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人来到金陵茶楼。
这金陵茶楼是一江南庭园式的茶楼,分东西两座楼,一为紫霄楼,一为明月楼。楼下为大众茶区,有假山、流水、造景园艺;楼上则分阁,各阁又有不同的造景。贵族富豪一般都会选择楼上,一来显示身份尊贵,二来若有女眷也能保持隐密性。
镑座阁楼造景各异,都以茶为名,什么铁观音阁、毛蟹阁、龙井阁,瑞珠跟宝珠就在碧螺春阁等候着。
她们已等候多时,一见秦可卿,瑞珠一张忧虑的脸立刻亮了起来,满脸喜悦地迎向她。
“小姐,您怎么那么久啊?害我跟宝珠都担心死了,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我的确是出了点事。”就是被个呆头书生给缠上了。她目光若有所指地瞥了身后的朱怀文一眼。
宝珠帮她拉开座椅,服侍她坐下,瑞珠则睁着一双大眼,惊奇地瞧着朱怀文,同时也不忘伺候他人座,顺手帮两人都倒了一杯茶。
“我说这位公子,您一直跟着我们家小姐吗?”
“是啊!”他也不客气、不拘礼,端起茶水就喝了一大口。
秦可卿简短地帮他们介绍,瑞珠则好奇地继续她地问话:“从十竹斋开始就一直跟着?”
“对啊!”
瑞珠看看他,再看看小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朱怀文问。
瑞珠掩嘴,又笑了一声。
这次是秦可卿觉得莫名其妙了。“瑞珠,你笑什么?”
“我说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是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公子您也太离谱了,一见我们家小姐,魂都给她勾来了吗?居然从十竹斋开始跟着我们家小姐,这中间少说也有三个时辰,怎么?利用这三个时辰向我们家小姐诉衷情吗?”
“瑞珠!”秦可卿丢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瑞珠给她惯坏了,说话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宝珠忙着替他们张罗小点心,一向不多话的她,一边抿着嘴笑,一边用看着金童玉女的眼神在秦可卿和朱怀文之间扫来扫去。
“我们家小姐固然是国色天香,公子您也不差呀!相貌堂堂、英俊儒雅,就可惜只是个举子,如果您能努力点通过今年的秋试,再努力点通过京城的殿试,得个状元回来,那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到我们府上来提亲了。”
听到这里,秦可卿神色一凛。“瑞珠,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可朱怀文却听得眼睛一亮,高兴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很相配吗?”
“那当然,可是我说的是面貌喔!鲍子啊,请问您府上是?”
“喔,朱府。”
“谁问你家的府第名称啦!我是指您府上是做什么的?这喜欢啊也得门当户对,我瑞珠可不是嫌你穷酸喔,照我看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太穷酸,但是若要配得上我们家小姐,那又得另当别论了,我们贾府可是——”
“瑞珠!”这次秦可卿是以非常严厉的口吻制止她的。“你忘了老夫人的交代吗?”
被秦可卿这么一点醒,瑞珠才想起,贾老夫人虽然不反对她们出来,却也不希望让人家笑话贾府的闺女不懂规矩。出来抛头露面,因此交代除了不可与陌生人随意攀谈外,更不可随随便便把贾府的名称搬出来。
她这一下是两样忌讳都犯了,秦可卿纵然宠着她,但贾老夫人对婢女可是恩威并施,有功必赏、有错必罚,尤其在这罚上面,决不询私宽待,以彰家法之严谨。
瑞珠掩着嘴,一脸的懊悔。“小姐,你饶了我吧,千万别跟老夫人说啊!对了、对了,公子,您也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您得赶紧出去,免得坏了我家小姐的名节!”
