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上元节,京城各街道及大小寺庙皆以别出心裁及壮观的花灯争妍斗丽,宝光花影,美不胜收。
臂灯的人群络绎不绝,猜灯谜的活动也随处可见。
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穿梭在人群之中,未施脂粉的脸庞看起来清丽典雅,身姿娉婷袅娜,吸引不少年轻公子哥儿的目光。
即使她低垂着小脸,仍然难掩她的天生丽质。
秦玥蝶缓步行走于云德观音寺的观灯步道上,寻找着白少怀的身影,边走边想起昨儿个与爹爹的谈话。
“玥蝶,最近皇上对爹上疏的文章颇有微词,也不太采纳爹爹的意见。而且,听朝中同僚说,皇上有意拔擢白少怀为相,取代爹的位置,看来,爹可能得提早告老还乡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但他为相多年,若突然被贬黜,心中难免感到怅然若失。
“爹,这白少怀当真如此受皇上器重?依您之见,他的才能在玥蝶之上吗?”她拧眉寻思。
爹爹的论政大多是她代笔书写,朝中之事她知之甚详,她明白爹爹若想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上站稳脚步,绝对得靠她从旁帮衬,心思不奸诈狡黠一点是不行的。
“白少怀的文才与妳大概不相上下,只是行事作风与妳南辕北辙。”若真让女儿与白少怀一同在朝堂上竞争,两人的实力应该在伯仲之间。
“爹,是否将白少怀斗垮,您就能高枕无忧了?”她不忍心见爹爹为了朝廷之事镇日愁眉不展。
“话是没错,只是,要斗垮白少怀谈何容易?”他垮着一张老脸。
他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个儿的才能有几斤几两重。
这些年来,若不是靠着玥蝶暗中替他献策,他哪可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他那几名不成材的儿子简直就无法跟玥蝶相比,若玥蝶身为男儿,她将来的成就绝对在他之上。
“爹,您先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凡事都要试了才知道,玥蝶就不相信这白少怀没有弱点。”她的眼中闪动着熠熠光芒。
秦府曾经差点家道中落,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助爹爹成功坐上右宰相的宝座,怎能轻易让白少怀给拉下来。
为了身为二房的娘亲,也为了秦府的富贵荣华,她势必得与白少怀正面交锋。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打倒他,如此一来,爹爹才能稳坐宰相之位。
秦正邦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写满担忧。“玥蝶,妳想怎么做,爹不会阻止妳,不过,爹不希望妳受到任何伤害,在爹所有的儿女当中,妳是爹最在乎的孩子。”也是他最感忧心的孩子。
听到爹爹真心诚意的一席话,她禁不住办了眼眶。
爹爹待她真的不同于其它的子女,她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了让爹及一干兄弟姊妹们对她另眼相看,她绝对不能输。
“爹,您放心吧!女儿会小心行事,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她拍胸脯保证。
“妳想怎么做?”他感到忧心忡忡。
她毕竟是女人家,想与男人争斗,在某些方面确实会比较吃力一点。
“女儿想接近白少怀。”她直言不讳。
“接近白少怀,可是妳……”秦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接续未完的话。
“爹是想说,女儿不是白少怀喜欢的女子类型?”她扯唇淡淡一笑。
爹的心思,她大概能猜得到几分。
“妳果然聪慧,能明白爹的顾虑。”他忍不住摈掌赞叹。
他一直很庆幸自己跟女儿沟通,从来都不需要拐弯抹角。
“爹,这件事您不需要担心,女儿自有应对之策。”她的脸上浮现得色。
人人都说她艳冠群芳,只可惜,白少怀对艳丽的女子似乎兴趣缺缺,光从两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情形看来,她就知道他不重色。
既然如此,她就得以素颜面对他。
反正,她妆扮前后判若两人,而且事隔两年,他跟她又只有一面之缘,他未必记得她的长相,只要她在他的面前扮柔弱,装可怜,一定有机会接近他。
秦父拍拍她的肩,对她似乎很有信心。“妳就放手去做吧!爹支持妳。”
他相信女儿的能力,也相信她能够成功地斗垮白少怀,保住他的宰相之位。
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的秦玥蝶,直到肩膀被一名粗鲁的男子碰撞了一下后,才赶紧回神,继续寻找白少怀的身影。
她左右张望,突然被一摊贩售灯笼的小摊贩给吸引住目光,摊位上摆放着一盏做工精致的灯笼,灯笼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蝴蝶。
当她走到此摊位面前,伸手想取灯笼仔细端详一番时,另一只黝黑的大掌比她快一步先拿起灯笼。
她讶异地抬头一看,胸口陡然漏跳了两下。
是他,白少怀?
