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天的雪,好不容易今天傍晚停了,玩心仍重的少年,哪可能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少年早趁着老神父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披上厚重的披风打算到森林边缘已结冰的湖上,敲破冰层捉几条鱼。
也许是连日的积雪阻挡了道路,甚至改变了路的行径,少年这次非但找不到湖,还在林子深处里迷了路。
他越急越是找不到出路,反而更往森林深处走去。
明亮的月色也渐渐被森林深处高耸入云的树林遮盖住,视线越来越不清楚,气氛越来越阴森冷冽。
少年开始后悔起为什么不乖乖待在教堂里帮老神父烧柴打水、清扫教堂。
突然间,静止无声的天空缓缓飘下了细雪。
少年在心里暗叫不好。下雪了!
如果他再找不到出口的话,晚上就算不冻死在森林里,也会被饥饿的野兽袭击。
他抬起头望望四周,正盘算该走哪一条路的时候,突然间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某种巨大的恐惧所吞噬掉,除了雪花飘落的细碎声响外,静得令人心慌。
少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跳越快,口中不断呼出的白气,刹那间就消失了踪影。
突然阵阵尖锐的野兽吼叫声从森林深处传出来,是狼嗥!
斑频率的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而且就近在咫尺!
少年惊慌地到处张望,果不其然,一双双森冷的黄色眼睛,正恶狠狠地从黑暗中冒出,闪着狂野饥饿的光芒,随时都准备一扑而上。
狼群渐渐从茂密低矮的灌木丛后现身,慢慢将少年团团包围住,口中不时流着贪婪的唾沫。
少年清秀的双眼因恐惧而睁大,全身不住微微颤抖,他左右观望都找不到可以撤退的路径,狼群已经将他包围得死死的。
心里满是惊慌害怕,他嘴里情不自禁地念着从小便在教堂里耳濡目染所学的祈祷文,双手死命地抓紧自己的袍子。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狼群的背后,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正在细细地端详他,并且似乎对狼群即将展开的攻击无动于衷。
彬者说,他其实是这群狼的领导者,现在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只是当他听到少年口中念的经文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狼群最前头的一只白狼早已等不及,突地发难扑了上去!
少年马上机警地退了一步闪过,但却被茂密盘结的树根绊倒在地,另一头灰色的大狼见机不可失,马上又接着扑了上去,用强壮的前脚狠狠踩住少年的胸口,再来它那森利的白牙就要一口咬断少年的颈动脉,此时躲在黑暗中的人影突然现身,喝止了灰狼的攻击。
狼群全部安静下来,头微微低垂,在他和少年之间让开了一条路。带头的白狼更是在所有的狼群都已经摆好等待架式后才像阅兵一样一个个地走过,最后停在黑色人影旁,规矩地坐了下来。
少年见到这景象惊吓得说不出话,兀自发着抖,清秀的脸庞变得惨白。
他望着眼前的黑暗人影,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这个人是救了自己没错,可是与狼为伍的人,对自己是不是也一样危险?
城里的居民和从小养育他的老神父,莫不谆谆告诫他千万不要到黑森林深处,说这里是邪恶之源,嗜吃人肉的狼群和恶魔都在里面设下陷阱,捕捉迷失的人。
少年总以为这只是他们编出来的藉口,好让小阿子不会因为贪玩而在森林里逗留太久。
摆森林里有狼群他是知道的,至于吸血鬼或恶魔,他倒是存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毕竟眼见为凭,没有亲眼见到,好奇心强的他不会轻易就去相信一个传闻。
可是今夜……这个黑色人影倒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就驯服所有的狼群?
少年的嘴唇被冻成淡淡的紫色,他才想开口问对方是谁,黑色的人影已经先出了声。
那不是少年所能理解的语言,而是一种低沉充满原始气息的古老语言,他向四周的狼群发出像低吼的音调,狼群像听懂了似的,在白狼的带领下一只只散去。
直到最后一只狼离去,两人间仍是一阵静默。
少年不敢再问,黑色人影也不再出声。
一刻钟后少年终于打算站起来,没想到纠结的树根让他再次绊倒,在摔到地上前,那人反应极快地扶住了他。
那是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和臂弯,可是却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热的气息。
少年抬起头,想要道谢,也想要看清来人的脸,可是那人的脸却被黑影笼罩,没有办法看清。
他颤抖地细声道出谢谢两个字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从下午迷路之后,他不但没有吃东西,还滴水未进,加上急着找回城的路和被刚才狼群这么一惊吓,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他几乎是半软着身子靠在那人的怀里,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能独自好好站着。
那人最初只是手扶着他,稍后察觉少年身子酸软无力后,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挪动身子,把少年整个横抱起来,往树林东边走去。
少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反抗或挣扎,只能乖乖地待在这人的怀里,脸上却忍不住一阵微热,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被人这么抱过呢!
