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头西斜,冷知砚与靖如寒两人自穷乡僻壤的小路一路来到插满各个店家旗帜的城镇,一踏入热热闹闹的牛尾镇,靖如寒立即感受到市街热闹的景况。
一阵夹带着冬日寒气的凉风吹起,令她下意识以手搞住嘴,却压抑不住绊间的不适,拚命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走在前头的冷知砚突地顿住前进的步伐,偏转身子,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靖如寒忙不迭向他挥手表示,“公子,我没事。”
冷知砚没有回应,只是朝她走来,大手一扬,披在身上的披风转而落在她的肩上,将她娇弱的身子完全包裹住,“披上。”
霎时,一股奇异的暖潮涌进她空虚的心灵,单薄的身子立即被一团炽热暖息给紧紧包围住,直到她瞧见他身上的劲装,“公子那你呢?现在的天候……”
“披上!”浑厚且不容人拒绝的嗓音自他的口中逸出,也断了她无谓的忧虑。
“是。”她乖乖的拢紧身上的披风,小嘴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内心不由得加深对他的认知印象。
鲍子果然是个大好人!
虽然他嘴巴上从不说好话,可是他的行动却表明了一切。
一路走来,他顾虑到她跟在他身后,刻意的放慢行进的速度,好让她缓慢的脚步能够跟上,而且他也不再跟她玩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的把戏。虽然他的话不多,一出口就是冷酷的回应,但她就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好心以及一点点的温柔。
冷知砚抬头望了眼布满落日红霞的天际,步履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我看我们今晚就住客栈。”
靖如寒依照几日下来的相处模式,柔顺的点头,没有其他异议。
当他领着她踏入客栈时,一脸热络的店小二赶忙迎了上来。
“客倌,请进、请进。”店小二双手抱在身前,一脸讨好的询问:“两位客倌是想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也住店。”冷知砚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应道。
店小二态度谦卑有礼的指向柜台,“要住店的话请到柜台登记一下。”
“公子,我去登记。”掩住欲夺口而出的咳嗽,靖如寒向冷知砚绽放浅浅柔笑。
冷知砚瞥了眼她失去血色的脸庞,不快的拧了下眉,“你先坐下,我去登记。”“可是公子……”
不让她有把话说完的机会,冷知砚举步走向柜台,正要开口索房之时,眼角余光在意到身侧后边的怪异目光,当他的眼神轻轻的朝后边扫去,原本垂头密切注意他举动的男子把头垂得更低。
他深吸口气,沉淀下内心的杂思,缓缓转头,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客栈内的座上客,几双隐含不安的眼、行动鬼祟的年轻男子,以及状似不在意在闲谈的客人都一一落入他的眼里。
冷知砚不动声色的转头面对柜台的掌柜,“掌柜的,给我一间厢房。”
掌柜的手里端着登记册,眼神却飘到靖如寒的身上,“客倌,只要一间厢房?那位是您的夫人吗?”
“有什么问题吗?”冷知砚阴冷的眼直盯着他的脸。
掌柜脸色顿时僵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布满阴厉的眼,“没问题、没问题,我会尽快安排好,您请先吃顿晚膳吧。”
“咳咳咳……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入冷知砚的耳里,那压抑的细微骚动一路上便一直勾动着他的心思,她每咳一次,他的眉就不自觉地拢紧,直到他再也不能无视她的存在,忽视她未愈的病体。
“掌柜的,帮我请一位大夫来。”她果真是个麻烦,他究竟哪根筋不对,才会一时心软收容了她?
