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竹堂”,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药铺,药铺的当家季爷爷,是一位宅心仁厚的七旬老翁,不仅拥有高明的医术,而且时常为住在贫民巷、工寮里的穷苦人家义诊而分文不取,所以,苏杭一带的老百姓都称他为老菩萨。
季家老爷年轻的时候是当代神医,然而在救不回染有肺痨的儿子之后,他和老伴、媳妇便带著唯一的孙女到杭州定居,除了为人义诊外,不再悬壶济世。
虽然中年遭丧子之痛,又没有人可以继承季家的香火,这对于老人家而言,难免是一种伤痛,但是,他唯一的孙女──季允泛长得俏丽绝俗,最重要的是,年仅十九岁的她,拥有一身和季老爷媲美的医术,所以,季老爷常常道:“没有孙子有什么关系?我这孙女可比孙子好上一百倍!”
虽然季允泛身为汉族人,在施行种族歧视的元代,仍旧不乏人说亲,而季老爷却总是以“泛儿年龄尚幼,不急”的理由委婉拒绝。他就允泛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当然希望她觅得好归宿,所以,除非是允泛真心喜欢的男人,否则,他绝不轻言允诺。
虽然如此,媒人还是如洪水猛兽般踏破门槛而来,其中最勤快的,就要属江南行台之子札兰达。
札兰达是蒙古族人,在元代,蒙古人与色目人的地位崇高,往往位居要职,嚣张跋扈而不可一世。自从得知杭州“桑竹堂”有一位标致可人的女神医之后,札兰达便佯装替他老爹抓补药为名,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季允泛生得是何等模样;也就因为他乍见她后,惊为天人,以至于誓言玩尽天下女人的札兰达立下毒誓──不娶季允泛为妻,誓不为人!
“对不起,泛儿还不到成亲的时候,而且季家不过是一介平民,又是汉族人,这桩亲事,我们恐怕高攀不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札兰达一点也不意外。差媒人到桑竹堂说媒已达十一次,季家老头哪一次不是用这个理由拒绝?
季老爷客气地道:“札兰达公子,这些聘礼,小老儿不能收,请公子不要再为泛儿费心思了。”
忍受第十二次被拒婚的札兰达,再也控制不住地拍桌大吼:“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大少爷纡尊降贵的要娶你的孙女为妻,这是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最好搞清楚我是什么身分,少给我要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
“札兰达公子,你喜欢泛儿吗?”
札兰达怪叫:“废话!我不喜欢她,来向你提亲做什么?”
“你可以保证永远善待她,真心爱她,即使她病了或变丑了,都不会改变吗?”
“哈哈……”札兰达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要我今生只为你孙女一个人专情?”
季老爷深深叹口气:“公子,我需要一个能真心待她的女婿,我想,她并不适合成为官夫人。”
“臭老头!你敢再装蒜就给我试试看!我说要娶,你最好乖乖收下聘礼,择好良辰吉日,把你孙女儿送到我府里去!”
札兰达没有打算让身分卑微的汉人稳坐大房之位,他的妻子必须是个蒙古族千金才行,汉人哪里配当他的元配夫人,收季允泛当偏房她就该感激涕零了!
“札兰达公子……”
季老爷还想说什么,一个甜美但冷冷的声音更快地响起:“我不会嫁你的!”
札兰达迅速回头,在看清楚站在门口的美人儿之后,怒气霎时消了一半。他嘻皮笑脸地走向她,道:“你实在不适合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我不喜欢冷冰冰的女人,我们就要成亲了,如果你要讨我的欢心,最好记住这点。”
“也请你记住,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你!”允泛放下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药草,不客气地道。
“你──”札兰达火气就要发作,但想想美人当前,还是隐忍了下来。
“我告诉你,我札兰达要定你当我的女人了!凭你们季家还没有资格和我作对,如果你要这家药铺继续经营下去的话,最好乖乖嫁过来!”撂下狠话,他放肆地抬起她尖尖的小下巴,婬秽地眯起眼邪笑道:“我敢打包票,等你成为我的人之后,你就再也离不开我。”
学医的允泛当然不似一般少女无知,她听懂了札兰达的情色秽语后,一巴掌迅速打掉他无耻的笑脸。
“啪!”
