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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两世妻 第五章

作者:千寻类别:言情小说

笔帝和宇文宰相微服出巡,这是他们每月一例的重要工作。

宇文骥说,有先皇的前车之鉴,赵铎不能坐在宫里,当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安逸皇帝,于是常常出宫的赵铎,早就习惯便服轻车。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市上满是杂耍、摊贩,喧杂的乐曲声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一处。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看着几年前荒败景象渐渐复苏,心底有着无数的成就感,那年民不聊生,亏的不是天道、人道,而是王道,是天子负了天下百姓的期望,是上位者的错待。

“表哥,看来减轻赋税于百姓是好事一桩。”赵铎道。

“自然,有多余的银子,百姓才能储蓄,等钱揽得够多,就会拿这些银子去营利、去赚更多的钱,一个富强的国家,不是百官有钱,而是百姓有钱。”

“是,受教了。”

赵铎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五彩镶琥珀腰带,一派的温文儒雅,而宇文骥则是简简单单的月华色袍衫,身上无半点缀饰,他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

两个丰神俊朗、身形轩昂的男人在大街上行走,引得许多姑娘家侧目,虽然认得其中一人是宰相宇文骥,但因他着便服,且脸上表情少了戾气多了丝柔和,感觉亲切许多,大家看到已不再那么畏惧。

有的姑娘掩嘴轻笑,有的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尴尬撞上对向行人。被姑娘们窃窃私语着,赵铎微微掀起嘴角,心底多少有着得意,宇文骥面容仍是波澜不兴。

突然,宰相府里的卫士周晋从对街方向迎着主子前来,他飞快地在主子耳边低语几句,引得他猛然转个方向,快步前行。

“表哥,发生什么事?”赵钣谠着他的背影问。

宇文骥没有回答,一下子就把表弟抛下,幸好赵铎学了点粗浅功夫,提起脚步快速跟上。

“表哥,你走慢点,同我说说。”

谁理他啊?宇文骥迳自走着,根本不想回话,只留下周晋在他身边伺候。

连奔过五条街,气喘吁吁的赵铎终于追上他,见到他站在围观人群后头,他跑近站到表哥身边一探究竟。

那是一群穿着白衣服、头戴白布条的女人和小阿,他们额头绑着白布条,布条上面写着“抗议”、“公道”、“还我夫婿”……之类的话,教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字都是用红颜料画上去的,乍看之下好似用鲜血书成。

她们趴跪在地上大喊冤枉、放声嚎哭、拍打地面,吵吵嚷嚷惹来百姓围观。

“这是怎么回事?”赵铎低声问周晋。

“因京城治安不良,相爷上衙门找县太爷训斥一顿,要他拿出办法处理,结果县太爷捆了十几个衙役关在狱中,说他们办事不力,待问审后就要砍他们的脑袋杀一儆百。”

“这是什么奇怪的办法?砍几个人就没强盗小偷了吗?”他嗤笑,很难相信在表哥的严刑峻法下,还有人敢搞这套,这下子这位县太爷就有得瞧了。

一名素衣女子从妇孺当中起身,走到衙门前的大鼓旁,拿起鼓槌猛力敲击着鼓面,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了百姓的耳膜,几十声,声声催动人心,偏那大老爷关在衙门内,好似从未听闻。

普通人这时候也该放弃了,偏那女子不知道累似地,一阵一阵敲,和官爷角力起来。

宇文骥看着那个抡着鼓槌的女子,不发一语,深沉面容里有着深沉的愤然。

上百声击鼓,敲不醒县太爷,有些没耐性的民众已先行散去,他们想,大抵就是这样,吵吵闹闹也改变不了什么,可那女子照样固执着,一百声敲不醒,她就敲两百声,两百声再不行,她要敲个黑夜白天,让县太爷连睡都不安宁。

终于,衙门大开,一声拍案木板、一句悠长的威武,阻了女子手上的棒槌,她放下槌子,大步走往衙门里,随即她身后的众女子、小阿纷纷跟着走入衙门内。

宇文骥和赵铎、周晋大步一跨,也想跟进,但是他们连同看热闹的百姓被衙役挡在门口,只能在外头向里张望。

“来者何人?”

