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伴随着清亮的声响,便利商店的自动门朝左边滑开。
原本蹲在柜台里面整理杂物的徐小兵连忙站起身来,带着职业化的完美笑容,精神奕奕喊道:“欢迎光——”
“临。”原本的笑脸瞬间垮下,徐小兵的脸蛋扭曲了下。怎么又是他?他又来干嘛?
相对于她的过度反应,段乐群倒是闲适自在。
他从一进门就目不斜视,双手插在口袋,神色自若地拐进杂志区,连瞥她一眼都没有,目光在杂志架上浏览,神情看来悠哉慵懒。
徐小兵则是自从段乐群进门后,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他走到哪,视线就跟到哪,像是磁铁的正负极紧紧相吸一样。她她她……她也不愿意啊,但是这个人只要一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让她莫名地不自在,想忽视他,却又强烈地意识到他的存在,眼神不由得就跟着他绕。
嗯……他的打扮会不会太随兴啊?
瞧瞧他,哪一次不是一件略宽松的运动衫和球裤、脚踩夹脚人字拖鞋,不知道是忘记还是故意不刮的胡渣布满下颚……要不是衣服看起来干净,发型略微凌乱但不失味道,否则还真像个街头流浪汉。
真是的,明明条件不差却老是不修边幅,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喂喂喂,徐小兵,干嘛替他感到惋惜啊?还有,没事干嘛关心他,不要忘了,每次碰列他都没什么好事!
她暗暗捏拳,在心中暗骂自己,旋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这样说好像又不太对,虽然前几次的碰面都不算愉快,但是这一个月来,他从每一个礼拜到每四,五天到现在每两、三天就来店里报到一次,说起来等于是店里的财神爷,要她不欢迎他来都不行。
不过他每次上门都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死样子,把她当成透明人,只有结帐的时候,他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也是用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眼神瞟她,害她每次都被他看得神经紧绷、冷汗直冒、呼吸跟着不顺畅、连结帐时手都不停颤抖……
怎么会这样?
徐小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两手抓着头发,快被自己的想法给逼疯了。
偏偏这时候段乐群刚好转过头来斜睇着她,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干嘛?”徐小兵赶紧放下紧揪头发的双手,略显惊慌失措地问。
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段乐群心里就乐,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如山。
“最新—期的‘疯游戏杂志’还没来吗?”他指着杂志架。
原来是要问她这个啊……徐小兵松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力求镇定地答:“还没。”
段乐群略微颔首,又继续逛他的,仿佛又把她透明化了。
纵使他不把她放在眼里,徐小兵还是感到压力的存在。为什么她都会轻易受影响?真的很没用……
终于,他逛完了,把东西全数放在柜台上结帐。
“需要购物袋吗?”徐小兵强迫自己盯着他买的东西看,以免被他看透自己紊乱的心思。
“嗯。”段乐群随意一哼。
“一共一百二十八。”徐小兵把每样商品都刷过条码之后一一装袋,忍不住说道:“其实购物袋都可以重复利用,不用每次都买,浪费金钱又不环保。”平时他们就会鼓励客人重复使用购物袋。
段乐群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他撇唇道:“你在对我说教吗?”
“我,我哪有?”她不禁喊冤。“你这人是怎样?我只是提醒你而已,要不要听也是你的事啊,我能拿你怎么办吗?”这人真有本事,简单一句话就能戳伤她。徐小兵咬牙切齿地道。
见她气急败坏,段乐群内心暗笑。他这样是不是有点变态?闹得她生气,他反而觉得有趣,还有一种占上风的快感。
“揪着我的衣领痛骂我啊。”他暗指她有这类前科。
徐小兵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只能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
岸完钱后,段乐群照例没有马上离开,又是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喝他的咖啡、看他的杂志,悠哉姿态仿佛把这里当成咖啡厅一样。
惫不走?徐小兵脑中的某条神经“啪”地一声绷断了。
买完东西还不快点闪人,遗留在这里当装饰品?
他是故意还是蓄意啊?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在这里就会影响她工作吗?她不断发出电波催促祈祷他快点离开,偏偏他都感受不到,让她好气馁。
“可恶……”徐小兵用力呼出一口气。
员工阿志刚好走进柜台,看见店长在这微凉的天气还额头冒汗,不禁纳闷问道:“店长,你怎么啦?”
“那那那……那个位子到底是谁说要摆的?是谁闲着无聊没事做在店里摆桌椅?这里是便利商店,又不是麦当劳,买完东西不就应该走了吗?”
徐小兵有点失控的情绪吓着了阿志。他是店里的开国元老,这间店刚开始营业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打工至今,还从没见过店长这般失控过耶……
“呃……那个好像是店长说要摆的啊!”他无辜地说。
徐小兵一时气结。“什、什么?!是、是我说的吗?”见他频频点头,嗓音失控地扬高了些。“你确定?”
