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香!不是不是……美薇,你不会相信的,绿香的第一本‘遗稿’破十刷了哩!我的天哪……上市不到两个礼拜,金石堂已经进了前十三名,我的天哪……”思聪冲进来兴奋的大叫。
绿香只翻了翻白眼,一面沙沙沙沙的写着字。
“干嘛?上排行榜还不开心?我可没去买书唷。”他很清楚同业间的伎俩,许多冲上排行榜的书都是靠银子砸出来的。大约买个五百本就够上金石堂了,“这完全是‘实力’唉!绿香……呸,美薇,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勒!现在金石堂一下单就是一千本,一千本溜!其他连锁书店也在抢书,你该看看总经销的嘴脸,哇哈哈哈——”
他觉得痛快极了。前任老板的脸像是吃了大便,刚刚还在总经销那里碰了头,只看见那猪头铁青着脸,转身就出去。总经销的陈董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忙着招呼思聪。
多年的怨气一起出清。
原以为绿香会跟他一起大笑,没想到她连甩都不甩,就这样沙沙的继续写她的东西。
“你在写啥?遗书?这么专心?……辞职信!?”他大吃一惊,绿香把信往他眼前一丢,“你对了,我要辞职。你若要接手,我就交接给你。如果不要,我就交接给别人。”
她转身对着可恨的iMAC,“我会把所有的工作事项列下来,包括我接手过的通讯录,”靠!iMAC的outlook居然没有中文版!每次看到英文的工作列,她都想杀人,“怎么?我的字丑?我承认。不过,辞职信还是用写的比较有诚意。”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嘛!”思聪急了,自从绿香来帮他打理出版社以后,他比请了三个人还好用。美编和排版都服她,文稿校对也都在水准以内,最重要的是,她写的文案快又好,不管怎么赶稿,都能够在电话和杂务中写出这些吸引人的字句。
“你拿死去的绿香和我的名字擦亮你的出版社招牌。”绿香喃喃的说。
“‘我们’出版社的招牌。”警报解除,他终于松了口气,“来,绿香,有个作家小朋友似乎惹了一点麻烦。她帮某个企业总裁写的自传,让那个总裁有点不开心,问题是书都印懊了。”
当初她就反对过这种歌功颂德的自传,但是思聪坚持,“你不懂,大企业的总裁爱死了这种自传。就算他不明令企业体人手一本,那些逢迎拍马的家伙也会设法买本来表示忠贞不贰。光卖他们公司的人就赚死了。反正我们写手多,顺便训练一下文笔,说不定就是下个黄越宏呢!
“你以为有满地的严长寿可以写?”绿香以手加额,“好吧,你是老板。”终于惹出麻烦。她叹口气,“好吧。那我今天准时下班,过去看看这位……欣怡。”印象中是个很爱打扮,讨人喜欢的甜女生。
他笑嘻嘻的,看,雨过天晴。他开始佩服自己舌桨塑胶花的功力。
“那我也去总经销那边绕绕好了。这个系列还要跟他们谈一下。”到了经销商那边,刚好遇到一群出版社老板和编辑,他踌躇意满的跟他们聊天,然后又闹哄哄的去喝酒。
“思聪真是了不起,大发遗稿财呢!果然交个会写作的女朋友赞!坠机的帮你赚钱,连坐在办公室的也帮你赚钱!”李董腆着肚子,有几分酒意的暧昧说。
“那不是我女朋友啦!”思聪也喝了七八分酒,“绿香……不是,美薇只是帮我打理出版社。她是绿香的经纪人,书的版权在她那边……脾气真是要命,谁敢要她?今天吵着要辞职,求了半天,还花了三分之一的股份才留下她哩。”
“三分之一!畦靠,思聪,你也太大气了。编辑满街都是,两三万就打死了,连我家小杨都想跳槽了,你怎么不请他?”混出版社几十年的老郑打着嗝,“小杨,你说对不对?”
