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凌筱书穿着白纱长礼服,坐在房间的化妆桌前,望着金边的化妆镜里,清丽高雅的面容。
一双眼眸蒙蒙咙咙,思绪飘飘忽忽。
“筱书,你爸向我承认,外面那个女人怀孕了……”
那日,母亲神情哀凄地说。
“我决不会接受那个孩子,你爸向我再三保证,会把所有的事业传给你及你的丈夫、孩子,不会让没名分的外人来瓜分你所应得的一切。”
母亲神情哀伤,难过得边说边落泪。
“筱书,算妈求你,跟圣以结婚,对你、对大家都好,妈不是为了自己才求你的,妈相信圣以一定能让你放心依靠,被爱比爱人来得幸福,何况你对他不可能没有感情,只是还没意识到而已……”
母亲泪流满面地哀求,害怕外人威胁到自己,威胁到唯一女儿而惶惶不安,那软弱无助的模样,令她心痛,也忍不住心软。
所以她接受这桩婚约,仓促地在一个月后的今天,与车圣以订婚。
原本父亲希望他们直接结婚,但车圣以认为两人年纪还轻,才刚要开始努力拼事业,不希望这么快就成家,允诺先订婚,等两年后稳定一点再结婚。
望着镜中美丽却陌生的自己,。凌筱书觉得她现在只是尊瓷女圭女圭,她怀疑自己是否真能舍弃自我意识,顺服他人的要求。
她一直以为圣以哥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疼爱,直到他向父母提出交往要求,她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
他的爱情令她大感震惊,她虽然喜欢他,也习惯黏着他、依赖他,但她一直以来只把他当亲人。
她无法将他当做伴侣看待,他给她安心、可靠,却没有怦然悸动的感觉。
得知车志钧有了对象,令她心伤心痛,即使再见到他,她仍感觉心还是紧揪着。
见到车圣以,他因父母同意两人的婚约,幸福愉悦的神情,她却只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
她无法向他坦承内心的不情愿,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欺骗他。她后悔轻易答应母亲的请求,不愿面对下一刻两人即将改变的关系。
置在膝上的一双玉手,紧握成拳,用力揪着裙摆,不安瞬间爬满心头,看着墙上时钟不断移动的指针,心跳也跟加剧。
想起即将到来的车家长辈及车圣以,楼下客厅弥漫着的欢欣气氛,令她更感惶恐、窒息。
她无法对西装笔挺、开心满怀的车圣以假面微笑,他真心期盼的时刻。却令她害怕想逃。
她揪着裙摆,站起身,开门离开卧房,匆匆步下楼,她看到一楼大门外,男方车队已经到了,鞭炮声此起彼落,父母开心地走到前院相迎。
凌筱书忙仓皇转往饭厅,穿越厨房,赤着脚踏进后院,穿越绿意盎然、花木扶疏的庭院。
在宾客皆进屋后,她趁机绕到前院,匆忙奔出大门,朝笔直的巷道狂奔而去。
她后悔轻易对自己的人生妥协,此刻的逃离也许任性、不负责任,但她无法思考,只想先逃开眼前的紊乱情思,逃离即将与车圣以改变关系的事实,逃离得知父亲有私生子的不堪。
她双足赤luo,踩在热烫的柏油路上,双手紧抓着过长的裙摆,在无人车的宽敞巷道内狂奔。
无风的湛蓝晴空,日头高照,她喘着大气不停奔跑,美丽的容颜被蒸出点点薄汗。
白色丝缎裙摆因奔跑而扬起,宛如白蝶的羽翼翩然起舞,愈飞愈高,似乎下一刻便会飞往白云蓝空。
她频频回头,担心身后有人已迫赶出来,却没注意到自个儿已经奔出巷口的联外道路,一回头,冷不防被近在咫尺的车身惊骇住。
来不及尖叫,她宛如一只蝶,刹那向上飞腾,来不及接近蓝空,下一瞬,她眼前一白,瞬间坠落。
身后的长羽翼翩然飘落,无声地、缓缓地覆盖住倒卧在黑色柏油路面,她娇柔的身躯……
当凌筱书再次张开眼,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了。
她感觉眼皮异常沉重,看到的世界跟梦里一样,一片白雾。
耳边响起一阵细碎的叫唤声,帮助她蒙胧的视线,逐渐找到焦距,她看到一张本应该熟悉,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的面容。
