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后。
马克思已经是大学生了。
在那件“意外”发生之后,他变得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也不再乱吃东西,或是半夜三更跑去酒吧厮混。在他的观念里,身体出了问题就会被捉去医院,所以不要去医院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弄得健健康康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毛病,这样他就不用进医院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终究还是踏进了那家医院,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金出车祸了?
接到史坦利的电话时,马克思惊愕得几乎要昏过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最爱的人出了车祸,如今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马克思摔下电话马上就奔出大学宿舍,他嫌出租车太慢,干脆在拥挤的街道上突然跳下车,一路用跑的跑到医院里。
他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并没有注意到,这家医院就是一年多前,他遇见某个变态医生的地方。
当他见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美人一样的金宇恩时,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的生命里没有了这个男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他看见从来不轻易示弱的史坦利,脸上露出不知所措与恐惧的焦急神情时,他只觉得心里一疼。
连一向强势无比的史坦利都如此害怕……那金宇恩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很糟糕?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金——”红头发的毛躁小猫终于再也忍不住,就这样冒失地闯了进来,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就激动得想要扑上去!
“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史坦利那家伙不好,要不是——”
“死小表!你说够了没!这里是医院,拜托你安静一点好不好!”
马克思还没冲到病床前,照例又被一双大手在中途拦截住,整个人被拎在半空中。
他气得双手双脚使劲挣扎,一面继续喊不停,“都是你啦!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让金一个人出门?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而且今天雪又下那么大——”
“是他不要我送他出门的!”
“你就那么听他的话啊!”
“你烦死了啦!宾出去!”他一把将马克思丢到病房外,“去找护士长,一大堆手续要办,还有资料要填,还有把恩的东西收好带回家,有什么需要我会再找你。”
“我要看金!”
“他很好,不用你看。”
“史坦利!你这个混帐!”
“死小阿!版诉你多少次,我可是你老子,要叫我爹!”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老子!”
“啰唆!快滚去办事!”他又补了一脚,这才把抱怨不停的小办猫给踢开。
“真是的,这副坏脾气真不知道是像谁……”
病房里的其它人听到史坦利的抱怨,心里都忍不住想:既然你是他老子,那……这坏脾气不就是像你吗?
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出口,只是互看一眼,然后耸耸肩。
被踢出病房的马克思,嘟嘟囔囔地去找护士长处理一堆烦琐的入院手续。
在办理手续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看了看四周,突然跳起来,等等,这不就是下城医院吗?
就是他遇见那个变态医生的地方啊!
天啊!他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压抑住几乎想要当场逃月兑的冲动,马克思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速,他不断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就像怕被人捉到的小偷一样。
他好想逃离这个地方喔……呜呜呜,为什么要把金宇恩送到这家医院来?
“护士,我们要转院!”马克思突然这样对正在处理住院手续的护士说。
“转院?现在?”护士露出不解的眼光望着他。
才刚刚要办住院手续,现在又要马上转院?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没错没错!我们马上就要转院啦,这家医院设备不好,医生技术也不好,我们不要住在这里。”情急之下他胡乱掰了几个理由。
只见护士脸沉了下去。
“先生,很抱歉我们医院的服务不能让你满意,但是转院这种事情,要主治医生同意才行。”
“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堡士懒得理他,低头径自处理其它的事情。
马克思匆匆赶回病房,却没见到史坦利和金宇恩的人影,追问负责病房的小堡士,才知道金宇恩刚刚已经醒了过来,可是脑部好像有些问题,所以在某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强烈要求”之下,已经被送去作一连串的脑部精密检查。
马克思马上跑去找金宇恩,但是医院这么大,简直就像迷宫一样,他一面找一面还要小心躲开任何身穿白袍、疑似那个变态医生的人,一路上费了不少力气,最后终于才找到金宇恩。
检查刚好已经做完,史坦利正神色凝重地听着医生的分析报告——
“看来金先生的脑部似乎受到了一些伤害,损害到语言神经的功能。他有脑震荡现象,现在脑部可能还有一些小血块,但不需要开刀取出,日后应该会由身体自行吸收掉。只是现在他的一些基本反应不太灵敏,记忆也有流失现象,这些都是脑震荡不可避免的一些后遗症。”
“记忆流失?”
“反应不太灵敏?”