他跟两年前一样,仍旧如此丰神俊美,风姿潇洒,眉宇之间看起来更加自信从容,态度更加稳重练达。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要对自己有信心。
她深吸口气,友善地问:“公子对这盏绘制着蝴蝶的灯笼也有兴趣?”
“非也,不是在下有兴趣,而是舍妹有兴趣。”他不疾不徐地回答。
罢才途经此地,映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盏灯笼之上,于是,他就趁着她与娘亲到云德观音寺上香时,特地绕过来想偷偷买下这盏灯笼送她,给她一个惊喜。
“公子所言属实吗?公子买下灯笼不是送给心上人,而是送给妹子的?”她狐疑地挑眉。
传闻,他自小就有一名养妇;传闻,他有断袖之癖,对她来说,他算是一名谜样的男子。
但不论他是哪一种男人,她都会让他乖乖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普天之下,她还没遇过对她不感兴趣的男子,当然,她不会让白少怀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在下的确想买此盏灯笼送给舍妹,在下尚无心上人,若姑娘不肯相让,在下只好到别的摊子上再找找同一款式的灯笼。”他恭敬地拱手一揖。
他无心为了一件芝麻小事与人相争。
包何况,他一个大男人与一名小女子在小摊前争同一个灯笼,实在有失颜面。
见他欲走,她急急地道:“公子,请留步!”
“有事?”他挑眉询问。
“小女子并没有买下这盏灯笼的意思,纯粹欣赏罢了,公子对令妹疼宠有加,令小蝶羡慕。”她垂下眼睫,神情落寞。
“姑娘既然喜欢,理当买下此盏灯笼。”他直言道。
“小女子……家贫,所以……”她心虚地别开脸,不敢正视他。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让自己以一个全新的身分在他的面前出现,但她不擅说谎,讲起话来竟有点结巴,她很怕自己会露馅,让计划功亏一篑。
白少怀为人耿直,待人宽厚,装可怜一定能够引起他的同情心。
丙不其然,她这招马上见效。
“姑娘,要不然,在下买下这盏灯笼送妳可好?”见她郁郁寡欢,他突然觉得心生不忍。
“公子是可怜小女子,想施舍小女子吗?”她仰高小脸,嗔怒地直视着他。
就算她真的家贫如洗,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会觉得刺耳。
“姑娘,请妳千万别误会在下的好意,在下绝对没有看轻妳的意思。”他心急地辩解。
他真的不是存心惹她不悦。
他只是不希望见到她脸上失望的表情而已。
“公子不必解释什么,小女子只是一介贫民,公子看起来像是富家公子哥儿,公子想怎么做,小女子压根无权置喙。”她冷冷地道。
她的脸庞彷佛冻结了一层千年冰霜,言语似刃,一点情面都不留。
白少怀自知自己友善的行为不小心触怒佳人,他徐缓地解释。
“姑娘,在下白少怀,在朝为官清廉正直,相信妳应该听闻过在下的名字及事迹,如果姑娘真的认为在下送妳灯笼的行为是施舍,那么,妳不妨来白府做事,这样一来,妳就有工资还钱给在下了,这盏灯笼的钱就当是在下先借给妳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何以会不加思索就将这番话月兑口而出。
这名姑娘看似娇小柔弱,性子倒是挺倔的。
他从未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姑娘。
“到白府做事?”她睁大眼看着他,讶异于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到白府做事,的确不失为一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只是,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该怎么做好奴仆的工作?
“如果姑娘不愿意,在下也不勉强。”他的语气真诚,态度恳切。
他知道自己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实在显得有点唐突,可是,他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收下他送的灯笼。
他不愿意见到她因为自卑而愁眉不展。
“公子,小女子手脚并不利落,待在府上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给公子添麻烦。”她不是自谦,而是在陈述事实。
从小,她就养尊处优,被爹爹视为掌上明珠,从未做过粗重的活儿。
万一到白府搞砸了工作,岂不是露出破绽,前功尽弃?
白少怀蹙眉沉吟了一会儿,才慎重其事地问道:“敢问姑娘可曾识字,可曾读过书册?”
