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位于京城近郊的茶馆,聚集了数名儒生,正在闲话家常。今日,他们费尽唇舌,才说动在私垫教书的崔玠前来,想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众人皆知,崔玠精通六艺,视诹诗书,却在三年前的乡试,因不小心得罪顺天贡院的主考官,在乡试中名落孙山,输给才华与能力远远不及他的贡生们。
“崔兄,今年乡试,你不打算再应试吗?你饱读诗书,学识渊博,绝对能高中举人的。”大个子书生吹捧道。
崔玠昂然挺立,微扯嘴角,刚毅有型的脸庞似笑非笑,双眸炯亮,全身散发出一股凛然而刚正的气息。“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我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至于仕途,则顺其自然。”
他认为,就算是儒生,也该有自己的格调与坚持,不该随波逐流。
“崔兄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此一来,岂不可惜了你这一身才学?”高个子书生一脸惋惜。
“身为读书人,如果只知道钻研八股文,对人情世故全不知晓,不明白百姓疾苦,求取宝名又有何用?再者,现下官员贪污舞弊、鱼肉百姓之事,时有所闻,官场摆暗,相互倾轧排挤,即使位居朝堂也是枉然,无法有所作为。”他有感而发地说。
他虽然只是站在茶馆一隅,但身子站得直挺挺的,抬头挺胸,下巴微仰,深邃的双眸如夜空中的星子般明亮睿智。
“崔兄,既然你无意仕途,何不早日成家?听闻崔兄有个未婚妻,长得貌美如花,对崔兄亦情深意重。”矮个子书生捧着脸,一副很向往的模样。
“尚未立业,何以成家?所以,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他简言带过,撩起衣袍,落坐在椅子上。
包何况,他与未婚妻谢云娘虽是青梅竹马,经两人的娘亲戏言撮合,但他对于云娘只有兄妹之情。
“崔兄志向高远,我们真该向你看齐。”
“欸,兄弟此言差矣,崔兄长得一表人才,说不定,红粉知己多到数不清,所以舍不得成家呢!”
崔玠的面容俊逸,五官彷佛刀刻斧凿一般,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只是眉宇之间总是藏着淡淡的沉郁。他的双眸幽闇而深沉,像是一泓深不可测的黑潭,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不可能!崔兄如此谨守礼教,自律甚严,怎么会有什么红粉知己?”
茶馆里的儒生们为了这件事,已经分成两派,开始唇枪舌剑起来。
有一派认为他压根没有红粉知己,另一派则认为他不屑结交红粉知己。
只见正主儿一派闲适地啜饮茶水,不疾不徐地道:“各位要在下来此聚会,就是为了谈些风花雪月吗?”
这群人邀请他的动机不良,全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他虽不想点破,但也没附和他们的意思。
包何况,他们把话题扯远了,让他略感不悦。
“崔兄,大伙儿在此聚会,钻研学问之余,聊些轻松的生活琐事,应该不为过吧!”见他脸色微变,有人嘻皮笑脸地回答。
崔玠沉下脸,倏地站起身,不想再和他们闲话。“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朝众人拱手,打算先行离去。
“崔兄,请留步!”众人急急地喊道。
崔玠充耳不闻,径自往茶馆门口走去。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勾人心魂的幽香,让众人不禁四下搜寻着这香味的来源。
这时,一名身着红衣罗裙,长得沉鱼落雁、千娇百媚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地走进茶馆。
她的菱唇微弯,星眸微瞇,似笑非笑的表情足以魅惑人心,额前落下的一小绺发丝,更增添她的妩媚风情。乌黑如丝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而微微晃动着,让众人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
她的身材曲线曼妙,腰细如柳枝,胸臀丰满而浑圆,每走上前一步,众人的呼吸便越发急促起来。
近看之下,这名女子拥有一双翦水秋瞳,杏眼桃腮,樱桃小口,鼻子挺俏,如羽扇般的长睫眨动时,更显风情万种。
这样的美人教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双眼连眨都舍不得眨。
“崔公子,别来无恙?”美人含笑开口,声音悦耳动人,彷佛清凉的泉水滑过心头般舒坦。
她笔直地朝他走来,好像看到情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抱中,双手紧搂他的腰身,小脸偎进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那股久违的独特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就像青草一样芬芳,让她印象深刻。而且,他是她的恩人,曾经救过她一命,有关于他的事,她都牢记在心头,并且念念不忘。
她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软馥的身子磨蹭着崔玠因尴尬而僵直的身躯,害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愣在原地。
直到周围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他才惊觉不甚妥当,赶紧将她推开。
“姑娘,我与妳素昧平生,根本不认识妳,妳找错人了吧?”他的长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她拉开一小段的距离。
他从来没遇过,行为举止像她这般大剌剌的女子。
见到素不相识的男子,竟然就这么大胆地靠了上来,也不怕被吃豆腐,真不晓得她的父母是怎么教她的?