“大夫?”瞄了眼脸色苍白的靖如寒,掌柜连忙点头,“好的,我马上就为您请大夫。”
冷知砚走回饭桌,店小二正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
“客倌,你们慢用,有事再叫我。”店小二洪亮的嗓音响遍整间客栈,一个转身又忙着去招呼上门的客人。
“公子,你回来了。”靖如寒主动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随身宝剑,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身侧的椅子上,接着将饭及筷子奉上。
冷知砚接过饭碗,眼神在周遭的客人身上默默地转绕一圈,目光回到手中的饭碗时,她已经为他夹放了青菜及一块鸡肉。
他看向笑脸盈盈的她,“我说过很多次了,吃饭的事我会自己来,不用你费心。”
“没关系,服侍公子是寒儿份内应做的事。”她话一说完,赶紧把脸撇到一旁,咳嗽声又从她掩上的小嘴里溜出。
冷知砚面无表情的倒了杯热茶给她,“多喝点热茶暖暖喉咙。”
靖如寒扯出温顺的微笑,双手小心的接过,“多谢公子。”
她就知道公子是个大好人,外头那些人都误解他了。
“别在心里胡乱认定我是好人。”他默默的扒饭,眼角余光将她脸上的情绪变化看在眼底。
握着茶杯的小手一僵,靖如寒不禁露出吃惊的表情,“公子,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你那张脸可以藏住心里话吗?”心里想的全浮在脸上,让他不想一眼看穿都不行。
“是吗?”她讪然的模着自己的脸颊。
“吃饭吧。”他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她碗中,“填饱肚子后,你就回房休息。”
看了眼碗中的鸡肉,她笑眯了眼,他的温柔总会表现在这些不经意的小事上,“谢谢公子。”
冷知砚闻言,有些无力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只是一介武夫,别跟我这么客气多礼。”
“是,寒儿记住了。”她放下茶杯,开始夹菜,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静静的吃了一会儿后,靖如寒渐渐感受到一些刺背的眼神,疑惑的轻轻启口,“公子,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我们?”她颇不自在的放下碗筷,端起热茶轻啜。
“有。”他犀利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心情在发现到周遭男子的目光专在于身旁的柔顺人儿时感到快快不乐,“不过不是在看我,是在看你。”
“为什么要看我?”她一脸疑问,然后焦虑的模着脸,“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沾到饭粒吗?”
“什么都没有。”他拉下她胡乱模索的小手,“乖乖吃饭。”
“是。”听着他命令式的语气,她的心稍稍定下,捧着饭碗慢条斯理的吃着。
冷知砚却停下了进食,目光不由自主地溜上她柔润的脸庞,那优美绝丽的侧颜总会勾起他过去一段不好的回忆,也因为无意间瞥见她与“她”那般相像的侧颜,他才会出手救她一命。
除了相似的侧颜外,整体说来,她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女人。她善良、柔顺得毫无自我主张,但有时却固执得让他有拔剑以对的冲动,然而他却莫名的喜欢看见她漾开纯净的笑颜。
她是第一个奉献真心、信任,对他无惧的展开笑颜的女子,她一点儿也不怕他,更不把他的怒气看在眼底,可是有时候她却为了一只黑漆漆的小虫吓得扯喉大叫……可说是集矛盾于一身的女子。
“公子,喝汤。”瞧见他放下筷子,靖如寒细心的为他添了一碗热汤推至他的眼前。
“嗯。”他接过碗,接受她的贴心服侍。
目光往旁边一移,不意外接触到几双带着惊-与倾慕的眸光,让他不禁皱了下眉,眼神冷寒的转到正一脸满足的喝着热汤的靖如寒脸上。
严格说来,她没有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绝丽容貌,可是她有一双熠熠发亮的清澈黑眸、细细的柳眉、小巧饱满的菱形红唇,以及萦绕在她全身上下的暖暖气息,一再地吸引着他人的眼光,教人的目光自粘上她后便再也移不开。
她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美好气息,然而她本人却毫无所觉,面对他人的注目,只会迟顿的扯扯发,然后皱皱眉,接着又无心防的咧嘴一笑。
想必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早已引起他人的注目,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在身旁吓止一些登徒子,只怕茶棚的调戏戏码会一再的重演。
“嗯……”靖如寒拿起绣帕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咳出声,然后又赶紧灌热汤、热茶下肚,以缓解喉间的不适,结果一个不小心,抢在嘴边的绣帕便掉落在地。
棒壁桌看来一副书生打扮的男子看见后,赶紧起身弯腰拾起她的绣帕,并朝她递出一块干净的方帕。
她一脸莫名的盯着递放至眼前的方帕,“公子,你这是……”
“姑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拿我这块方帕去用吧!”一身青衣装扮的书生刻意扯出亲切的笑容,想要化解靖如寒对他的敌意。
靖如寒迟迟未接过他好心递上的方帕,目光绕在他的手上打转,“公子,方便的话,可以请你把绣帕还给我吗?”