史坦利和马克思两人满脸惊讶。
“医生,你是说,恩忘掉以前发生的事情?”史坦利看向自己身旁一脸茫然的金宇恩。
“可能有些忘了,有些没忘。”
“喂!”马克思沉不住气了,“什么叫做可能有些忘了,有些没忘?到底是忘了没?你这庸医说清楚好不好?”
没有医生喜欢被人骂庸医的,但是医生还没发作,史坦利就已经一拳捶在马克思头上。
“笨蛋!尊重一下医生的专业好不好?什么庸医不庸医的,快和人家道歉!”
“不要!”
“快道歉!”
“我偏不要!都是你这个笨蛋!唉金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这死小阿!”
两个人眼见就要打起来,平常一定会阻止的金宇恩这时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点要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史坦利先觉得不太对劲,平常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拳头上,要他先冷静下来。
马克思也觉得不自在,因为金这时候一定会站在两个人中间,光是各看两人一眼,就可以化解这场不必要的争吵。
两个人的眼光一致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金宇恩,心里都很不想去承认那个事实——
难道金宇恩真的忘记他们了吗?
“恩,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吗?”史坦利蹲在他面前,满脸忧心。
“金,还有我啊!你不记得史坦利没关系,但是连我你都记不得了吗?”马克思跑过来,硬是挤开史坦利。
“我……”金宇恩又露出迷惑的神情。
他是觉得这两个人很面熟没错,但是脑袋里就是想不起来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还有自己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医生,难道他会一直这样吗?”马克思转头问医生。
惫很介意自己刚刚被骂“庸医”的医生摆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很难说。有时候病人的记忆可以慢慢恢复,有时候记忆流失就是流失了,没有办法挽救,一切必须重头再来。”
听完医生的话,史坦利和马克思两人对看一眼。
这么说……金宇恩也记不得他自己和史坦利的关系啰?
马克思心里的念头飞快转着,如果金宇恩真的忘了史坦利,那自己岂不是有机会能趁虚而入?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他几乎要仰天大笑起来了!
但是他转过头,却见到史坦利脸上露出痛心的表情,然后把金宇恩搂在怀里。
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些之前他们一起共患难、走过生死的日子,金宇恩真的都不记得了?
难道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一次吗?
“恩……你真的……都忘了?”
马克思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到史坦利这副模样,悲伤又痛苦,好像被夺去了伴侣的野兽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马克思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罪恶感。
“我们先回家吧。”史坦利抹抹脸,对着金宇恩勉强装出一个笑容,然后牵起他的手,“不管你变成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那一瞬间,马克思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光是感动,也是因为他开始明了到,这两个人之间,不管自己怎么去破坏,或是外在的环境如何让他们受尽挫折,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毋庸置疑的……即使其中一个人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另外一个人也永远都不会放弃。
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是第三者?还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孩子”而已?
金,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地位呢?
***
史坦利就这样把金宇恩带走了,扔下马克思继续去处理那些讨厌的手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史坦利直接把金宇恩带回家了,这下也不用转院了,改办出院手续就行了。
带着一堆金宇恩的随身物品,马克思无聊地等在柜台旁,处理手续的护士跑去找主治医生,到现在还没回来。
马克思双手撑在柜台上,心情很复杂……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本能地肌肉一紧——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靠近了!
也许是遗传了史坦利那只野兽兽惊人的动物本能,马克思这时也感觉到有人的目光正盯着自己,而且不是普通的目光,而是像猎人终于找到了猎物所露出的兴奋与饥渴的目光。
他回头四处张望,心想此地确实不宜久留,要是再多待一会儿,被那变态医生发现就糟糕了。
看了一会儿,好像没有那个变态的踪影,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正想着也许是自己精神太紧绷,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吧?结果一回过头,见到面前那位白袍医生,他就很不争气地大叫起来兼同时后退五大步!
“小办猫,好久不见啰。”笑容和蔼的医生,就站在柜台后面,和气地和马克思打着招呼。
马克思倒抽一口冷气,又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你真是无情啊!已经忘记那天晚上——”
“哇!闭嘴!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是医生!我今天没有来这家医院!再见!”马克思转头就跑,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没出息,可是他真的真的不要再和这个变态有任何瓜葛啦!
看着那只落荒而逃的小办猫,慎村凛不禁莞尔。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只不过是稍微整整他,没想到记仇记得这么久,看到自己就像看到猫的老鼠一样,跑得比谁都快。
但是这一次……他真的逃得掉吗?