小杨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斯斯文文的坐在那边,不像他们拼了酒,“我听说罗小姐做得很不错。外行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听听,还不是外行人?”老郑拍拍思聪的肩膀,“人心隔肚皮,小心这个女人罗,……咱们老兄弟了,这才提醒你。几本遗稿有什么了不起的?过了新闻热潮,她握着的那几本破稿子就不算什么了。你现在连几版几刷都让她知道,不就什么钱都想分?稿子又不是她写的,她那么贪干什么?”
这让思聪的酒吓醒了几分。没错,这让她每分钱都分得到,不像其他的作家,不知道自己的销量,可以唬弄他们版税。
绿香知道得太多。照她那种不转弯的脾气,一定也会要求照实给作者钱。
懊死,为什么让绿香管帐呢?看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老郑和小杨交换了个满含笑意的眼神。
“你知道的,老兄弟。谁不希望你好呢?若是有需要的话,就跟老哥哥说吧,”老郑热情的拍他的肩膀,“我和小杨都会帮忙的。”
“会的,”他喃喃着,“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满怀心事的躺了一夜,天亮好不容易朦胧睡着,一到十点又跳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进了办公室,发现绿香像是八手章鱼似的忙着接电话和校稿,嘴里安抚着,眼睛还死盯着电脑荧幕。
“早。”在电话的缝隙,他好不容易跟绿香打了个招呼。
“早。”不到十一点呢!思聪转性了?他不是不到下午看不到人吗?
“我想……”思聪小心的吞了口口水,有点想把安全帽戴在头上,“我想,绿香,公司的帐务还是我管好了。”
绿香盯着他看不到两秒钟,他的心跳却飙过一百三。完了,她要发脾气了……
“好呀。”绿香把整个档案夹放出去,还有几大本的总帐和零用金帐,“喂?我知道颜先生的时间不多……是,是!这都是我们的疏忽,让我们当面……不不不,这绝对不是我们的本意……不,拜托,请帮我接给颜先生好吗?喂?喂!”她无奈的挂掉电话。
思聪松了口气,有点大赦的感觉,不敢相信绿香就这样放弃了帐务。难道她从头到尾都没藏过好?他摇摇头,把这种心软的感觉甩掉。
那是因为她还没了解到帐务能带给她多少好处。说不定她是装的,等等就又要跟他辞职。
“绿香,咳,美薇。我不是不相信你才把帐务收回来的,”他急着说,“实在我看你太忙了,这才把帐务收回来,要不然你的工作量……”
“我知道呀。”绿香奇怪的望了他一眼,“本来帐务就得你做。印刷厂和制版厂的帐我又看不懂。每次对帐单对得我都头昏脑胀。你呀,该多负点责任,懂不懂?你是公司老板勒。我光让欣怡这件事情就烦死了,我会有时间整理帐务?收回去很好,我不是机器人!”她抱住脑袋不响。
杯酒释兵权。没想到连酒都不用一杯,就把经济大权拿回来了。“对呀对呀,你真的太忙了……”赶紧把帐簿放进抽屉里锁好,“欣怡的事情怎么样了?”
“很糟。”她把一封存证信函拖出来,丢给思聪,“对方不允许我们出版。出版就告我们。”
“为什么?书都印懊了!”思聪有点火大,“你这个主编怎么做的……”
“我才要问你这个印务怎么做的!”绿香气了,“我不是说,这本书要让被采访者看过才发工单印书吗?颜先生看了没?我说要印了吗?”
思聪一下子讷讷的,“我哪知道……草稿送去都一个多礼拜了……”
“这下好了,这篇采访有个部分是颜先生死都不愿意放上去的,我们的小作者却没告诉我,还写得哀婉动人,这下真的死掉了……”绿香趴在桌子上头痛不已。
思聪搔了搔头,“这本到底哪里没写好?我觉得很读呀。”
她合了合眼睛,“你知道颜先生的背景吗?”
