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设定,应该穿过门口,就可以迎战“男爵”(boss)。但是他们解决守门的四个盔甲骷髅之后,却诡异的进入一个无数廊门的迷宫。
无数现代化的办公室、无数储藏室、无数的楼梯和交错的走廊。
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些建筑物的墙壁宛如内脏的颜色,还会一起一伏,宛如在呼吸。
“这是什么鬼?”岑毓抚了抚胳臂上的鸡皮疙瘩。
“我们应该逼近核心了。”上邪一路搜索着军火,“唤名看看。”
他们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面,一面是恶心的墙壁,另一面是窗户,可以看到外面萧索枯黄的景物。
清了清嗓子,岑毓喊,“吴瑜越!”
他迅速的将那狂人“定”住,但是在同时间,窗户突然破碎,伸出无数腐烂冒着绿水的手臂,那些手臂将岑毓拖了过去,上邪咒骂的跟着飞扑而去,抓着岑毓,一起被无数手臂拖入深渊。
那些手臂风化、粉碎,而他们的坠落却没有停止。坠落这样快速,但是他们到不了底。
看着上邪严肃得接近狰狞的面容,岑毓突然涌出极大的勇气。不能让他死,自己也不能死。家里有个女人,在等他们回家,班长还需要她的眼睛。
“吴瑜越!”他吼了起来,用力的牵扯了和狂人之间无形的牵绊。这让他们的坠落缓了缓,黑暗纷碎,重组出景物,他们一起栽进冰冷幽暗的湖水中。
岑毓喝了不少水,快要失去意识。就跟一般溺水的人相同,他抓着上邪,几乎将他一起拖入幽暗的水底。
上邪呛咳着,扳着岑毓发青的手指,“放松!我不会让你溺水!放松!”一面托住岑毓的下巴,水流带走他的声音,他不能放手,但怎么把声音传达到岑毓那儿?
在他气馁的时候,岑毓眨了眨眼睛,松开手指。最初的惊慌过去,他尽力放松自己,让上邪将他带出水面。
这是梦境。这只是梦境而已。岑毓鼓励着自己,他只是以为自己溺水,并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当然他不知道,在现实中的他们,莫名的从口鼻溢出不少水,差点在干燥的办公室里溺死。
“怎么办?狐影?怎么办?”九娘慌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众生很少作梦,梦境对他们来说,很陌生。只有少数如梦魔,或掌管梦境的仙神才理解梦境。
包影皱紧了眉。他虽然成了仙,但梦境不是他的专长。
“……乖乖去烤小饼干就好了,淌什么浑水……”他搔搔头,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那两个人像是病人,身上不断出现伤痕,虽然痊愈得很快,却留下疤痕。
上邪突然呼吸沉重,呼出浓白的气。依旧保持人身的他,胸口的衣服透出大片血渍。
包影心头动了动,拉开上邪的前襟。血很快就不流了,却浮现出几个由疤痕构成的字。
“吴瑜越叫醒他”
对,这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他立刻坐下来,打开计算机,连到舒祈那儿。
***
“你在做什么?!”岑毓大惊失色,虽然因为失温和溺水颤抖不已,他还是扑过去想阻止自残的上邪。
“你懂屁!”上邪也没好到哪去,没好气的将他推开,“这家伙可以任意改变地图,我们说不定下一步就掉进硫磺坑或火山口。光靠我们两个是没办法的,当然要外面的去叫他起床啊!没很痛好不好?婆婆妈妈……”
说是这样说,他连咬紧牙关也没办法完全抑制颤抖。
“我可以唤名阻止他啊!”岑毓大声起来。
“你断法那么慢哪来得及?”上邪也跟着大声,因为扯动伤口而龇牙咧嘴。“这不能怪你,你拥有这种天赋也没多少时间,根本就没磨练过……”
“你明明可以教我。”岑毓低下头。
上邪静默了一会儿,“我想,你还是没有这种能力比较好。你是平凡人类,拥有这种能力又不能升学、也不可能加薪。你若不去用,长大就会渐渐消失。你若真想学,我会教你怎么保护自己。但你和平凡的幸福就会没缘份了,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他低头看看,伤痕已经不再出血。“发什么愣?等我们逃出生天才有机会去想以后的事情。”他啰啰唆唆的教训岑毓,而他的继子,眼神却透过他,极度惊愕。
岑毓并不是“看”到什么。而是一种感应,一种微妙的辨认。就像是一点气味、一抹背影,他就可以“知道”。
“班、班长。”岑毓张大眼睛,“徐菫!”
