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士兵不由分说地将允泛押上马车之后,将车门自外头落了锁,便向大都城除发。
允泛自窗口探头向外看去,并没有看见月烈夫妇,没能亲口向他们道谢,与告别,不自觉地有些难过。
原来自己是个逃犯啊!
这么一来,落水而失去记忆这件事就解释得通了。
一定是自己为了逃避追捕,所以为求自保,即使怀了孕也冒险投水,因此才流掉了孩子。
允泛不禁潸然泪下。
她真是个自私的母亲!
这些日子以来,她拚了命也想记起过去,如今知道了自己令人不齿的过去后,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别哭了。”
突如其来的一个娇女敕女声吓了允泛一跳。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偌大的马车里还有一人。
那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姑娘,一张水女敕的小脸上,嵌著一双灵动活泼的琥珀色眼眸,她身著一制水蓝色儒生常服,美丽的秀发扎成一条长长的发辫,戴著一顶蓝缎的瓜皮小帽儿。
“你是……”
“我是丹芙啊!你忘了?”
虽然有数月不见,但是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吧?
那么,她也是她的党羽,要一起进京面圣的了?
“对不起,我……”
允泛正想解释自己得了失忆症,所以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却被丹芙打断。
“你不要哭,皇兄这么做是因为……他对你不认他的行为‘有些’冒火啦!”
其实,这次忽必烈可不是“有些”冒火而已,而是“非常”冒火。
因为这次允泛为了逃离皇宫也做得太过分了──诈死!唉得皇兄的心几乎死去,所以皇兄才巧立名目,按了允泛一个罪名,要怯薜军来强掳她回宫。
不过,允泛都已经哭了,她还是别把事情说得太实在比较好。
“而且,他也拉不下脸,第三度抛下一切就只为了接你回去,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了。啊!你不用担心,皇兄他不会真的罚你──不过,讲一些严厉的话是免不了的,所以你别哭了。”
允泛含著两汪泪水,不明所以的看著丹芙。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怎地她一句也听不懂?
怯薛军不是来押她回京面圣的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叫什么“黄兄”的人来著?那个被尊称为“黄兄”的人,是不是犯罪集团的老大?
见允泛渐渐止住了眼泪,丹芙这才松了一口气,否则,看一个美人落泪可是会让她心疼的呢!
“不用担心,真的,相信我,一切都会好好的。”
允泛怀有身孕,光凭著这一点,就算皇兄再怎么火大,也不至于会罚允泛的,更何况,还有母后给允泛以及未出世的皇子撑腰呢!
真的不用担心吗?
允泛真的很怀疑。
她不懂为什么这个自称丹芙的小泵娘这么有自信,不过,随著逐渐进入大都城,允泛是越来越不安了。
等待在那里的,仿佛是一团风暴,而她,正直扑风暴而去。
马车直直地驶进广阔的中庭,而后马车门由外面被打开了。
“季姑娘,请。”亚蒙队长恭敬地道。
怎么回事?他的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变得谦恭有礼起来。
对于这一连串的转变,允泛是越来越糊涂了。
允泛回头看了丹芙一眼,发现她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不一起过去吗?”
丹芙不也是逃犯吗?
丹芙以位允泛她害怕她不去帮她撑腰,于是笑道:“别怕。皇兄他不至于吃了你的。”
大不了是讲话比较毒一点、刻薄一点而已啦!
但是他再怎么疾言厉色,也会有个限度,毕竟允泛是皇兄最爱的女人。
什么?允泛更不明白了。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简直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嘛!
允泛不再说什么,顺从地下了车。
“请往这边走。”
亚蒙队长领著允泛往水月居而去。
穿越了中庭,就到了奇渥温皇室所居住的皇城。
允泛不自觉地越看越吃惊,这么富丽堂皇、高贵雅致!办色琉璃瓦,龙蟠凤飞的屋檐,金雕玉砌的楼台种满了奇珍异草,重重侍卫显得守卫严谨,一切的一切是那么井然有序──这是大元帝国的政治中枢!
亚蒙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从丹芙公主那儿听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后在气恼他,便道歉道:“季姑娘,因为皇上吩咐微臣必须这么做,所以……多有冒犯,请你见谅。”
咦?他为什么要向她这么卑微的逃犯道歉?允泛满脑子问号。
“不,那没什么……”
允泛突然觉得这整件事情诡异至极,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而且,不论她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虽然没有得到允泛的原谅,但是她至少没有责怪他,这使得亚蒙心情好多了。
允泛来到水月居,亚蒙道:“皇上等你很久了,请进。”
背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这座最朴素但也最顺眼的寝居,亚蒙将门给带上之后便告退了。
“啊!等一下……”
她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啊!竟然就把她扔在这寝居里。
“允泛!”
