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此如此。“所以……”这般这般。
岳千眠一口气将当年与肖净官在破庙偶遇的往事全数道出,孰料,竟换来他的放声大笑。
“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她鼓起腮帮子。难不成他以为她在说笑?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找了我的脑袋整整十年?”他勉强敛住笑意,若不是见她又快哭了,他发誓他一定会再用力狂笑一番。
“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能找到你,你就会把我娘的遗言告诉我。”她坚持道。
肖净官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难道……你忘了?”她战战兢兢问。
“确实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千眠大受打击。虽然她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次“万一他不记得”时的状况,却没料想到当亲耳听见他承认时,脑袋竟会是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千眠茫然无措,水亮的瞳眸再度湿润起来。
倏地,肖净官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把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她泪湿的脸,倾,英俊的脸庞缓缓趋近她的——
他……他要做什么?
千眠傻住,身体僵直,两脚生根似的定在原地,完全忘了要退避,只是瞪着大眼,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自己。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鼻间。
这种感觉过分亲昵,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脸颊发热。
定定扣住她的脸,肖净官不发一语,细细审视着她,神情专注。
千眠紧张地猛咽口水,不得不承认,他认真思索时的表情很吸引人,有种考验姑娘家矜持的魅力,让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半寸。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起码有一百头月兑缰小鹿正在她心头上来来回回横冲直撞着,幸好她的心够强壮,否则难保不会被撞出病来。
“少爷……”现在感觉实在太暧昧了,总要说点什么才好。“你……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妳。”
“呃……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盯着她的脸,他深思研究着。
“我在想……”
扣紧她下巴的拇指略微施力,扳转她的脸,仔细地再左看右瞧一番,最后,他终于下了结论。“说实话,我还真想不起来十年前有见过妳这张脸。”
倒是她脸上那被蚊子叮咬,又被她抓得红红肿肿的斑点很碍他的眼。
“嘎?”
千眠错愕。难道他瞧了她老半天,就只为了给她这么一句令人沮丧的话。不行不行,如果他记不起当年的事,就表示他一定也想不起娘的遗言,那她这十年来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您再看清楚一点,仔细想想。”
她有些心急,踮起脚尖,主动凑高她的脸,希望他能瞧得更加清楚。不料,她红女敕的粉唇竟然意外贴上他的。
强烈的热流透过唇办的接触,冲击肆虐。
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千眠吓得向后弹跳开来,不小心踩到裙角,整个人往俊仰跌,肖净官眼捷手快,及时伸手拉她一把,塑让她因此往前栽进他怀中,嘴唇甚至直接撞向他结实的胸膛。
“啊!”
所有的血液直攻脑门,千眠热脸辣烫,惊慌失措地推开他,由于用力过猛,自己反而连退三步,一跌坐在地。
“妳是嫌自己的脑袋不够重要,想亲自摔坏它吗?”
既然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肖净官只好无奈地上前扶起她。孰料,他的手才揽上她的腰际,她立刻又慌乱跳开,一来一往间,差点又要摔跤。
收紧双臂,他强而有力地搂住她,那股燥热再度透过肌肤的相触,肆无己心惮地在两人之间攻城略地。
这是怎么回事?
肖净官沉下脸,强烈感受到她对他造成的影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这女人竟然产生了一丝……欲念?
这太可笑了!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女人刻意的诱惑,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仅仅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触碰,竟然就轻易勾起他身心强烈的反应。
凝视着她火红得几乎快烧起来的脸蛋,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千眠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对……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要……轻薄你的……”她结结巴巴,不但唇酥麻着,显然连舌头都严重受到影响。
“轻薄我?”