书生闻言,立即顾左右而言他道:“姑娘,小生家住牛尾镇上,今年刚好是而立之年……”
“把绣帕还给她。”冷知砚斜睨著书生,冷硬的截断他的话。
书生在见到他那张紧绷吓人的寒脸后,不禁咽了口口水,即使胆怯,仍鼓起勇气,他不想在众人眼前失了面子。
“这位公子,敢问你是这位姑娘的……”
冷知砚厉眼一瞪,眸中点点寒光直射向他。
他那杀人般的眼神教书生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却仍死撑着面子,“公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冷知砚的眼淡淡的扫过他发青的脸色,“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同样的话,不然……”
“不然怎么样?”书生傻傻的探问。
冷知砚的嘴角噙着一抹残酷的气息,手模上了腰际,眼中流转着一股肃杀之气,扬起的嘴角似在嗤笑他的不知死活。
“公子,不要。”察觉到他的念头,靖如寒急急的出声制止,小手贴上他的手背。
他原本欲爆发的杀气在意识到她柔软的小手后,竟奇异的消散无踪,紧接着一抹隐隐的不快冲上喉间,“不要什么?难不成你担心我会伤害他?”
“不是。”她摇摇头,“我担心的是因为我的关系,又会让公子多造罪孽。”
“你是在担心我?”
她松开了覆住他手背的小手,微拢的眉宇间藏着一丝忧心,“公子,我不希望看见你因为我而跟人起冲突,凡事以和为贵。”
“这又是你爹娘教的!”一个处处对他说教、处处为他带来麻烦的侍女,这就是他一时心软的下场。
她含笑的点点头,欣喜杀气自他身上缓缓褪下直至消散。
冷知砚一双无人气的眸子看向脸色难看的书生,“把绣帕还给她。”
这时,书生不敢再与他争辩,只因他的眼神太过骇人、太过冰冷,那双充斥着厉色的眸子让他的双腿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姑娘,绣帕还你。”书生匆促的把绣帕往桌上一放,赶忙掏出银子丢在桌上,拎着衣摆快速的离开客栈。
一场小小的骚动随著书生的落荒而逃而落幕,经过这一个小波折,原本想要上前攀谈的青年们在见识到冷知砚的冷冽眼神后,纷纷将心思转回饭菜上头。
见到这个情形,冷知砚莫名的扬高了唇,轻轻的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忍受那些个想要大胆挑逗身旁柔顺人儿的讨厌眼光。
察觉到当下的心情变化,他不解的挑高了眉,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代表着何种意义。
“公子,你吃饱了吗?”将绣帕细心的收进怀里,靖如寒小声的询问。
“你吃饱了吗?”他瞄了眼她未空的饭碗,里头还有一大半的白饭。
“嗯,我吃饱了。”
冷知砚想说些什么责怪她的话,但是一见到她稍稍变得红润的脸色后,又将那些责难语句给咽下肚去。
“吃饱就上楼休息。”他倏地起身,聪敏的耳朵接收到一丝铁器轻击的声音,尽避细微,却仍逃不过他的耳朵。
“好。”靖如寒没有发现到客栈内的异状,抓着包袱、抱着宝剑跟上他的脚步上楼。
借由地利之便,他边拾阶上楼,边将客栈里的情况看个分明,几名坐在窗边,手里紧紧握剑的男子正佯装一派自若的低头吃饭。
他哂然一笑,将所见到的情况放在心上。他有一种预感,今天晚上将会是个热闹非凡的夜晚。
***
直到冷知砚的身影没入楼梯转角间,坐在窗口边的一行人这才放松了警戒的气氛,开始小声的交谈起来。
“师兄,你看他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冷颜狱神?”紧握着剑鞘不放的王二在松口气之余,不忘征问师兄的意见。
“他分明就是。”被称作师兄的吕大鹏收回了视线,点头回答。
“师兄,真的是他?”另一名男子显得惊愕,“可是一年多前冷颜狱神不是在伤重时遭人偷袭,被打落山崖吗?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想,师父大概也料到冷颜狱神并未死去,所以才有先见之明的派遣我们师兄弟一行人出来打听他的消息。”吕大鹏无法实信的叹口气,“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有死,要不是一年多前我曾在决斗现场见过冷颜狱神一面,只怕今天与他面对面,我也认不出他来。”
“师兄你确定吗?要说他是冷颜狱神,会不会太年轻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不会错的。”吕大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冷颜狱神,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浓厚的杀气吗?还有刚才他把手探入腰间,他名闻天下的神秘武器就是藏在那儿。”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儿纷纷心上一惊,一股诡异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漫。
王二下意识的握紧随身宝剑,“师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吕大鹏环视了一眼跟着自己一年多来东追西访的师弟们,“我想,大家都没有忘记出庄前师父的交代吧?”