季老爷作梦也没想到宝贝孙女会动手打人,而且还是打行台大人的儿子!
允泛毫无惧色,怒瞪著他道:“我不会嫁给你,永远不会!”
被女人掴了一巴掌,札兰达气得想以牙还牙.,但是念头一转,又改变了心意。
懊!他非得到她不可!
他要季家跪下来求他迎娶季允泛。
札兰达狠狠地一字一字的低吼:“等你成为我的人,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像玩蛇的人一样,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等著瞧好了!”手一挥,他对仆从道:“我们走!”
看著札兰达一行人离去,季老爷担忧地看蓍孙女道:“泛儿……”
“对不起,爷爷……”
“傻女孩,自家人,还道什么歉呢?”
允泛摇摇头。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端,札兰达挨了她一巴掌,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爷爷,我进去了。”
“去吧!”
季老爷看著孙女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难道汉人、南人生生世世都要遭受这种待遇吗?但是他能怨谁?他们只是一介平凡、卑微的百姓,谁会关心他们来著?
怨只怨宋朝的积弱不振,白白将大宋江山断送,拱手让给蒙古人。
大都紫禁城奇渥温.忽必烈桌上堆著半天高的奏折,看著群臣舞文弄墨、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就头大。
摊在他眼前是自认学富五车的监察御史马赫塔的奏折,明明是五百个字可以交代清楚的奏折,偏偏写了一万多字。而他一个上午总共看过的奏折只有三、四本,本本的字数都在八千字以上,这摆明了在找他麻烦嘛!
“在看奏章啊?这么用功。”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少女笑著走进来,手上端著一盅参茶,放在忽必烈的桌上。“哪!你皇妹我差人熬的,喝的时候,别忘了小小地感动一下哦!”
蚌必烈放下朱砂笔,笑道:“怎么突然对朕这么好,丹丹?”
奇渥温.丹芙,是忽必烈的亲妹妹。忽必烈的兄弟姊妹少说有一、二十个,但是,只有丹芙的性子与他最合得来,再来就是被封为“睿王爷”的皇堂弟雷季渊了。
“怎么这么说嘛!”丹-黑白分明的美眸嗔了忽必烈一眼,大言不惭地道:“天地为证,我可是一向都对皇兄很好的。”
她每天找他聊天解闷,是为了让他调剂身心;有时候出一些难题考考他,是了增加他的应变能力;三不五时捅个小楼子让他收拾,可以培养他处理善后能力;无聊的时候缠著他出宫玩,是充实新知……难道她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蚌必烈笑了。
“嗯,是很好,每天提供朕一些免费的娱乐,若朕的生活中缺少你,还真是不成样子。”
“皇兄!”今天他怎么那么喜欢损人啊?唔……龙心不悦喔!“干嘛?心情不好,要找人刮也不要找我,我很柔弱的!”
蚌必烈笑笑,啜了一口丹-送来的参茶,才慢条斯理道:“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朕了,也许我该找个年轻有为的蒙古亲贵把你嫁了。”有个男人来保护她,她就不会老是拿“柔弱”作口号。
“真要成亲的话,也应该由你先吧?省得母后老是为了物色你的后妃伤脑筋。”
蚌必烈挑眉看向丹芙。
“皇宫里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朕的妻子还不够多吗?”
“问题是,三千佳丽之中,有几个嫔妃的名字你记得住呢?”丹-反问。
仔细想想,他记得住的名字还真的数不出十个,脸孔就更不必说了。
蚌必烈不是一个沉溺于婬乐的皇帝,所以对立后之事漠不关心。
“母后很中意宏吉刺的三姊妹,想立她们三人为后,你觉得怎样?”先祖成吉思汗有几十个皇后,皇兄却连一个也没有,难怪母后要著急了。
“是帖古伦、察必、喃必吗?”宏吉刺家配得起奇渥温皇室,而且,与宏吉刺家族联姻,可以防止那野心勃勃的宏吉刺.那罕存谋反之心,没什么不好。“朕没有意见,全凭母后做主即可。”
蚌必烈没有反对耶!丹芙瞪大眼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啊……我以为你会反对的……”
呜……她还与母后打赌,皇兄绝对誓死反对到底哩!没想到……可恶!她的爱马就要拱手让给母后了!