“小女子孟绘夏。”她和大家一起跪在堂下。

“抬起头来。”

辨夏依言抬头,青天大老爷看见她的容貌惊为天人,张嘴,半天阖不拢。哪来的美姑娘?整个京城里,怕是寻不出像她这等美貌女子,看着看着,他的口水几乎要流下。

他的“情不自禁”让宇文骥双眼紧紧一眯,唇边轻轻抽搐,他握住的拳头青筋尽现。

“姑娘芳龄多少?”

问她的年纪?会不会问错?摇头,她大声回答,“民女孟绘夏知悉大人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十几名衙役逮捕入狱,故陪衙役们的亲人击鼓鸣冤,望大人明察。”绘夏一口气说完。

这场景,她在前尘钵里见过,裁冬解释,那叫做抗议,是小老百姓对抗大官僚的方法,于是她依样画葫芦,想替衙役们讨回公道:

县太爷似乎没听进她的话,仍一脸色迷迷地问她,“姑娘芳龄多少?”

是不是不说出几岁,案子就不能继续往下问?绘夏看一眼旁边记录的书吏,回答,“十八。”

“哦,许了婆家没?”

这……是身家调查?“绘夏尚未有婆家。大人,请替衙役们主持公道。”

县太爷身子往前倾,带着垂涎三尺的笑脸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啊?怎么会认定他们是冤枉的呢?”他的口气有说不出的轻佻猥亵。

辨夏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勉强甩开被侵犯的不愉快感觉,她说:“他们平日都是奉公守法之人,怎会一纸公文下来,说他们怠蚌职守就逮人入狱?没有犯罪事例、没有罪证就判定有罪,实在没道理。”

“姑娘有所不知,他们入狱当然有理。他们的职责是维护京城治安,可近日京城乱得很,小偷强盗到处跑,你说,本官不拿他们开刀,该找谁开刀去?”

“京城治安乱?可我听得许多人讲,这几年治安比以往好得太多,大人,你会不会弄错了?”

“错不了,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他挥挥手,眼睛盯着绘夏,心想待会儿得问问她的住处,好拿些银子到她家里下聘,虽然家里已经有六位夫人,但当中可找不到这么美的。

“大人,您要不要做做调查?许是您的顶头上司弄错了呢。”

“谁敢质疑宇文宰相的话,姑娘,你嫌活腻了吗?咱们朝里的规矩是,宰相说东不是西、说一不是二,不听话的,就拿条绳子往脑袋上一系,提头去见宰相。”

“别说相爷的坏话,他没大人说的那样可怕,他是极好、极好的人,他善良、处处替平民百姓着想,我不信相爷会叫大人胡里胡涂抓人入狱……”

辨夏话没说完,一个衙役跑到县太爷座旁,附耳说悄悄话。

听完话,县太爷脸上骤变,差点儿从位子上摔下来,他顾不得满堂白衣妇孺,慌慌张张跑下堂来,提起衣服下摆,匆匆奔至衙门口,不由分说对着大门跪下,连连磕头。

这是做什么呢?绘夏顺着县太爷的目光望去。是他!平稳的心突然怦怦跳个不停,微微的潮红浮上颊边,像极了她最爱的玫瑰酿。

她深吸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他,她还在想尽办法进宰相府呢。

再见面,迎着日光的乌眸随着笑意晕开,不知怎地,竟有几分晕眩。

四目相对,她灿灿烂烂地笑开,不懂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就是开心着、愉快着,还有一些些想跳舞的冲动,突地她想起裁冬的华尔滋。

看见她灿烂的笑颜,宇文骥涌起难以言喻的欣跃,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来,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不懂自己的兴奋所为何来,这是不合理的,就像那个不合理的夜晚,但他放任嘴角往上调两分,差一点点就不合理地笑了出来,幸而跪在地上那个芝麻官的孬相及时阻止他的笑脸。

“宇文相爷到,下官未能远迎,望相爷恕罪。”他的品级太小,还见不到皇帝的面,所以他对赵铎是全然陌生的。

“我让你拿出办法整顿治安,而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整顿的?”宇文骥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吓得他两脚发软,连跪也跪不正了。

“下、下官想,杀、杀一儆百,其他的衙役自会更、更认真抓、抓贼。”

“原来杀人就可以整顿治安?那么,杀个品级高点儿的官,会不会更见效果?来人!”