“一言必信电讯亚洲区执行总裁?对了,他是言必信最年轻的总裁,今年才三十八岁。”思聪耸耸肩,“他是台湾十大最有身价的单身汉,卖相佳,能力卓越。我记得欣怡对他崇拜得要命,整本书都歌功颂德……出了什么差错?”
“你知道他少年的时候和一个女作家有过一段情吗?”绿香倒了杯水。
“女作家?哪个女作家?”思聪苦苦回忆书里面的情节,“我只记得书里头写她是自杀的。”
“自杀的女作家多得很好不好?邱妙津自杀,三毛也自杀。”绿香瞪了他一眼,还说是十几年的编辑呢,只会讲业界八卦,对作家生态一点也不关心,“记得林非羽吗?写过‘躁郁症者死亡记事’那个?”
“非羽?唉呀!我记得她!私生活很乱那一个?”
“写情色文学私生活就乱?你怎么不说李昂?”狠狠的瞪了这白痴一眼,“总之,十五年前,女作家林非羽遇到了大二的颜先生,他们恋爱了三年。”
思聪一脸迷惘,“但是,林非羽十几年前就自杀了……”
“十二年前。她的‘躁郁症者死亡记事’得了纵横文学奖,前一年千辛万苦的离成了婚,事业和爱情都到了巅峰的时候,她自杀了。”
“这关颜培文什么事?他又吵些什么?”思聪越听越糊涂。
猪头,“颜培文和她交往的时候,她还是已婚的身份!懂不懂啊?林大主编?”逻辑能力这么差,还当什么主编呀?
他想起来了,欣怡还特辟了一章将这段爱情故事写得哀戚低回,他差点掉眼泪。
“我不懂。这又不会伤害他什么。”思聪耸了耸肩膀,“他现在是言必信的总裁了,这点小小的风流韵事恐怕只会让人羡慕而已。”
所以说,这个男人的脑子彻头彻尾都是猪脑细胞,“但是会伤害到林非羽呀!大哥!这段恋情非常隐密,虽然林非羽的后期小说的男主角‘雨夜’就是颜培文,却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欣怡这个小朋友不知道怎么千辛万苦的找到资料,跟颜培文访谈过。颜培文愿意谈,却不愿意她写……”
“结果她写了。”思聪有点泄气。早知道就不要那么早发工单。
“还写得很好。”绿香抹一抹脸,“印都印了,我也不想多说。先搁着,我会想办法解决。”拧一拧眉间。
“经销商怎么办?我答应他们下个礼拜就发书了……该死!我要欣怡赔偿我们所有损失。”思聪忿忿不平。
“我不准你这么做。”绿香冷冷的看他,“这件事情最主要还是你错。谁让你这么早发工单?你为什么不等回音?你的错误却要作家负责,这太没有责任感了。”
她烦躁的走来走去,“我会设法摆平,你别想些奇奇怪怪的花招欺负我的作者,我是会拼命的。”
虽然发出这样的豪语,结果颜培文的秘书一直让她吃闭门羹,真是心灰意冷。
晚上看见了李巍,她不禁诉起苦来。可怜罗美薇就剩这个朋友。
“非羽?林非羽?天啊,我是她的fans。国中的时候和她通过不少信呢!”李巍兴奋的语气几乎穿透过荧幕,旋即同情,“你惨了。若是得罪了颜学长,可能颜学长还笑笑,得罪了非羽姐,他非扒掉出版社一层皮不可。你等着吧。”
“颜学长?他是你学长?”透过icq,她的手兴奋的有点发抖。
“对呀。非羽姐是很疼我的。十几年前的事情罗……后来非羽姐过世了,因缘际会,我又进了颜学长的母校M大,他以杰出校友身份来演讲的时候,还特意来看看我哩。他对非羽姐的朋友们都很长情。”
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拜托,你和他还有联络吧?”她在键盘上运指如飞,“让我跟他见一面,拜托拜托……”
“啊?”一下子把李巍难住了,三四年没音讯,这么贸贸然的
“求求你……”
唉,他就是无法拒绝美女的请托,“我试试看。”
