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夜语边流泪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走着走着居然到了贫民窟,贫民窟里面的百姓们虽然过着贫苦的生活,但他们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凄苦的表情。
突然间,一位身上穿着补丁衣服的老妪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兄弟,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她随意抹了抹脸,勉强扯唇一笑。“没、没什么事。”她要怎么讲黑焰司贪污贿款的事说出口?说出来智慧让他的名声变臭而已,她不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只不过,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让她感到有点痛苦。
“娘,外面风大,您怎么跑出来吹风呢?”一名中年男子从矮房里走了出来,拿出一件棉袍披在老妪的身上。
“没事,出来吹点风,透透气儿。”老妪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咦?这位俊俏的小扮是……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男子偏着头拧眉思考。
见男子蹙眉沉思,席夜语不想故作神秘,主动报出名号。
“在下是刚上任不久的代理师爷,名叫贾生。”她恭敬地抱拳一揖。
“贾生?原来,你就是破解衙门悬案的代理师爷,也是黑捕头的远亲,你在咱们这儿可是鼎鼎大名呢。”男子的眼中熠熠峰辉,闪动着灿亮的光芒。
“你们……认识黑捕头?他在地方上很有名气吗?”她的问话中带点急切与不安。
她不知道黑焰司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如何。万一老百姓们对他感到嫌恶,她应该不会很伤心吧!
“小兄弟,进屋里说话吧!站在外面吹风对身子真的不太好。”老妪拉着她的手,热情地招呼她。
“那……在下就叨扰了。”她跟随着男子及老妪进了屋子。
她直觉地认定这对母子是好人,而且,当他们提到黑焰司时,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一落座之后,老妪就率先开口了。“小兄弟,不瞒你说,咱们这儿虽然是贫民窟,但吃穿不愁,因为有人会定时送米粮及钱财过来给咱们。”
“喔?有这等事?没想到,在这么险恶的世道下,竟然还有人如此乐善好施,如果在下有幸遇到这名大善人,一定要与他结交。”原本纠结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
老妪突然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小兄弟,你真是爱说笑,这名大善人你应该很熟悉才是。”
“老婆婆,请恕在下愚昧,不懂老婆婆的言下之意?”她不解地搔头。
“好了,老身就不打哑谜了,这位大善人就是你的远亲,黑焰司捕头。”她爽快地道出答案。
听到黑焰司的名字,席夜语惊讶地张大眼,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不自觉地月兑口而出。“不、不可能的,他明明接受傅老爷的贿款……”话毕,她顿觉不妥地捂着嘴。
“小兄弟,你不必紧张,黑捕头之所以接受贿款,只是不希望自己在衙门中成为异类,与其他同僚格格不入,事实上,他收贿的对象都是一些奸商或者压榨百姓的大地主,而且,他也将贿款偷偷地托人送到贫民窟来救济咱们这些老百姓,黑捕头是在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官。”老妪对黑焰司赞不绝口。
“是呀!小扮,你这位远亲,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大英雄,他还特地交代小的,不可以将他行善的事说出去,小的见你是他的亲戚才敢透露的。”男子据实以告。
因为他和帮忙送钱过来的小扮后来有了交情,小扮与他无话不谈,他才会得知原来救助他们的大善人就是黑捕头。
“听你们这么说,在下就放心了,原本在下还误会黑捕头跟衙门里的其他贪官污吏一起狼狈为奸,心理面感到很难受,正打算离开黑府,你们替在下解决了一项难题。”她由衷地道谢。
“小扮,你该好好珍惜跟黑捕头相处的日子,并且向他多多学习,他真的是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席夜语绽开笑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开心地与在贫民窟遇到的母子两人道别,快步回到黑府去。
深夜,她特地泡了一杯蓼茶,端到正在书房研读兵书的黑焰司面前,想让他补补身子。
摆焰司微微挑眉睨了她一眼,便将书册放下。
他心想,时候不早了,她为何还不换下一身男装?这种装扮,他是怎么看怎么不舒坦,不过,既然这是她自己要求的,他也不方便反对就是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收贿之事?”他一直记挂着白天时,两人为了收贿一事争吵,她的眼眶泛泪的可怜样。
她的个性比他还耿直,怎么在诡谲多变的衙门里当差?