这说法倒是新鲜,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姑娘家这样形容自己的行为。
“我……我只是……想要……帮你想起当年的事而已……”她试图解释。
“哦?刚才的行为也是当年发生过的事?”他扬了扬眉,口气有些揶揄。“我可不记得当年有来这么一段。”
“咦?你想起来了吗?!”她惊喜抬头,脸上闪着动人的神采。
肖净官心头一震,那股强烈的吸引力又出现了,但他还是力持镇定,直盯着她脸上满布的红斑点,强迫自己分心。
“没有,我只知道十年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女娃出手。”这倒是实话。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难掩失望情绪,她重重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大叫出声。“对了,我还有东西可以证明!”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呢?真该打!
千眠兴奋又欣喜,完全忘记他的存在,突然当着他的面解开衣带,露出单衣。
“妳做什么?!”
他讶异她大胆的行径,同时也察觉到窗外隐约有阵小骚动。
“有样东西要给你——”完全无视他的吃惊,只一心一意伸手进内衬中,努力掏探着。
懊死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为会带给他什么影响?这迟钝的女人!
肖净官忍着气,决定先关上窗再说。才走到窗边,即瞧见两抹飞快逃窜的身影,直冲出净日园。果然!
肖净官翻了翻白眼,心里有数,这笔胆敢“偷看”的帐,他回头再算去!
必上窗,他回过身。她已从腰际的内袋中,拿出一个锦囊。
“就是这个,你应该认得吧?”递上绣有“肖”字的青色锦囊,她充满期待地问,她可是经过多年的探查,才循着这个锦囊找到他。
“当时好像有人在追你,所以你匆匆忙忙拿走我的饼,给了我一袋钱,这就是当时你留下来的绣袋。”
肖净官接过细看。没错,上头是肖家特有的肖绣图样,而那个“肖”字,是他的专属物品上才会有的字样。
“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虽然对她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但他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这是他特意留给她的东西,没想到她真的找来了,好惊人的毅力!
“太好了,果然没错。”她开心笑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随身小心收着,就怕它不小心掉了。J
肖净官瞅着她,被她的执着所感动。想必这十年来,她满心满脑都在想着如何找他吧。嗯,有些事……似乎该重新想想了。
“经妳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伸手替她拢上敞开的衣襟。
“真的?”千眠眼睛一亮,重燃希望,全然没注意到他为她系好衣带的动作,忙追问:“你想起了多少?”
肖净官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似笑非笑道:“我想,我可能是刚才被妳拿水盆敲了头,所以头昏脑胀的,要完全想起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是哦……”她顿时心虚愧疚起来。
“我劝妳还是先伺候我穿上衣服再说,否则难保我不会受了寒、发了烧,万一再不小心烧坏脑子,那可就永远想下起来了!”他好故意地大声强调:“妳也说了,我的脑袋是很重要的。”
千眠如遭当头棒喝,惊觉道:“对对对,你下能生病,千万下能生病。”
跋忙拿来他的衣服,她小心专注地伺候他穿衣,并且努力避免再碰触到他的身体。
着好装,她恭恭敬敬,细声轻问道:“还有什么……是需要奴婢做的?”
又开始自称“奴婢”了!肖净官注意到她态度的改变。
“只要能帮助我想起当年的事,任何事妳都愿意做?”
“如果在合理的范围内,那是当然。”她的回答还算有点聪明理智,万一他又逼她乱嫁人怎么办?
肖净官满意颔首,走到橱前,打开第二格抽屉,拿一瓶青瓷药瓶放进她手心,道:“拿去搽,妳脸上的红斑点一直让我分心,无法集中精神想事情。”这也是实话。
“啊?”接过药瓶,她受宠若惊。
这是他第二次拿药给她搽。这……算是关心她吗?
莫名地,千眠心里一阵感动。
彬许,她是错怪他了,或许,他真如大家说的那样,是个好主子……
“还有,从今天开始,妳搬到净日园旁的小厢房,除了伺候我之外,妳哪儿都不准去,也不必做其他事,我要每天看到妳,这样我才能想得比较快。”
“哦,好。”她像个听话的小阿,乖乖听令点头。
“还有,我要出去三天,回来之后我要见到红点从妳脸上消失。”意思就是要按时搽药。
“是。”
“还有,不准在别人面前随便宽衣解带。”
“是。”刚才只是一时心急嘛!