“有什么好反对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宏吉刺家的女孩适合当奇渥温家的媳妇儿,这点朕与母后想法倒很一致。”
“你难道……不在乎妻子是不是你爱的女人吗?”
蚌必烈好笑的看了丹-一眼。
“你才多大?满口情啊爱的。”
什么话?!她可是关心他耶!
丹芙涨红了俏颜,呐呐地道:“我只是觉得讶异。如果每个男人想法都和你一样,在别人的眼中,也许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人飞黄腾达的工具而已。”
蚌必烈合起奏章放在一边,认真地回答道:“如果朕能遇到真心所爱的女人,朕绝不会放手。丹-,朕不会无视于你的感受就随意赐婚。你是我的皇妹,我希望你快乐、幸福。”
丹-展眉而笑。
“说真的,到今天,我才发现你是真的宠我。”
蚌必烈皱眉道:“朕以前有欺负过你吗?”居然讲这种话,真是该打。
“啊……那个哦……”丹芙想不出搪塞之词,就打个哈哈过去,连忙转移话题。“母后要我问你,如果你决定立宏吉刺家三姊妹为后,打算何时下聘?”
蚌必烈想了想。
“就这几天好了,大婚之事解决后,我要出宫一趟。”
“为了找二皇兄吗?”
母后说过,在她之上还有一个皇兄。当年,庞妃娘娘为了占有“第一斡朵儿”的地位,不惜派人将甫出生不久得二皇兄送到民间去,后来,虽然庞妃娘娘没能如愿以偿,但是二皇兄就这么不知去向,让母后难过了整整十九年。
“嗯。”
这件事他绝不假他人之手,他要亲自去找。
他已派人查出皇弟最可能流落的地方是江南一带,如果快马抵达苏杭,只要六天,但若派那群庸才去找,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消息。而且,找寻皇弟一事若被有心人知道,恐怕有横生枝节之虞。
“可是……”那人危险了!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这件事我要自己来。”忽必烈性感的唇角扬起一抹笑,道:“明天,朕要下诏巡狩江南。当然,坐在皇辇中的人不会是朕,而是你皇堂哥雷季渊。我要微服简从出宫去找。”
“母后会很担心的!这样好了,我陪你去……”
蚌必烈就料到她一定要跟。
“想都别想!你给我待在宫里,不许乱跑。”
“你好过分喔!人家也想尽点力啊!”其实,她是想出宫玩。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出宫也行,条件是跟著季渊,不准惹麻烦!”
“可是,我比较想跟你去找二皇兄耶!”巡狩江南,那多无聊啊!扁听就想打瞌睡。
蚌必烈邪气地扬眉道:“你不跟著季渊就别想去。”
“好啦!懊啦!”
斑,暴君一个!事到如今,不认栽也不行。想要出宫玩,只好乖乖听皇兄的-!
夜阑人静,白色的星光在天边闪烁著,间或传来几声夜莺婉转的鸣声。
凹州城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嘈杂的吆喝,那是江南行台府的镇戍军队,举著火炬,把灰暗的夜空都照亮了。
为首指挥者勒马停住,喝道:“左翼、右翼两队往两旁包抄,其他人跟我来!”
“是!”
为首者──札兰达露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和我作对到何时!”
没有人敢公然对他──江南行台之子无礼,更何况是一介区区汉女!
季允泛──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镇戍军队迅速包抄住桑竹堂,镇戍指挥使恭敬地对札兰达禀报道:“少爷,我们已经包围桑竹堂了。”
札兰达下了马,跋扈地命今道:“把门撞开!”
“是!”
士兵从屋旁取来木桩,用力撞击大门,“砰”然巨响划破宁静的夜。
允泛从撞击声中-醒,匆匆披衣下床,走出房间。
“啊!小姐……”看见了允泛,福嫂惊惶失措的迎上前来。
“福嫂?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懊……好像是有人在撞门……”
“撞门?”
