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弱水的无心之言,惹得裴幼迪郁闷了好久。
虽然表面上她是个挺潇洒的现代女子,骨子里却仍然有着女性天然的母性成分存在,尤其她又那么喜欢小阿子,因此很渴望自己也能生一个小阿。
虽然和苏瑾这半年来的婚姻之路并不算和谐,但该做的可没少做,而且依照苏瑾那只发情的频率,如果是健康的男女,早不知怀孕十次八次了,可为什么她却没有一点点迹象呢?
苏瑾见她最近怪怪的,几次试探着问她怎么了,她也是欲言又止。
这种事情,还真的不太好说。
两人的婚事太过仓促,连应该去做一下的健康体加诩没有,很难说是谁有问题。
裴幼迪其实是个喜欢将心事藏心底、性格压抑的人,所以她决定趁哪天苏瑾出远门的时候,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
不管结果如何,能了解状况总比这样胡乱猜测来得好。
************
天气进入酷暑,房间里如果不开冷气就会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丝因为人胖,更是不耐热,总喜欢把冷气开到最强,还唠叨着夏天真是不能让人活。
苏瑾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有点急事,可能两、三天才能回来。
裴幼迪微笑着送他出门,等他走远了,她立刻换好外出的衣服。
“太太,外面这么热,你还要出门喔?”罗丝有点担心,“太阳好大,小心会中暑。”
“没关系,我不怕热的。”裴幼迪身材纤瘦,原本又因为个性冷漠,被别人形容为冰山美人,所谓冰肌玉骨自清凉,同样的温度里,她明显要比别人耐热一些。
“你还是要小心些,我给你准备些冰梅汤带着,热了就喝一点。”
裴幼迪原本想说不必那么麻烦,其实她坐车去医院,医院内也有冷气,只有上下车的这一小段路会置身太阳底下,又怎么会中暑呢?
罗丝似乎传染了苏瑾爱大惊小敝的毛病,真要把她宠坏了。
就在等待罗丝的时候,帮忙打扫的小女佣进来道:“太太,有位纪先生来访。”
裴幼迪歪了歪头,哪位纪先生?
她的社交圈子并不大,而且大部分朋友都在台湾,苏瑾虽然交游广阔,但除了苍冥、穆宇之外,他很少带那些狐朋狗友来自己家。
也许因为自幼在国外长大的缘故,苏瑾相当看重隐私权,家庭就是他的最后一个堡垒,不会轻易让外人踏人的。
“纪德吗?快让他进来。”端着冰镇酸梅汤出来的罗丝倒是喜出望外,“他很久没来了,太太也该认识一下。”
出乎裴幼迪的预料,纪德原来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的身材颀长,略微纤瘦,但量身订做的西装却将他衬托得玉树临风。
他面容斯文俊秀,是标准的杏眼,即使眼珠子不转动时也好像有天然的风情流转,可以想像他年少时一定也是迷倒众人的美少年。
他的气质颇为沉稳,言谈举止间看得出教养良好,很有绅士风度。
“你好,少夫人。”纪德先向裴幼迪伸出友好的手。
“你好。”
称呼自己为少夫人,那他是?
“我是老爷子的秘书,已经在这个家待了将近三十年。”纪德微笑着解释。
“啊,你好。”原来是家族功臣,裴幼迪虽然微笑着,心里却还是有些诧异,她一点也不了解苏瑾的家庭,结婚迄今,连他的父母都没见过。
彬许这种情况在别人看来有些怪异,但是当初她并没有认真看待这桩婚姻,因此也没想过要了解太多。
所以她一直选择当鸵鸟,而苏瑾似乎也没想过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日子就这样胡里胡涂地过了下来。
“苏瑾不巧正好出门了,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裴幼迪问。
“我是来见你的,少夫人。”纪德目光专注地打量着她,似乎在品评她是否够资格成为苏家的少夫人。
“喔。”裴幼迪略微沉吟一下,“是老爷子要见我吗?”
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吧?
“嗯,这么久没有和少夫人正式见面是我们的失职,但也因为是小少爷的阻挠,老爷子因此相当伤心。”
“苏瑾阻挠?”裴幼迪有些惊讶,“为什么?”
“等少夫人见到老爷子一切都会明白。对了,我想少夫人应该知道吧,老爷子是小少爷的爷爷,小少爷的父母皆已不在人间。”
“啊……”裴幼迪再次错愕。
她是真的不了解苏瑾的家庭,可是苏瑾为什么不让她和他的家人见面呢?
