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房里,窗棂玲珑剔透,装饰风雅华贵。
“妳的意思是说,不想我将妳当成媳妇?”燕子飞俯瞰着比他矮了许多的人,眉宇间露出些许古怪之色。
杯眉绞着手指道:“嗯,我自知配不上您,所以当您媳妇这事就算了吧!”听见他与夫子的对话,这里头的文章她一句也听不懂,这家伙很神,连夫子都说不过他呢,这样的人,哪是她匹配得起的,在被人嫌恶遗弃前,还是自个儿先开诚布公的表明”且场的好。
再说,她怎么会雀屏中选成为他的童养媳的原因她也已知晓,就因算命仙的一句话她才能站在这里,但身旁莫名其妙出现了个人,想来他也很烦吧?
“妳若不愿当我媳妇,当初何必卖身?妳这样让我很为难啊,爹身子不好,我可不想因这事惹他不顺心。”他声音还透着童音,可说话的语气内容则不然,很是成熟。
她挑眼偷觎着他,原来他肯接受她是因为一个孝字啊?心中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敬重的好感。“对不起,我只是对这身分尴尬,不晓得会造成您的为难,既然如此,那……那……”那身分别变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啊。
这怎么办呢?
瞧她真的很不想当他媳妇的模样,燕子飞不自觉的抿起唇,以他的身分、文采,从来都是他挑人,怎会有人嫌他呢?
他平素虽不端架子,不闹自负,但若教人这般看不起,这口气他也是咽不下的。
“除了觉得配不上我之外,说说还有什么理由不想当我媳妇?”他问仔细,才能决定该如何做。
“我想有自由的一天!”既然他问了,她也就勇敢的直说了。
“自由?”他讶异她会说出这两个字。
“没错,我可以卖身做丫鬟、当人奴才,为贫困的家人挣点钱蝴口,但我希望这种苦苦个几年就好,等偿清了我的卖身钱,还是有自由的一天,我愿意等这样这苦尽笆来的美好日子到来。可若我成了您的媳妇就不一样了,这可是终生的事,我想走也走不了的。”她苦着脸,样子很烦。
听到这理由,他愣了愣,一会后才又问道:“妳可曾想过,也许将来自由了,但妳年岁也不小,若没嫁人,弱质女子没有依靠,怎么讨生活?”
“这我不担心,只要我肯干活,不怕会饿死自个儿的。”她一脸自信的笑。
“若嫁给我,妳就可以不愁吃穿,富贵一辈子,这样不好吗?妳何必辛苦工作?”他还是不懂她的想法。
“那不同的,现在咱们还小,与您当不当得成夫妻还不知道,但现下我这身分就够别扭了,明明出身低下跟您根本不般配,若不是算命仙的一句话,我是连为您提鞋都不配,这点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怎么瞧我我也清楚,只当我是活牌位,只是暂时搁着,哪还坐得稳少夫人的位置?他们不会真心拿我当未来女主子看待,私下那份鄙夷更教人难堪,与其如此,反正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您的媳妇,何不明说,这事就算了,我还是当个丫鬟就好,在府里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些。”她干脆与他实话说开了。
燕子飞定定望着她,“其实……妳也不笨嘛,事情倒也看得透彻,老实说,我才九岁,根本没想过将来成亲的事,至于妳当不当得成我的媳妇,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想让我爹图个安心罢了,不过妳若坚持不要这个身分,我就向爹说去,要他另外找适合的人来。”
既然她对他坦白了无意愿当他的童养媳,那他也不勉强,反正这位置谁来都一样,他不在意的。
杯眉眼睛遽亮。“多谢少爷成全!”就说她不知好歹也罢,她是眉开眼笑了。
这份欢喜神采让他皱了眉,神情多了些异样,突然间有种想法,自个儿身边站的是谁,真的都无所谓吗?
私塾刚下课,燕子飞坐上在门口等候已久的轿子。
轿子平稳的往街上走去,要回燕府总要经过这条小吃街,街上两旁有卖豆腐脑的、有卖面的、卖饼的,还有烤地薯、炸丸子等,各种香气混杂,总不免引起他的食欲。
“小染,停一下轿吧,我今天想喝碗豆腐脑再回去。”他由轿里吩咐。
“是。”小染是他的贴身小厮,还大他三岁,早预到他会要停轿吃点东西的,就算小少爷脑袋再聪明,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对小零嘴还是喜欢尝一点的。
轿子停在卖豆腐脑的摊子前,燕子飞一下轿,比一般男童要高许多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宛若一位玉面少年公子。
卖豆腐脑的老板,头上扎了一条白巾,一见他吆喝得可热情了。“小鲍子,来来来,来碗热豆腐脑,保证你醒脑又开胃。”
燕子飞听了好笑,“我怎没听说过豆腐脑有提神开胃的功效?”