一个低沉而有点火爆的声音破空而来,使允泛毫无防备的惊跳了一下。
允泛迅速地调头,迎上一双弥漫著怒意与爱火的琥珀色眼眸。
她惊呆了!
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那天在河边戏弄她的──“登徒子!”皇上是登徒子?!又惊又怒之下,允泛完全没发现自己月兑口喊了出来。
登徒子?!蚌必烈的脸差不多全黑了。
蚌必烈眉心纠结,不爽之至,冷冷的道:“你已经被朕的怯薛军押回宫了,还不能接受事实吗?”
装疯卖傻吗?这下他更不想原谅他了。
允泛一怔问道:“什么事实?”
蚌必烈的怒气缓缓上扬。
“你是朕的妻子的事实,你必须待在朕身边的事实,你这辈子别想离开朕的事实!”
蚌必烈的话震得她脸色尽失!
他说什么?妻子?
“不……不可能……”
她早已罗敷有夫,怎么还会是皇上的妻?虽然不知丈夫身处何方,可是她总会找到的!
“什么不可能?你早已是我的妻子,是我光明正大可以碰的女人!我欠你的,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他忍不住暴吼。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才来计较这些,什么跟什么!
“谁……谁是你的妻子了?你不要乱说!”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蚌必烈瞅这她,心想:好极了,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为了不必再回皇宫这个金丝笼里,她连他这个丈夫都可以不要认了。
他的手轻柔地滑向她的小肮,允泛深抽了一口气,微微地颤抖。
他眯起眼睛,轻柔但危险地低语:“不是我的妻子?那么,你肚子里的小阿又是怎么有的?难不成单靠你就能怀有身孕吗?”
允泛惊愕地瞪大眼眸!他怎会知道她肚里小阿的事情?
“还有你是踝上那只五爪龙纹银铃……”他眯起眼眸,大手滑向她织细雪白的足踝,吓得允泛倒抽一口气。
允泛的反应惹得他邪气地笑了道:“五爪龙是我的象征,系上银铃者,就是我的女人,如果我不放你走,不管你逃到哪里也逃不开我。”
他也知道她足踝上那只银铃的事!那种私密的地方,除了丈夫之外,还有谁知道?
难道……他就是她的丈夫?
“你真的是我的丈夫?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是谁?”
蚌必烈皱著眉,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问题?
“允泛!”够了,她在玩什么把戏?
“你应该知道我的过去的,是不是?”
蚌必烈隐忍著怒气,看她还要装疯卖傻到几时。
接触到忽必烈微愠的眼神,允泛原本灿烂的笑容垮了下来。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落水之后,我撞伤了头,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刚刚才知晓得名字,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我的孩子也流掉了……”
说道这里,允泛忍不住掩面哭泣。
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每每想起,她就不禁要潸然泪下。
老天!
所有的怒气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忽必烈搂住允泛,觉得心象被撕裂般痛楚。
他此刻终于明白,她不是为了逃开他而诈死!她是那么期待著他们两人的小宝贝,怎么可能会以身涉险?
允泛的落水事件是一桩预谋!
究竟这十多天来她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
那个无辜而纯洁的小生命,她那还来不及诞生就死去的孩子……“不要道歉,那不是你的错!”他红了眼眶,紧紧的搂著她低吼。
懊道歉的,是他啊!怨她、错怪了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旁──他发过誓,要一辈子呵护她的呵!却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就这样自责了十天吗?想到这里,忽必烈的心都疼了。
允泛埋进他的胸膛,任泪水无言的奔流。
“你……你一定很生气,也……也很难过吧?”
她抽泣的模样几乎把他的心也扯碎了。
“别再说了!”他抱紧了她,痛楚的道:“我只要你平安。”
她几乎不敢奢求他的原谅,但是他却谅解了她。
她含泪抱紧他,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个可以停泊的港弯,拂去她满身的创痛。
“我真的好害怕……你一定不知道,对自己一无所知的那种空洞与恐惧有多么可怕!没有人帮得了我,任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我也告诉我自己必须坚强……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在逞强,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嘘!别哭了……”
她的泪滴在他的衣襟上,滚烫得像是火焰般,灼疼了他的心。
“今后我会一直在你身旁,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伤心落泪。”
他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担些什么,但是,今后他要用他所有的爱,来呵疼这个小女人,使她不再流泪。
允泛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中,哽咽地呢喃:“谢谢……谢谢你……”
“不要道谢,泛儿。”他万分心怜地托起她美好的下巴,低语:“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他的吻轻轻地压了下来,紧紧地、激情地品尝这份久别重逢的甜美。
蚌必烈讲了许多关于她过去的事情,但是她始终没有丝毫记忆,除了对医学的天赋之外,那些悲伤的、甜蜜的、曲折的过去她都不记得,甚至,把他都遗忘了。
蚌必烈明白之后,也就渐渐的不再提及;他想让她感受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而不是他单方面的灌输她过去的记忆。
面对陌生的丈夫,允泛的心中除了有些不确定外,还有更多的疑惑,而且,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竟然是当今天子!