卑一出,绘夏想也不想的奔到他面前,用力摇头,宇文骥明白看见她用嘴型告诉他——不要杀人!

可,他何必听她的?

嘴角噙着冷笑。他偏要打破她的话,什么善良?那是他身上没有的东西,不要强加穿凿。

“在。”几个衙役快步跑到宇文骥跟前。

他随口就要说——拖下去斩了。但绘夏夸张地摇着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头,那么顺理成章的字句就是迟迟下不了口,顺从心意和迟疑,竟在他心中造成两股势力,互相拉扯。

看他不说话,绘夏双手合掌,摆在嘴边,拿他当佛祖来拜托。

他就这样站着,居高临下看着眼皮底下的人,似笑非笑的眸子变换迷离,让人猜不透他的心。

只见跪在地上的县太爷吓出一身冷汗,滴滴答答的汗水在地上滴出一片湿润,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多年官海沉沦,哪知道会毁在今天。

辨夏又向前一步,大胆地抓起宇文骥的衣袖,这样一个轻轻的动作,就让他胸口的势力分出胜负。

“先把人给我放了,至于脑袋,先寄放在你身上,半个月内要是提不出像样的法子,就照你自己说的,拿条绳子往脑袋上一系,提头来见本相爷。”

居然没事?呼,县太爷傻笑半天,在虎口下抢回一命,“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阿弥陀佛……”他满口念着佛号。“谢相爷,谢谢相爷。”他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不要谢得太早。”搞清楚,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宇文骥,岂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死罪可逃,活罪难饶,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

“谢宰相。”才杖责三十,小事儿,他仍然高声大喊,满心感激。

县太爷被带下去,一票穿着白衣的妇孺全跪到宇文骥面前磕头。

“谢谢相爷,救咱儿子一命。”

“谢谢相爷明察秋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爷好心有好报,佛祖会保佑您。”

“相爷是我一家的恩人,民妇回去定要为相爷立长生牌位。”

从来没被人感激过的宇文骥很尴尬,不知道要怎么说话,绘夏笑了笑,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女乃女乃说:“各位女乃女乃婶婶大姐,大哥大叔们就要被放出来了,大家要不要先到狱前等他们?”

“是啊、是啊。”

一阵喧扰后,人群散去,绘夏仍然待在宇文骥跟前。

就说吧,他很善良,从他乐意同她一起去施粥这件事看起,她就明了,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性格大变,变成火炼地狱里的。

她没注意赵铎目不转睛地望她。

他看着眉似春柳、唇若红樱的她,看一袭月白色长袍套在她纤瘦的身子上,除尘若仙,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一个青春韶华的女子,竟拥有如此恬淡高雅的气质。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任谁见了都要怦然心动,即使是皇帝也一样。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再也转移不去。

赵铎的目光让宇文骥不舒服,眉峰一挑,眼梢处掠过一抹阴鸷,这让赵铎收敛了眼光。

他低头望向绘夏,只见她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灵活大眼,盛载了满满的笑意,像是嘉许小阿似地,她说:“你的处理方法很好。”

堂堂宰相需要一个平民百姓夸奖?他哼了一声,把头别开。

“可我不懂,你怎么觉得京城治安不好?姑且不论百姓们说的,我那日夜里出府,夜深了,路上都没人,一路上风平浪静,没看到什么宵小,那日我身上可是抱了一堆银子呢……”