绿香松了口气,不意李巍又送讯息过来,“不过,你还是做点功课,把非羽姐的所有作品都看过吧。这样可能打动他的心弦,让他不那么生气。他对待非羽姐的敌人非常残忍,一有能力,就逼得她前夫破产。”
她觉得脖子一凉。这个小出版社,真是风雨飘摇……
要找全林非羽的作品不容易,欣怡哭着给了她一本‘这个时候哭管什么用?’,她翻遍所有大小书店,也只得了一本‘躁郁症者死亡记事’。
她决定到帮林非羽出书的出版社去。
发现她找林非羽的作品,安静的主编将眼镜拿下来,这男人若是年轻十岁,实在好看得紧。
“非羽的作品?恐怕都没有库存了。”他微微一笑,“没有库存也罢,她的书没人好好照顾过。”
绿香听出苗头,“如果你喜欢林非羽,就可以好好照顾她的书。”
他静静笑笑,伸出手,“蒋中帆。可惜我来不久,她就过世了,”他低头,“只来得及见她一面,还是新人的我,没法子照顾她。”
“蒋先生……你……你是为了林非羽才来这家出版社的吧?”绿香试探着问。他笑了起来,“反应很快,”看着绿香的名片,“罗小姐。她已经快被世人遗忘了,你怎么会想到要找她的书呢?”绿香有点踌躇,不过还是把跟颜培文的纠纷说了说。忍不住,她又说,“我只看了‘躁郁症者死亡记事’。不过,我不明白,贵出版社为什么不继续出她的小说呢?她的小说应该是长卖型的。”
“这要分两部分。出版社的短视近利和版权所有人的坚持。”他替绿香倒了绿茶,
“第一部分,我们就不谈了。第二部分,非羽的版权已经不在我们手上。”
“那是……?呀,颜培文!?”绿香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年头,还有人长情若比。
他笑着点头。“的确我没有库存书。不过……”
不过?
“不过我有些档案。”他欠了欠身,熟练的在电脑里找到资料拷贝了一份,“这是她所有写过的稿子。恕我不能把原稿给你。”
十几年前……“她应该是手写稿。”
“对。她是手写稿。当初还是照相制版的呢,那些打字的资料当然也不存在了。不用怀疑,这是我自己打的,算不上是公司资产。”
她怔怔看着眼前好看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忠诚的读者愿意为她生前死后做这些奉献。
像是察觉了她的诧异,“因为她的文章照亮了我黯淡的生命。”他轻轻的回答,
“在她受过的苦楚里头,我发现我受的苦楚也有人感同身受。我很高兴,我不是孤独的。她指了条鲜明的道路给我,让我看到更远更美好的风景。”他有点羞涩的笑笑。
这轻巧的磁片,却如千斤沉重。
“但是她自杀了。”
蒋中帆点点头,“是。她只是没有信心了。死在最幸福的时刻,就能够凝聚所有的美好。她大约不相信生命会一直善待她,而她也真的受够了。这样的结局很好。”
真的很好吗?这样的结局!
“罗小姐!”正要转身离开,蒋中帆叫住她。
转身过来,蒋中帆带着一种伤感的微笑,“你很坚强。不像非羽那样疲惫厌倦。但是……你们是有点相像的。你背着光走进来,我以为非羽回出版社了。这真是……这真是我这几年最快乐的时光。”
绿香觉得有些歉意,“很抱歉让你失望。”
“不。我很高兴。”他舒开眉头,“如果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告诉我。”对他微笑,疑惑的。
望着手里的磁碟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烫手。
一整夜,绿香都沉浸在林非羽忧郁而疯狂的世界里,她的眼睛根本离不开荧幕,心里涌着黑暗的惊涛骇浪。
不可能。这不是个女人写得出来的东西。
中间她打电话给中帆,时间是凌晨三点。
手机一通,她昏昏的无法月兑离,“她的稿,你修过?”