一道蜿蜒如银蛇的闪电像是响应他的呼唤,闪烁的划过天空。
像是整个梦境都无限缩小,又无限扩大。他看见了苍白脸孔的吴瑜越,坐在高大的王座之上,显得非常渺小、惊慌。他看见了徐菫……的眼睛,他也相信,吴瑜越也看到了他。
“吴瑜越!你不准动!”岑毓厉声。他不知道,他在这种时刻,在他人梦境中,第一次萌芽了“劾虚”的能力,将吴瑜越彻底死锁捆绑,封杀了他改变梦境的能力。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
他只顾着追寻那道闪电的去处,浑然不知这个梦境开始缓慢的崩溃。
岑毓只顾专注的前行,却没留意到景物越来越荒凉、道路越来越崎岖,最后断裂成深深的纵谷,只有羊肠小道或整或破的在险峻的山势蜿蜒。
纵谷越来越扩大,而破碎艰险的小道不容两人侧身,上邪只能惊险的走在岑毓后面,不时拉他一把,不然就会滚落极深的深谷内。
越往前走,干枯的谷底开始炎热、滚烫,暗红的熔浆溅起灿烂的火花。非常一致的往他们的前方流去。
极目而望,只见黝黑、沉默如死的天空,有着不会闪烁的星星明亮着。
这段路很长、很长,漫长的宛如绝望的具体化。岑毓紧绷着精神,他将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吴瑜越身上,另一部分的注意力,则在班长的眼睛中。
严厉的唤名、不厌其烦的束缚住恶梦的主人;并且在这片绝望、干枯的内心世界里,感应班长那一点点金光,温润平和的眼神。
这,就是他在这片险恶中,唯一可以指引的方向。他们跌跌撞撞,像是两个盲人。若是稍微疏神,没有束缚到吴瑜越,就会引发一波殭尸大军,消耗他们仅存的体力。
懊几次,上邪必须把岑毓抱起来,扛在肩头,举步为艰的前行。“……现在觉得有法力条和体力条(注一)可以看真是幸福。”即使又渴又倦,上邪还是笑笑的,“我们的血量还剩多少?你说说看?”
“五百?六百?”岑毓唤名束缚后,虚弱的跟着笑,“现在很想有个法师跟来做可颂和冰河水(注二),最少可以坐下来补充体力和法力。”
“来个厚幽纹布绷带(注三)就好了,我没那么奢求。”
这对很宅的继父子拿着魔兽的设定说笑着,也彼此打气。他们共同爱着一个女人(虽然爱的形式不同),因此有了外于血缘的牵绊。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让他们更体会到彼此的重量。
要活着回到家里,跟那个女人说,“嗨,我们回来了。”
就是这个执念,让他们熬到尽头。但眼前的光景使他们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道路向下崩塌,崩塌进一个又宽又大的黑洞。那黑洞什么都没有,是彻彻底底的虚妄。而虚妄正用坚持而缓慢的速度吞噬了梦境一个角落,像是癌细胞一样点点滴滴的侵蚀。
而他们以为是星星的东西,则是一双双的眼睛。
镑式各样的眼睛,各种颜色的眼睛。他们悬在黑洞之上,注视着深渊。而黑暗深渊,也用绝对的虚妄凝视回来。
在这种凝视中,黑暗深渊的边缘被镇静下来。但还有几个角落,深渊像是活物般,蠕动而呼吸似的,侵蚀着。
侵蚀熔浆、侵蚀纵谷,侵蚀进整个梦境。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听到了远处宛如闷雷的声响。梦境在崩溃。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崩溃,渐渐逼近过来。
“你们,无路可走了。”疲倦的吴瑜越依旧是苍白的面容,却露出一丝丝笑容。他从虚空中浮现,像是一抹幽灵。“我赢了。加上三双眼睛,应该可以压抑住深渊了。”他露出鬼魂似的冷笑,“够了,真的够了。因为你们有着非常强悍的眼睛。”
上邪回头望望绝对虚妄的黑暗深渊,“我和岑毓,只有两双眼睛。”
吴瑜越笑得更欢,却像是在哭。“还有我的。”
上邪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这不合理。就算他是天人后裔,也不该有这种能力。“你将人间和天界的裂痕搬到自己的梦境中?这不可能。”
“可能的。”吴瑜越自豪起来,“因为我是被选中的,我阅读过《未来之书》。”
上邪深深的将眉皱起来。
《未来之书》。这本在虚无的时空长流中隐隐约约,说不清是福是祸的神秘书籍。能够阅读《未来之书》的众生非常的稀少,在这本有自己意志的书籍之前,众生平等,连神族知道的都不会比人类多。