“黑捕头果然高明,一眼就看出有夜语心中所想。”她爽快地承认自己的来意。
“别白费心机,本捕头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还是早点回房歇息吧!”他又拿出书册研读,不想理会她。
席夜语故意拿走他手中的书册。“黑捕头,你什么都不用说,夜语早就已经知道实情了。”
“什么实情?”他故意装傻。
“夜语今日在贫民窟遇到一对母子,他们告诉夜语,黑捕头行善不欲人知,时常托人带着米粮及钱财到贫民窟救济他们,既然你不是真的贪污,为何不替自己辩解?”她不解地望着他。
“没必要。”他的回答简洁有力。
“可是……你有义务告诉夜语真相,要不然,夜语会一直谬解你的。”她握紧双拳抗议。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第一个误解他的人。
“黑捕头,你……”她突然语塞,为之气结,也觉得伤心。
她与他相处已有一段时日,他却一直将她当外人看待,让她感到好气馁。
究竟要到何时,他才能将她当成自己人,愿意真心向她吐露心事。
“席姑娘,在下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将实情告诉你?再者,我行事一向不在乎外界风评,别人怎么想,不干我的事。”他的语气冷漠,神情肃冷。
席夜语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哽咽。“原来,在黑捕头的心目中,夜语一直是你口中的别人。”身为他故友的妹子,他不该对她特别一点的吗?
“你知道在下讨厌女人,既然讨厌女人,就不可能跟你解释什么。”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吸了吸鼻子,正色地说;“好,既然黑捕头讨厌女人,那么,我希望黑捕头告诉夜语,你觉得夜语哪一点惹你讨厌?”她的双眸晶亮有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被她这么一瞧,他突然觉得胸口热了起来,脸上也闪过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他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样,随口搪塞。“女人就是难缠,动不动就哭,还喜欢追根究底,强词夺理,烦死了。”他故意冷嘲热讽。
席夜语突然默不作声,泛着水雾的大眼淌下了泪珠。
“原来夜语在黑捕头的心目中,是这么讨人厌的女子,夜语以后会注意一点,不再惹黑捕头生气。”她难堪地抹了抹脸颊,欲站起身离开。
摆焰司见到她的泪水,心中竟然涌起慌乱的感觉。
胸口好像被人揍了一拳般闷痛着。
他不懂,自己究竟在心痛个什么劲儿?
一直以来,他都视女人为麻烦,尤其是女人的泪水,对他一向不管用,只会招致他更加厌恶而已。
然而,她的泪水却莫名地牵扯着他的心,让他为之不舍。
他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说他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对他的影响是一点一滴的,当他发觉不对劲时,她早就已经进驻在他的心里了。
他从没想过,他讨厌女人的那些理由,如今早就已经不成理由了。
因为是她,他可以包容她所有的缺点,包括她是女人的事实。
他站起身,超她走近,大手往旁一伸,拦住她的去路。
“不要再哭了。”他的语气出奇地温柔。
然而,他那张冷脸依然没变,席夜语赌气地斥骂着。“夜语虽然住在黑府,但黑捕头没有权利阻止夜语发泄情绪。”他还是不是人啊?怎么可以如此霸道,让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她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大声。
摆焰司微微变了脸色,还有点手足无措。“在下为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
“什么?”席夜语睁大水眸,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怎么可能会向她道歉?
“在下向你道歉,你别再伤心了,好吗?”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黑捕头,你……你向夜语道歉?”她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对!只是道个歉而已,有必要这么惊讶吗?”他承认,他很少向人低头道歉过,尤其对象还是个女人。
“没,夜语只是太高兴了。”原来,他根本不是真的讨厌她,否则,他不会郑重地向她道歉。
而且,他道歉的样子真的……好有趣。
像一名手足无措的孩童。
她边哭边笑,而黑焰司则是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安慰起。
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尴尬,却又弥漫着一股温馨和谐的氛围。
席夜语心想,或者有一天,她能够扭转黑焰司讨厌女人的想法,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说不定,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也不一定。
由于席夜语在衙门人缘好,人长得又俊,大名传到了县太爷千金童水仙的耳中,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童水仙来到衙门,想看看传闻中人人称道的贾生,到底生得何等模样?