她的家教实在太糟糕了,如果她是他的学生,他一定会教她,身为女子该遵守的三从四德,不会让她如此无礼。
无视于崔玠脸上阴鸷的表情,她往前迈步,再次靠近他,小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大手。
“崔公子,我叫胡红玉,我没有认错人,你真的是我苦寻已久的恩人。”她长如羽扇般的长睫眨呀眨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呀转。
她喜欢崔玠身上带着的暖热气息,只要一靠近他,她就觉得心窝处暖暖的,心情更是舒畅而欢愉。
她私心认为,崔玠是平易近人、乐于结交朋友之人。
惫记得儿时的他,曾救了她一命,并将她当成朋友看待,因此长大后的崔玠,一定更加亲切友善才是。
能够再次见到他,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他长得俊俏,浑身充满着书卷味儿,且一脸沉稳内敛,重义守礼,是个品学兼优的儒生,教人心生仰慕。
崔玠不习惯她这么热情的举动,用力地甩开她的手。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他板着脸训斥。
若不是顾及她是女孩子家,脸皮薄,早就将她训斥一顿,哪可能还这么客气地跟她讲道理。
而且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假使两人认识,依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应该不至于记不得她才是。
“崔公子,你怎么这么冷漠?我可是翻山越岭,吃了好多苦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她瘪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此番,她是以绝食抗议,才说服爷爷让她下山的。但她并未告知爷爷下山后的目的,冒着被爷爷惩罚的风险,千里迢迢前来找他,得到的却是他的冷眼对待。
她的眼眶瞬间漫上一层水雾,鼻头也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压根没料到,长大后的崔玠,竟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这时,一旁的儒生看不下去,有人开始为她说情。
“崔玠,人家姑娘特地前来找你,你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对啊!崔玠,你对待朋友一向有情有义,怎么今儿个如此不近人情?”在场的儒生都深感不解。
见大伙儿为她说话,她的伤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满脸笑容,崔玠一定会接纳她的。
为了不让崔玠讨厌她,她决定再使出下一招。
“崔玠,我带了见面礼来,你瞧瞧喜不喜欢?”她模仿着众人对他的称呼,叫得相当亲昵。
她把肩上的包袱卸下,开始在里面翻找,双眉微拧,表情认真,把包袱里头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她可是很懂得礼数的,知道人和人第一次见面,都要先送上见面礼才行。
“见面礼?”崔玠蹙起浓眉,脸色越来越难看。
都说了他根本不认识她,她还硬要送上见面礼?!
正想发火之际,胡红玉已经把一顶兔毛做的暖帽,拿在手中甩了甩,径自往他头上一戴。“崔玠,这顶暖帽上的兔毛,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猎来的,够有诚意了吧?”她以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下巴微抬,表情很得意。
怕冷的她可是在森林里冻了好久,才猎到野兔,取其皮毛,做成一顶暖帽。
她认为,礼物就该由自己亲手做,才能显示出诚意。
“很抱歉,我不能收。”他冷冷地拒绝。
如果两人真是朋友,他更不应该接受对方送的礼物。
她撇撇嘴,骨碌碌的大眼转了转。“你不喜欢啊?那这个和氏玉,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我一向宝贝得不得了,喏!送给你当见面礼。”她大方地将系在腰间的翠绿玉佩拿下来,先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气,以衣袖擦拭得光亮亮的,才递给他。
对于崔玠这个恩人,她连传家之宝都可以拱手送上。
反正,那些身外之物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崔玠这个人。
崔玠抿着嘴,眉间的皱褶越来越深。
“崔玠,如果你还是不满意,我还有很多金元宝可以……”她眼珠转了转,继续在包袱里寻找宝物。
卑未竟,崔玠就突地打断她,并将她递来的所有东西归还。“姑娘,钱财不露白这句话,妳没听过吗?我不需要妳的见面礼,而且,我真的不认得姑娘,妳真的认错人了。”
像她这么没有危机意识的人,真是让他替她捏了把冷汗。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世间有多么地险恶?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暗暗讥讽崔玠不懂得把握良机,与美人亲近。
像这种无端飞来的艳福,不受白不受,崔玠不希罕,他们可是求之不得呢!
