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珍狂奔着,身子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要崩裂,更好似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撕裂着她的五脏六腑,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疼得两眼发黑,几乎不能呼吸。
方才见到的景象足以让她疯狂,要她如何再自欺欺人?如何再听信他的谎言?如何能够再这么傻呼呼……
原来,那男人对她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亲密爱怜也都是讽刺,她的心在瞧见那两姐妹在他身上时,就破碎成千万片。
她捂住嘴,不知自个儿要上哪去,只是一个劲的往外冲,耳边仿佛听见春彩的叫喊,但她充耳不闻,脚步连停也没停,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明明是夏初,晚风和煦,她却觉得寒风刺骨。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东宫,一路狂奔,没想到天也不怜惜她,竟在此刻落下雨水。
不知不觉间,她跑回权府,看见门口停放着大哥的马车,只是大哥没瞧见她,直接坐进车里,下一瞬间马车已驶离。
见到亲人,她心头涌起无限委屈,她想要大哥抱,想对大哥诉苦,可大哥也抛下她了吗?
不,大哥不会不管她的!她张口欲喊,这才发现声穴被锁着,任她怎么叫,大哥都听不见。
于是她只好迈步去追,丝毫没有多想,只想要亲人拥抱安慰。
马车跑远后,她依然追着,到了宫门,侍卫虽被她淋雨又带伤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但她身份尊贵,终究没敢拦下她,进宫后,她直奔大殿,因那是大哥与皇上最常待的地方。
路上见着她恐怖模样的人,无不吓得变脸退避,可在她就要抵达大殿前,手腕却突地教人扯住,接着一个力道将她拉进暗处,避开了经过的宫女与太监们惊异的目光。
“九珍!”祈夜白焦急的查看,解决杀手后,他立刻去找她,哪知她竟出了东宫,护卫见她疯狂的模样,不敢拦人,只能紧跟着,他怕她遭遇危险,心急如焚,最后得知她回到宫里,这才追来,见她安然,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见是他,九珍立刻如同掉进冰窖般冰冷,浑身发抖。
瞧见她崩溃的眼神,他马上道:“你误会我了!”
她摇着首,极力隐下愤怒,不愿再听他说任何一句话。
因为,那都是谎言!
都是伤她的残酷谎言!
见她如此,祈夜白俊脸难看至极。“九珍,不管你此刻怎么想我,咱们都回去再说,我将一切对你说清楚。”她手臂上的伤口极深,血不断流出,全身也湿透,再加上她挺个肚子,不快些为她疗伤、换过干净的衣裳,她恐怕会撑不住。
九珍却用力推开他,踉跄地退离他数步,泪珠扑簌簌地从眼眶滚出来。
祈夜白向来最见不得她哭,心立时揪成死结,喉头也像被人掐住般难受。
“好……我现在就对你解释,那两姐妹是父皇生前在遗旨中要我收下的,就连皇兄也不能动她们,所以我一时送不走。”他心痛的看着她手臂上的血在地上聚成血滩。
她一愣,怀刚、怀柔不是皇上给的,是先帝?
威平帝为什么在死前要下这旨意?
不知她被封了声穴,见她不说话,祈夜白又道:“我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这么做,又怕你得知后担忧,因为才瞒着你想找出原因,好早日送她们,这才……”
这才与那两姐妹滚床?!泪水从九珍指缝中滑落,她望着他的眼神如万年寒冰,恨恨的凝视。
他一阵凛寒。“九珍,不是的!我没有碰她们,我是遭到──”
“你们全退开,谁也不许靠近太殿半步!”
这时,忽然传来皇后低声命令众人的声音。
祈夜白听见这声音,浑身一僵,让九珍不解。
难道皇后不该出现在大殿外吗?
可她随即又想到,大哥与皇上就在殿里,这会在殿外守卫的人却莫名消失不少,仅剩少数几个太监守着,如今皇后连这批人也支开,是想做什么?
由于他们在暗处,皇后并未发觉他们的存在,只是迳自往前走,最后立在大殿窗棂外,满带恨意的两眼毒辣的盯着里头,平日祥和的脸庞都扭曲变形了。
九珍一惊,不由得也想探首去看,可身子才一动,手就教人拉住,见祈夜白铁青着脸对她摇首,她立即甩开他的箝制,执意要看,但身子再往前移一步,身子又被扯住。
她愤怒的回头,用力朝他阻拦的手腕咬下,祈夜白吃痛松手,她趁机探头往殿内看,只是这一望,便教她震惊得睁大眼。
她看见两个男人在亲吻,神态是那样地缠绵爱恋,而这两人,一个便是她的大哥,一个是当今皇帝!