一看之下,她真的既羡慕又嫉妒,贾生的长相比女人还美,肌肤吹弹可破,双眸晶亮有神,外型相当引人注目。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黑焰司的亲戚,一直以来,她对黑焰司都很有好感,只是,黑焰司对她向来若即若离,这个问题让她颇感苦恼。
如果她故意与贾生亲近,不知道会不会让黑焰司心生醋意,进而比较珍惜她,甚至向她表白。
童水仙端着笑与席夜语打招呼。“想必,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贾生吧?奴家是童水仙。”她微微福身行礼。
“原来是县太爷的千金童小姐,失敬失敬。”席夜语也恭敬地回礼。
“听闻贾公子现下住在黑府?”她以着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被童水仙犀利的眼神一瞧,她顿时觉得全身不自在了起来。
“是,前阵子,在下遭逢家变,才会前来投靠黑捕头。”她坦白告知,不敢有所隐瞒。
她感觉得到童水仙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像是想亲近她,却又隐隐带着防备之心。
她不明白,童水仙到衙门这种办事的地方做什么?
直到黑焰司出现后,她才恍然明白,原来,童水仙喜欢黑焰司。
她瞧着黑焰司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与仰慕,只是,她贵为县令千金,大概不习惯向人低声下气,因此,她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
若不是同样身为女人,她可能无法察觉出童水仙的心思。
一见到黑焰司,童水仙没有马上走近他,反而拉住席夜语的手臂,与她装熟。
“黑捕头,本小姐不知道你竟然有个如此俊俏的亲戚,本小姐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她紧挨着席夜语,脸上似笑非笑的。
看到她缠着席夜语不放,他的心里感到一丝不舒坦。
这女人心机重,他真怕她会找夜语的麻烦。
童水仙见黑焰司微微变了脸色,以为自己的计策奏效,内心窃喜着,黑焰司果然是在乎她的。
她喜形于色,眉眼带笑。
殊不知,黑焰司是因为她故意接近席夜语才感到不悦的。
与席夜语一比,他对童水仙不只讨厌,还有嫌恶,她的吃穿用度,全都是他那营私舞弊的爹贪来的。
衙门的胥吏哪比得上县令的老奸巨猾。
若不是为了收集县令贪污的罪证,他又何必虚与委蛇地与她周旋。
他绝对要让县令被罢黜不可。
说不准,席忠贤也是因为不小心得罪县令或抓到他的把柄,才惨遭横祸的。
对付童水仙,他显得更加小心翼翼的。
他绝对不能让席夜语落得跟席忠贤一样的下场,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贾生,童小姐是金枝玉叶,你怎么能如此放肆,站在童小姐的身边?”他不着痕迹地将席夜语拉到自己的身侧。
“黑捕头,不打紧的,贾公子很得本小姐的缘,本小姐还想跟他多聊个几句话呢。”童水仙又热情地拉着席夜语的手肘。
她跟肯定,黑焰司绝对是吃醋了,否则,他怎么会急着将贾生给拉开呢?
他肯定是看不惯她与别的男人太过亲近。
“小姐,贾生是名乡野粗人,动作大刺刺的,万一不小心碰伤了小姐,那可就不好了。”他放柔语气,表情也变得温和许多。
若不是他还得靠接近童水仙来搜集县太爷贪污的罪证,他才不屑与童水仙有任何接触。
他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像她这种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最难以伺候了。
被两人拉来拉去的席夜语,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童小姐、黑捕头,贾生身在衙门,对二位都心存敬重,如果贾生有得罪二位的地方,请二位多多包涵,贾生还有事,先告辞了。”她不明白为何他们一人急着拉拢她,一人急着赶她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尤其是还有事,他的心思最让人难以捉模。
见她要走,童水仙着急地拦下她。“贾公子,你别急着走,本小姐在衙门的朋友不多,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不嫌弃,本小姐想请爹爹设宴招待你。”席夜语赶紧摇头摆手推拒。“小姐,万万使不得,贾生只是一名小小的代理师爷,哪敢如此劳师动众?”她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眼角余光瞄到黑焰司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冷。
她心下暗忖,黑焰司该不会是喜欢童小姐吧?否则,他怎么一副想杀人的模样呢?