事情有些蹊跷。
************
苏家老爷子正躺在病房里,脸上罩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点滴。
纪德说老爷子的事业在台湾,这次是因为要看病才到纽约。
裴幼迪从踏入医院大门就一直下沉的心,终于降到了谷底。
老人家的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清瘦的面庞让他显得更加憔悴,因为被氧气罩罩着,看不太清楚五官轮廓,但从那飞扬的剑眉足见老人的跋扈气势。
裴幼迪小心翼翼地在床前探看了一下,回头望望同样屏息歙气的纪德,纪德对她点点头,她才轻轻凑到老人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人睁开了眼,目光有些混浊黯淡,一副大限将至、奄奄一息的样子。
裴幼迪的心莫名地哀痛。
婴儿的诞生令人欣喜,老一辈的逝去,却无论如何也让人开心不起来。
见他望着自己,裴幼迪主动凑近一些,“爷爷,我是幼迪。”
苏老爷拾起眼缓缓地在她脸上梭巡了一遍,微微皱皱眉头,嘴唇动了动,纪德凑到他耳边细听,然后说:“老爷子说你能来看他,他很高兴。”
裴幼迪的心口像针扎了一下。
“他还抱怨小少爷很久很久没来看望过他了,只怕他去世之前,再也看不到孙子一眼。”纪德凑在老爷子的嘴边,边听他说边向裴幼迪解释。
“爷爷,对不起。”眼睛有点发酸,裴幼迪轻轻握住老人那只没有挂点滴的手,“以后我会天天来看您,也会要苏瑾一起来。”
她不知道苏瑾和爷爷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百善孝为先,尤其是面对着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有什么矛盾不能抛开的呢?
裴幼迪有点生苏瑾的气。
“还有,老爷子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小阿,他很期望临终前能看曾孙子一眼呢!”纪德补充道。
裴幼迪握着老人的手一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心虚又尴尬地笑一下,“我们会尽快,只要爷爷高兴。”
************
从医院出来,裴幼迪特意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却让她手脚冰凉——卵细胞异常,怀孕机率低于百分之一。
她几乎是两眼发直地走出医院,当她坐进车子里时,司机担忧地看着她。
“太太,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先回家吧。”她按着心窝,那里正疼痛地绞着。
怎么办?
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生育小阿了。
苏瑾在结婚之初就曾说想要个孩子,现在那临终的老人也说想要个曾孙子,可是她偏偏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办?
在古代,无法生育的女子被看作是不完整的女人,就算到了现在,除了那些不想要小阿的家庭,其他人也还是渴望自己的妻子能够为自己生儿育女吧?
怎么办?怎么办?
裴幼迪回家之后就躺在床上,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她的胃一直犯疼,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晚上十点钟,接到罗丝电话的苏瑾匆匆赶回家,并且带来了医生小K,他替裴幼迪做了检查后,说她有些发烧,开了一些药之后就离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瑾握着裴幼迪的手,“去见他了?”
“你为什么不去?”裴幼迪反问。
“因为在他那里受了刺激,所以一回来就生病了吧?”苏瑾不理她的质问,反而不悦地皱紧眉头。
“苏瑾,他是你的爷爷,现在更是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裴幼迪对苏瑾的态度很是不满。
“不近人情?他以什么样的方式见你?”苏瑾的嘴角泛起讥笑。
“苏瑾!”裴幼迪真的生气了,“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就连说话都要纪德来转达,你觉得这很可笑吗?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冷血的一个人!”
“冷血?”苏瑾被她尖锐的形容刺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骗谁啊!”
“苏、瑾!”
“小傻瓜。”苏瑾怜惜地揉揉她的头发,“你经常到各处旅游,那么多少知道一些野兽的习性吧?”
“什么?”裴幼迪不解。
“野兽是非常骄傲而狡猾的,如果他真的奄奄一息了,那么他一定会躲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独自疗伤,哪怕就此孤独死去也无所谓,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落魄衰弱的样子的。如果他让你看到了他那副样子,那只有一个可能……”
“咦?你是说……”裴幼迪愕然,“爷爷是装的?”
“幼幼小傻瓜,你才认识他多久?相信我的话。”
“可是……”裴幼迪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是去看看他吧,就算是装的,他毕竟也是个老人了,而且只有你一个亲人。”
苏瑾叹口气,再次揉揉她的头发,“小傻瓜啊小傻瓜,你真的要我去?”
“嗯。”
“我只怕你和我去了是要后悔的。”
“咦?”