宇文骥的额头冒出三道黑线。她不就是始作俑者吗?甩袖,他扭头走开。

“你会不会弄错,其实治安这种东西……”

她加快脚步跟在他身旁,眼里只看得见宇文骥,完全无视走在一旁那玉树临风的皇帝赵铎。

“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感觉,可以试着做民调,民调呢,就是定下几个问题,抽样问几个百姓,再将大家的意见汇整……”

她没有发现赵铎那狐狸发现甜葡萄的眼神,宇文骥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一个没好气,他陡然停下脚步,对她凝视良久,方才压低声音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她以为一路跟,就可以顺理成章跟着他回到宰相府,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行。

“我同姑娘有什么瓜葛?”

“嗯,并没有,我只是、只是没有地方可以住,希望相爷可以收留。”

“与我何干?”

他就是喜欢欺负她,喜欢看她那阳光璀璨的双眼瞬地沉下,然后微微地嘟起嘴巴……猛地,熟悉感侵袭,他用力甩头告诉自己,她不是李若予。

“哦。”她沮丧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走!”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凶恶。

她乖乖走了,赵铎一脸错愕。不会吧,把那么美的女人赶走?表哥的眼睛该不该请大夫看看?

“表哥,你同那位姑娘是旧识?”他追着问。

宇文骥没应答,他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让赵铎急急问出下一句。

“周晋刚刚来报,表哥走得那样匆忙,你在意的不是那群差点儿变成孤儿寡母的女人,而是孟绘夏对吧?”

他缓缓扬起一丝冷笑。聪明人这时候就该住嘴了,不过赵铎是皇帝,他没那习惯,皇帝嘛,一向是别人看他的脸色。

“周晋会来向表哥报告她的动静,表示他是表哥派在绘夏姑娘身边的人,而周晋是表哥的得力助手,为什么把他派出去?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表哥很在乎绘夏姑娘。”

宇文骥的头顶上方黑云层层密布,马上就要刮风打雷下起倾盆大雨,赵铎还不知死活地继续推理。

“可我就不懂了,既然是在乎绘夏姑娘,为什么还要赶她走,这不是互相矛盾吗?表哥……”

他蓦然抬头,发现表哥嘴角缓缓绽出一个阴郁的笑意。

“你不懂的事有很多,我们要不要一件件慢慢谈?就从我为什么没把你五马分尸,丢进狼窝喂食小狼,自己登上皇位这件事开始谈,你说怎样?”宇文骥缓慢地把句子说得清楚分明。

“呃、呃……”赵铎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刮起霜雪,他终于理解,早该适可而止了。

“表哥,今日的微服出巡应该可以结束,不如、不如让周晋送我回宫?周晋,走!”

说着,不由分说,他拉起周晋的手腕飞身快奔。

宇文骥凝视着皇帝表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沉了沉。

没错,赵铎说对了,他的确是矛盾至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她、保护她?为什么要在夜里跟随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赵铎发现甜葡萄的目光憎厌不已?

包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凶狠的口气将她赶走?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做着“不知道为什么”的事情,没有原因、没有目的、没有预设标的……

