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亮白的晨曦及鸟鸣啁啾声唤醒了魏如意,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方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在神医公孙泉的屋舍,而且……公孙泉竟然就趴在不远处的方桌上睡着了?
她记得,昨晚她在试新药,全身浸在十多种药草里……
不对!她是怎么穿上衣服的?
她的双颊突然像是快冒出火,羞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他该不会……把她的身子都看光光了吧?
此刻,她不止觉得双颊快冒火,甚至连全身都快着火了?
不行!她不能再跟他同处在一间屋子里,他身上的气息不断地飘进她的鼻端,害她神思恍惚,一直想象着他帮她穿衣服时的景象。
她悄悄地溜下床,轻手轻脚地从他的身旁走过去。本来想尽快远离有他在的地方,但在看到他的睡容后,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着他。
他的五官端正,如刀刻斧凿似的,剑眉星目,睫毛又长又密,嘴唇厚薄适中,身形虽显瘦削,肌肉却结实有力。
而他深邃如一泓深潭的黑眸在凝视着她时,会让她的心口悸动,呼吸紊乱。
如果他的脾气能再温和、沉稳一点,那就更完美了。她忍不住将他与表哥做了比较,他长得比表哥俊俏,只可惜,性子没有表哥来得稳重。
见他动了动身子,她赶紧拔腿就跑,万一他醒来时看到她正在打量他,那场面可就尴尬了。
她在医庐的四周绕了一圈,不经意地发现,附近居然种了一株碧桃树。
鲜艳的桃红色花瓣色泽妍丽,争奇斗艳,让她移不开目光。
“好美。”她轻轻赞叹了声,长指不自觉地抚上桃花瓣。
站在桃树下的她,美丽得像画中的仙子。
她兀自纳闷着,性情古怪的公孙泉何以会有闲情逸致种植桃花?她边想边取来一瓢水,沿着碧桃树的四周浇灌着,突然间,一声斥喝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住手!妳在干什么?”
这声暴吼,让魏如意惊吓得连手中的水瓢都掉了,一颗心怦怦直跳,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他不高兴了。
“恩、恩公。”她怯生生地轻唤着。
鲍孙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是谁允许妳乱碰我的碧桃树?”
他瞠大眼,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这、这株碧桃树既然种在院子里,应该就是要让人观赏的,不是吗?”她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盛怒中的脸庞。
“是谁规定碧桃树种在院子就是要让人观赏?这株碧桃树是我亲自种植的,任何人都不准模,更不准看!”他郑重申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一样。
这株桃树是他的宝贝,他的无价之宝,任何人都不准亵渎。
魏如意不知晓这株碧桃树对公孙泉的意义重大,她无畏无惧地与他争辩。
“恩公,您的规定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桃树既然种在院子里,自然就会被人看到,除非您将桃树移到他处,或是将桃树砍了。”
听到她说的话,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她的手腕紧紧地捏握住。
“妳说什么?”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得铿锵有力。
从未有人胆敢用这种质疑的口气与他说话。况且,他最珍视、最喜爱的桃树,就像是公孙桃的化身,竟然被她如此轻忽,怎能教他不恼火?
她挪动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恩公,您别生气,如果如意说错了什么话,请您明说,如意会反省的。”虽然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生气,但从他狰狞的表情看来,她是真的惹恼他了。
“妳马上给我离开此处,再也不准踏进院子里来!”他愤怒地驱赶她离开。
魏如意不明所以,却也不肯轻易离去。
如果她就这样顺从他的意思离开,那么,下次万一她又犯了他的禁忌,情况岂不是会更糟糕?
