少很自然地重复父亲简短的陈述。但才说了几个宇,他惊觉语中的意思,心头一惊,舌头顿时打结,“啊?爹、爹……您……您是指微……”
梁惜少恨不得立刻打自己一巴掌。但他没有动手,因为即使是作梦也好,他不想这么快打醒自己。
梁胜觉相信任谁听到这件事都会有这种反应的。他垂下眼,立时营造出十分自责的气氛,“前天晚上惜夕发现的。唉,都怪我老胡涂了,竟然未查清楚就安排了这件亲事,这下可好……”
不过梁惜少还沉醉在这个突来的好消息里。毕竟惊讶归惊讶,谁能料到他梦寐所求的事情竟会成真——
梁胜觉侧着头看他。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不能回神,会不会这件事的冲击对他而言太大了?还是他立刻料到梁胜觉心中的计策而默想着应对之道?
“惜少?”梁胜觉唤他。
“爹。”梁惜少费了好大劲才强迫自己不能笑。当他回来这里以前,他以为自己誓必得强作笑颜恭喜微儿和妹妹;未料竟是得咬住下唇,才能牵制拚命想往上扬的唇角。
现在他明白学绍为什么能笑得那么飞扬了。因为微儿既是名女子,梁父必会将她许配给他;再说梁父不可能为了公主而委屈微儿做偏房,便会令学绍加把劲,赢得公主的心;同时公主若知无法嫁予他,自然能接受学绍了!
事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顺利?
梁惜少实在忍不住微笑,但遇着梁父不解的目光时,急忙收敛。
“惜夕她怎么知……”梁惜少本想问明白惜夕怎么得知微儿的真正性别,但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他停了一下,改问道:“惜夕她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还直嚷着不要活了,现在好多了,只是还不肯出房门一步。”梁胜觉答道。儿子异样的笑容令他心中有丝不安;莫非儿子已想到了拒绝迎娶微儿的理由?他暗忖了一下,决定先把话题转在惜夕身上,“我命所有家丁、丫鬓不准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怕影响惜夕的名节。”
梁惜少点点头,“还好亲事是在‘北大都’举行。”
不过梁惜少觉得更好的是——微儿竟然是个女的!
虽然说他开心得有些过了火,因他怎能不考虑在这件事上受到了伤害的妹妹。但他更不能不高兴——一旦微儿是女的,不仅让他在感情方面有了依附;就他先前自认为的病态情感,也同时有了良好的解释!
是的,只因微儿本是个女娃,他才会不明所以的受她吸引!
“嗯……”梁胜觉眼见惜少愈益流露出胜利的自信,心中愈来愈无把握能让儿子自愿照顾微儿了。他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当晚宾客多是北方人,京城里应还没有惜夕已成亲的风声;爹希望不至于连京里人都知道这件事。”
“爹,微儿她……”不是他不关心白己的妹妹,而是他了解父亲自会对惜夕有妥善的安排。当然他也承认,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微儿此时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亲拥她!
“这就是我担心的另一件事,也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梁胜觉再一次对惜少的反应感到奇怪。是儿子打算主动出击,让他无法应对?还是……梁胜觉摇了摇头,接着说:“微儿从小以男儿身被抚养长大,恐怕难以接受自已是女孩儿的事实。”见惜少同意自己的说法,他又说:“加上自己一个人独自长大,太多事她都不懂。”
梁惜少又深表同意的点点头。微儿不懂的事,他以后会慢慢教她的。
梁胜觉非常注意惜少的每个表情。但是他迷糊了,他无法确定儿子究竟会不会中计而主动表示想娶宋微儿;他早该知道儿子已成熟得令为其父母者猜不透其心事了。然而戏却还是得唱下去,且万不得已他将会直接下令将微儿许配给他。
“当初视她为男孩,见她瘦弱,心想还可以慢慢调养;没想到她竟……你想想,一个已经十六岁、都应该出嫁的女孩儿不但营养不足,还发育不完全……这可为难爹了……”
“爹,你的意思是……”梁惜少喜孜孜地问。他当然了解梁父的意思,也非常地同意。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微儿发育得完不完全;因为微儿就是微儿,是他心爱的微儿!再说,他一定会好好疼惜微儿,为微儿补足营养——
“爹想帮微儿另外找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对象是不难找,可是微儿那个样儿就怕对方不接受……若要等教好微儿懂得女孩儿家的礼仪后,又怕她年龄过大……”梁胜觉说出关键的话语,并摆出一副不得不如此的愁容。
谁知梁惜少的下巴差点月兑臼!“但是……但是微儿不是应该和……”
老天,他的父亲在说什么?居然想把微儿许配给别人!难道他父亲没看到,最适合微儿的夫婿就在他老人家的眼前?
