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不至于寒酸的厢房里,弥漫著一股浓郁、苦涩又刺鼻的草药味,床上的女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不断发出带痰的咳嗽声。
“王大姐,我在这里。”刘安妹急切的握住床上伸来孱弱的一只手,身子往前倾了去。
她替让病魔缠身的大姐拢了拢床被,又说:“是不是想见小办和银儿,我马上去叫她们来……”
“咳……不,不要,我不要她们看到我这身狼狈的样子……”
“王大姐,你说什么傻话,那个生病的女人是漂亮的?只要你的病跋快好起来,一恢复精神,生龙活虎的样子,你又是咱们寻芳院最高贵大方的嬷嬷了,谅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抢不去你的风采!”
“怕只怕我是好不了了。”
刘安妹皱起眉头,啐道:“呸呸呸,不要让我听到这种不吉利的话,如果小办在这里,她肯定也要恼你的丧气。”
她叹了口气,“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最了解,它还能拖多久我再清楚不过,气数将尽,不是我一句不舍得,就可以耍赖不走。”
王嬷嬷自问她这一生不忮不求,若是这番作为可以换取一个愿望,她只盼老天爷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才和她的女儿们相处短短两年的时间,感情才培养足够,她不要现在就离开她们。
可是上天安排好了的命运,又岂是她能违背的?
可怜她那双天真可爱又懂事的女儿——小办和银儿了,两年前离开生母被卖到了寻芳院来,她不要无邪的她们遭到玷污,于是收了她们当女儿,甚至以为这种有女儿撒娇的感觉会温暖她不适的身躯,无奈……
她想过,老天爷对她已经很仁慈了,或许她早在两年前犯病时就该离世,是小办和银儿的活泼与贴心,鼓励了她的求生意志,让她得以多享受了这段挣来的快乐。
而今,她该满足了。
“王大姐,你要撑著点呀,你走了,小办和银儿要怎么办?”
刘安妹担心她就真的这么两脚一伸、双眼一瞪,撒手而去,寻芳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拿主意的,她一走,里头的姑娘谁管?谁能做决策?
“她们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宝贝啊!”一生中无法抛开的悬念,即使不是亲生,她和那对姊妹间却仿佛有著割不开、切不断的情感牵系著。
“那么就好好活下去吧!”
刘安妹就知道小办和银儿对王大姐的影响力。
两年前,寻芳院里突然多了一对漂亮的姊妹花,大的十四岁,小的不过是乳臭末乾的八岁小萝卜头。
据说她们的生母为了偿还丈夫的赌债,将她们卖给了王大姐,想想女孩被卖到妓院来还能有何种下场?大姐当然是要沦为妓女陪客了,而小妹则是先当丫鬟暖身,待生理发育健全,也必须步上其姐的后尘。
不过这只是她们母亲的计划,花钱买了她们的王大姐并不打算依著她自私的意思,她不顾旁人的反对,决定收养她们,并要寻芳院里的小厮、丫鬟称呼她们为大小姐与二小姐。
如此,没有婚嫁的王大姐有了自己的女儿疼爱,大家都发现因为这两个女娃儿,她脸上的笑容变多了,整个人也精神一些。
“安妹,答应我,我走后一定要为小办找个好夫家,她都及笄一年了,该是嫁人的年纪了。”王嬷嬷突地反握刘安妹的手,眼神充斥认真与恳求。
“王大姐……”听到她像在交代遗言,刘安妹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愈益失去血色。“我去叫大夫来……”
“安妹,来不及了,就算是仙丹妙药都救不了我了……你就静心听我说完最后这段话,好吗?”
刘安妹又坐回板凳,旁徨得不知该如何是奸,只知道眼泪开始占据她肥肉纵横的脸。
看她终于静下来了,王嬷嬷才接著说:“小办比起任何名门千金更加有才华,我让她识字,她的才德更是在同年龄的女孩之上,我相信这么优秀的条件,她可以有一个美好的婚姻生活……安妹,她的幸福就靠你了,你会替她找到好夫家的,是不是?”
点了头,刘安妹承诺,两手胡乱的擦去眼泪。
“至于刚满十岁不久的银儿,如果有无后的夫妇想要收养,就答应吧!长年待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下生活,对她只有害处……咳……”
“王大姐,你没事吧?”听到她又重咳连连,刘安妹连忙取来一条手绢给她,一只手在她的背后轻拍,为她顺气。半晌后,当咳嗽声渐歇,她没有预警的视线回调,赫然看见她手持的手绢上染了一块触目惊心的鲜血。
“天啊,王大姐,你吐血了,怎么办?我看我还是赶快去请大夫……”
“安妹,别忙了,趁我还有最后一口气,让我把话完整交代吧!”王嬷嬷执意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怕等不到她再次回来。
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想到什么似的咧开了一个笑容,脑海中是大女儿小办娉婷身影的袅娜生姿,小女儿银儿俏丽活泼的拉著她的手蹦跳的情景,她的眼睛慢慢地定焦。
“我走后,寻芳院就更名为……日月楼吧,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请你多担待了。若是有苦处的姑娘被卖到这边来,尽量给人家方便,不要为难她们,把姑娘家当做是自己的女儿般看待,她们也是有自尊的。”
“王大姐,我明白你对小办和银儿的感情,可是换这个名字不够耸动,能招来客人吗?且我们是开青楼,不是救济院……”
王嬷嬷吃力的抬起手,阻止她往下说,“安妹,你就成全我的心意吧,我这么做是希望小办和银儿日后经过日月楼时,能想起她们曾经有我这么一个大娘,想起我是多么的疼爱她们……至于客人多与否,生意是否兴隆,我认为只要能过得去就……够了……”
懊交代的话说完,她戚觉有如肩上卸下重担般轻松,边咳血边笑,“安……妹,以后你就是日月楼的管事鸨母,拜托你了……”
“王大姐,我求你别说了,我去请大夫来……”刘安妹慌乱的擦拭她嘴角不断涌出的血红,跟在她身边学来的镇静全派不上用场,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她的血上,冲淡了颜色,看见她的放心与自己的忧虑成为强烈对比。
然后她的双眼阖上,整张脸呈现安详,停在她鼻头处的手指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失声大哭。
“王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