她抓着朱怀文的胳臂,也不管他正在喝茶,急急地就要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推了出去。
“喂,你这丫头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秦可卿也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喝她的茶、吃她的点心。
她向来是这样,对周遭的事抱持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除非一把火真烧到她的眉毛来,否则就是一副淡淡的。置身事外的模样。
现在她的目光被一座精致的小楼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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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楼的花格窗往外看下去,河的南岸建造了许多凌驾于河面之上,极富江南水乡特色的水阁河房,鳞次栉比,果真有六朝金粉的艳丽。此时华灯初上,阁楼里的灯火与秦淮河悠悠而行的船灯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
这其中,吸引秦可卿目光的那座小楼张灯结彩,门口悬着的两只灯笼特别华丽夺目,朱漆木柱上还挂着粉色纱帐,纱帐迎风款款飞舞,把一个端正雅丽的门口变得朦胧绮艳。
楼中出来了六名婢女,各三名分站左右,粉色透明大衫启色长裙,皓臂隐隐可见。她们手中各拿一支笛,站定之后便凑在嘴边优雅地吹奏起来。
这六名婢女清丽月兑俗、姿态袅娜,笛声悠扬婉转,倾刻间小楼犹如神仙洞府,吸引了秦淮两岸的目光。
就连原本在推挤的朱怀文和瑞珠也被这笛声吸引了,一起凑到花格窗前,宝珠则是早已看呆了。
“眉香楼……”这三个字自瑞珠那清脆的嗓音中逸出,“不就是青楼吗?呵,好大的气派!”言语中颇有贬抑的味道。
宝珠则不管那是不是青楼,她羡慕的是这样的排场。“要让我此生也有这样的一次排场的话,该有多好……”
“宝珠你这个傻瓜用S场再好,她也是个青楼女子啊,假如给你这样的排场,然后叫你去青楼卖笑,那你要吗?”
“不行不行,我娘会打死我的!”宝珠吓得螓首频摇。
瑞珠咯咯笑了起来。“就是你真的做了青楼女子,也不见得会有人愿意砸银子帮你弄这样的排场啊,能得这样的排场,那肯定得是楼里最红牌的妓女才成。”
这话说得宝珠发窘,瑞珠的意思是说她姿色不够,她愤怒地横了瑞珠一眼。
“喔?那你倒说说看,能得这样排场的是什么样的妓女?”秦可卿闻言侧过睑来,颇感兴趣地问。
“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秦淮河两岸青楼众多,里头的妓女卖艺、卖笑、不卖身,当然啦,要做到这样得真有些本事才行。这些个摇钱树都是老鸨从小便物色进来悉心培养的,琴棋书画、舞蹈样样精通,所吸引的客人也都是文人雅士、高官贵族,这些人若是喜欢哪位妓女,就得想办法帮她‘梳拢’。”
“梳拢?”看着小姐眼中兴趣增浓,瑞珠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了。“这梳拢啊,就是让这个妓女专门为这个人服务,在青楼里,这可是非常风光的一件事喔!这个人得先给妓院一笔重金,再出资办一场隆重的宴会;若这名妓女的身份地位高,邀请前来参加宴会的对象也一定是有头有睑的风流雅士。之后呢,这人还得再给鸨母一笔厚重的礼金,这才算是完成了梳拢仪式。”
秦可卿轻笑道:“你这丫头,本领真不小,居然连这种风花雪月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个亲戚,以前在秦淮河撑船的,我每次回家啊,总要缠着他跟我说这些事。”
“你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宝珠道,“刚刚我们进金陵茶馆时,就听到楼下的客人在谈论眉香楼的眉香姑娘,说今晚有个客人要帮她梳拢,还说什么好大的手笔,邀请了好多名人,我起先还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秦可卿支着头,望着眉香楼,淡淡地道:“眉香姑娘吗?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帮她梳拢?”
瑞珠转身喝了一口茶,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些个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吗?小姐,您别以为他们真的这么有钱,他们散尽家财去讨一个名妓欢心,最后弄得落魄潦倒,那也是常常有的事。”她转头过去,见站在身后的朱怀文一脸深思,便开玩笑地说道:“我说朱公子,你若喜欢我们家小姐,可得专情些,不许去搞这种事情知道吗?”
经她这么一说,朱怀文突然脸色大变,一拍额头慌张地叫了出来:“哎呀!梳拢、梳拢,我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呢?”
他急忙提脚欲出碧螺春阁,想想不对,又凑近秦可卿,一脸歉疚地道:“秦姑娘,我有事得先离开,不过呢,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样吧!这柄扇子先送给你,当作我们的定情之物,等我忙完了,立刻就到你府上去提亲。”说着,他便把那柄折扇硬塞人秦可卿手中。
“等等,我又没有——”
手中的挣扎止于他施力紧握的掌中,他欢喜甜蜜又有几分害羞腼腆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到你府上提亲的。”
“啊?提亲?”瑞珠跟宝珠同时瞪大了眼,心里不住地讶异。他们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吗?