梁胜觉真不知该不该满意借少所表现出来的惊愕。同时,儿子懂得他话中的另一层用意吗?他的用意是——儿子呀!这样的微儿怎么可能嫁得出去,你就快为老爹想想,自愿娶走微儿,也算了了老爹的心愿
“本来微儿该许配给你的,但爹已经答应公主和你的婚事,而且爹也不想强迫你接受微儿,再说……”
“可是爹……”梁惜少着急地站了起来。他要娶微儿,他只想娶微儿哪!
梁胜觉低头重叹了一口气,实际上却偷瞄着惜少的反应。他指着桌旁的一张棉纸,“爹帮微儿列了几名人选,你帮爹看看,谁比较适合微儿;另外,连惜夕也……”
梁惜少拳头紧握得关节都突了出来。微儿是他的,他才不愿看什么适当人选!
“爹,孩儿要娶微儿。”
这突来的一句,令梁胜觉心中大喜。怎么事儿一眨眼就变得这么顺利?
“嗯?”他却强装为难,“可是微儿那个样儿……”
“我不在意她怎么样!因为我对她早就……”梁惜少急忙住了口!
不能说!不能说他早就一千一万个愿意迎娶微儿;不能说他对微儿早有了深不可测的感情!
当然不能说他自私,他本就有权利维护白己的尊严与品德。如令微儿已是女儿身,他可以正当地宠爱她,所以……唔……以前那不太光荣的事就别再提了!
“惜少?”梁胜觉希望听到他心甘情愿娶微儿的理由。
“呃……那个……”梁惜少两眉轻扬,一下子就找到好理由。“毕竟爹认为自己对微儿有一份责任,当然不想随便为她找个对象,使她未来生活不幸福。孩儿则愿意与爹分担那责任,请爹将微儿交给孩儿,孩儿会好好待她,爹也可以比较放心。”
“惜少……”梁胜觉心中暗自赞许,果然是他的好儿子,而且他想听的也就是这些话。“可是公主方面……”
“爹,我相信您绝不想亏待公主或微儿其中任何一个;加上考量学绍的心情——理所当然由孩儿拒绝公主的心意……”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爹将微儿许配给你,再请学绍继续追求公主?”
“孩儿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这对你不会太……”
“爹,孩儿对亲事方面本来就不强求;而且照理说,微儿本该就是孩儿的……”梁惜少相信自己的意思已表达得十分清楚。
梁胜觉亦觉得凭他这一番话,他已不能改变决定。“那么,就只好委屈你了。”
梁借少可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爹千万别这么说。”
厅中一老一少,一番有礼又有理的谈话中,谁也没说出心中的真话。
但何妨?事情终还是圆满地朝两人心愿的方向进行。
“老爷”一名老嬷嬷走进大厅,见着梁惜少,同时向他打声招呼:“大少爷,您也回来啦!”然后转身向梁胜觉报告:“老爷,小姐还是什么都不肯吃,也不肯出房门。”
“这丫头!”梁胜觉站起身,“惜少,随爹去劝劝你妹妹。”
“爹,孩儿想……”梁惜少已按捺不住对微儿的相思。“孩儿想先去见见微儿。”
“好、好,也好!”
自前晚到现在,梁胜觉第一次由心底笑开嘴。
看来,微儿是名女子的事实也不错,至少一举对他两名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再好不过的安排。
只是,对于自己宝贝女儿的未来,可得再多花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