他们怎会……她完全呆住。
蓦地,她被人抱住。“要你别看到的。”祈夜白绷着声说。
这话的意思……他早就知情?!
难道,大哥与皇上早就是一对恋人了?!
难怪,皇上才对皇后始终冷淡,而大哥也在十多年前大嫂死后,不管家人如何期望都不再娶。
原来这两人……她惨白了脸庞,转头望向另一头的皇后,她正双拳紧握,紧咬牙根。
原来……原来皇后眼底的恨意是这么来的……
一股同情油然而生,这时,殿里突地传来一声疾呼。
“皇上?!”
笔上怎么了?九珍急忙再望进大殿,竟见皇上捧胸吐血了。
她与祈夜白同时大惊失色,正要冲进殿内,皇后已先踏进去。
见到她后,祈夜明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恍然大悟,苦涩笑意从唇边慢慢散开。“原来是你?”
掩饰不住的狞笑自皇后脸上漾开。“对,是我下的毒,不过,这毒还不至于要你的命,我只是要你痛苦,要你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我手上!”
闻方,他脸色更加死白,“你想做什么?!”外头此刻恐怕已无他的人护卫了,就算呼救也不会有人出现。
“你如此伤我、辱我,你说,我想做什么?”皇后一步步接近。
“朕不许你胡来!”吐着血,祈夜明以颤抖的手指着她。
笔后大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护他?!”她愤恨地瞥向权永忠,恨不得拆了他的骨。
权永忠闭上眼,自知对皇后有所亏欠,面对她的恨意,也只能承受。
“我一直善待你权家,只因为你是皇上的好友,哪知,你竟与我抢男人!这么多年来,我被当成傻瓜般任你们愚弄,白天忍着寂寞,夜里独守空闺,日日独自掉泪,这份苦,这份青春,你们看在眼底,是如何笑话我的?!”她疯狂大笑过后,又流下凄愤的泪水。
他抿紧双唇,惨白了面孔。“一切都是臣的错,请皇后原谅皇上与我……”
“原谅?!如果你是女人,我也许会释怀,可惜你不是,你们害得我一生如此悲惨,要我如何原谅?!”她大吼。
权永忠垂下面容,无话可说。
笔后怔怔的望着他。“……你的亲人一个个死绝,让你也苍老不少,但显然仍不改皇上对你的钟爱,能得他数十年不变的垂爱,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蓦地抬头。“臣确实对不住您,但是……请问皇后……权家九口的死,与你有关吗?”他忍了再忍,终于颤声问出。
笔后冷笑,眼底一片恶毒。
九珍见状,惊愕得仿佛心鼓遭到重捶,耳中隆隆巨响。
她一家九口的死,竟是皇后所为?!
眼中急速涌出泪水,脑中也出现对死去亲人的种种记忆。爹娘慈爱的模样,二哥、二嫂溺爱的表情,三哥作弄她的笑靥,五哥无时无刻对她的维护,六哥经常温柔的拥抱,以及大方的七哥老是因她失财,还有,那与她最亲近的八哥……
饼往的点滴在九珍脑中盘旋。这些人,她最爱的人,竟然是因为皇后的由爱生恨而牵连丧命,那待她如亲娘的女人,就是手刃她一家的凶手!
她心痛难当,无法接受这事实,一古脑冲进了大殿。
祈夜白担忧她承受不住打击,会做出什么事,也紧跟上前。
笔后突然看见他们,愕然抽出放在袖里的短刀,直接架在权永忠脖子上。“你们怎么来了?”她惊问。
“放下刀吧,皇嫂,你不能再杀人了!”祈夜白沉声劝道。
笔后笑得很复杂。“你也以为权家九口是我害死的?无妨,就当是我干的吧,不过,九珍这丫头,我是真的希望她死,你们都这么重视她,我想,她若死去,所有人必会痛苦不堪,而这,不就更能重创权永忠了吗?”
闻言,祈夜白脸上起了怒意。“今日出现在东宫的杀手,是不是你派来的?”