她一笑,声若银铃,悦耳动听。

一树粉黛鲜花,一簇一簇地开在枝头上,掩不住的殷红,柔软而妩媚。

“婆婆,鸡汤煮好了,开动吧。”绘夏拿起汤勺,替婆婆和每个小萝卜头把碗给添满。

婆婆的家住在福来客栈后头,那日她路过,看见婆婆的儿子抢走家里最后一点碎银子,跑出去赌博,几个孙子围在婆婆身边嚎哭。

左右邻居也没法子,助贫助苦,就这赌博人助不得,否则给再多银子,转个眼儿,还不是拿到赌桌上挥霍光了。

听说婆婆的媳妇两三年前就被打跑,留下婆婆一个人带五个小毛头过活,光靠她替人洗衣浆衣赚取的银子,生活已是左支右绌,可那个冤家儿子一出现,大家就得勒紧肚皮过日子。

辨夏知道了这件事,买一堆青菜猪肉上门,还买好几只鸡养在院子后院里头,她把米瓮装满米,还寄了十两银,让米店每隔半个月,就上门来添新米。

她常上婆婆家探望,见婆婆洗衣服赚不了几个钱,讨论过几回,决定上街卖卤味,卤味是裁冬教她做的,好几回,裁冬说要试试卤兔子是什么味儿,都让她给拦了下来。

这里的人不会做卤味,唯有到大饭馆才能尝尝鲜,婆婆的卤味一上街,那香味啊,香遍百里,生意好得很。就这样,他们的生活慢慢改善当中。

“姐姐,幸亏有你,不然我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吃着香喷喷的鸡肉,小毛头里的姐姐大妞感激地对绘夏说。

才十岁的小娃儿,说起话来老成持重,那是生活磨的,她懂。

“这叫缘分。往后你得教导弟弟,看好你爹爹的样儿,绝不可以沾赌,人呐,只要肯弯下腰,辛勤工作,就没饿死人的道理。”

“绘夏姑娘这话说得好,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们的爹爹就是成天想着不做事就能赚大钱,才会沦落到今日这番光景。”婆婆也道。

他们一面吃一面聊着,还讨论卤味除了鸡、鸭、豆干外,要不要每隔一段时间加点新品味,让老客户能时常上门,说着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粗壮大汉闯了进来。

他们一进门,不由分说就乱砸东西,吓得一群孩子噤若寒蝉。

一阵乒乒乓乓后,门外进来一名脑满阳肥,脸上长了个疗疮的男人,他四十开外,迈着外八字脚步进屋,婆婆和几个孙子全挤成一团,呜咽哭声,低沉而压抑,这不是第一次碰到,但恶人每上门一次,总让他们接连几日睡不安稳。

“说没钱还债,竟然关起门来喝鸡汤,这是什么道理?”胖老爷坐下,拿起汤勺在鸡汤里面捞了几下,抓起一块肉,啃得顺嘴。

“谁欠你们钱了?”绘夏挺身而出。

看见她,恶人口水流了满地。哇,真美的姑娘,要是能把她压在身下……嘻嘻两声笑,色心骤起,他光想像着她衣服下的曼妙身躯,鼻血就要喷出来了。

“赵春生,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我没说错吧,婆婆。”他拿起绘夏的碗,盛了一碗汤,仰头吞下,喝完咂咂嘴,笑道:“果然是好手艺,难怪卤味摊的生意这么好,婆婆早该上街做生意了,光洗衣能挣几个钱啊。”

“赵春生欠你们的钱,你们不去找他要,干么上这里来?这里可没有欠你们钱的人。”绘夏理直气壮地说。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这是他的家啊,我们不来这里,上哪里去逮那只耗子?都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当然得到这间庙里守着挖着,看能刨出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

“大老爷,您别这样,我刚刚做生意,还没挣到多少银子,连做生意跟绘夏姑娘借的钱都还不起呢。”婆婆老泪纵横。

“那不关我的事,今儿个我人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让我空手而归?”

“不然大爷再宽限我几日,等揽够了银子,一定按月把钱还给您。”

“不成不成,依我看嘛……”他起身,眼光溜溜地转过一圈,定在大妞身上。

“这丫头上回见着还是干巴巴,这几日养得益发好了,转卖给牙婆还可抵个五两、十两银,就这样吧,我把小泵娘带走,下一回,婆婆您可得存够银子,别让我空手而回。”

目光示意,两个壮汉推倒一群老弱妇孺,把大妞抓起给架在肩膀上,大妞拼了命扭动身子,哭着、捶着,可那点力气在这些壮汉眼底只像抓痒。

抓住大妞的男子一掌拍上大妞的。“别怪别怨,要气恨就去恨你那个不长进的老爹,谁教你要让他生出来。”说着,他咧开嘴巴露出黄板牙,哈哈大笑。

辨夏再也忍不住,大声喊,“放开大妞,赵春生欠你们多少钱,我还!”