众人点头,其中一人说出当日师父的交代。“师父要我们查探冷颜狱神的下落,若是他还活着,那就……”手指在自己颈间比画着,“杀了他。”
吕大鹏接着补注一点,“还有,抢夺他身上的观音心经,做为祝贺师父五十大寿的贺礼。”
在座的众人又坚定的点了下头。
“师兄,我看趁他还没有发现到我们的意图之前,我们先下手为强。”一名师弟提议道。
吕大鹏放下手中的酒杯,“就这么办,我们今晚就马上行动!”
***
“公子,你在做什么?”瞧见他自进房后便一直在房内来回走动,好像在观察地形似的,靖如寒不禁对他的意图感到好奇,遂开口轻声询问。
“你在做什么?”一见到她摆放在膝上的物品,冷知砚的脸色微微变沉。
“我在帮公子补衣。”她浅浅盈笑,没有注意到他眼中加深的责难。
“谁要你补的?”他信步朝她走去,一手抄起她膝上的青衫,将她泛白的脸色看在眼里。
“没人要我补,是我看见有几个撕裂的地方,所以我才……”
他大手一挥,制止她接下去的解释,“不要补了,你去床上休息。”
她一笑,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公子,我很好……”
“叩叩!”谨慎的敲门声响起。
他不看她一眼的上前开门,门外是掌柜带着大夫前来。他遣开了掌柜,侧身让大夫进房。
“是这位姑娘身体不适吗?”大夫放下了药箱,一眼即瞧出脸色苍白的靖如寒就是他要看诊的病人。
在大夫的眼神示意下,她撩开了衣袖,露出细致的皓腕,“公子,其实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再花钱帮我请大夫。”
冷知砚依然没看她一眼,面向正在帮她把脉的大夫问:“她怎么样?”
留着两撇山羊胡的大夫模模修剪整齐的胡子,然后从药箱中拿出随身的几帖药包,“公子,这位姑娘原是受到轻微的风寒,只要服几帖药好好休养即可康复,但是她似乎没有按时服药、休养,病情加重了几分,所以喉间的寒气未散,我只有加重药量给这位姑娘服用,接下来要小心,切记不要再让她受寒,她的身子自会好转。”
“嗯,多少钱?”
“出诊费跟药材费加起来一共是一两银子。”
“一两?!”靖如寒为这惊人的价格惊讶的掩住口。
冷知砚眉头不皱一下的掏出一锭银子给他,然后又招来店小二帮忙煎药,直到房内只剩下他与靖如寒两人时,她才忸忸怩怩的开口。
“公子,你实在不应该为寒儿花这种冤枉钱。”一两银子,她光是靠帮人补衣就要挣好久才能攒到一两银子。
“你病了。”冷知砚言简意赅的指出重点。
“都怪我。”她眼神落寞的说,“要不是因为寒儿的关系,公子也不会多花冤枉钱。”
“这不是冤枉钱,总比你病倒野地,想找一个大夫都找不到来得好,到时我不但要花更多冤枉钱,还要花时间照顾你,现在把病治一治不是比较好。”
将他的话细细审思一下,她释怀的咧嘴一笑,“还是公子考量得是。”
“别跟我说废话了,快上床休息。”他脸色未变,口吻不快的命令。
她断然拒绝他的好意,“公子对寒儿好,寒儿知道,但是寒儿只是公子的奴婢,奴婢是不可以跟公子争床睡的。”
“你又要搬出什么大道理教训我了?”他横眉挑唇,有种想拎起她的衣领把她扔上床的念头。
见到他唇边难得浮现的淡然笑意,她突然感觉到心受到了一股重击,红彩悄悄地爬上她的双颊,“寒儿不敢,寒儿只是……”
“别只是了。”他快一步打开房门,正好接过了店小二手中刚煎好的汤药,“把这碗药喝下去,接着就上床休息。”
“不行,寒儿是奴婢……”
“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你是听我的还是我得听你的?”冷知砚将药碗往桌上一搁,抬出身份欺压这个脑袋不仅转弯的固执小婢。
看着他绷得死紧的俊秀面容,靖如寒幽然一叹,“寒儿听公子的。”
“很好。”他满意的点头,“现在先坐在床上给我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