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S的名字叫《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一个设置非常精美的论坛,很淡很淡的蓝天下飘着几朵白云,一根细绳上挂着一件纯白的衬衫,边上是几只彩色的欲飞欲停的小胞蝶,真是酷毙了的背景!版诉我论坛的管理口令后泥巴就真的走掉了,我第二天到论坛的时候,版主的名字已换成了瑟瑟。泥巴还在他的论坛上留了最后的一张贴,叫《泥巴的最后一张贴》,贴是这样的:
我的朋友们,泥巴要走了。
今天的我,正好十八岁。十八岁的我,曾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鱼,整日在网中游荡。
但是终究要离去,像星星离开黑夜,百合离开春天,香烟离开我的手指。
我把这里,交给了一个十六岁的女生,她有一个让人心疼的名字,她叫瑟瑟。在我走的前一晚,是她陪我度过的,我对她不太了解,但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的寂寞。所以,最熟悉的陌生的人们,如果你偶然经过,请为我们寂寞的青春鼓一下掌吧,如果你愿意,那么,泥巴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别送我了,我会一路走好。
泥巴的贴让我差一点流了泪,但是我没有跟贴,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跟了,泥巴也不会回贴了。
他不会再回来。
我在网上遇到过很多的人,当他们走了以后,都真的没有再回来。就算回来,也早换了一个名字,过去的网事谁也不会提,早就随风飘走了。
我只是遗憾,泥巴说他十八岁,我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认真地经营着泥巴的论坛,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论坛,并花了一些时间来学习论坛的管理和设置,我希望泥巴哪一天回来看看的时候,不会后悔把论坛留给了我。
我开始习惯临睡前到论坛写一张贴,有一点点象日记的样子。这些流水帐一样的东西我自己挺喜欢的,写完了,就像是一种释放。妖妖总是说我的贴太沉重,只言片语,却是很深很深的疼痛。可是我写不下像妖妖一样轻巧透明的文字,最要命的是,我开始在夜晚失眠,就算是不上网,我也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愈夜我愈精神,天一亮,我就想睡觉。
上课的时候,当然没精打彩。
班主任杨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当我在她的课堂上第N次睡着以后,她开始向我发难。她在课堂上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当我懵懵懂懂地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她讥笑着说:“这么能睡,你是否投错了胎?”
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大家笑过之后反唇相讥说:“物以类聚,想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跟你物以类聚?”她恼羞成怒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别把我这里当收容所!”
面对着所有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我冷笑了一声说:“如果您有兴趣将我的过去张榜公布,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就是有劳您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我趴下去继续睡。
下课以后李友锋走到我面前来,向我竖起大姆指,他是我们班最皮的男生,可是他曾被杨讥讽得耷头耷脑,他佩服地说:“叶樊,我没见过比你更牛的女生!”
“少拍我马屁。”我不吃他那一套。但我不想得罪他,因为他和我在一个小组,每次做清洁卫生的时候,脏活累活他都悄悄替我包揽,我不是没感激。
“当然也是我见过我最坏的女生。”他不甘心。
“不怕我带坏你?”
“不怕不怕,”他说,“星期天我们去喝咖啡,星海路上最酷的咖啡厅,满满一大杯,续杯也不要钱。”
“不去。”我说。
“这么不给面子?”
“是的。”
李友锋讪讪地离去,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他和我一样是买书念的。可是我有和他不一样的地方,我早感觉自己历尽沧桑,可他还不过是个孩子。渴望和自己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喝一杯咖啡。
就像林不凡。
杨最后不再直接和我交锋,用她的话来说,她已懒得和我讲道理。
她把我的妈妈叫到了学校。
深秋的暮色中我看到妈妈从杨灰色的办公楼里慢慢地走出来,她穿着很时尚的大衣,但是脚步缓慢而沉重。
她走到我面前,模了模我的头发,然后叹了一口气。
妈妈已是一家大企业的副总,有名的铁腕,训起手下来毫不留情,但我知道妈妈在杨面前一定没少受委屈。
我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
“叶叶。”妈妈说,“今晚我们在外面吃饭。”
她带我去了很高档的饭店,她一定是那里的常客,小姐们对她都热情,叫她季总。还说我不像她的女儿,就像她的妹妹。
妈妈点了我最爱吃的基尾虾,拼命地往我的盘子里夹,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关掉了它,然后她对我说:“叶叶,要知道为了你能上这所学校,我掏了不少的钱。”
“这个钱你不必花。”我说,“我早说过我不想上学了。”
“那你究竟要干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你才十六岁,不上学还可以做些什么?”
“别那么大声,我可不想丢季总的脸。”
妈妈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我没空理她,我很久不吃基尾虾了,我觉得很香,一会儿就解决掉一大盘。
妈妈一口也吃不下,她沮丧地说:“我手下有几千员工,可我管不好自己的女儿。”
“错了。”我说,“你根本就没有管过我。”
“钟点工每天给你做什么吃的?”看着我狼吞虎咽,她恍然大悟地问。
“她只会炒豆芽,要是来晚了,给我带汉堡。”
“我的天!我非辞了她。”妈妈恨恨地说。
“雇谁都一样。”我说,“我又不是人家亲女儿,干嘛会疼我?”
“你别拐着弯骂我,我要是不拼了命干,我们母女俩日子可怎么过?”妈妈的眼眶红起来:“可不能让你爸爸小瞧我们。”
我和妈妈之间很少提爸爸,自从他不要我们跟一个年轻的女人成家立业之后,他就成为我们绝口不提的话题之一。那一年我只有五岁,他走的时候连抱都没有抱一下我。妈妈说,他不喜欢女儿。我要是儿子,他没准会带我走。
懊在他没带我走。
我才不稀氨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