“喂,你快放手!这样成何体统?”
秦可卿羞窘地低叫着,在朱怀文听来只当是她不好意思当众做这亲热的举动,只好不舍地一握,随即放开。
“你好好保重,我先走啦!”目光盯着秦可卿,他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出碧螺春阁。
“小姐,你们两个……”
瑞珠的话还没问完,就见朱怀文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睑慎重地道:“对了,你可得赶快回家去,别在这风月场所多逗留,我会不放心的,也不喜欢你这样抛头露面,知道吗?”说罢,他又转身离去。
这句话说得既关心也霸道,瑞珠走到门口,确定朱怀文下了楼,这才回来,一把拿起秦可卿搁在桌上的折扇,讶异地问:“小姐,你们两个——”
“住口!”她难得在她们面前动怒地低斥,夺回她手中的折扇,一把挥开,气急败坏地捂着。
“谁跟他私定终身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死心,真是个书呆子。
“那这折扇……”
“他要送我,我有什么办法?”这个莫名其妙的书生,老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问道:“我要你们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好了,船在下面等我们了。”
经过乌烟瘴气的一天,美好的夜晚总算来临了,折扇一收,她轻柔地道:“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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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秦淮风月。
盎丽繁华、灯月辉映,笙歌缭绕、缤纷朦胧,连荡漾的河水,都显得异常轻柔妩媚。
秦可卿坐在藤椅上,手里摇着朱怀文的折扇,一双眼因为心情舒畅而绽放柔光,悠闲地浏览两岸凤光。瑞珠跟宝珠则凑到船尾,对着一旁那些窗户大开,里头或者开筵席,或者有妓女弹琴吟唱的小楼指指点点。
她这船,在秦淮河算是小的,没有船舱,船夫就在船尾摇着桨,甲板上摆着两张藤椅,可坐可躺;两边各有两根木柱,撑着一个弧形的顶。
本来瑞珠帮她租的是两边有窗格,里头摆有简单的家具,可容纳七八人的船舫,后来她看了一看,觉得现在的这艘小船玲珑轻盈,虽然摆设简单也没有遮蔽的篷子,但是视线能看得开阔、一览两岸楼阁,便当下更换过来。
“哇!懊美的船喔!”
听见瑞珠的声音,她凝于两岸楼阁的视线掉转向后,果然看到一艘气派非凡的大船自小船身后划来,船上有笙乐隐隐传来。
大船很快便追上小船,进入秦可卿的视线范围内,此时宝珠突然叫了起来:“瑞珠快看,那不是那位相公吗?”
“什么相公啊?”
瑞珠正被大船的华美布置吸引,顺着宝珠所指的方向望去,大船顶层雕花窗内站着的正是朱怀文,不禁惊叫起来:“哎呀,是朱公子!你看他身边那六名女子,那不正是眉香楼前吹笛的那六个姑娘吗?”
秦可卿自藤椅上站了起来,啪地一声,一柄折扇掉在船板上。
瑞珠跟宝珠转过头来,见秦可卿神情古怪,似乎是惊奇诧异,又是伤心愤怒。
她走向前,清澈的目光直盯着缓缓驶过的大船。
眼看着大船就要越过她们,瑞珠不甘心,扯嗓叫了起来:“朱公子!喂,朱公子!”
船上的朱怀文听到叫唤,视线瞥向身侧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本来还谈笑风生,一见到小船上站着的人,当场脸色大变,他扑到窗前,一双眼与她对峙,乌云立即密布。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愤怒地质问。
可恶!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大家闺秀怎可跑到这儿来抛头露面?一不小心就会被误认为是……该死!
他狠狠地捶了一下雕花窗格。
秦可卿不答,一双眼只是冷冷地瞧着他。
“那你呢?朱相公你又在那艘船上做什么?”瑞珠问。
“我在帮眉香姑娘梳拢啊!”他理直气壮地答,“你们快回去!不许在这儿逗留了。”
“啊?帮眉香姑娘梳拢?”瑞珠跟宝珠同时叫着,又面面相觑,一会儿又悄悄地侧头,观看秦可卿的脸色。
只见她咬着牙,一张花容月貌顿时变得阴森森,冷冰冰。
朱怀文还在窗前叫着,但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及“我在帮眉香姑娘梳拢”来得让她震撼。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妒意泛上来,却又痛恨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
直到大船的船尾越过她们的船头,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她在做什么?朱怀文帮眉香姑娘梳拢就梳拢,关她什么事?