扒呵,脑满肠肥的大老爷就等她这么一句话,要玩也得找这个活色春香的女子玩才有味道,他上前一步,笑咪咪问:“姑娘此话可当真?”

“当真,说吧,赵春生欠你们多少钱?”

“行!”他从口袋里掏出借据,在绘夏面前晃了晃说:“他欠得不算多,只有二百两。”

“二百两?有没有说错?”她瞠目结舌。多少百姓终其一生没见过一两银,他居然光是赌债就欠下二百两,这些开赌场的吸血鬼!

“姑娘拿不出来吗?没关系。”他不给绘夏反应时间,眼光闪过,两个大汉跳出来,架起她的膀子往外带。

一时间,尖叫声、哭吼声齐鸣,肥老爷一张嘴笑得益发阖不拢了。

内院偏厅的位置非常隐密,南边是粼粼池水,北面有一整排紫藤遮住了窗子,密密浓荫油绿蓊郁,阳光晒不进来,整个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潮湿霉腐味道。

辨夏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时辰,她的手被粗绳子捆在背后,脚也被绑紧,嘴里还塞了块布,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喉咙干哑,一颗心紧得将要跳出胸臆,太阳穴重重跳着,心底大喊救命。

这时候,她能找谁来救命?婆婆要真领了那群小萝卜头来,才真的是麻烦,别救不了她,又把大妞给赔进去,那么……

她想起阿观,阿观的武功是极好的,只消三两下,肯定能把那群吸人血的恶棍给打趴,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是啊,他已经摆明不想同她沾上关系,那日那样凶恶地赶她走,她回宰相府的日子遥遥无期了。

辨夏苦笑。她只能等,等那个脑满肠肥的坏蛋出现,解开她的绳子,让她有机会向姐妹们求救。

侧过脸,在她等得昏头几乎入睡时,门砰地被打开,那个庞大身躯欺了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撕掉她半截衣衫,猛地一震,空气里的潮湿感侵上她的肌肤。

由诧到惊,由惊到惧,自心底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嗡嗡作响,她逃不了了吗?

放开她啊,就算想做什么,先放开她再说呀!

她看着被反锁的大门,蹬着双腿,拼命蜷缩身子,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布塞在嘴里,她说不出半个字句。

“再踢大力些,我最喜欢这种刺激。”他变态地吸了下口水,手指在她腰间缓缓滑动,随即用力一扯,嘶的一声,腰间带子自他手中滑落,飘在俗艳的大红色床被间。

不要!她狼狈地摇头,满头青丝被她摇散开来,心狠狠揪成一团。她躲不开了吗?阿观……阿观……

她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拼命扭动身体,企图挣月兑对方的桎梏,她一寸寸往床后退去,可她退后一分,他就上前一步,他跨开双腿跪在她身上,脸上露出肆无忌惮的笑,颤巍巍的,脸旁的肥肉抖个不停。

他的唇欺了上来,她扭过头,他就顺势咬上她的肩颈,让她吓呆了,他扯掉她脚上的绳子,用力扳开她的双脚,她脸上一汪泪水漫过,她不要……

长长的手指,指节上有着厚厚的粗茧,那是长期练武形成的,手指端起一杯茶水,茶汤橙黄厚重,味酽香醇,应是云南普洱。

宇文骥并不好此道,但他一天天养成习惯,习惯在闲暇时,泡上一盏茶,品尝那个甘苦味儿。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会在不知不觉间腐蚀人的意志力,就像当“想她”成了惯性行为,他再也否认下了自己在想她当中,得到愉悦。

他想她说“因为我知道那些传闻是夸张了,知道你其实有一颗善良的心”的神情,那个口吻、那个表情带着笃定自信,好像全世间都没人了解他,独独她认得他的真性情。

逐渐地,他不再反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善良,不再否认,其实她懂自己。虽然很诡异,因为他们只见过一面两面,她凭什么了解他?