“露西,”他转头,问着刚刚才回到柜台的小堡士,“刚刚那位逃跑的红发少年,到我们医院来有什么事情吗?”
小堡士皱皱眉,“慎村医生,他啊,真是莫名其妙,刚刚才办好住院手续,一下突然又说要转院,现在更好了,居然要出院了!懊像把医院当成儿童乐园似的,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而且还嫌我们医院设备不好,医生技术差呢!”说起来就有气,她可还没见过这么没有礼貌的病人家属呢!
慎村凛听了不但不生气,还呵呵地轻笑起来。
看来这只小办猫对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心有余悸,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要求吧?
真是越想越有趣。
“露西,我可以看一下他刚刚填好的数据吗?”
***
马克思一路跑回家,一刻也不敢耽搁,好像后头有只野兽在追着他跑一样。
天杀的,还真的让他遇见了那个变态医生!
幸好他跑得快,没被那个男人逮住……呼……呼呼……
没想到过了一年多,那个变态还在那家医院上班,难道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吗?不知已经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无辜好少年落入那个的魔掌,然后被这样和那样……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用力,还是因为回想到不该想的画面,马克思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连史坦利看了都愣了一下。
“你干嘛?发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史坦利丢下一句。
马克思马上跳起来,“我正常得很!我才不要去医院!”
史坦利懒得理他。
马克思自己到厨房去倒了杯水,正喝到一半的时候,史坦利突然垮着脸来叫他,还递给他一包药,“去。”
“去哪?”
“把药拿给恩。”
“你要我拿药去喂金?”
上帝,太阳是不是要打从西边出来了?
马克思还夸张地看了看窗外,也没有下红雨的样子啊?
“烦死了,快去!”史坦利踹了他一脚。
去就去!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耶!
马克思兴奋地摇着一头红发,跑到金宇恩的房里,殷勤地递药又递水,一面不时嘘寒问暖,让金宇恩很不好意思。
“谢谢你,马克思。”
“还说什么谢谢,金,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他绅士地拿起金宇恩的手,在上头轻轻吻一下,“有什么需要,尽避和我说。如果看史坦利不顺眼,没关系,我可以处理。只要——”
“处理你个鬼!”一声不耐烦的低吼从门口处传来。
马克思本能地脖子一缩,等着接下来会击在脑袋上的一拳。
但是他左等右等……咦?脑袋怎么不痛?
转头望过去,只见史坦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地又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向爱K他脑袋的史坦利突然放过他?
真是太诡异了。
他再看向金宇恩,只见他仍是一脸迷惑,不解地望着史坦利离去的背影。
“马克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金宇恩突然问。
“可以。金,你要问什么问题都可以。”
“我和他……我和史坦利,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马克思表面上装得很惊讶,心里的小包狸却在偷笑。
太好了!太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呵!
之前他还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横刀夺爱”,没想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金,你和那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呃,我是说,你们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很好的……朋友?”金宇恩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心底不相信。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史坦利对自己的感情绝对不会只是“好朋友”。
“金,你先不要想太多,现在你要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我现在虽然因为要住校,不太常回家,但只要有问题,你一定要第一个打电话给我喔。”
金宇恩对他点点头,笑了笑。
马克思看呆了。
那样温和的笑容啊……能看到这样的笑容,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当马克思像只快乐的小狈,一蹦一跳地来到客厅时,马上被这里阴沉的气息吓一大跳。
怎、怎么了?这么阴郁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大男人孤独地坐在角落里,阴沉的气息就是从那儿源源不断发出来的。
“史坦利,你怎么了?”
懊歹他也是自己的老爸,还提供他念书的学费,基于这点理由,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关心一下。
“滚。”史坦利只短短说了这一个字。
“好,我滚。”反正他也不想多说废话。
不过……
“史坦利,你要好好照顾金喔!起码在我下次回来看他之前,都不能让他有任何差错,不然我──”
“我叫你滚你是听不懂是不是!”高大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气势逼人,甚至还隐隐带着愤怒的杀意。
为什么?
为什么金宇恩对马克思的态度几乎没有什么转变,但是他对自己就那样生疏?甚至完全像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马克思跳了起来,抓起背包就跑出门外。
据他多年经验得知,史坦利真正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惹他,不然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