侧脸一看,她发觉宝珠跟瑞珠的表情十分奇怪,又是同仇敌忾又是替她惋惜。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
两人互看了一眼,还是由比较大胆的瑞珠先开口:“小姐,您别生气……”
“谁说我生气了?”她怒斥。她干吗为了朱怀文帮眉香姑娘梳拢而生气呢?莫名其妙!
瑞珠跟宝珠又互看了一眼,两人眼神都清楚地说着——
既然没生气,那你原来的雍容优雅都跑到哪儿去了?
“咦?船为什么没有再前进了?”秦可卿眼见大船越离越远,小船却静止不动,不禁疑惑。“船家、船家!”她转头看向船尾,见船家已经把桨收起。“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划了?”
“这……刚刚那位公子叫我停止,不许再前进了。”
什么!?
她一听,怒火中烧,口气很差地道,“哪位公子付银子给你了吗?他让你停你就停,你给我听好了,现在加速划,赢过大船我就给你两倍的银子!”
瑞珠跟宝珠又交换了一次眼神——
小姐好大的脾气,她们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她就算是生气,也还是温柔得不得了,像现在这样恶声恶气,还真是她们俩首次见到。
船家一听有双倍银子可拿,一双手臂突然生出力量,小船本就轻盈,再加上船家这么奋力一划,立时迎头赶上朱怀文的大船。
朱怀文此时已由雕花窗格的船舱走出,正在船头与人闲聊,一眼瞥见秦可卿的船正快速地由身边经过,当下顾不得正在与一名文士打扮的人交谈,趴到船边,气急败坏地对着秦可卿大嚷:“你!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你又跟上来干吗?”
秦可卿早已拾起地上的折扇,一把挥开,闲闲地扇着,语气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地道:“笑话!这秦淮河是你朱家开凿的吗?凭什么你朱公子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告诉你,我偏不回去,不仅不回去,我还要在这秦淮河里来回荡个七八回,直到姑娘我高兴为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把无明火正熊熊燃烧着。
“你……”朱怀文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狰狞可怖,一双眼恶狠狠地放着怒光。
秦可卿心底有些惧怕,但是她却把视线转向别处,故意不去看他铁青的脸,一把折扇扇得呼呼作响。当时已是秋天,河上晚风微拂,应当是有些凉意才是,但是她就是觉得燥热难耐,心中一把火直烧了上来。
朱怀文身边的文士一见秦可卿妩媚动人、国色天香的姿色,心魂早已被勾去,又听她柔柔腻腻的声调,似怒似嗔,当场心神为之所夺,赶紧向朱怀文问道:“朱兄,这是哪一楼的姑娘?如此姿容、如此身段,真令小生一见钟情,盼朱兄告知,小弟立刻回家去筹措银两,帮她办个不亚于朱兄的梳拢大会。”
文人雅士相交,彼此推荐青楼女子,本也是一件雅事,谁知道朱怀文一听此言,一张原本铁青的脸更加难看。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怒斥:“住口!什么哪一楼的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朱怀文未过门的妻子!”
真是该死!他早就知道会有这种误会出现,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还是他朱怀文的未婚妻,居然被误认为是青楼妓女,教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啊?这……”文士闻言当场傻眼,不敢再胡言。
“船家!船家!”朱怀文暴怒地大叫。
船家自船尾跑来,朱怀文侧头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船家脸色忽然大变,迟疑地道:“公子这……”
“快去!”
船家边走边迟疑地回头看他,心里想着,刚刚还一副文雅秀气的书生模样,怎么一转眼凶恶起来,居然硬要去挡人家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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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根长竹篙向着小船而来时,秦可卿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平静。
“你、你挡我的船做什么?”
朱怀文不答,身后一个木板企图搭上她的船。
这会儿连船夫都讶异得叫了起来:“这位公子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立刻停船!”他不容置疑地道:“你这艘船我以十倍的价格跟你买下了,现在立刻停船,我要过去。”
“喔?真的吗?好、好,我立刻停。”今晚真是好运,遇到的都是出手阔绰的大财主,这下子他可以换艘更大的船了。
瑞珠心底发急。这怎么可以?她气不过,对着船家咆哮:“喂,船家,你懂不懂买卖规矩啊?这船是我们家小姐先跟你承租用来游河的,你都还没有完成我们这笔生意,怎么可以转手又把船给卖出去呢?”