“崔玠,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十年前,你亲手救了我一命……”发现用词不当,她马上改口。“……救了我养的小包一命,今日,我是特地来报恩的。”
她朝他轻轻眨了下眼,频送秋波。
正当崔玠还在回想的同时,马上就有其它书生趁机上前,跟她攀谈起来。“小泵娘,妳长得好美,姓啥名啥?家住哪儿呀?”
那书生边说,边轻佻地想触碰她。
苞红玉利落地闪身,避开男人的触碰。“走开,干你屁事!”
她要报恩的对象是崔玠,可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对于这些人,她也不想特意装出友善的态度。
崔玠微拧眉,淡淡地开口:“这种芝麻小事,我早已不记得了,姑娘不必记挂在心上,也无须报恩。”
因为她的话,让他想起以前的事,顿时心情郁闷。
饼去的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娘亲,害她白白受苦数年,因此,他告诉过自己,过去的事,他能忘就忘,能不提起就不提起,毕竟,那是一段不愉快的过往。
见他板起脸,胡红玉反而不怕死地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他刚才落坐的木椅上坐下。
她对自己的相貌及身材一向很有自信,认为只要自己表现得热络一点,嘴巴甜一点,崔玠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平时都是用这招对付男人,而且屡试不爽。
“崔玠,你怎么能忘了我?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非报不可。”她软声说着。
卑落,她因为口渴,便不加思索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径自倒了杯水喝。
她用的杯子,正是崔玠刚刚用过的杯子。
见此情景,崔玠的脸上竟闪过一抹异样的红潮。
他还没见过有哪个姑娘家,像她这么不懂得矜持的。
只是,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让他想发火,却又找不到适当的理由。
“崔玠,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你也口渴了,想喝水?早说嘛!我一定替你代劳。”像倒茶水这种小事,她来就行了。
她将刚才的茶杯加满水,捧到崔玠的面前。
“来,请喝茶。”她笑咪咪的,眉眼嘴角微弯,看起来更加迷人。
“我不喝!”他尴尬地推拒着。
他们两人共享一个茶杯,这成何体统?
包何况,这里是茶馆,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两人看,他如果喝了,岂不是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崔玠一向洁身自好,不近,更讨厌姿容艳丽绝美的女子,今日,他对她的态度若稍有不慎,他的良好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崔玠,我好心好意向你敬茶,你怎么可以不领情呢?”她索性将茶杯递到他的唇边。
以往,她向爷爷殷勤地奉茶,爷爷总是眉开眼笑地模模她的头,称赞她好乖,怎么现下崔玠的脸色会这么难看,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样?
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呢?
眼看着她将茶杯不断地往他的嘴边送,崔玠被逼急了,反射性地一把拨开她的小手,她手中的茶杯因此不小心离了手,茶水全洒在崔玠的衣服上。
无端被洒了一身的水,崔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崔玠,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完全没料到,崔玠对美人会如此反感,还把对方搞得尴尬又不知所措。
崔玠脸上带着愠色,咬着牙闷闷地说:“姑娘,在下认为,女子举止应当端庄贤淑,不该做出强人所难之事。”
他意有所指地暗示,但碍于对方是一名女子,他隐忍着怒气,不想当场傍她难堪。
苞红玉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垂下小脸,神情带着些微的歉意。
崔玠对她的第一印象一定糟透了。
“崔公子的话,我会记住的。”他可是她的大恩人,他的金玉良言,她怎么能不听从呢?