“有有有,我这豆腐脑是上等黄豆做的,多吃包你脑袋变聪明。”老板大言不惭的说。
“怯!我家小少爷的脑子是一等一的好,聪明得举世皆知,还需要靠你这豆腐脑长脑吗?”小染悴声道。
“脑子一等一的好?在这苏州吴县,就只有一名小少爷的脑袋堪称天才,钦?难道眼前的小鲍子就是燕家独子,吴县之光的燕子飞?”老板细眼一睁,指着燕子飞惊喜的呼道。
“正是!”小染可骄傲的了,那模样好像对方说的就是他。
老板的大掌往粗腿一拍。“原来是燕少爷来了,来来来,坐坐坐,今儿个的这碗豆腐脑我请客,就当是方才对您胡说八道一通的赔礼。”
“老板别客气了,这碗豆腐脑我是要尝的,但不要你请了,做生意没让人白吃的道理。”燕子飞客气的婉拒。
“不不不,小少爷可是咱们吴县之光,吴县的希望啊,吴县出了您这样出色的孩子,大伙可是很期待你长大有一番作为,好大大地光耀咱们地方啊!”老板爽朗的笑说。“所以啊,这碗豆腐脑我是请定了,你也别推辞吧!”一碗香软滑女敕的豆腐脑已端至他眼前了。
燕子飞虽不好意思,还是大方接受了。“那就多谢老板了。”
这条街上摊贩多,吃的种类也多,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吃这种软绵绵的东西,滋味实在不错,发现自个儿还挺喜爱这种口威的,又连着喝了两口,忽然,街边的骚动吸引他的注意―
“妳是蠢了还是怎地?敢丢脸的教人送回来,我今儿个打死妳算了,省得回头吃垮我的米粮,没用的丫头!”一阵怒汉骂街响彻整条街,引起所有人侧目。
“爹,原谅我吧,你别打了!”棒棍直往娃儿身上落,她痛缩得无处可躲,哭着求饶。
“什么别打,我就是要打死妳这个赔钱货!没脑袋的丫头,明明有好日子不过,居然蠢得拒绝当人家的童养媳,妳以为自个儿是谁啊,不过是个落魄秀才家出身的平凡丫头,爹将妳卖给牙贩子,他们没将妳卖入妓院,妳已经够幸运的了,想不到妳竟!斑,多说无益,我怎会养出妳这样的蠢丫头,还是先打死妳再说!”
男子姓施,名长寿,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女儿算了,抄起棍棒,就往她四肢猛打,一点都不心疼。
“少爷,那被打的女儿好像是您的……”小染被围观的人群挡住,没见到被打的人是谁,但光听男人说话的内容,猜测这被打的丫头应该就是某人了。
燕子飞放下豆腐脑,站了起来,脸色有点沉,身子往人群走近。
“爹,你放过姊姊吧,她快要被你打死了!”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死命的拉着亲爹的衣袖帮着哀求。
“四弟,你别吵!”十三岁的施成辞拉过弟弟大喝,施家有四子一女,此际说话的是长子。“画眉该教训,也不想想人家是谁,可是富贾一方的继承人,这人品家世是多少姑娘抢夺的对象,她踩到狗屎运,竟能教人挑中成了对方的童养媳,爹本来还想咱们出运了,巴望着画眉富贵后能够照顾娘家,她却跑去告诉人家说什么只想当奴才不想当主子?!
“真是岂有此理!人家大户人家,面子都教她给踩地了,自然受不了这种污辱,将她赶出府,还找上牙贩子索赔,而这帐牙贩子回头就算在咱们身上了,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咱们赔三倍钱,不然就要在夜里将咱们一家给埋了,她闯了大祸,累及咱们全家,爹能不教训吗?!”他和父亲一样怒气冲冲,没有帮着打死妹妹就不错了。
“啊!”施家小弟听了这话,脸色都发白了,那牙贩子是地痞流氓,什么坏事没有不敢做的,连官府都怕,说要埋人那可不会是说笑,当下不敢再为姊姊求情了。
“死丫头,我打死妳!”施长寿书生相却衣着落魄,打女儿的狠劲附近围观的人瞧了,竟无人敢上前劝阻。
“住手!”一道带着童音的声音愤怒的响起。
正打得痛快的施长寿一愣,棍棒还举在空中,循着声音望去,“你是谁?管什么闲事!宾开去!”他见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小鲍子,虽然衣着不凡,但正在气头上,口气也极差。
“你这家伙敢叫我家少爷滚开去,该滚的是你!”小染可见不得自家尊贵的少爷被辱,光火的跳出来跟着大小声。
“可恶,你们这几个小表闹什么?!再吵,当心我连你们一块打!”