她也想赶快离开,留给他与童小姐独处的空间,问题是,童小姐一直缠着她,她是在走不开。
思及他可能喜欢上童小姐,她的胸口涌上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她偷觑了一眼童水仙,发现她天生丽质,气质高贵优雅,不像她,只是一名乡下姑娘,连黑焰司都嫌弃她。
摆焰司挡在她的面前,客气地说:“小姐,在下这名亲戚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你请县令设宴招待他,他恐怕会遭到同僚排挤。”这年头,没身份没地位的人,注定要沦为弱者。
为了让自己变强,只有耍点小手段。
听到黑焰司开口闭口都在损她,席夜语感到有点气闷与不平。
乡下姑娘又怎么样?乡下姑娘也是人,也是有骨气的。
“童小姐,您想与在下结交,在下深感受宠若惊,在下才疏学浅,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不过,在下为人真诚,绝对会真心对待朋友。”她挺起胸膛,态度不卑不亢。就算黑焰司真的认为她不够资格与童小姐结交,她也不能看轻自己。别人可以看轻她,但她绝对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黑焰司睁大眼怒瞪着她,气她不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
童水仙接近她只是为了要利用她而已,她到底搞不搞得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是在保护她,而不是在害她。
见黑焰司已经气得几乎头顶冒烟,童水仙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不想再继续留下来。
她来衙门的目的,一向只是为了讨黑焰司的欢心或吸引他的注意力。
“好了,本小姐不想再打扰各位办案,先回府了。”她怀着愉悦的心情,脚步轻快地离开。
当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黑焰司与席夜语独处时,黑焰司忍不住斥责她。
“本捕头希望你能离童水仙远一点。”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那个女人心机很重,夜语跟她在一起,肯定会吃苦。
“黑捕头,你没有干涉夜语交朋友的权利。”她只是寄住在他家,又没有卖给他,他凭什么每件事都要管?
“任何女人都能结交,就只有她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
他早就计画好一切,绝对不能被她轻易地给破坏。
夜语太善良,也太认真,很容易陷入别人所设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为什么?童小姐看起来很友善,不像一些衙门中的胥吏,人前和善,人后却会捅人一刀。”这是她这阵子当代理师爷的感触。
“你别被她的外表给蒙骗了,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跟她走得太近,你会吃亏的。”他不解,为什么这丫头就是喜欢跟他唱反调?
一定是故友以前太宠她,才会早就她这种叛逆的性子。
“我会吃什么亏?黑捕头您别忘了,夜语现在可是个男人。”她故意强调“男人”这个两个字。
“听我的话准没错,其他的不必多问。”他霸道地命令。
席夜语愤怒地握紧双拳,怒瞪着他。
现在,她虽然寄人篱下,可那并不代表,她得事事都听他的。
“我知道了,黑捕头是不希望夜语打扰你跟童小姐独处的时间,对吧?夜语看得出来,黑捕头很在意童小姐。”她垂下眼,藉以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
美其名是为了她着想,实际上,他是不希望她打扰两人谈情说爱。
“随你怎么想。”他懒得多作解释。
这是,耳力敏锐的他,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听这足音,似乎是童水仙的脚步声。
他心下暗忖,她又回来做什么?
他用眼角余光觑见她手里拿着一双鞋,看样子,前几天,童水仙嚷着要亲手做一双鞋给他,是真的了。
席夜语不知道童水仙又折返,兀自谈论着刚才的话题。
“黑捕头,如果你是真的喜欢童小姐,请你明说,以后我会尽量离童小姐远一点的。”她不希望自己嗨哟啊猜测他的心意。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童水仙的耳中。
摆焰司闭上眼,嗓音暗哑地道:“没错,本捕头的确是喜欢童小姐。”他硬着头皮,说着违心之语。
若要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即使看到席夜语眼中失落的神情,他也只能咬紧牙关忍住。
望着她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他的双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后只能垂在身侧握紧,什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