“没有人能修非羽的稿。”虽然渴睡,他还是一下子把她认出来,“非羽不许任何人碰她的东西,就算是错字也要亲手修过,不给任何人碰。”
握着手机,她没有说话。“你一夜想看完吗?罗小姐?不,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看完你会做很久的恶梦。分个几个礼拜,慢慢看完,好吗?你的时间无穷无尽。”
轻轻嗯了一声,她收线。写作本来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行业。但是看了林非羽的小说,她突然有封笔的疲倦。
谁能写得比她好?那种绝望而嘲讽的黑色温柔?她把生活的一切颠沛流离疏远的重新组合排列,用优雅如黑丝绒的笔调,阴墨墨的侵袭着,像是在耳边轻诉:谁也没能逃掉。谁不是生下来就往死里奔?所以这趟旅程,你该戏谑疯狂而欢笑着哭泣。世间没有所谓的正常,只有一千种疯狂的面貌。
的确睡不好。笔下残酷的场景一场场的在她的梦里展现。那是精神病奔的清醒和鲜艳,她似乎可以看见血块和内脏,暴露出体腔的心还鼓动着,衬着雪白娇艳的身体,赤果着。
她让闹钟吵醒的时候,还陷在惊惧忧伤的情绪里哭泣不已。
上班的时候非常萎靡,思聪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难道是为了帐务的事情哭了一夜吗?
“呃……美薇……”他清清嗓子。
摆摆手,“我没事。”是的,我没事。只是小说而已。再说,天亮时又看了林非羽比较温厚的文章,觉得阴霾中到底透出一丝金光。
丙然是为了帐务的事情。思聪有些不高兴,还说不藏奸呢,果然她早就觊觎着,只是现在不好发作出来。心思真是歹毒深沉。
绿香一无所觉的忙碌,只是精神一直恍惚着。直接到了颜培文秘书的电话,她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罗小姐?颜先生明天下午有空,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可否方便过来谈谈?”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她的心脏突突的跳着,“几点?三点半?呵,我一定到,我一定带着林欣怡……咦?只要我?林小姐不用?”她在留言簿的备注画上好几个问号,“好的,明天我会单独去的……谢谢,谢谢。”
只有我?
虽然纳闷,她还是不到三点就在附近的丹堤咖啡看稿。欣怡在电话里哭得悉哩哗啦,一直说对不起。
“林老板要我赔呢……美薇姐,怎么办?”绿香一面注视着手表,一面安慰她,“他只是气头上,不敢这样的。别理他。我会把事情摆平的,乖。将来别这么样任性了。”
“我……我只是觉得这是他人生最精彩美丽的一段,为什么不能说呢?”欣怡还是哭着,“有段永远不褪色的爱情,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这让她恍惚了一下。她也曾经抱着这样美丽的幻想进礼堂,优雅的白纱礼服,后来成了失败婚姻的丧服。
如果她和前夫当中某个人在爱情尚未凋零前死亡,这段爱情可能永远鲜艳娇女敕的存在活的人心里。
甩甩头,“我懂。但是总要尊重人家的意愿,对不对?将来你得当心被访者的想法。”
“我再也不想采访任何人了。”欣怡的声音里头有着深深的沮丧。
“胡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懂不懂?”一看时间就要到了,“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挺直背,她走进那栋气派的办公大楼。
正奇怪颜培文的秘书怎么一个多过一个,那个“疑似”男秘书的人抬起头,“午安,罗小姐。”
她眨着眼睛,半天才认出这个俊美的男人就是颜培文。封面的照片是谁照的?把他照得那么老?她一定要开除那个摄影师!
三十八?!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岁的美青年!