“还有了”
啊,还有呀……?
净月园内,也感染到隐隐浮动的气氛。
“外头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丫头们的脚步都浮啊躁躁的?大伙儿是不是又在瞎凑和什么了?”肖夫人不疾不徐,缓缓啜饮着梅婆沏来的春茶,品味沁于齿间的淡淡香气,温和慈蔼的视线始终停驻在飘浮杯中的那叶绝绿。
“回夫人,是关于少爷的事。”梅婆回话,横满皱纹的面皮无一丝表情。长年在府中当差,早已练就她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本领。
“哦?”
放下盖杯,肖夫人拾起眼,示意梅婆继续说下去。
“下人们都在传少爷即将娶妻的事。”
“是吗?我儿子“又”要娶妻了?呵……”肖夫人轻笑出声,见怪不怪。“这次又是哪个丫头放出来的浑话?”
“没有丫头放话,纯粹是旁人加油添醋的结果。”
“哦?这可稀奇,毕竟无风不起浪嘛,莫非……”肖夫人眸光一闪,脸上的笑纹更深了。“莫非是跟今早顺生偷偷模模跑来这儿把云冬叫出去有关?”
“是,夫人果然聪明。”梅婆道,眼角难得勾出一抹笑意。
一反先前的持重沉静,肖夫人笑开,睿智的眼中闪动明亮光彩,顿时像个年轻女孩一般,好奇心大起。
“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她热切问。
“说是夫人您亲自挑选的那个丫头千眠,今早惹恼了少爷。”
“真的?她是怎么惹恼我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宝贝儿子?快说来听听——”肖夫人兴致更加高昂。
“听说是少爷有意将她许给顺生,所以她一气之下,便将洗脸水倒在少爷身上,还在少爷拉她进房时,顺道用水盆重重敲了少爷的头。”梅婆就像在报告普通的例行公务般,语气平板。
今早,顺生和云冬商量不出办法,终于还是忍不住跑来找梅婆苦诉原委,巴望梅婆能大发善心出面处理,就算是把那惹恼主子的丫头直接拖去责罚也成,总好过她栽在少爷的“折磨”中,可没想到梅婆只漠然地给了一句:“少爷自有分寸。”便将紧张兮兮的顺生给打发走人。
闻言,肖夫人不但没有数落千眠的不是,反而笑得更加开心,显然被逗得很乐。听到一个丫头胆敢挑战她儿子的权威,她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想当年,她也……
“我看是咱们官儿去惹恼那丫头倒是真的。”肖夫人微笑道。
她想起在净心园替儿子挑选新的贴身奴婢时,便对千眠留下深刻印象,她直觉这丫头有些与众不同,也私心希望她能“胜任愉快”,撑越久越好,省得她日后老是要为儿子挑奴婢。
至于拿水泼官儿这件事嘛……
肖夫人思忖着,忍不住笑眼弯弯。真亏这丫头做得出来!
看样子官儿真把她给惹毛了,不是吗?
嗯,事情似乎有点意思了……
一旁,梅婆似乎看穿肖夫人的心思,开口道:“无论谁惹恼谁,那丫头都不该没了规矩,冒犯主子,所以不管少爷是否生气,该罚她的还是要罚。”
“我明白,但是……”肖夫人似有犹豫,管理教育奴仆的工作她向来是交由赏罚分明的梅婆全权处理,毕竟她老人家待在肖府的时间比她还久,已是三代元老,她向来也不太干涉她老人家带人的方式,只是这次的事情,她们最好不要介入太多,她相信她儿子自有想法。“罚归罚,但也意思意思,看一下官儿的态度再决定轻重好吗?”