其实,她刚才对他猛献殷勤,只是希望他对她的印象能好一点罢了,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见众人对他们议论纷纷,他率先往门口走去。
“妳跟我来。”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为了杜绝后患,他得跟这名来路不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美艳姑娘,好好地谈一谈。
“好。”胡红玉大喜过望,踩着轻快的脚步,尾随在他的身后。
她就知道,男人都会喜欢上她的美貌及身材。她天真地想着,即便崔玠表情看似怒气冲冲,事实上,他应该已经对她动心了吧!
说不准,他已经悄悄地喜欢上她了。胡红玉忍不住笑弯了红唇。
两人离开茶馆后,崔玠加快脚步往前走去,胡红玉则紧随在他身后。
崔玠身躯略显瘦削,但肩膀宽阔,走起路来敏捷而快速。
苞红玉三步并作两步紧跟着他,崔玠突然转过身来,与她靠得极近。
“姑娘,妳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报恩,究竟想怎么样?”他耐着性子,干脆将话挑明了说。
他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与她纠缠不休。
苞红玉以为他问报恩的方式,想也不想就爽快地应答。“以身相许。”
他们人类女子,不都是时兴用这种报恩法的吗?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他一脸愠色地瞪着她。
亏她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她敢说,他还不见得敢听呢!
她不仅行径大胆,连作风都异于常人。
他不知道该骂她恬不知耻,还是说她豪放大胆?
这种话,怎么也不该从一名普通女子口中说出来。
苞红玉握紧小手,忿忿不平地反驳。“有未婚妻又如何?从古至今,男人娶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你是美男子,有数名红粉知己也不为过。”
她虽然是一名修炼数百年的狐妖,但也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闻言,崔玠额际上的青筋跳了几下,下巴绷得紧紧的,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他突然发现,他跟这个姑娘根本无法沟通。
她的思想观念太过古怪,跟一般良家妇女差异甚大。
“姑娘,妳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会当做没听到。妳快点回家,不要再想报恩之事,好吗?”他正色地说,表情非常严肃。
他有点纳闷,她看起来也不像行事作风大胆的青楼女子,为什么言行举止会如此异于常人?
算了,反正,他一点都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她想怎么做,不干他的事。
从未被男人拒绝过的胡红玉,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红潮,但随即锲而不舍地劝说。“欸,崔玠,你是不是不满意我什么地方呀?我可以改,真的!”
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她深信崔玠一定会喜欢上她。
崔玠脸色铁青,不想与她多费唇舌,径自往前走去,不理会她在身后叫嚷。
这古怪的女人,他还是当做不认识好了。
“崔玠、崔玠,你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呀!”胡红玉边走边喊,还不停地举高手臂挥动着。
变化成人身,让她的行动不再敏捷,在崔玠的面前,她又无法使用法术,只好吃力地跟在他的身后跑。
卑说回来,她真有这么差劲吗?
为什么崔玠避她如洪水猛兽?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挺受人类欢迎的呀!
纳闷归纳闷,她还是对崔玠穷追不舍,非得偿还他的恩情不可,她从未被男子当面拒绝过,也从未如此受挫过。
崔玠的反应,激发起她的斗志及不服输的精神。
她相信,她一定能融化有如冰山的崔玠,让他接受她的报恩。
“姑娘,妳别白费力气,我不会将妳先前说过的话当真的,妳快回家,别再做出惊世骇俗之事。”崔玠突地停下脚步,挥手驱赶她。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如此顽固不听劝。
她的性子,倒跟他有几分相像。
“崔玠,我不会放弃的,除非,你让我以身……”
卑未竟,崔玠就倏地打断她的话。“姑娘,请妳谨言慎行。”
眼看着前面就是巿集,万一让她对他喊出“以身相许”这四个字,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他可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跟个美艳姑娘纠缠不清,成何体统?
“可是……”胡红玉咕哝了几个字,没有预料到崔玠是如此古板的男人。
她是个直肠子,一向有话就说,从来不会闷在心里。
“崔玠,你可别发火,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即使脸上带着怒气,他依然好看得令人着迷,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崔玠,想将他看得更加仔细一点。
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馨香,直钻进他的鼻端,让他有点心神恍惚。
就算是他的未婚妻谢云娘,也不曾与他如此靠近过。
思及此,崔玠赶紧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这里是大街,希望姑娘自律一点。”他再次强调,神情肃冷,浓眉微蹙。
他不该恍惚的,他一向不近,怎么可以被她影响?就算是极其细微的影响也不行。
苞红玉见他板起脸孔,当下不敢再造次,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崔玠心想,这下,她应该会死心,打道回府了。
他放心地往前走去,却在走了几步之后,深觉有异地停下脚步,一回首,发现她还尾随在身后。
他耐着性子,力持镇定地问:“妳怎么还不回家?”