她可以感觉到他们之间难言的情愫,既熟悉又陌生。
她应该是爱著他的吧?
饼去她一直模模糊糊地惦记著一张俊挺的轮廓,今日见著了他,这才知道他就是她一直念著的人。
他是个皇帝,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爱著他的呢?为什么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他绝口不提?
不多时,他带著她逛专属于她的水月居。
“你还没失去记忆之前,就是住在这儿。”
允泛看著满墙的书柜,微微一笑。
走了过去逐一看过,原来都是她记得曾经阅读过的医书。
水月居没有太多华丽的雕饰,与金雕玉砌的紫禁城比起来,算是相当朴实的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居所。
突然她的视线停在一本十分破旧的古书上,抽出来一看,书名是,血元记》。
这个书名使她想到了些什么。她问:“我是不是想要治疗一个患有奇特病症的病人?”
蚌必烈微微一笑,道:“你想起来了?”
允泛轻摇了下头道。
“我只是惦记著想要救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就像惦念著他一样,只是一个模糊的意念而已。
“你一直想救的人,是我的胞弟谷少翼。”
姓谷?既然是胞弟,什么不姓奇渥温?
注意到允泛费解地轻蹙黛眉,忽必烈再度微微一笑。
“关于他的事情,我慢慢再告诉你。”
允泛点点头。现在重要的是要了解他的病情,而不是追究那些小事情。
“他患了什么病?”
“是咳血症。”
蚌必烈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允泛。允泛翻了开来,看见上头密密麻麻全写著咳血症的换血方法。
“这是你费心整理出来的要点,在你出事的隔天,原本要为少翼进行换血。”
允泛急问:“那么,那位谷公子现在的情况呢?”
“虽然按时服药,但少翼的病情仍时好时坏。”
病情十分不稳定,就代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允泛立即道:“明天我就去替他换血!”
蚌必烈一怔道:“你还记得换血的方法吗?”
允泛点头。“我记得。”
医药常识她向来是过目不忘的。
蚌必烈微微苦笑了。
丙然一提到医学,就连什么失忆症都痊愈了。看样子,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略逊医学一筹哪!
“少翼的病情实在不宜再拖了,我希望尽快安排他进行换血。”
“我明白,那么……后天上午,可以吗?”
为求保险起见,她还是要花一点时间把所有过程、注意事项再复习一遍。
“可以。”
“还有……”允泛有些迟疑地道:“我需要皇上的鲜血做药引子,可不可以……”
要一国之君的鲜血,会不会太不敬了?
“先前你提过,我说过可以。另外,你需要的器具也早已订制完成。”
“喔!谢谢……”
没想到忽必烈没有拒绝,这令她十分高兴,也著实松了一口气。
蚌必烈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突兀地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脸颊,最后视线停在她丰润诱人的唇瓣上。
她总是不停的向他道谢。
每当她对他说谢谢时,他就觉得两人之间亲密的氛围被打破,变得客套而疏远。允泛的容颜依旧,但是他却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人儿,是那么陌生……允泛心跳如擂鼓,手心紧张的都冒冷汗了。
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做,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松了一口气。她很感激他的君子,但又忍不住想著,他与她之间究竟是过著什么样的夫妻生活?他们一向是那么客气的吗?
除了浅尝即止的吻与拥抱,直到现在,他从未因为他是“夫君”的身分而有所逾越。
望著忽必烈远去的身影,她不知怎地觉得有些难过。
如果说今天会演变成这样,那都是她的错;失去记忆之后,她见过忽必烈两次,每次望著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那深深镌刻于眸中的深情与痛楚都强烈地撼动她的心。她知道忽必烈是用怎样的感情在爱著“季允泛”;而她,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从这样眷宠的眼神中逃开?
她相信自己是喜欢他的,否则不会往失去记忆之后,老是惦记著他那张俊俏的轮廓。
只是,她还不知道对他的情有几分,也不知道失去记忆之前,她是用怎么的感情爱恋著他。可是她会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找回从前的感受。
打定了主意之后,允泛不再多想,她打开一书,摒除杂念,将自己的思绪投入艰深的医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