尽避如此,他还是想她想得上瘾,想她佝凄身子,抱着装满银子的包袱,低头走路;想她勇敢地领着一群妇人小阿向县太爷抗争;想她同自己争辩京城治安……

他额顶冒出许多条黑线的同时,微笑漾上嘴角。

当想她再也不能满足自己时,他就偷偷地去看她,看她当散财童子,东边送人米、西边送人衣,她是好人,自己舍不得胡花却把银子拿去浪费在陌生人身上,这点,她和若予相像。

但她比若予更聪明勇敢,若予是关在深阖里的大家闺秀,而她自由自在,不受羁绊。他确定再确定,她不是若予,虽然她们都有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但绘夏更为聪明、更大胆。

他在她身上寻找和若予相像的地方,也在寻找她和若予不同的地方。

笑意侵入他的双颊,想起她的睡颜,粉红的小脸在柔和的月光的照映下一派宁静安稳……他不理解自己窥伺的变态行为,就像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让想她变成习惯。

周晋未经人通报就闯进书房里,他只说了“姑娘有难”,宇文骥便飞身而去。

看着主子迅速非凡的行为,他怔住。她居然能教主子失去沉稳?回过神,这个时候不是思考的好时机,他使出轻功,跟在主子后头。

门被狠狠自外踹开,守在外头的壮汉一个个被打飞,落入南面的池水里,宇文骥进门,没给男人任何反应时间,揪起他的后颈,像抓猫似地把他扔到湿冷的地板上。

“周晋,给我好好处理!”那口气之阴狠毒辣,让人忍不住打心底泛起寒意。

“是,属下绝对会处理得让主子‘非常’满意。”周晋应答时,非常两字说得咬牙切齿。

宇文骥走到床边,迅速替绘夏解开绳子和口中的布团,他想拿被子替她盖上,她却二话不说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传进他的鼻息里,紧张平抑、焦郁远离,他叹口气,缓缓圈住双臂,把她稳稳收纳起来。

一颗心,平了;胸口那堵气,消了。从没那样惊慌过的自己,在她扑进怀里那一刻,得到慰借。

瞬间,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燃了他的心,让他在转眼间看清。

懂了,他为什么会在深夜里跟着她,为什么要派周晋暗中保护,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提醒自己,她不是李若予,为什么要在没人的地方偷窃她,那是因为他喜欢她、爱上她了。至于那个矛盾……是他的心结,因为爱上他的女子皆无好下场,他不想害她,不想一个善良的女子坠入同样的结局里。

败奇怪吧,他从来不是一个看重外貌的肤浅男子,京城多少美貌千金想攀上相府门楣,但他都看不上眼,对女人,心早已死绝,谁想得到,一个用红披风欺负狂牛的女人,再度挑起他跃动的心。

贝起她的脸,她乌灿的眸子里泛起泪光,她傻傻地看着他,好像受了委屈却无从哭诉的小阿。

“没事了。”他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拥有的语调。

她点头,却还是吓得说不出半句话。她目不转睛,继续把眼光停在他身上,他们互视对方,烛火在她的眉眼发梢带出金亮光芒,她很美,美得让所有男人动心,但他最喜欢的,是她无所畏惧的灿烂眼睛。

情不自禁地,他的手指画上她弯弯的柳眉,他来回描绘,不肯停。

辨夏陷入光阴巨轮,仿佛她还是那年的李若予,立在新房里,一句句听着他的甜言蜜语。

我是周观奕,今日迎娶李若予为妻,誓言疼她爱她惜她一生一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注视着宇文骥,她回想着他的吻、他的气味,双颊生嫣,娇羞赧颜。

她的唇引人垂涎,他缓缓俯,想尝尝那诱人滋味,她的唇比他看见的更柔软香甜,他在她唇上辗转,一圈圈缠出蜜甜,他心动也心悸,她的吻解除了他的心结,他再不抗拒、再不推却,她的结局让他来写,这回没了恩怨情仇、圈圈点点,他的力气已经大得可以保护他深爱的女人。

一吻方休,他开口,“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