苏瑾没有再回答她,只是侧身躺到她身边,把她纳入自己的怀抱里,“睡一会儿吧,什么也别想。”
裴幼迪心里有无数的疑惑,随即想起今天的检查结果,便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眼泪不争气地冒出来。
苏瑾什么也没问,只是越发拥紧她。
怎么办?她到底要不要对苏瑾说出一切?
如果说了,苏瑾会有什么反应呢?
她发现自己好害怕,她不怕自己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小阿,而是害怕失去这个拥抱着她的胸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瑾已经成了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怕失去这个男人,她好怕,好怕。
************
再次见到苏老爷,果然令裴幼迪跌破眼镜。
惫是那间病房,然而苏老爷已经不是躺着,而是如松柏一样傲然站立着,面容虽然清瘦却脸色红润,眼神矍铄,嘴唇抿成犀利的直线,严厉甚至有些苛刻地盯着前来看望他的孙子。
而且,这次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貌,这令裴幼迪的心猛然一沉。
身为台湾知名的商场胺将、商界传奇,这个老人不只一次地出现在各个媒体上。
而且因为家族的缘故,裴幼迪还曾亲自见过这位老人。
而他居然就是苏瑾的爷爷!
“你的脑袋真的老化了,居然玩起装病这种幼稚的伎俩。”苏瑾耸耸肩,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色。
“不是很见效吗?”老爷子苏钰用比他更傲慢的姿态回答,“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不躲到阴暗角落过你的日子,又来骚扰别人?”苏瑾皱眉。
裴幼迪的脸色略显苍白。
她已经明白一切了吧?苏瑾注视着她。
看到了苏钰,冰雪聪明如裴幼迪,自然在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苏钰,寰宇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兼总裁。
而苏钰只有一个亲人,那么谁是寰宇集团的继承人,不就昭然若揭吗?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转了一个圈子,她还是落在这位少爷的手里。
狡猾至极的苏瑾一直不动声色,他们结婚这么久也没告诉过她他曾经向她求过婚!
瞧瞧眼前这位演技出众的老爷子,就不难理解苏瑾的狐狸本性遗传自哪里。
“这是对爷爷该说的话吗?”苏钰太阳穴隐隐爆跳,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是谁先为老不尊的?欺骗自己的孙媳妇很好玩吗?”苏瑾还以颜色。
“这是对她结婚了也久久不拜见老人家的惩罚。”苏钰冷哼一声。
“好了,别斗气了。”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纪德小声劝慰这对一见面就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的祖孙。
“不跟你一般见识。”苏钰自在地坐下,“我说过了,只要你替我生个曾孙,我就放过你,可是现在我的曾孙在哪里?”
“你以为生孩子像吃饭一样简单吗?”苏瑾眉头皱得更紧了,就知道老头子这次找他来一定是为了这件事。
苏钰冷眼瞧了裴幼迪一眼,“生不出来就老实承认,我也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不管如何,只要给我一个苏家的血脉就成。”
苏钰朝纪德使了个眼色,纪德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上面全是各色美女。
“这些都是身体健康,能生能养,家世又清白的女子,你不娶她们没关系,留下精子,我来处理后续的事。”苏锰道。
裴幼迪的心一悸,好像在刹那间缺氧。
苏瑾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手心里布满冷汗。
“疯子!你迟早会被送进疯人院。”冷冷地蔑视了老爷子一眼,苏瑾半拥着裴幼迪朝外走。
“苏瑾!”苏钰快步拦截住他们,“你答应过我什么?不然你亲自来接管寰宇,我多大年纪了,你比谁都清楚。”
“你还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吗?”苏瑾睨视着他,随后扫了纪德一眼,“如果真想要个继承人,还有比那位先生更合适的吗?”
纪德的脸涨红,“少爷,我绝对没有那个心思。”
“于公于私你都伺候这老混蛋多年了,他什么都不给你吗?”苏瑾冷笑,“当年你不惜与我父亲决裂,害他出车祸死去,成为这老混蛋的情人,你到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闻言,裴幼迪惊愕不已。
“浑小子!”苏钰挥掌想打他,反被苏瑾轻松擒住。
“爷爷,你老了,不行了,别逼我做出更绝情的事。”苏瑾把裴幼迪揽进怀里,“是,昨天的检查报告我也知道了,如果她一辈子都无法怀孕,那我就一辈子不要孩子,你还是先有点觉悟。”
裴幼迪的心再次窒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理解苏家的恩怨,可是此刻她只想哭。
不再理会这对祖孙的争吵,她转身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