人类当中某些资赋优异的灵媒或预言者能够阅读《未来之书》,并且做出非常正确的预言。但这本书是从什么地方来、有什么目的,甚至全部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知道的人很少。即使是佛祖豢养的妖魔上邪,也仅听过世尊提过“继世者”和“裂痕”的部分,但详情世尊只深叹一口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却不愿对他多说什么。
“《未来之书》让你夺众生的眼睛?”他问。
“这是诸多方法中,我能力所能及的。”吴瑜越忧郁的笑,“你瞧,我是救世主。不管别人笑我是怪胎还是神经病,说我是阿宅丑男也好。我还是有我能够办到、足以骄傲的大事业。”
岑毓望着这个被他唤名束缚,却将他们深诱核心的恶梦主人。他看起来年轻而苍白,脸颊上还有几颗青春痘。不知道是他的天赋,还是同为少年的认同,他突然了解了这个恶梦主人的心。
希望被赞扬、爱护,却永远得不到这些善意。他遁逃到动漫画和网络游戏,寻求另一种满足。不知道什么机缘让他阅读一本天书而觉醒,还是因为觉醒才阅读天书……他原本可以逃走,原本可以不管这个深渊、这些崩毁。
“你本来可以不管,而且保有自己的眼睛。”岑毓虚弱的低语。
吴瑜越总是冷笑的面具凝固,一点一滴的龟裂、掉落。露出面具之下惶恐脆弱的面容。
“我玩过很多游戏欸,你听过“日不落”吗?”他勉强弯了弯嘴角。
岑毓和上邪都点点头。这是个很大的游戏团体,总是集体跳到某个游戏创造一些记录。比方说打下逃邺所有的城池,比方说在信长之野望几乎统一全国。他们后来一起跳到魔兽世界,也保持着前几名的首拓纪录。
稍微用心玩游戏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们。他们很嚣张、花大量的时间,有时手段不是那么令人称许,但他们保持着这种霸气,让人不可忽视。
“我就是会长。”他挺了挺胸,骄傲的。
“我爱我的每个兄弟姊妹。”他的声音颤抖、软弱,却是那么倔强,“我不会容许这个世界毁灭。如果神明不管,恶魔不理,那我来好了!一千只众生失明却可以挽救人间,这不是很划算吗?”
“你这是什么自私的想法啊!”上邪浑忘了他的过去,怒叫起来。
(其实他没有发现,他已经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岑毓望着天空,没有说话。这么多眼睛……他却可以明白的辨识出哪双是班长的眼睛。眼底溅着金光,冷静而温柔的注视。
牺牲她的眼睛,若是可以换来裂痕愈合,世界安稳,他该高兴吗?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失明呢?”岑毓没有转头,“你本来可以随便拿个无辜者的眼睛来代替。”
“……你以为我是禽兽,可以随便伤害人类吗?”吴瑜越意外的大怒,“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有办法!我并不是只奉献我的眼睛而已,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抵罪!”
上邪惊讶的沉默了,岑毓定定的望着吴瑜越,却笑了。一种悲伤却松了口气的笑。
“我本来很怕你是坏人。”他淡淡的说,“但你不是,我很高兴。”
“我啊,一直都是个平凡的人。”岑毓望着黑暗扭曲的深渊,“所以当我看得到妖怪的时候,我真的好惊慌。我不懂,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能力,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听说濒死的人,往事会像跑马灯边流逝。但这种时候,他却只记得老妈在计算机前面呈现海伦凯勒状态,拚命工作的样子……还有还有,每天傍晚才吃午餐赶进度,那样呆呆傻傻的妈妈。
记得阳光飞跃在班长发丝上的模样,记得她眼底隐约荡漾的金光,和偶尔出现的温柔笑容。
都是一些很小败小的事情。他一直生于和平,长于和平,最大的危险只有马路上横冲直撞的车辆。他想得起的美好,都是琐琐碎碎,身边的人,平凡的姿态。
“说不定不是倒霉,而是为了现在。”他笑了,悲伤的、勇敢的笑了。
深吸一口气,““无”,我召唤你!”