“确定。”阿志点头如捣蒜。
徐小兵有些无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不知怎地,此时她忽然想起方世念的那句“命中注定”……也许,这份孽缘真的是上辈子就注定了的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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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公寓的三楼。
主卧室内一片黑暗,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隐约能看见房里只有简单的衣橱和一张床,床上的一团隆起以规律的频率上下起伏着。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床边的矮柜上,一个四四方方、造型普通的闹钟突然响起,铃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像魔音传脑一样不断回绕。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被噪音干扰得受不了了,床上的隆起有了动作——一只手迅速伸出,泄愤似地用力压下停止按钮,瞬间,房里又恢复一片宁静。
“吵死了。”段乐群饱含睡意的嗓音听来低沉又沙哑。
他不情愿地翻身在床沿坐起,大脚平踩在地上,长指拨了拨一头乱发,两手平撑在床沿,垮着双肩,颈项无力地垂下……
他睡了多久啊?
惺忪的眼朝闹钟瞥去——一点五分。
是凌晨还是下午?他已经睡昏头了。
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顿时照进屋内,刺得他张不开眼。
看来是下午一点五分。
段乐群眯起眼,对着窗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顺便大大地伸伸懒腰,然后才进入浴室刷牙洗脸。
梳洗完毕之后,来到厨房喝了杯水,打开冰箱检视,里头除了一瓶啤酒之外空无一物。
步下三楼楼梯,经过徐小兵家门口时,他不由得顿了下步伐,多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这极其自然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出了大门后,走在大太阳底下,他自然地朝某个方向而去,脑中也同时浮现了一张别扭的脸——徐小兵。
其实他不是没意识到自己改变了以往的生活模式。
平时,因为工作和本身个性懒散的关系,他不爱出门,久久出门一次大采购都是能把冰箱填满就填满,然后等东西消耗完再去大采购,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年到头都重复一样的事,不曾改变。
可是自从跟那个徐小兵认识之后,逗她闹她带来了无比的乐趣跟新鲜感,以前待在家里足不出户觉得万事如意,现在,他出门购物的频率就变高了,脚步也总有自我意识地往某个方向走去,似乎一天下来,就像有一件例行公事没有做好,心里总是有那么点不舒坦……
因此,每当他回过神来,人就已经走进“微笑超商”了。譬如现在。
他站在“微笑超商”的杂志架前面,僵硬地转动脖子朝柜台方向看去——徐小兵就站在那里帮客人结帐。
不舒坦个什么鬼啊,他来超商不就是为了买东西吗?因为冰箱空了,该补货了啊!
这理由非常光明正大,他问心无愧,刚刚那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是他的胡思乱想。
他又朝柜台方向看去,这次正好发现她也望向这里,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了一下,接着很有默契地别开眼。
靠……不过就是看一眼嘛!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卡卡的,不复以往顺畅……是生病了吗?
起先明明是乐于看她面对自己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但曾几何时,自己居然也会受她影响?
而另外一头的徐小兵也趁着转身的时候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却还是感觉身上的血液直往脸上冲。
偷看他又被他抓到,真是丢脸!丢脸死了!
他心里应该觉得她很可笑吧,她也不想啊,但眼睛和心思就是不听话嘛!
“店长,厂商打电话找你喔。”店里的工读生小凌从办公室走出来叫她。
“呃……好,我进去接。那……小凌,你来帮我站一下柜台。”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走出柜台。
“好。”换小凌走进柜台。
要进办公室之前,徐小兵飞快地看了段乐群一眼,他正低着头在看他的杂志,她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才闪进办公室。
段乐群不知道徐小兵已经不在了,还盯着手里翻开的杂志发呆。
他不是最乐意看她受自己影嫌邙惊慌的模样吗?
怎么现在却换他被她影响了呢?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转变的?
想到这里,段乐群又悄然转头,想确定一下刚刚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感受到底是出自于他的错觉还是……
咦?人呢?
瘪台里,徐小兵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学生妹。徐小兵呢?跑哪里去了?
见到性格帅哥瞅着自己发愣,小凌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却不忘抛给帅哥一记甜美的笑容,欣然接受他的赞美眼光。
徐小兵不见了,段乐群也没兴致继续待在店里了。
把杂志归位,第一次,他什么也没有买,空着手离开。
接完电话之后,徐小兵连忙回到卖场,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的人……
钦,人呢?
杂志区空荡荡的,整个店里除了有两个年轻OL和一个老伯伯之外,根本没有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急忙奔进柜台抓着工读生追问:“小凌,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高高、长得很性格的——”
“帅哥对不对?”小凌捧着脸颊惊呼。“有啊有啊我有看到,他一直看我喔,害我害羞的……”
段乐群一直看小凌?真的假的?!
徐小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就是有一把火在胸口直烧。
她忍着莫名的火气问:“那他买了什么?”
“什么都没买。”小凌盯着店长怪异的表情,呐呐地道。
“什么都没买?”徐小兵觉得纳闷: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只能看着段乐群最爱逗留的位置,看得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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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两天,同样是下午时分,段乐群又顶着大太阳准备出门,往那间他几乎天天报到的“微笑超商”而去。
今天他下楼的脚步特别匆促,好像急着去办妥什么事似的。
无奈老天爷偏偏和他作对,刚出家门,他老妈的御用司机陈伯就站在门外堵他。
才关上公寓的红色大门,一转身,段乐群差点和司机老陈撞成一团。“你——陈伯?”