允泛跑向大厅,没想到爷爷、姥姥、娘都聚到客厅来,大伙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娘,这是怎么回事?”允泛问。
“我……我不知道……”
看著摇摇欲坠的门板,她害怕地抓住女儿的手,微微发颤。
“泛儿,外面好像是镇戍军队……”季老爷话还没说完,轰然一声,门板已然被撞破而洞开。
札兰达领著手下,不可一世地闯进药铺来。
允泛与爷爷对看一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札兰达所为何来。
札兰达睥睨地环视一扫,指著允泛喝道:“来人哪!把她给我架走!”
“不!”季夫人抱紧女儿,泪涟涟地叫道:“札兰达少爷,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家泛儿吧!”
“少-唆,给我滚一边去!”札兰达伸手过丢就是一巴掌,把纤弱的中年妇人打倒在地。
“娘!”允泛扑过丢,颤抖的扶起母亲,“娘!娘……”
“没……没事……不碍事的,泛儿……”
季老爷忍无可忍地吼道:“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笑话!”札兰达冷哼,“这整个江南都是我爹所管辖,本少爷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还需要你允许不成?”
允泛悲愤地叫:“就算你爹是江南行台又如何?行台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吗?”
札兰达一摊手,笑道:“我不杀人、不抢劫,哪里叫胡作非为?本少爷今天是来迎亲的。季姑娘,如果你乖乖跟我走,桑竹堂里的每一个人就会平安无事,如果你不,嘿嘿……”
“你想怎样?”
“你们可就要花一笔钱,让这间破药铺子改头换面了。”
“她不会跟你走的!”季老爷生气地道:“就算要毁了这间屋子,我也不会让我的宝见孙女嫁给你这个禽兽!”
札兰达使了个眼色,两名士兵立刻上前揪住季老爷,随即就是一顿没命的狠打!
“不!住手!住手!”允泛双手被札兰达反抓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亲爱的祖父挨揍,“不……”
“老伴儿……”姥姥泪流满面,拚了老命也要扑过去护著老伴。
“姥姥,不要──”姥姥会受伤的!允泛痛苦地叫:“求求你,不要打了!求求你……拜托……”
“行了,下去吧!”札兰达挥退士兵,笑问著季老爷:“季老爷,我与允泛的婚事,你准了没有啊?”
奄奄一息的季老爷断断续续地道:“我……不准……你别想……糟蹋我宝贝孙女……”
“爷爷!”允泛再也克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打湿了苍白的小脸。
札尔达恨极了,怒道:“来啊!”
“不!不要!”允泛啜泣地道:“我嫁!”
“泛儿……”
“好,非常好!”札兰达得意地笑了,“你总算愿意嫁给我了,嗯?来人,送允泛姑娘上轿子!”
“是!”
札兰达在她耳边低语:“乖乖的别耍花样,否则──你是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慈悲心肠。”
眼见允泛被带了出去,季夫人哭叫著:“允泛!允泛!”
“别叫了,她今后会变成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女乃女乃,这样,你们死也瞑目了吧?”
“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札兰达抽出佩剑,狠狠地捅了季夫人一刀。他没有放过其他两人,长剑一挥,两声痛苦的哀嚎后,大厅内岑寂了下来。
“如果不这么做,她会一心想回来。”
札兰达丢开染血的剑,拍了拍手,云淡风轻地下令:“放火。”
在外头的允泛听见哀嚎声,目睹屋子著火,她的心仿佛被撕成两半。
“爷爷!姥姥!娘!不要──”她拚命尖叫挣扎。不要!不要这么残忍……老天……火光越来越亮,转眼间便吞噬了整座桑竹堂。熊熊烈焰伴随著崩塌的房屋,允泛整颗心汩泊地淌著血。
“不要!”
允泛疯狂地挣月兑了士兵的钳制,冲进火场中。
“你想做什么?!”札兰达抓住她低吼。
“放开我!”她胡乱踢他,毫不犹豫地飞奔回火场。不!不要丢下她!要死就死在一起吧!
“该死的女人!”札兰达暴吼:“去把她给我拉出来!”
“少爷。火势失去控制了,季姑娘是无法生还的!”
“是啊!少爷,季姑娘是抱著同归于尽的决心冲回去的,属下认为她一定……一定……”
看著札兰达阴晴不定的表情,没有人敢再说话。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恶!
良久,札兰达咬牙切齿道:“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