“是呀、是呀!”胆小的宝珠也附和着,“船家,你这样教我们怎么办?”
船家打恭作揖,脸上又是抱歉又是掩不住的欣喜。
“这可对不住了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总是盼着能赚钱,能赚多少就尽量赚,没有道理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的,您说是吗?对面那位公子答应用十倍的钱买小老儿的船,这是天大的生意啊!
我在这秦淮河划个十年也赚不了那样多的钱,您就行行好,让我顺顺利利地把船给卖了,再说……”他别有用意地看了秦可卿一眼,露出一脸别有深意的笑。“我看对面的公子对您挺有意思,说不定,他也想帮姑娘您梳拢呢!”
“呸!”瑞珠啐了一大口,怒道:“你说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啊!”
船夫居然误以为她是青楼女子!秦可卿一张脸愤怒地微红,目光恨恨地瞪了朱怀文一眼。都是你这个家伙!
长木板搭上小船时,因为过度用力,引来小船一阵晃荡,瑞珠跟宝珠吓得抱在一起,秦可卿则因一时站不稳,惊叫一声便往一旁跌下。
这一跌,可教朱怀文大大不忍,恼怒地回瞪了粗鲁的船夫一眼,一脚急急地踩过木板,来到她面前,慌张地问:“怎么样?跌疼了吗?哪里疼?”
她甩开他搀扶的手臂,“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说着便提裙爬起,却因为脚步踉跄,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再度往前扑去。
“小心!”呼!惫好。他及时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你……你放开我!”她既羞窘又生气,急急扳开他的手指。“你抱着我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天啊!
惫有比这更糗更惨的吗?她真的快要气疯了。
“好,我放开你可是你得走好喔!”一边吩咐,他一边小心地松开十指。
她顿足,腰身一扭,往船头走去。
“喂,不是那边,”他喊着,“我是来接你上我的船的。”说着又要往前拉她。
她挣月兑他的手臂,气愤地推开他。“谁说我要上你的船了?你给我回去,回你自己的船去,我不想看到你!”
由于秦可卿外型娇柔,连生气时也是娇娇柔柔的语气,教旁人看了并不知道她心中怒不可遏,还以为她欲拒还迎,只是在耍脾气呢!
朱怀文被这么一推,心里也有气了,他拉下一张脸,不高兴地道:“你怎么可以说你讨厌看到我呢?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你看到我应该要很高兴才对,怎么可以说讨厌看到我呢?”
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教她以后怎么做人啊?
她面河邡赤地辩解:“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你,就是你。”他斩钉截铁地道:“你秦可卿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天!她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这家伙……这个一股傻劲的呆子,他……他怎么可以当众这么说,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在旁关照的瑞珠跟宝珠,见她们非但不帮着自己反驳,脸上表情反而有隐忍着的笑意。
只见朱怀文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说了要对你负责,那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啦!既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又怎么可以涉足这种风月场所呢?我早说了让你早点回家去的嘛!你为什么不听呢?你知道你一个未嫁闺女,又是这么天仙般的一个姑娘,很可能会被误认为……被误认为是……”他说不下去了,显然相当激动。
“那是我的事!”她终于被逼得抛开矜持,不顾一切地朝他吼:“我爱游河、爱在这风月场所闲晃、爱被人家当成青楼女子,那都是我的事,你没资格管我!”
什么?!
朱怀文眼睛一瞪,脸孔逐渐扭曲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
愤怒的表情又渐渐转为冰冷,原本湛亮有神的眼睛狠狠地眯了起来,他开始卷起袖子,露出一脸的凶恶。
“我看我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了,既然这样……”
“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如此,就这么把她扛在肩膀上,然后强硬地带着她踩上木板回到大船上。
“朱、朱公子——”瑞珠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见朱怀文变脸把泰可卿扛上肩头,她才觉得事态严重,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但刚一张嘴,便被他狠狠地吼回来。
“闭嘴!想挨耳刮子吗?”
耳……耳刮子?
瑞珠一点也不怀疑盛怒之下的他会这么做,连忙摇了摇头,眼睁睁地看着朱怀文把秦可卿扛上他的船,她跟宝珠急急忙忙也跟着上了那艘华丽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