“咱们怕你不成,你若真敢动手,倒霉的铁定是你!”小染跟着对呛。
“你!懊,我连你们一块修理了!”施长寿火了,提起棍棒就要往燕子飞主仆身上招呼去,但跑了两步,发觉大腿被人抱住了,低头一看。“画眉,妳拉着我做什么?!”
他瞧见女儿死命抱着他不让他上前分毫,更怒了,棒子就先往她身上落下。
杯眉痛呼,仍是没敢松手。“爹,这人打不得!”她忍着痛楚赶紧说。
他没好气的问:“为什么打不得?”
“这人就是……就是……”她觉得丢脸的说不下去,眼泪鼻涕趁机狂落。
“你要打的人正是送走妳女儿的人,燕家少爷,燕子飞!”小染干脆自个儿大声介绍。施长寿吓了一跳,棒子立即落地,原本在一旁看爹打人的施家几个兄弟也急急忙忙奔上前。
“什么?你……你真是我家画眉未来的男人?画眉将来还要承您多加照顾呢……哎呀,我方才无礼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施长寿马上换上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十足的讨好谄媚相。
施长寿贫困不得志多年,让他早失了读书人该有的尊严与品格,此时的这般德行,让画眉顿时难堪的抬不起头来。
“你这话不对了,你女儿与我家主子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们可别乱攀交情,会让人误会的。”小染见不惯他恶心的行径,在少爷还没开口前就冷声先说。
施长寿脸色一阵青黄。“这……请小少爷再考虑一下,让画眉回去吧,这回她会识好歹的,一定虔心伺候您。”他收起凶狠,低声下气的哀求,“求您了,画眉不回去,咱们全家都惨了。”一副大男人关不住眼泪的模样,眼看燕子飞若不答应,就要不顾自尊的跪地拜求了。
燕子飞尽避脑袋聪明,但没遇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视线往前方跪在地上的人儿望去,见画眉鼻青脸肿,身上的衣物也被拉扯得破破烂烂的,四肢露出的肌肤全是红的,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了,模样实在狼狈。他怔怔地走向她,“妳自个儿怎么说,也想回燕家吗?”她被送走他是知道的,然而没想到没待在燕家她的下场贬这么惨,不禁不忍心了来。
“我……”今日这场面着实教画眉羞愤不已,当初求去的是她,他也大方放人,自个儿还在他面前说什么要自由的话,说什么她情愿努力工作也不想嫁人,可如今他见到的却是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如果能够,她真想死了算了,不然若能够立即在他面前消失也可以,她没脸见人啦!
蓦地,她大腿剧痛起来,她愕然发现是大哥正用力捏她的腿。“妳哑了吗?!燕少爷问话怎么不答腔呢?快求燕少爷再给妳一次机会,妳非回燕家不可!”
“哥!”一颗斗大的泪珠瞬间难堪的滚下。
“妳若回不了燕家就别叫咱们,咱们没妳这么不识抬举的家人。”这下手捏大腿的力道又狠命地加重几分,她痛得小脸都扭曲了。
“别捏了。”燕子飞上前抓开施成辞捏人的手,将跪在地上的她拉起,往自个儿身后藏。
“燕少爷?”见状并不生气,还很高兴。哟,瞧他护的,画眉回燕家有望!
“不许再对她动粗了!”燕子飞生气的道。
“是是是,咱们不动您媳妇,您别生气。”他马上厚着脸皮故意说。
燕子飞皱了皱眉,施家人的态度还真令人不舒服。“画眉,妳若仍坚持不当燕家的童养媳,我带妳去衙门报官,将那牙贩子逮了,教你们安心。”
这话让施家父子听了立即变脸。
“报官?!怎么可以报官,一见官府,咱们可都要吃牢饭了。”施长寿大惊。
将人私贩交易,社会风气虽是允许,但于法却是不准的,因此坊间私下买卖奴隶,平时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追究,不过若公然闹到官府去,这县老爷就不得不秉公办理,这买卖者双方都有罪,可通常富有的一方只要付个罚金就能了事,付不出钱来的贫穷人可就要坐牢了,难怪施长寿紧张。
“你怕吃牢饭就情愿将女儿打死?”燕子飞怒问。
“不然怎么着?女儿本来就不值钱,难道为了她一个,让全家都陷入困境?”