“终于动手啦……”皇后只是失神一会,怅然一笑。“可惜失败了不是吗?九珍还真是命大啊……”
“难道人不是你派来的?”一听出她的话意,他眯起眼问。
笔后脸色一变,狰狞起来。“是不是我派去的人不重要,九珍的死活我也已不在乎,重要的是,我今逃讪要杀了权永忠!”说着她便要动手。
“皇后,对不起你的人是朕,你不可以杀他!”祈夜明身上中毒,无力移动身子去救人,只得急吼阻止。
“对,就因为对不起我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要报复你,既然你这般爱他,为了他舍弃了全天下的女人,那我也要让你尝尝被舍弃的痛苦,我要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眼前!”她刀子指权永忠胸口。
“永忠,你走,她是女人,杀不了你的!”祈夜明急道。
权永忠却悲凄的笑了。“不,臣罪孽深重,竟累得一家惨死,如今唯有一死赎罪,才能稍减罪孽,皇后若要杀我,我就让她动手吧。”
“不可以,朕不能失去你!”见状,祈夜明惊恐不已。
“皇上,臣陪伴您够久了,皇后对皇上下毒,其实要杀的是我,只有我死,才能平息皇后的怨气,这是我欠皇后的,该是还的时候了,来生若有缘,咱们再续缘吧……”他闭上眼,一心求死。
“是啊,你们就等下辈子再相聚吧!”听见这话,皇后更加怨恨,短刀扬起,毫不留情落下。
“不,永忠──”
“大哥──”
九珍与祈夜明同时惊喊出声。
因为过度震骇,九珍的声穴被她硬生生冲开,喊出这一声后,喉咙立即喷出鲜血。
祈夜白大惊,上前要查看她的伤势,但她激动地拨开他的手,直奔大哥身侧。
“大哥……”她声音破碎,但大哥的胸口更是恐怖,那里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只来得及对她凄凉一笑,便阖眼断气了。“不!”九珍失声痛哭。
笔后握着刀,脸上没有丝毫杀人后的喜悦,只是麻木地呢喃,“这是你们逼我的。”
“不管如何,你怎能杀大哥?!杀九珍所有的家人?!你怎能够这么狠心?!”九珍声音激切粗哑,每说一句唇边的血就多一些。
笔后空洞地笑了,“狠心的怎会是我?应该是你大哥,是他狠心夺走属于我的幸福!”瞧见祈夜明那眼见爱人气绝的绝望神情,她心中的恨意又翻涌上来。
“就算大哥是男人,但相爱有什么罪过?你还我大哥命来!”九珍悲痛欲绝的冲向她。
“九珍,不要过去!”祈夜白伸手要拦,但错手没抓住她,眼睁睁看皇后举起手上那把刀,直接刺入她隆起的月复内。“九珍!”他目眦欲裂,声音近似野兽般的嘶吼,迅速上前将皇后击飞,勾抱住软子的妻子,见她气息凌乱,下半身全是血,他心脏几乎破裂。
九珍身子抽搐,感觉到血快速由她体内流出。“孩子……我的孩子……”
“你别怕,孩子……我会保住的!”他哽声承诺。
“我……都要死了,哪还可能保得住……”她声音嘶哑。
他心一阵紧痛。“你不会死的!”
她双眼凝望着他,但眼中不见半点不舍,只有恨与不甘。“……让四哥……留在岭南,一辈子别让他回来,从此……权家灭绝于……祈氏朝堂,我死后也……不进南陵庙堂,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霎时,祈夜白寒毛倒竖,浑身颤栗。“九珍,你……”她的决绝刺痛了他的双眼,男儿泪洒落衣襟。
“孩子……没生下来也好,今生……咱们……再无牵连……”她费力说完,呕出一口血。
他不断擦去她的血,却越擦越多,又听她说这话,不禁疯狂嘶吼道:“不!不许这么说,你是我的妃,唯一的妃,你听着,我并没有负你,我没有!若有,必遭天打雷劈,九珍,你听见了没?!”
可九珍早已没了意识,目光涣散,只是直勾勾的望着他的方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能这样抛下我,九珍,求求你了,相信我……不要死……失去你,我该如何是好……”祈夜白心慌不已,在她乌黑的瞳仁中已见不到一丝光泽,“不!九珍,真正狠心的是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可无论他怎么哭,怎么求,怀中的人眼底都不再有他的倒影,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苯不回妻子,祈夜白五指牢牢攥住妻子再也不动的手腕,泪水蓄满眼眶,他阖上眼,发出了宛如撕心裂肺的哀鸣──
笔帝急病,骤然驾崩,庙号肃宗,皇后大恸,隔日自尽殉葬。
大丧过后,当太阳从紫霞山上升起,明晃晃的洒落万太金灿光芒时,九尽金璧台上,新帝头戴明珠珠金丝冠,身旁赤金龙袍,袍上的金龙图腾从他的肩头延伸至衣摆,气象万千。
站在天下的至高顶点,面无表情地俯视跪伏在脚下高呼万岁的万民。
“天佑吾皇,天佑大莱!”