“少爷。”老陈神色镇定。“夫人在车上等您。”
又来了……段乐群翻翻白眼,无奈地朝对面的宾士车看去。半敞开的车窗内,有一双精心妆点过的眼睛就盯着他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猎物。
他不情不愿地走近宾士车,弯腰对车子里的母亲大人道:“我今天有急事,可不可以改天?”
姜岚贞把车窗再下降一些。“好不容易逮到你,怎么可能改天?谁知道改天又是什么时候?”
“你放心啦,妈咪,我最近天天出门,你随时要来都行,要不,哪天我回家一趟也行。总之,现在我有急事,不能耽搁太久时间。”段乐群很有耐心地与母亲打商量。
“喔?这样啊……”这个叛逆儿子难得这么好说话,姜岚贞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改天再说,拜拜。”段乐群敷衍地挥了两下手就打算走人,却被母亲喊住。
“等一下!”深怕儿子就这么溜了,姜岚贞紧张地开门下车,叫住他。
“又怎么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转身。
“到底什么事让你那么急?”姜岚贞深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自己的儿子她还不了解吗?乐群一直都是懒懒散散的,人生无大志,没什么目标,做事也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很少看到他这么急切的样子……真的非常不寻常。
“我……我要去找人。”段乐群几乎要用脚底板打拍子来表达他的不耐了。
“找谁?”做妈妈的更敏感地察觉异状了。
“无可奉告。我改天回家,拜拜。”他胡乱挥手后快步离开。
真是的,半路杀出程咬金……他都已经很急了,老妈还要从中作梗,还好他溜得快。
急促的脚步在接近目的地时慢了下来,他藉以调整呼吸,平定紊乱的气息。
伴随着熟悉的“叮咚”声,段乐群踏入“微笑超商”。
“欢迎光——临。”徐小兵扼腕极了。搞什么?每次一看到他,连一句欢迎光临都喊得不顺口。
段乐群迅速地选焙完物品,把东西丢上柜台,然后双手抱胸盯着她帮自己结帐的动作,没注意自己注视着她的眼神是多么专注……
这个段乐群很奇怪,起初都把她当隐形人,现在每一次来都死盯着她看,搞得只要他一出现,她就开始浑身紧绷,战战兢兢,动作僵硬得好比机器人,得等他离开才会解除这种症状。
巴林东风分手至今,为了让自己藉着忙碌治疗情伤,她一直没有休过假。一直到昨天,她身心的疲倦都达到临界点了,想休息了,才让自己放假一天,回家陪爸爸妈妈。
可是,也因为昨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整逃诩没有看到他,心里反而好像缺了什么一样,有些不安,有些焦躁。
从前,客人对她而言就是“客人”,是很平面的,即便有些面熟,也不会这样留心注意,独独他例外。
自从她注意到他会上门光临之后,她也开始不经意地计算他光临的频率,几天来一次、买了些什么、昨天是几点来的、今天不知道几点会来等等,等她察觉自己这种无意义的举动时,那些讯息也已经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虽然她常暗暗斥责自己无聊、胡思乱想,却又没办法克制自己,想忘也忘不掉。
“你昨天休假?”
他淡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也惊醒了徐小兵,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呃……对、对啊!”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他很少主动跟她说话,害她受宠若惊了下……
“你不是当店长吗?店里应该很需要你吧?休什么假?”他撇撇嘴,装作一派云淡风轻。
其实是因为他昨天没看见她,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像被迫中断,一整天心情都不太舒坦,所以刚刚跟老妈说的“急事”,就是来确定她今天上班了没有。
看见她在店里,昨天那种纠缠了他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情才渐渐缓和。
“关你什么事啊?连要休假都要跟你报备喔?”徐小兵从柜台底下抽出一个某家服饰店送的环保购物袋,耐脏又可重复使用,接着把他买的东西全数装进袋子里面。
“好歹你也是店长,这么爱偷懒。”段乐群哼道,瞥见她手里的购物袋,有些不解地道:“那不是我带来的袋子。”
“我知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徐小兵隐忍着不自在,装作不耐地说:“你每逃诩浪费我们店里一个袋子,会带给地球多大的负担你知道吗?叫你重复使用你也讲不听,只好借你一个环保购物袋啦。”
段乐群嘴角悄然扬起,却又要装作不在意。“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贴心吗?”还是……其实他是特别的?
她忽然瞠大眼,强调似地用力说:“那、那当然啊!”
他敛去笑容,不爽地瞪她。“你人真好。”
“谢谢。”她把购物袋朝他面前一推,伸手要钱。“先生,这样一共两百三,购物袋算借你的,明天记得带。”
“你又知道我明天会来?”段乐群换了个站姿,一脸要笑不笑的,满意地看见她胀红了脸。
“我、我是说‘如果’你明天要来,要记得带来还我。”她咽了咽口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对于她的说法,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嘴角笑意已经藏不住了。掏出钱付款,然后收回找零和发票,照例又走到他惯坐的位置。
难得他跟她可以说上几句话,而且没有吵架、没有火药味,平和又带点别扭的气氛使他觉得开心、想笑。
多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所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