“筱书!筱书!醒了吗?”男人一双黑眸满是惊喜,与他脸上的憔悴,凹陷的眼窝,下巴未刮的胡碴,产生一种奇特的突兀感。
“……圣以哥。”她轻嚅干涩的唇办,气若游丝,不明白他眼里的焦虑为何而生。
“筱书,醒来就好,我打电话跟你爸妈说一声,他们早上才来看过你。”车圣以掏出手机,匆忙告知后,连忙又请护士通知主治医生。
订婚当日,该在凌家等候的她,却突然不见踪影,众人焦急地寻找,才惊见发生意外的她,看着身穿白纱,苍白着脸容,赤luo着双足,被送上救护车的她,他惊骇不已,慌忙坐上救护车,陪同她到医院。
虽然伤势并不严重,但她却昏迷了好几天,一直守在病床前的他,对她那日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去的行为难以理解,他有满月复疑问想探问,但一见到她醒来,那些困惑都暂搁一旁。
“头会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坐在病床边的车圣以,心急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他的大掌探向她苍白的小脸,轻轻拨开她额际的发丝,神情充满怜惜。
他温柔的举动、焦虑爱怜的眸光,令凌筱书感到困惑,空茫的脑袋,一时无法思考。
“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再不醒来,医生就要考虑替你动脑部手术了。”
车祸意外,她除了身体擦伤外,还有轻微的颅内出血,原本只需借由药物控制,但她却陷入昏迷,令大家担忧不已。
凌筱书轻眨长睫,脑中模糊忆起车祸的片段画面,以及穿着白纱奔逃的她,蓦地。她神情一诧,身体颤抖了下。
“别怕,没事了。”见她身体轻颤,车圣以轻握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抚。
不过他的触碰却让她的身体再度一颤,他的温柔,令记忆错乱的她,感到莫名惶恐。
她……为什么会害怕得选择逃婚?为什么会跟他订婚?她跟他并不熟……
她的思绪霎时一片混乱,头也开始痛了起来。
此时主治医生正好来到病房,马上替她做些简单的检查,询问她一些问题,却发现她的回答有些凌乱不全,立刻替她安排做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稍后,待凌父凌母赶到医院时,医生们便告诉他们检查结果一一
“选择性失忆?”车圣以对这个名词非常纳闷。
“也就是所谓『心因性失忆症』的其中一种,对某段时期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记得与遗忘,她并非脑伤所造成的失忆症,应是自主性的心理状态,潜意识里想逃避某些事,所以选择局部遗忘。”脑科医生会同精神科医生会诊后,做出了解释说明。
对于这样的结果,车圣以难以接受,他没想到她竟会选择遗忘关于他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身份,却只认为他们是没什么往来的普通邻居,她也忘了关于车志钧的一些记忆,忘记曾经深深迷恋过他。
她记不得为何在订婚当日从家里逃出来,她认为他用什么强硬手段逼婚,因此对他产生一丝排斥、畏惧。
她疏离的眸光令他难受,她与他保持距离的模样令他心痛。
以前的她,将他当成亲兄长般撒娇,现在的她,却将他视为有些陌生的男人,心生戒备。
得知即将和她订婚,他兴奋得数夜未眠,没料到订婚当日,她会发生意外而昏迷,这几天他担忧得难以成眠,好不容易她醒来了,他才能把悬着的心放下,怎知她竟忘了他们曾有的记忆。
他的心情五味杂陈,庆幸她的安然无恙,却也因为这难以接受的事实而心痛。
“圣以,我可以跟你谈谈吗?”袁碧云听完检查结果后,开口叫唤有些失神的他。
“取消订婚?”坐在医院的咖啡厅里,车圣以对袁碧云的话感到意外。
她神色歉然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他,欲言又止。