“是,夫人。”
想当年,她也是肖府的伺候奴婢,平常只要有任何好玩有趣的新鲜事儿,从不轻易放过,也最爱和仆役房的姊妹们喝茶聊是非,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怀念那段日子呢……
肖夫人笑咪咪地,又喝了口茶。
“不知道官儿心里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真希望那丫头意志够坚强,可以撑久一点,省得大家以后麻烦,妳说是吧?”
梅婆微笑不表意见,只静候在旁,一贯的听令行事。
安上杯盖,肖夫人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又是一抹神采。
“对了,也许我们可以来探探官儿的心意啊!”肖夫人站起身,越想兴致越高。“奸,就这么决定!反正已经好久没有新鲜事儿了,就当作是无聊打发时间吧。”
“夫人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
一记神秘微笑。梅婆很有默契地附耳上前,静候聆听。
净月园里,三两奴婢匆匆走过,带着些微亢奋的脚步中,还夹杂着一阵窃窃私语和惊呼。
初夏,绿意满园,群蝶飞舞,是个聊天凑热闹的奸天气。
当然,也会是个办宴会的好时节。
“眠姊姊,妳真的要搬到净日园吗?”
容容笑眼瞇瞇,开心地大声询问,更像是一种宣告。
“嗯。”
千眠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继续收拾包袱。
此刻,窄小的仆房内挤满了人,柴房、灶房、针线房、洗衣房……各房的奴仆们几乎全都来了,而且有志一同地团团围住看她打包,却没有入主动找她攀谈,只纷纷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彼此窃窃私语、欲言又止。
气氛诡异。
她并不认为自己准备搬出仆房是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众人如此“关切”。
但,又如何?她已然成为一只被观赏的孔雀,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摊在众人眼前,被一一检视着,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而她甚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喽?”
春香闷闷地问,完全不见平日的悍然,像只斗败公鸡,掩不住的泄气沮丧。
“什么传言?”
“就是——”
“啊,眠姊姊,来来来,我帮妳拿包袱,该走了。”容容插话打断,抢过千眠的包袱,排开入墙,拉着千眠就要走人。这种话题,目前暂时不宜再提。
此时,人群中一名八、九岁的小丫头,突然稚声发问:“姊姊,妳真的要嫁给少爷了吗?”
“嗄?”
千眠愣住,没料到会有人如此一问,差点绊倒自己。
“那当然,她都已经是少爷的人了——啊!”容容一时心直口快,随即又懊恼地捣住嘴,连打自己的脸颊三下,责罚自己抢嘴快。
她这动作反而引起众人更大的遐想。
“妳说什么?”千眠吃惊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姊姊妳是少爷的人。”小丫头又说话了。
的确,过去曾经有许多奴婢去伺候过少爷,但千眠是第一个可以搬进净日园厢房的人,怎不令人羡慕呢?
“乱……乱说……这……”千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误会可大了!
“才没有乱说,这是柴房哥哥听见顺生哥哥说的。”小丫头很执着。
容容跳出来激动辩白。“乱讲,顺生哥才不会说呢,他和我约好了,我们都不会说的!”
“什么?!”众人纷纷将惊讶的目光转向容容,显然还有更大的秘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春香急切抓着容容追问。
“这是秘密,我才不会说呢!”容容死命摇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打死不说!”
越不说越是吊人胃口,众人按捺不住,开始挤向千眠和容容,两人被逼到角落,再也动弹不得。蓦地,有人在仆房外大喊:“大消息、大消息!”
带消息的人终于挤进了门。
“夫人要帮少爷办招亲大会,梅婆请各位到净心园集合。”
有片刻时间,仆房内死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是一阵更巨大的骚动!所有人全体往门外挤去,眨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仆房内,再度静得连羽毛飘落都听得见。
“眠姊姊,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不是要娶妳吗?为什么还要办招亲大会?”容容错愕不解,傻气地问。
“到底是谁说少爷要娶我的?”千眠皱起眉。这传闻实在离谱得可以!
“呵,大家都这样说啊……”
懊无辜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