摆暗深渊沸腾翻涌如怒兽,发出无声而巨响的嘶吼。
“……你疯了不成!”上邪又惊又怒,“你这样一个小表,凭什么跟“无”对抗!?……”
岑毓为难的看了看上邪,背后涌起一双金色的翅膀。连他的瞳孔都变成赤金,握着流光闪烁的虚无之剑,“命令圣印!审判!”冲入黑暗发怒的虚妄深渊。
“白痴!笨蛋!笨老妈就会有笨儿子!这种遗传叫我怎么跟你妈交代?!”上邪背后也涌起金色的翅膀,却瞬间变化回真身,像是流金灿烂的巨大狮子,伸爪抓住几乎被深渊吞没的岑毓,他浑忘了梦境的限制、“无”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张开口喷出媲美天火的雷焰,居然逼退了黑暗。
是岑毓使用了恶梦规则中的无私圣光,还是上邪打破规则的强大妖能,也可能是这一切的总和……让“无”渗出惨白的血液,哀叫着涌出恶梦。
夜空中的眼睛宛如流星般飞逸。这是上邪和岑毓最后看到的景象。
远处是静伏不动的吴瑜越。他的梦境渐渐瓦解、崩塌。上邪深知他们应该逃不出恶梦,只能翻转身来,覆在昏厥的岑毓身上,希望让他多活一点时间。
***
没想到,他们可以清醒过来。
包影拉长了脸,结结实实的教训了这对继父子一顿。上邪难得的没有吭声,等他打起鼾来,狐影才知道他睡着了。
这位俊美的狐仙,气得张着嘴,好一会儿合不拢,转过头去骂岑毓,“……你们真是找死!人类的梦是可以随便去的吗?你以为你们是谁啊?若梦主不是个宅宅,你们还想活着出来吗?!”
岑毓只觉得头痛欲裂,又被这样疲劳轰炸,只能缩着脖子,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他们能回得来,都要感谢舒祈无远弗届的网络能力,和梦主几乎把计算机使成妖化的天眼通。只有一个名字,就要舒祈大海捞针,若不是事态非常紧急,这个在外县市发生的案件,都城管理者根本不愿意插手。
即使是都城管理者,舒祈也并不具备“劾名”的能力。靠着一点运气、一台半妖化的计算机,他们才能追查到梦主的行踪,将割腕几乎流血而死的吴瑜越抢救回来。
他若真的死了,恶梦当然就崩溃结束。而滞留在恶梦中的上邪和岑毓,也在灵魂面上“死亡”,永远不能回到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自觉啊?!”狐影声嘶力竭的吼,“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人类的恶梦是怎么回事啊?!”
“本来没有那么危险嘛,”岑毓虚弱的辩解,“怎么知道他把什么“裂痕”收在恶梦中……那个黑黑的深渊强得很哩……”
“……裂痕?深渊?”狐影好听的声音都走调了,“仔仔细细说清楚!”
岑毓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了来龙去脉,狐影的脸色却像是红绿灯,乍红翻绿,煞是精彩。岑毓害怕的看着狐影……不知道狐仙会不会中风?
“……在恶梦中没半点能力的蠢蛋跑去挑战“无”?!”狐影尖叫起来,若不是九娘阻止他,他看起来是想跳到熟睡的上邪身上,“我掐死你们了事!省得我还奔波劳累!杀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自从和母亲继父住在一起以后,岑毓第一次觉得妖怪实在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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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法力条为RPG游戏中施法所需要的“魔力值”,若归零则无法施法。体力条为角色的“血量表”,若归零,人物将会死亡。
注二:魔兽世界的设定中,法师可以用魔法制造食物和饮料。当使用食物和饮料时,人物将会坐下来,快速恢复体力和法力。魔法可颂和魔法冰河水是目前法师所能制造的最高级饮料和食物。
注三:魔兽世界中的设定,补充体力除了食物,还可使用绷带。后幽纹布绷带是目前最高等级的绷带。使用绷带后,一分钟内无法再上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