这个亲昵的举动使得少年之前对这位陌生人的猜忌和惧怕去了大半,但一路上他仍不断想着,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是不是有和狼群沟通的特别能力?
他是不是就住在这个森林里?因为少年从来没有在城里见过他。
疲倦的身心使少年在陌生人怀中忍不住轻轻闭上眼,直到他发现抱着自己的人脚步开始加快,闭上的眼皮也开始感受到月光的亮度,他才再次睁开眼。
他们已经在森林边缘处了。
趁着明亮月色,他睁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陌生人的模样。
一头棕发似羽,落在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右眼,左眼是透明冰清的湛蓝,薄薄的双眼皮和苍白无血色的双唇,脸上尽是冰冷严峻的脸色。
少年发现这个陌生人其实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他从没见过这样英俊的年轻男子。
城里的居民,多半都是一些粗俗不识字的农夫农妇,从小扶养他长大的老神父虽慈祥和蔼,但毕竟已经是老人。虽然偶尔会有几位骑士来教堂忏悔,但也都戴着厚重的头盔,不到告解室是不会拿下来的。
少年棕色的双眼好奇地直盯着他的脸庞瞧,那人发现了,就着月光回望着他,但脚步却没有停歇。
四目相对的时候,少年一惊,打了个寒颤,那湛蓝眼睛透过来的眼神,竟像冰一样的冷,直射人心,如同一枝冰做成的箭,直直地插入心脏最深处!
少年别过脸,用双手把自己抱得紧紧的,本能地想要多一点温暖。
不久后已经可以见到城边守卫的守夜火把,那人看见火把,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他把少年轻轻放下。
“回去吧!但是记住,明天晚上我会再来找你。”异常冰冷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着。
少年闻声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男人随即转身往森林最黑暗的角落走去,脚步之快,竟让人以为一眨眼他便消失在黑暗中,和黑暗融成一体。
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教堂,才敲了敲大门,担忧了一整夜的老神父便马上冲出来开门。
沉重的木门打开,老神父焦心忧虑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
“修尔,你还好吧!这么晚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老神父提着一盏油灯焦急地问。
看到老神父,修尔整个人一松懈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二天,全镇的人都耳语纷纷地谈论昨天晚上走失的少年,倒底是去了哪里?
老神父并未多作解释,只说孩子迷了路,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
居民不信任和怀疑的眼光还是停留在老神父身上,使得他不得不信誓旦旦地再次证明,修尔将来一定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这个城里唯一教堂的神父,永远为上帝服务,以驱赶邪恶妖魔为终生使命。
居民们的不信任和担忧害怕其来有自,因为当初少年就是老神父在黑森林里捡到的孩子。
他被一块黑布包着,几乎要咽了气,多亏当时在森林边缘捡柴的老神父多走了几步,听到他奄奄一息的哭声,冒险定进森林里才发现这个孩子。
可是自古以来,黑森林就被居民们视为是邪恶妖魔的据地,加上前去打猎的猎人往往会被狼群追击,甚至从此没有了下落,更加引得居民对这座森林充满恐惧和猜疑。
老神父捡回孩子的那一天,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妇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他是恶魔的孩子!快杀了他!”