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住在深山里,一时半刻是回不去的。”她如实回答。
并非她不懂得察言观色,而是,她此番下山目的就是为了报恩,任务没达成,她不想半途而废。
“那妳总该有个落脚之处吧?”他脸色微变。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她摇摇头,脸上出现一丝苦恼的表情。
以往,她想窝在哪儿就窝在哪儿,天地之大,随处可以为家。现下,她变成这副女儿身还真是不方便,无法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由于身处巿集,一旁的人见她貌美,又正烦恼着落脚处,便插话道:“姑娘,在下经营客店,房间多得是,姑娘不妨到敝店投宿。”
苞红玉尴尬地笑笑。
见有人起头,其它几名在旁观看。亦是别有所图的男人,也纷纷提出邀约。
怎么这些人,每个都比崔玠和善?
她心知肚明,这些人或许是心怀不轨,但有人关心与在意,真的比被视而不见来得好太多了。
“我……”
卑未落,崔玠就一脸严肃的打断她的话。“妳跟我来。”
他望了她一眼,便径自往前走去。
“崔玠,咱们究竟要上哪儿去?”她狐疑地跟在他的身后,抱着一点点期待,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发愣。
他的脸上带着愠色,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崔玠倏地转身直视着她。“妳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对妳不怀好意?”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男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想帮助她,实际上都是想吃她豆腐。
她非但没有马上拒绝,眼里竟然还有一丝犹豫?这让他看了很火大。
“我知道那些人或许居心不良,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却比你好太多了,爷爷曾经说过,人家对你好,你就要对人家更好,我只是不忍心让对方感到难堪与失望。”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她想对崔玠好,他却不领情。
她已经将自尊踩在脚底下了,他还想怎么样?
“妳没有落脚处是吗?好,妳跟我来,别再跟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打交道,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不加思索地月兑口而出,完全没想到,除了救过她养的小包一命之外,他也算是陌生的男人,根本没立场对她说教。
苞红玉睁大眼,微张着小嘴,支吾地问:“崔玠,你……要我跟你回家吗?”
她没听错吧?他不是恨不得早点摆月兑她?
崔玠别开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尴尬又别扭的表情。“不是,我只是要帮妳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告诉自己,只是好心帮助她,只要帮她找到客栈,他就可以离她远远的。
他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而已,绝对不是被她给打动了。
“崔玠,你真是个大好人。”她以柔软的嗓音轻声赞美。
崔玠没答腔,低首往前走去。
像她这种艳丽绝美的女子,平常,他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他今天真是反常,竟然会帮助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的女人。
崔玠带着她走了一小段路,想帮她找一间干净且出入比较单纯的客栈。
懊不容易找到一间,没想到,客栈门口竟然挂上“客满”二字,他揉揉双眼,再次定睛细看,发现那“客满”二字仍然挂在门板上。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还没客满的。”他拧眉咕哝。
难道是他眼花了吗?不可能,他的眼力一向很好,不可能会看错。
“哎呀!这下可糟糕了,今夜我要露宿街头了。”她摊了摊手,一脸懊恼。
其实,她的内心正在偷笑着。
虽然,她的法术还上不了台面,但耍些小把戏还是游刃有余的,她刚才不过是施展幻术,就将崔玠唬得一愣一愣的,真好玩。
不过,看崔玠那副苦恼的表情,可以想见,他是真的担心她。
“刚才那客满二字,妳也瞧见了?”他迟疑地问。
“当然啊!我又不是瞎了,当然看得到那客满二字。”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她一本正经地直视着他,实则隐忍着满月复的笑意。
请原谅她耍小把戏欺骗他,因为,她真的很想跟他回家,这样才能制造让她得以“报恩”的机会。
“没关系,这附近又不是只有一间客栈,咱们再找别家。”他无所谓地撇唇。
他就不相信,这附近所有的客栈都客满了。
与她相处越久,他的心绪就越烦躁,巴不得赶紧摆月兑她。
她长得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又带着些许娇憨,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一路走来,她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且还不分男女老少,让他想忽视她的存在又难上加难。
她是天生的发光体,专门凝聚众人的目光。
越想排拒她,反而越被她给吸引住。
“崔玠,前面两间客栈都客满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她指着前方的客栈,故技重施。
崔玠依言望去,果真看到两间客栈的门板上,都贴了“客满”二字。
心下懊恼着,不知该怎么安排胡红玉的落脚处。
他抚着下颚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姑娘,不如,妳就住我的友人家中吧!他为人好客,家中宽敞又有女眷可以照应,比较适合妳住一宿。”
只要不住他家,怎样都好。
他家有高堂,还有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实在不适合收留她。
“崔玠,我并不认识你的友人,也不知他人品好坏,贸然住进人家家里,实在不妥。”她赶紧找借口搪塞。
她不喜欢崔玠急着摆月兑她的意图,这让她感到心里很不舒坦。
她就真的这么碍他的眼吗?