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他如此生气的原因,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如意不走,除非您说明原因,否则,如意坚持在这里观赏桃花。”她无畏无惧地凝视着他。事出必有因,她想找出让他如此生气的原因为何。
“妳……”他瞠大眼瞪着她,恨不得用眼中的火焰在这名无知女子的身子烧出几个洞出来。
懊不容易,他已经从失去公孙桃的痛苦中走出来,为什么她又轻易地将他推回痛苦的深渊?要忘记这种痛彻心扉的伤痛,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好,妳不肯走是吗?妳不走,我就强拉着妳走!”他已经警告过她了,既然她不听劝,他只好采取强硬的手段。
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如果有人胆敢挑战他的耐性,那简直是不自量力。
被他捏得手腕泛疼,她拚命扭动身子挣扎着,动作间,她另一只手不小心碰触到几朵桃花,桃花瓣像下雨似地落下,形成了花瓣雨。
这景色虽然美得令人屏息,只可惜,公孙泉却是脸色铁青,额际的青筋隐隐浮现,连眼珠子都快瞪凸了。
“魏、如、意!”他一字一字说得极为缓慢。
“恩、恩公,息怒,有话好说……”她边说牙齿边打颤。
她没想到公孙泉发起火来竟然如此可怕。
他的双眼发红,大手扬起,高高地举在半空中。
魏如意紧闭着双眼,缩着肩膀,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鲍孙泉怒瞪着她写满害怕的小脸,高高扬起的大手始终无法干脆地落下。
他握紧双拳,忿恨地击掌。
“算了!我公孙泉向来不打女人,我不想因为妳而破例。”他原本毫无温度的声音已经渗进了一些暖意。
包何况,她那张杏脸桃腮,在桃树的相映衬之下,简直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对于这样的绝色,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她的姿容,怕是桃花也要相形失色了。
见他神色和缓了些,她大着胆子柔声问道:“恩公,如意绝对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只不过,如意想弄清楚什么是您忌讳之事?要不然,在往后的日子里,如意还是有可能会犯错。”
她的坦然,让公孙泉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在瞬间被浇熄了一大半。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妹子公孙桃的骨灰就洒在这株碧桃树的四周,这株碧桃树是她生前最喜爱的花木,因此,我才会将这株碧桃树当成她的化身。”
原本是难以启齿的心事,没想到在她的面前,他竟轻易地就吐露出来,完全没有保留。
“原来如此,如意明白了,如意下次不会随便地靠近这株碧桃树。”她慨然允诺。
她曾听闻,公孙神医很疼惜一名与他无血缘关系的妹子,两人感情很好。
没想到,他对他妹子居然用情如此之深。
原本想责骂他的一堆话,全都被她硬生生地给吞入月复中。
他性情古怪、脾气暴躁、高傲孤僻又行为乖张,可是……他竟然是一名世间少见的痴情男子。
“罢了!不知者无罪,念在妳是初犯,我就不跟妳计较了,妳走吧!”他侧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
看了眼他孤单的身影,她垂下眼,落寞地迈开步子。
他愁眉不展又伤心痛楚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泛起一丝丝心疼。
她往前走了两三步,公孙泉突然唤住她。
“等一下!”
她纳闷地转身。“恩公还有何事要吩咐吗?”
他别开脸,状似若无其事地道:“若妳觉得手腕会痛,制药房里有个柜子,里面有化瘀止痛的膏药,妳自个儿去拿来抹吧!”
魏如意先是一愣,接着扬唇一笑。“是,如意知道了,多谢恩公关心。”
她笑靥如花,脚步轻盈,心情变得愉悦不已。
鲍孙泉则正色地反驳。“谁说我关心妳来着?妳不要会错意,表错情了。”他故意恶狠狠地朝她的背后喊着。
“知道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步履轻快,完全不把他恶声恶气的模样当做一回事。
她已经多少有点了解他的脾气了。
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太孤单,再加上得了心病才会如此反复无常。
她边走边思考着,她该如何帮助他治愈心病呢?
他救了她一命,她理应报答他的恩情,问题是,她又不是大夫,到底该怎么帮他呢?
前思后想,她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魏如意向来是一名古道热肠的女子,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公孙泉治疗心病,就会马上付诸实行。
这夜,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忽闻外头传来雨声,而且,还夹杂着风声呼啸而过的声响,震得窗棂格格作响。
她望了眼漆黑的院子,透过月华的映照,见那株碧桃树似乎禁不住狂风暴雨的吹袭,桃花瓣落了一地,掉入烂泥里,完好无损的桃花剩没几朵。
她心下一急,索性起身下床,在客房里走来走去,思索良策。
那株碧桃树,是公孙泉的宝贝,他几乎看得比自身的性命还要重要。
如今,他最珍视的碧桃树正受风吹雨打,眼看着整株花木即将花落凋谢。万一他隔天一早醒来,看到碧桃树被吹袭得连一朵花瓣都不剩的时候,心里面一定会很难过吧?