围观的群众先是静默,不一会儿便群情哗然,纷纷要求老神父处死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儿。刚刚才从死神边缘将这个婴孩救回来的老神父当然不忍,群众见他不依,开始愤怒了起来,甚至有人伸出手想要抢下婴儿。
膘乱之际,一件银白的事物从婴儿的黑色襁褓中掉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浅浅十字形的痕迹。
大家一时间都住了手,所有的眼睛全部盯着那十字形状的雪痕。
老神父弯下腰捡起那物品,是一个银色的十字架,背面刻着古语祈祷文。
他高举起十字架,对大家说:“你们看,这是十字架!这是神的孩子的证明,他绝对不是恶魔的孩子,他是神派给我们的使者。”
无知的人民往往容易受蛊惑,却也很容易被权威所说服,于是都不敢反抗。除了领主,神就是他们心目中最景仰的权威,就连神的代理——不管是真心服侍上帝的神职人员,还是招摇撞骗的神棍——他们说的话和做的事都绝对会有人深信不疑。
于是群众相信了老神父的说辞,怀着敬畏的心,端详着熟睡中的婴儿。连那位发难要处死婴儿的妇人,此时也畏畏缩缩地躲在人群后面,为自己刚刚的冲动和自作聪明感到羞愧,也生怕刚刚误解神的使者,会让自己在死后下地狱。
转眼已过了十六年,当时的婴儿已经长成一位清秀的少年。他细细的眉和灵活的棕色眼眸,虽然仍显稚气,但已隐隐可看出将来会是个美男子。
神父给他取名作修尔·柯洛斯,在当时的语言里,珂洛斯就是十字架的意思,为的就是希望大家能一叫他的名,就知道他的来历和使命。
少年一向乖巧听话,十六年来跟着老神父在教堂里度过,他虽然也曾问过自己的来历,但老神父都只是坚定地告诉他:“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是要来帮助这里的人的。”
等到他年纪稍长,他便知道老神父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如何,他将来一定要接下老神父的位置,继承这家教堂。
在圣经和老神父谆谆敦诲的洗礼下,他变成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只是十六岁仍是玩心重的年纪,明媚的风光景色,或是一场悄悄在野地里盛开的花海,往往都能让他流连忘返,忘了时间。
只是再怎么样,他也一定会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到教堂。而这次,他却是过了子夜,且全身精疲力尽地回来,一句解释都没有说就昏睡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近中午,修尔才因为口渴而不得不起身找水喝。
他异常的渴,一下子连喝了三大杯的水才觉得稍稍止住渴意。
才站起来一会儿,他就感到头昏眼花,只好又躺回床上。
“我会再来找你的……”
迷迷蒙蒙中,耳边依稀听到有人这样低语着。
老神父来到他房间查看,发现水壶中的水少了一大半,修尔身上还兀自留着水渍。
他摇摇头,走到床前为他把被子挪了挪,盖住他的身体避免着凉。
直到傍晚时分,修尔还是昏睡不醒,老神父这才觉得不对劲,他细细观察修尔,发现他的脸颊通红,呼吸急促。
老神父暗叫不好,自己怎么这么粗心?这孩子在如此冷的天里独自在外头过了一晚上,回来也没吃东西,却只想喝水,这不是发烧是什么?
他赶紧在房里生起一炉火,好让房间保持温暖,并在修尔身上多加了几件被子,怕他又着凉。
老神父赶忙走到教堂后院,在自己栽种的药草园里拔下几株药草,熬成药汁给修尔徐徐灌下。
到了晚上,他的烧仍是没有退,甚至开始呓语起来,喃喃地说着狼群、黑衣人之类的东西。
老神父心知不妙,却也束手无策,只有彻夜在一旁照顾着修尔。
饼了子夜,疲倦不堪的老神父在一阵突来的冷风吹拂下,沉重的眼皮闭了起来,咚的一声倒在桌上,沉沉地进入梦乡,睡得不省人事。
桌上的蜡烛,也在冷风吹拂下倏地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四周显得特别安静。
一个黑色的人影,一个只有已习惯黑暗又得经过仔细观看才可能会发现的人影,趁着夜色,轻巧地翻过窗户,进到修尔的房间里。
那人望着修尔绯红的双颊,端详了一阵子,便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冰冷的手掌触到火烫的额头时,修尔霎时全身紧绷了起来,但他随即发现烧遍自己全身的那种焦渴的热,正渐渐地被额上的手掌带走。
那黑衣人正在带走近乎要引起修尔严重肺炎的高烧。
等到最后一丝燥热从身体中消失的时候,修尔缓缓张开了眼眸,在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那位曾在森林中救过自己的黑衣人。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谢谢你。”修尔轻声地说,双眼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脸庞。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黑衣人转过身,拾起桌上的蜡烛点了起来。
烛光虽微弱,但已经足够让修尔看清来人。
真的是他……修尔心里想着。
他倒底是谁?为什么这次又救了我?
那人俯,像是寻获了猎物般,在修尔的身上陶醉地嗅着。
他的动作很小、很仔细,如同美食家在品尝美味的料理前会闭上双眼,舍弃视觉的享受,用唯一的嗅觉先去品尝料理的内在香气,找出料理中最原始的气味,细细品尝。
眼前稚女敕的少年对他来说,就是一道香滑柔女敕的料理。
他缓缓闭上眼,全心全意地在修尔脸庞上轻轻嗅着,鼻尖在他的额头、眼睛、鼻翼、双唇流连着,冰冷的唇不时轻啄着少年微热的肌肤。
他的手游栘到修尔的胸前,猛烈用力一撕他的衣襟,十字架银白的光芒便出现在少年雪白的身体上,隐隐闪烁着护卫的光芒。
他并不怕这个十字架。
这只是个用来封印的十字架。
他俯贴近少年胸前,微微张开口,嘴里的尖利犬齿便悄悄地露了出来,它们划过修尔炙烫的肌肤,扯断了十字架的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