不!她不能放弃,她一定要说服他,让他同意她住在他家。
她突然抓握住他的手臂,眼中闪动着晶灿的水光,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崔玠,求求你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吧!”她放软声嗓,苦苦哀求。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他这么顽固的男人。
这不仅考验她的本事,也考验她的耐性。
崔玠原本想推开她,但在看见她眼眶中闪动的泪光后,就好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她锲而不舍的精神,让他的内心里产生小小的震动。
照理说,他应该要厌恶她的,可是,他真的无法讨厌她。
她的眼神太澄澈,像一面镜子般,映照出他面无表情的冷淡脸孔,她的纯真,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想答应她的话,在喉间滚了又滚,就是无法说出口。
他没有办法违背自己一贯秉持的原则。
“红玉姑娘,很抱歉。”他艰难地吐出拒绝的话。
他别开眼,不忍心看她伤心难过的表情。
明明伤她不是他所愿,他却还是得狠下心伤害她。
他必须让她知道,不是凡事都能尽如人意。
苞红玉彷佛不知道死心两个字怎么写,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抹黠光。
他越是顽固,她越是想挑战他的意志力。
“呜,崔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全然不顾念旧情,硬是要赶我走?”她边哭边吶喊,但眼中的泪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红玉姑娘,请妳别大声叫嚷。”他左右张望,深怕她的叫嚷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行事一向低调,不喜欢太过张扬。
“你分明就无情无义,我当然会忍不住悲从中来。”她皱着一张脸,说得好不委屈。
她都已经这样死皮赖脸地求他了,他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
他骨子里明明就不是狠心绝情的人,却一再地拒她于千里之外,实在让她颇为不解。
“妳若是不听劝,继续再嚷嚷下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隐忍着怒气,紧握着双手,耐性已经达到极限。
若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他才懒得跟她周旋,老早就走人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弱女子?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她握紧小手抗议。
她是来报恩,不是来寻仇的,他的态度难道就不能客气一点吗?搞得两人好像是仇人似的。
“这世上不公平之事太多了,如果红玉姑娘有需要,我可以举例说明。”他微挑眉,漫不经心地觑她一眼。
说他不识抬举也好,冷血无情也罢,总之,他就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只不过,她那涨红着小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意外地吸引他的目光。
怒气染红她的芙颊,增添动人的光彩,她简直美得令人屏息。
但他并没有恍惚太久,随即回复心神,毕竟,他不是容易沉沦于美色之人。
“崔玠,你非要这么不近人情吗?”她晶亮的眸中燃起两簇怒火。
她虽然总是笑脸迎人,但也有被惹毛的时候,加上她软硬兼施,却依旧没有效果,崔玠若再不改变心意,就别怪她使点手段了。
“很抱歉,这就是我的作风,妳若看不惯,可以打道回府。”他侧过身,神情语气皆冷淡。
苞红玉悄然倒吸一口冷气,不相信他真是如此冥顽不灵之人。
崔玠毫不留情地迈步而去,不理会她在身后叫嚣。
“崔玠,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紧紧跟着你。”她大声地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