施长寿说得理直气壮。
“你!”
“燕少爷,您生在富贵之家不知人间疾苦,不是我要这么逼自个女儿,我也是活不下去才会如此,若过得好,又怎会狠心卖女儿?”施长寿完全没有书生体面的哭诉起来。
“这……”他登时也哑口了。
“少爷,是这丫头自个儿求去的,现下已不是您的责任,人家的家务事您就别管了。”小染赶忙上前提醒。
这话确实如此,燕子飞沉吟的转身瞧向正闷哭掉泪的人儿,明白各家有各家的苦,很多事他插不上手的,而这叫画眉的女孩也很倔强,似乎不愿对他低头请求帮忙,他年纪小蚌性却沉稳,当下也不强出头,站了开去,这时小染赶紧招来轿子,急急将自家小主子请上轿。
小主子虽然才智高于一般人,但毕竟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他若不帮着防着点,难保有人想骗取小少爷的同情心,让小主子惹出麻烦事端来。
燕子飞上了轿,可仍忍不住翻开轿帘,盯向那咬紧牙根不开口的人儿,他心情有些烦躁,想要开口多问她一些事,不过小染已急忙的要轿夫走人了。
轿子走了十丈远,他视线一直没收回,见到一名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上前,气愤的掏出一串钱塞给一脸惊愕的画眉手上,他疑惑的挑起眉,这人又是谁?
棒日,燕子飞由私塾下课,照例上轿要回府,他一脚才跨上轿,后头的衣襬就教人给拉住了。
他讶异的回头一瞧,更吃惊了。
“妳是……施画眉!”他认了半天才叫出她的名字。
她今天的模样比那日在街上遭她爹狠打时还要难看,头发被人扯得七零八落,脸上全是乌青指痕,连脖子都有勒痕,更别说她身上血迹斑斑,煞是吓人。
天啊,这几日她又发生什么事了?
眼角瞥见四周,纷纷投来的好奇眼光,再加上小染已冲上前要怒斥赶人了,燕子飞赶紧将她一把拉上轿子,跟他一起坐进轿里。
小染见状张大了嘴,想要将人揪下,但人是小少爷亲自拉进去的,一时之间他也不敢莽撞,瞧瞧周围的窃窃私语,只得咬牙先命令轿夫快走,别留下让人议论了。
杯眉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上轿,剎那间还真有点惊惶失措,瞪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燕子飞打量着模样凄惨的她。
“妳找我有事?”他小心的问,意外发觉自己竟对她很是担心。
轿里狭窄,还好两人都是孩子,一起挤在轿子里还不至于动弹不得,画眉想起自个儿来找他的目的,立刻屈了腿在他面前跪下。
“妳这是做什么?”他吓了一跳。
她头叩在手臂上。“燕少爷,我错了,先前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能有机会伺候您就是我天大的福分,请您原谅画眉的无状,给画眉再一次的机会,我想回燕府伺候您!”她抹泪悲切低下的请求。
燕子飞惊愕过后,好奇的望着她,想当日教她爹打得半死都没肯松口要他帮忙,这会怎么会转变了态度,哭着要回燕府了?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才决定要不要让妳回来。”他正色的问。
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但迟迟没再出声,这抽抽噎噎的模样像是不想提。
“是牙贩子找上门强迫妳来找我?”既然她只哭不说,他只好自个儿依常理猜测。
她掉泪摇头。
“那是妳爹日夜逼打妳,妳受不了才回头找我?”还是摇头。
他瞪着她。“不说就下轿吧,我不可能在搞不清楚状况下就将人带回府去的,万一惹事上身,我可不愿意。”他冷静的道。
听他想撒手不管她也急了,没多想自个儿身子有多脏,双手更是乌漆抹黑,慌张的就握上人家干净无垢的手。
“好,我说,您别赶我下轿!”
见她情急的样子,燕子飞也没在意她弄脏了他的手,任她握着。“那就赶快说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妳耗。”
必府后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近来爹放手让他整理绣庄的帐务,这挺有意思的,他十五天就看完五年的帐,他预计再过二十天要将近十五年的帐给理清,所以没空、也没心思跟人纠缠太久。
杯眉深深匀气后,吞了一口唾沫,强忍住恐惧。“我……”
“如何?”他有点不耐烦了。
“我……我!杀人了!”
“什么?妳说什么?!”他闻言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