“大莱国祚万年,万万年!”
耳边,歌颂声绵延不绝,他脸上无一丝喜悦的笑容,只是缓缓撑开双臂,状似想振翅高飞,但当手伸向空中后,又紧紧握起,紧到仿佛要捏碎什么。
当他徐徐侧首,倏然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不禁颓然缩手,两行泪,潸然落下。
原来,这就是一俱的天荒地老,一个人的海枯石烂。
大哥在权永忠死去后,当场自杀,皇嫂也疯了,隔日由他赐下白绫让她自尽,从此,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不剩,皇嫂惩罚的,最后竟然是他!
抛下歌颂声不绝的万民,祈夜白走往大殿,周彦黯然地为他阖上殿门,也为他挡去外头所有的喧扰。
大殿里头停了一具棺木,他独自走上前,抚着棺木,静静地垂下肩膀,脑海中幽幽出现过往云烟──
一阵清脆的推门声传来,循着声音看去,一个明眸皓齿的五岁小女娃摇蔽着小小头钻进大厅,一见到他,先是规矩的问安,然后,朝他做了鬼脸。“什么九皇子,我权九珍才是九祖宗,你少跟我抢!”
八岁的她,梳着双鬟髻,身穿大红色百褶裙,缓缓从寝房里走出来,拉着他往无人的角落去。“老九,我可告诉你──”
“老九?”
“你排行老九不是吗?好了,废话少说,我今日不想去私塾读书写字,你帮我!”
“怎么帮你?”
“还不简单?你我都属九,身材也差一些些,你就穿我的衣服,顶我的位置去!”
那年她十岁。
“我为什么非嫁给你不可?!”
“我也不想娶好不好!听说是我小时候‘贪嘴’闯的祸,你如果不想嫁,可以不要嫁!”
“真的?!”
“你讨厌我吗?”
“谁说的,我很喜欢你,你是我的九哥!”
她十三岁。
“与七哥亲嘴是什么滋味?”
“我哪有与他亲嘴了?我是输气救他,你别胡说!”
“子诩碰在一块了,这不是亲嘴吗?”
“哪是!”
“就是!”
“你生气了?”
“没有!”
“那为什么绷着脸?”
“你靠近我一点,快!”
“做什么呢?”
“也给我输气看看,我瞧这是不是个吻。”
“你!无聊!”
“你给他输所不无聊,给我就无聊?!”
“你又没落水!”
“这不落了?”他抱着她跳下池水,在水中捧着她惊恐的脸庞重重吻上。“以后,这唇只能我碰,谁也不许碰!”
十七岁,一场私奔,终于将她顺利拐成他的妃,他欣喜若狂,欣喜若狂啊!
可是大婚那日,七哥出现在她的凤轿外,他知道她的唇又被七哥夺了,虽然怒不可遏,却没上去痛宰七哥,因为他晓得七哥对她的心,这算是自个儿最后一次的放纵七哥吧。
九珍是他的,心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七哥什么也得不到,能得的不过是一个被施舍的吻。
但尽避如此,他仍是气愤,所以,他也朝九珍亲了一口,抹去残留在她唇上其他人的味道。
哀了抚自己的唇,曾吻过九珍的余温早已不再,祈夜白知道自此以后,他的心也随着棺里人的魂魄离去,完全被撕裂了。
抱着棺木的身子缓缓滑落至地上,他心痛得不能自己。
“九珍……九珍,你若知道我活得如此痛苦,还会死得那么痛快吗?还会带着咱们的孩子死得这么痛快吗?!”他对着棺木里的人痛苦呢喃。
“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是海枯石烂的承诺,是天荒地老的诺言……但你为何食言?为何要食言?!”
“倘若有灵,你还会回来寻我吗?”他殷殷询问。
“会吗?九珍……我的九珍……你会回来寻我吗?”
贬吗……
*大莱新帝祈夜白究竟会守着一个人的海枯石烂到老,还是求来另一个深爱的女人?请继续注意浅草茉莉花园系列1485《真皇假后·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