“你认识李巍?这孩子拼命的帮你说好话,几年没音讯,一开口就是求人——当年入伍被老鸟欺负到进医院都没开口的铁汉,居然开口拜托起来,害我觉得好气又好笑……虽然求得结结巴巴就是了。”他含笑,原本犀利的眼睛出现了一丝暖意。
她也尴尬的笑笑,惨了,跟李巍不太熟,也不过见个面,传传icq,还总是麻烦人家,居然让人家欠人情,心里面着实不安。
“呃,颜先生,我再一次的表达歉意。”她吞了口口水,“欣怡只是觉得这段恋情太美丽,不应该就这样淹没。她的确欠思考。不过,书已经印懊了……这将使我们面临重大的损失……”
“美丽?她看到美丽之下的疤痕吗?”他笑意一收,“罗小姐,我能体谅贵出版社的处境。事实上,我也看了原稿,的确,林小姐已经尽量照事实书写了。我肯定她的努力。所以,我可以不控告贵出版社。”
绿香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微微一笑,“我要全数收购贵出版社的这本书。原价无妨,不过仅此一刷,不能够再版。”
绿香怔怔的看着他,她明白,这是他最大的让步,思聪如果知道,一定会欣喜若狂……
“不。”她月兑口而出。
正低头拿出支票簿的培文抬起头,挑高一边眉毛,“不?”
“如果林非羽还活着,你觉得她会高兴吗?她根本不把世俗的荣辱放在心里。但是你否定你们两人间的恋情,一定会让她很伤心的。”
他的脸一沉,绿香居然觉得有些畏惧。这样俊美的人一但阴沉起来,就像办公室回响着低低的雷声。
“我否定我们的恋情?我何必否定?我若否定我们的恋情,她死时我又何必在灵堂家属答礼?我一辈子就只能背负着她的自私独断独行而伤心却不舍。我巴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林非羽只是我一个人的。”他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沉默片刻才调整呼吸,“这世界不是为你我独存的,罗小姐。她还有孩子,我不愿她的孩子受伤。这是我答应她的。”
绿香鼓起勇气,“孩子应该有他们的天地吧?十二年了,他们应该跟你当时的年纪相当。我看过林非羽所有的作品。她深爱‘雨夜’,愿意放弃一切的一切只跟雨夜在一起。你不该为了任何理由否定这段生命。这也不是她愿意的。”
培文突然有些恍惚起来。李巍说,“罗美薇有种非羽姐的神态”,现在他有些感觉了。这些话,像是非羽附身在这个高佻暴躁的女人身上一样,横过多少岁月,对着他说。
“从来介意的人,只有你。”非羽似笑非笑的,“既然你这么介意,我去离婚吧。”
然后带着脸颊上的乌青,对他亮亮手里的离婚同意书和户口名簿。
非羽,你总是这么任性,这么自私,自傲又自卑,又这么的霸道。
他垮下肩膀。
“罗小姐,就照你的意思做吧。”他的声音疲倦,“我放弃控告贵出版社讥谤。”
她站起来,看见培文被打垮的样子,突然说不出的情绪涌上来,拍拍他的头,突然觉得自己冒昧得可怕。
“对……对不起……”绿香只想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该死!居然这样砸锅!他笑了笑,眼睛里的精神都回来了。
“罗小姐,听说你是余绿香的经纪人?”闪烁着慧黠,“余绿香的作品我大概都看过了,很不错,蛮有林非羽的影子。”
“嘿!之前我可没看过林非羽的作品……”妈的,他问‘绿香’,又不是问‘美薇’!“呃,绿香当然也没看过。”
“我想是。”他很温和的,却让人毛骨悚然,“非羽过世后,她的书的确大卖过一阵子,第二年就渐渐被遗忘了。新闻热潮不饶过谁,尤其是风格冷冽又没实用价值的作品。”他自言自语着,“非羽是笨了,她总是遗憾看不到死后哀荣。现在的女作家聪明多了。”
绿香全体的汗毛全体立正,差点打起摆子。我哪里露出破绽了?这家伙有X光眼吗?他这样讲……是识破了我什么?
颜培文的秘书救了她,“颜先生?四点半还有会议。”
她结结巴巴的道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培文望着她狼狈的背影,唇间涌起一个真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