冰于不想见到他失落的表情,她拿起一把纸伞,随便抓了些纸张及丝线,便冲进雨幕里。
她一定得做些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他能不再继续伤心难过。
而在房里的公孙泉,被吵杂的风雨声吵醒,他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低啐了一声,随即起身想将窗户关上,却不经意地瞥见碧桃树前有一抹纤细的身影。
“该死,她半夜不睡,在外面做什么?”他低斥一声,随即拿了一把纸伞飞奔而出。
碧桃树前,魏如意仔细地将枝芽上的花苞用纸张包起来,再用丝线捆绑住,让尚未开花的花苞,能不受风雨吹袭。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住手!妳在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魏如意浑身一震,赶紧转身,手中的纸张及丝线散了一地,瞬间被雨浸湿。
她频频往后退,退离碧桃树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触犯您的禁忌,因为我想保护这些花苞不受风雨吹袭,才会私自触模碧桃树,您别生气,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快完成了。”
鲍孙泉怒瞪着她,不知道该赞美她,还是责骂她?
她这种傻气的举动,让他既生气又无奈,还夹杂着一丝丝心疼。
“妳待在这里多久了?”抑下满腔怒火,他沉声问。
“一、一刻钟了。”她怯怯地回答。因为寒冷,她边说话,牙齿边打颤。
“跟我进屋子里去!”他厉声命令。
她以为她是铁打的身子吗?居然穿着单薄的衣裳,就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淋。
“恩公,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卑未竟,就被他恶声恶气地打断。“想都别想,即刻给我进屋子里去!”
见他咬牙怒瞪着她,下颚肌肉紧绷,还板着一张冷脸,她只好乖顺地点头应答了。“好,我马上进屋子里去。”
她边走边回首,对那些不断被吹落的花苞感到惋惜。
一进屋子里,公孙泉马上命令她换上的湿衣服,还强迫她喝下一碗呛辣的姜汤。
在公孙泉还没开始数落她前,她就赶紧低头道歉。
“恩公,对不起!我不该未经您的允许,就私自触碰碧桃树,请恩公责罚。”
她明知故犯,确实该罚。
“我有说要罚妳吗?”他冷着声反问。
“可是,我……”她的手指了指外面。
她不是触犯了他的禁忌吗?
“妳半夜不睡,顶着风雨在外面做傻事,万一妳不慎染上了风寒,谁来帮我做事?还有,万一妳真的生病,我还要替妳治病,岂不浪费了我那些珍贵的药材?”他别开脸,嗤哼一声。
谁教他没事救了一个大麻烦,简直是自作自受。
他的声音虽然带着冷漠,表情虽然带着不屑,但她听出了他话中的关怀之意。
“恩公……”她突然觉得鼻头一酸。
恩公竟然没有责怪她私自触碰桃树之事。
“谢谢恩公这么关心如意的身子,如意以后必定听从恩公的话,竭尽心力地伺候您。”她真心恳切地道。
鲍孙泉瞧她一副感动得快哭出来的样子,他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冷着声低斥了几句。“妳别又会错意了,我只是不希望妳浪费我珍贵的药材,妳的死活不关我的事。”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竟然老爱曲解他的话。
他没有关心她,他怎么可能会关心她。
魏如意不想再与他争辩,只是淡淡地道:“恩公,时候不早了,如意该回房歇息,也请恩公早点歇息。”
“嗯。”他随口哼了声。
她欠身一福,脸上带着笑意,徐步离开。
鲍孙泉愣望着她的背影,胸口似乎被某种东西撞击了一下。
他纳闷着自己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被她牵动心绪。
在这个世间上,唯有公孙桃才能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妹子走了,他应该心如止水了才是。
他不能关心魏如意,不该关心她的。
这晚,为了魏如意,他难以入眠。
他好不容易入睡了,在梦里,却还是出现她的身影。
这名小女子,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啊!