这名姑娘即使身着粗布衣裳,全身却充满着一股书卷味儿,而且,谈吐及应对都很合宜,不像是一般的乡野村姑。
“公子这么问的用意是?”她不答反问。
与他的对话,她显得小心翼翼的,深怕对方察觉出一丁点不对劲。
“小蝶姑娘别多心,实在是因为舍弟不好学,在下有意替他找一位伴读书僮,如果姑娘识字,在下想请姑娘来白府当伴读丫鬟,工资比一般丫鬟高出许多。”他侃侃而谈,亟欲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传达给她。
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交心,不管对方是贫是富,他都以真诚的心对待。
“公子认为小蝶有能力胜任伴读丫鬟的工作?”她讶异地直视着他。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器重她?抑或是,她乔装成普通丫鬟的样子不够成功?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改变,但气质及谈吐是无法伪装的。
聪明如他,识人能力应该不弱,她可能太掉以轻心,也太低估他了。
“在下相信妳的能力。”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听到他不加思索地说出这番坚定的话语,她突然间哑了口,有点说不出话来。
连生养她的父母都猜不透她的心事,他却能一语道出,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彷佛找到自己的知己,只可惜,他们两人注定要对立,拚个你死我活,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性。
“公子这番话真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小女子确实是读过一些书册,当小鲍子的伴读丫鬟应该是绰绰有余。”她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一刻钟后,家母及舍妹会一起前来看花灯,到时候妳记得要出现在此处,我会将妳先介绍给我娘。”他的表情虽然波纹不兴,其实内心有点激动。
想到以后会经常在府内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感到有点愉悦。
与她暂时道别后,他恨不得一刻钟的时间赶快到来,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马上再见到她了。
与娘亲及义妹蓝映燕会合后,他带着两人来到贩卖灯笼的小摊子前面,却迟迟不见她的人影。
三人约莫等了一刻钟,白府老夫人耐不住性子,便与蓝映燕先一同回府,徒留白少怀仍然站在原地痴痴地等候。
他知道自己贸然要求小蝶姑娘到白府工作,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可是,他真的希望能帮助她,哪怕只能出点棉薄之力,他也感到心满意足。
“她失约了……”他望着人群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不像是个会失信的人。
也许,他先前的举止真的太唐突了吧!
他平素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却不由自主地说出想礼聘她来白府当伴读丫鬟的话,这实在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对一名素昧平生的姑娘如此在意?
他边走边梭巡着她的身影,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天色渐晚,夜幕低垂,天际也飘起了细雨。
所幸刚才映燕要回府时递了一把伞傍他,要不然,他大概会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吧!她真是名体贴入微的好姑娘,只可惜,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
当他离开云德观音寺,经过一座小桥时,发现秦玥蝶竟然就站在桥上,他大喜过望,急急地喊着。“小蝶姑娘!”
秦玥蝶转头一看,发现是白少怀,她惊慌地拔腿就跑,却因为没注意到前方有一个大窟窿,小脚往窟窿踩去,差点跌个倒栽葱。
白少怀眼捷手快地一把捞住她,稳住她的身子。
“妳没事吧?”他直盯着她,并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梭巡了一番,确定她没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她的身子骨单薄纤细,抱在手里轻得像根羽毛似的,他不禁怀疑,她平常都没饭吃吗?
“我没事,谢谢白公子。”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罢才,他们两人靠得好近,她的鼻端不断飘来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让她心神恍惚,无法集中思绪,胸口也莫名鼓噪起来。
“小蝶姑娘,刚才妳为什么失约?”他板起脸孔询问。
他白少怀最气有人背信失约。
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出现,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难道,她其实不想来白府工作?
“小女子文学修养不够高深,没有资格胜任伴读丫鬟这份工作。”她仰首,不畏不惧地迎视他。
见他拉下脸,她也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她秦玥蝶就是这么我行我素,连她至亲的娘都管不动她。
“姑娘,妳是存心背信吗?”他深邃的黑眸燃起了一簇怒火。
“就算是,那又如何?”她存心想挑战他的忍耐底线。
白少怀瞠大眼瞪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他才淡淡地道:“白某对小蝶姑娘实在太失望了。”
他转身,迈开大步离去,此时却瞥见前方有一名妇人牵着一名男童,与他擦身而过,妇人欢天喜地的向秦玥蝶道谢。
“姑娘,刚才真谢谢妳,如果不是妳陪着走失的小儿寻人,奴家恐怕会找小儿找一整个晚上。”妇人由衷地道谢。
“这位大婶,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不足挂齿。”她客气地回答。
熬人与秦玥蝶闲聊了几句后便离开,她一转头,不意却遇上一双直盯着她看的漆黑眼眸。
“妳刚才……不是故意失约的?而是为了帮一名走失的男童寻找娘亲。”
她沉默地点点头。“是的,小蝶刚才的确是在帮男童找人。”
“那妳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实话?”他看起来像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