“伯母,筱书现在的状况需要好好休养,订婚的事等她完全康复了再说,我可以等。”他表示体恤道,心想她所谓的取消订婚,应该只是延期。
“虽然对你很抱歉,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筱书她……并不同意这桩婚事,是我求她答应的。”袁碧云神色幽暗道出实情。
车圣以愣了下。他知道筱书对他尚无男女之情,但他以为她愿意给他机会,才会答应和他订婚。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从没当你是外人,这件事,筱书似乎也选择遗忘,不过忘了也好,你也别再向她提起。筱书她爸,让外面的女人怀孕了……”
车圣以闻言,怔愕不已。
“你应该知道,她爸一直想要个儿子,无奈命运作弄,那孩子无法顺利出生……”
回想十多年前那个无缘出世的儿子,袁碧云仍感到万分心痛。
“发生那件事之后,我跟她爸的感情逐渐疏离,她爸在外面逢场作戏,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计较,因为我知道他有分寸,他还是看重这个家,尊重我这个妻子,就算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遗憾,却也从没想过让外面的女人替他生。
“这次是个意外,他向我保证,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决不会跟筱书争家产。可是,他愈保证我愈不安,万一是儿子,难保他不会连那个女人一起迎进门,取代我跟筱书……”说到伤心处,哀碧云不禁眼眶泛泪。
如果年轻时的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扞卫自己及女儿的权利,但这些年的岁月,磨去她的棱角,对许多事选择消极妥协。
车圣以第一次见到凌母软弱的一面,他内心难过,更为凌家的家庭问题担忧。
曾经,筱书因得知即将当姐姐,兴奋开怀不已,事隔十二年,当她再度听到要成为姐姐的消息,却是父亲外遇所生的孩子,可想而知,她内心的打击及震撼有多么强烈。
过去她无论是苦、是乐,总会向他倾诉,但这一个月来,她不再手动找他聊天,他因为要筹办订婚之事,太过于开心、忙碌,忽略了她的转变。
“我了解凌伯父,他不是个会抛家弃子的男人。”车圣以低沉道。即使凌华耀行为不当,身为晚辈的他也没有资格指责。
“了解不能保证什么,就算想相信他的保证,我还是无法不惶恐,所以得知你有意跟筱书在一起,我和她爸都非常中意你,才会急着要你们定下来。
“对我们三人而言,你都是颗强力的定心丸,筱书她爸可以放心把事业交给你管理,筱书可以得到终生的依赖与保障,我也不用再顾忌那个私生子,因为无论男女,将来都无权争夺她爸交给你们的家业。
“因为这些顾虑与隐忧,即使筱书强烈地拒婚,我还是苦苦地逼她妥协,才会发生这起意外……”袁碧云对此感到内疚不已,幸好女儿已平安醒来。
“筱书强烈拒婚?”听到这个,比起前面的事件,更令车圣以惊诧。
虽然订婚当日,筱书逃家的行为令他费解,他却不愿想成她是想逃婚,可现在从袁碧云口中得知真相,令他心口一扯,万分难受。
“筱书再三强调只当你是哥哥,无法跟哥哥结婚当伴侣,如果我知道她内心如此抗拒,甚至不惜逃婚,发生车祸,说什么我也不会逼她接受。
“她昏迷的这几天,我跟她爸都非常懊悔,我顾虑自己的处境,她爸在意事业的发展,我们都完全没有顾虑到筱书的心情。
“因为这起意外,我们才深深体悟到,如果失去筱书,我再争什么都没有意义,她爸事业做得再大也没有意义,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更不可能取代筱书一分一毫。
“我跟她爸商量过了,决定取消你们的婚事,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筱书过得幸福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袁碧云语重心长,娓娓道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