数日后,医庐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他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因为想自己开设一间医堂,已经多次登门造访公孙泉未果。
他只略懂一点医术,这医官之位其实是他以钱财买来的,为了延揽公孙泉这名神医到医堂里看诊,他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三天两头就上衡山一次。
不知道其中缘由的魏如意,热心地开门让这位医官进门。
医官见前来开门的是一名俏丽的小泵娘,心下纳闷。
“姑娘,请问妳是?”他多次造访公孙泉的屋舍,并未见过这名姑娘,难不成她是前来求诊的病人?
“大爷,小女子是公孙神医的贴身小婢。”她据实以告,毫无隐瞒。
“原来如此,敢问姑娘,公孙神医在家吗?”他恭敬地拱手一揖,以礼相待。心想能待在性情古怪的神医身边,这名小泵娘肯定有过人与不凡之处。
“神医在家,他正在炮制药材,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前厅,您先在前厅坐一会儿吧!”她的态度热络,对来人一点戒心都没有。
“有劳姑娘了。”
她朝他点点头,边走边思考着。
鲍孙泉虽然脾气恶劣,但却会不时地偷偷送些药材到山脚下的小村落,分送给一些贫苦而且患病的穷人家。
与他相处越久,她越发现他其实也是一名仁心仁术的大夫。
如果他没有失去挚爱,他一定会成为仁德兼备、热心助人的大夫的。
不久后,公孙泉来到前厅,在见到来者是谁后,他愤怒地挥手赶人。
“李大同,你怎么又来了?魏如意,谁准妳开门让他进来的?”公孙泉愠怒地睁大眼瞪着两人。
“恩公,来者是客,您怎能如此对待客人?”魏如意一脸不赞同。
“妳懂什么?我的事还轮不到妳来管,做好妳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他厉声斥喝着。
“公孙神医,在下今日前来没别的事,只为求诊罢了!请神医息怒。”李大同不疾不徐地解释。
他明白公孙泉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决定与他长期周旋下去。再者,他近日时常月复痛如绞,的确有意前来求诊。
“笑话!你自个儿是名医官,还需来我这儿求诊吗?”分明是不安好心。
“神医,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明白自身到底患了什么病?望神医大发慈悲,替在下切脉诊治。”
“办不到!”公孙泉想也不想地回绝。
他这人向来好恶分明,而李大同给他的感觉不够正派,他不想与这种人有所牵扯。
“神医……”见他拒绝得毫不留情面,李大同心中不甚爽快。
“如意,送客!”他长袖一挥,欲转身离开。
魏如意急急地唤住他。“神医,您身为一名大夫,救人乃天经地义之事,如意请求您替李大爷治病!”她大着胆子劝说。
“魏如意,妳真是胆大包天!从来都是主子教训奴才,没有奴才教训主子的道理,我要不要替人治病,还轮不到妳来指派!”他气怒地甩袖。
“神医,如意不敢,如意只是希望您能发挥善心,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低垂着小脸,无畏无惧地解释。
他救人自有一套原则,她做人也有一套原则,她实在无法苟同他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
“魏如意,妳当真希望我医治李大同?”他不明白,李大同与她非亲非故,她何以替他求情?
“神医,如意并非只替李大爷求情,只要是上门求诊的病人,如意都会替他们求情。”
“好一个菩萨心肠,慈悲为怀的善心人。”公孙泉语带嘲讽。
他不喜欢她这么博爱,他只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心无杂念地待在他的身边。
他跟她,个性南辕北辙,他自私孤僻,她却古道热肠。
他压根不懂,他何以会一再地纵容她?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再继续被她所牵引,他这次是铁石心肠,坚持不让她称心如意。
“妳想帮他可以,先到医庐外头跪个一天一夜再说。”公孙泉微瞇着眼,漫不经心地道。
再怎么说,她也是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他就不相信他治不了她。
原以为她会考虑一会儿的,没想到她不加思索地回答:“好,我愿意到医庐外头跪一天一夜。”她仰首迎视着他。
“什么?”他瞠大眼怒瞪着她。
他没听错吧?
她真的为了一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愿意做出这种牺牲。
她到底有没有将他看在眼里?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中?
难道……他在她的心目中,竟然比不上一名陌生人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