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时,尹朔唯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愣愣的看著那个大吼大叫的人,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指挥助理。
认出人没用,她的耳朵闹烘烘的,根本听不见他在吼什么。
她模糊的视界里,简士琛放大的脸是唯一清晰可见的,奇异的是,他的声音不大,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让我来。”
她胡乱的点头,摇摇蔽晃的起身。
林清江赶紧扶住她,深怕她站不稳,跌倒地上。
指挥助理还在大吼。
简士琛接手控音,很快的,骚动结束了。
方才在台上怒骂的指挥回头,看了眼主控室,镇定自若的继续指挥。
主控室却乱成一团。
“是谁下令要钢琴的声音推大的?”这话不是他们自己人问出来的,反倒是负责视讯工程的人率先开炮。
—阵静默。
“是我。”
所有的人转头,看向一旁的公关。
接收到众人不善的目光,公关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是看指挥的意思似乎是……”
指挥助理冷冷的看著他,意思很明显:你当我死了?
“那朔唯会听错也很正常。”
因为公关跟指挥助理站在同一边,节目在RUN的时候,有时侯很难分辨指令到底是谁发出的,通常下指令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指挥助理,除非像今天的公关这么多嘴,再加上从开演前就诸事不顺,大概除了观众还能抱持愉悦的心情进场之外,其他人全都苦著一张脸硬干。
即使责任厘清,但方才的失误已经不能重来,他们音响控管在观众心里必定黑了八成。
怎么也没想到,出错的不是前一天彩排得七零八落,指挥骂到臭头的乐团,反而是这些早早进场准备的音响控管人员。
今天原本就诸事不顺,六点的通告,负责开场的乐手还有人六点半才到——就是那个不记谱的钢琴手,简士琛的大嫂的妹妹。六点半观众进场时,还有人在台上调音,七点开始表演,结果钢琴手竟然在六点五十五分时要求为她的钢琴加麦克风。
出错的就是那支麦克风,因为多了它,使得声音的平衡受到影响,而尹朔唯又在听错指令的情况下,将麦克风的音量调大,破坏了舞台上悦耳动听的乐音的平衡。
在场的人,不管是听众还是指挥,尤其是指挥,因为这个缘故,根本无法听清楚乐团的演奏,他才会中断演奏,当场发脾气。
当然,即使源头是那支麦克风,可是会出现这样的错误,跟场地和很多因素有关系,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在她身上,是她心不在焉,导致听错指令。
尹朔唯抹了抹脸,仍感觉到指尖末梢无力的冰冷掌控著她的情绪。
蠢死了!真的是蠢死了!蠢蠢蠢蠢蠢蠢蠢……
脸颊上的冰凉唤回她陷入自我谴责的心神,她伸手一模,模到易开罐的触感,抬头一看正好望进简士琛柔和的眼底。
“谢谢。”她双手捧著易开罐,迟迟没拉开拉环。
简士琛模模她的头,这回她没躲开,感觉他坐在身边,她压抑下想靠著他的手臂的冲动却在下一秒被他揽住肩头,往他怀里带。
“放心,没事的。”
事情都发生了,连补救也来不及,当然会没事。这些话梗在喉咙间,尹朔唯委屈得说不出口。
“至少在同业里,我们没有黑掉,反而是公关黑了。”简士琛确信经过今晚与会人员的大肆宣扬,这位擅自开口的公关在所有同业的心里都被标上黑名单的首位了。
“谢谢安慰。”尹朔唯勉强一笑。即使如此,身为下游厂商的他们,在那位公关有案子给时,还是得接呀!反而公司搞不好会因为她一时的错听,成了众活动公关的黑名单。“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简士琛加重揽著她的肩膀的力道,没再说话。
她靠著他,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著他稳定的心跳声,不禁笑出声,觉得沮丧消失了。
“怎么了?”
“我想到之前有一次,就是社团去万里攀岩那一次。”只不过现在情形是倒过来的。
‘啊,你是说我跌下去那一次?”
简士琛算不上攀岩能手,万里的岩石其实难度不高,但他就是有办法手滑脚溜的在爬上第一步时跌下去。
那时,多少女生想贡献她们的怀抱与大腿给他当枕头与被子啊!结果,最后是她被男生们推出来照顾他。
“那一次是美好的回忆。”简士琛有感而发。
“是吗?你被送到医院,我们都吓傻了。”在此之前,尹朔唯一直以为他只是体力差了点,并不是什么罹患绝症、救不活的病人,但那一次他跌下去,一点小伤却止不住血的可怕模样,是造成她日后过度保护他的主因。
“我没有血友病,只是因为吃药的关系,凝血能力比较差。”他似乎在她的肚子里养了蛔虫,再不然就是像骇客一样入侵她的脑袋,每次都很能精准的说出她心中所想的事情。
“之后没人敢再让你攀岩,而且照顾你的责任落到了我身上。”
“嗯哼,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们在交往的原因,你想这样说,对吧?”简士琛笑道。
尹朔唯没有被戳破心事的难堪,“所以你有没有觉得也许你对我的感情是错觉?”
“所以我的告白的确造成你不小的困扰,还让你在工作上出了错?”他反问。
她没有回应,气恼得往他的怀里钻。
“哈!真值得,太值得了。”简士琛开怀不己,紧紧抱住她。
他的分量比重在她心里比他想像的大许多,没有什么比确认这个事实来得令人振奋。
“你疯啦!赌上公司的信誉干这种事,很值得开心吗?”尹朔唯边数边捶他。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深深的凝睇,“我没有。出社会这么久,什么意外没见过?”他要她看看后台其他工作人员们说话的模样,“当然,现场发生的事己经是事实,我们没办法改变它,也没办法扭转观众心里的形象,不过这就是表演,也是这行好玩跟刺激的地方,你永远无法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是吗?”
“可是……”尹朔唯这才发现自己反应太过度,“学长,你……你太奸诈了。”
“我只是诚实的面对我自己,面对你。”简士琛模了模她的耳垂,“天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开始躲我,有多害怕你一声不响的离开我。”
“不能公私不分啊!”
“是吗?”他五内俱伤的问。
尹朔唯无所适从的看著简士琛,她的答案明明是这么的肯定,然而一面对他,原有的坚持却前所未有的动摇,甚至无法果断的拒绝他。
也许是看出她的混乱,所有的理智与难以名状的情感起了冲突,他的掌心贴著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的眼下来回抚弄,她禁不起这般柔情碰触,防护网碎裂的瞬间,他的唇也覆上她的。
她怔忡两秒,像被下了咒语,双手环抱他的脖子,加深这一吻,唇齿相依,感受彼此口腔的热度,探索对方每一寸细腻肌肤的同时,也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她全身的力气仿佛消失了,瘫在他的怀里,怀疑是她自己忘了呼吸,否则胸口怎么会这么痛,全身的血液像是火山爆发一样的沸腾?
费了好大的气力,她才抓住仅存的一丝理智,刹那间,她也获得了推开他的力量。
简士琛眼神狂乱,嘴唇微颤,平时压抑在冷静表面下的激情显露无遗。
尹朔唯难以承受的喘息著,捂住嘴巴,倒退好几步,眼睛没有离开过他,像是头一回发现他很迷人,不知道怎么处理紊乱的内心,以及没有丝毫条理的情绪。
“我……我去看……”她不知道要看什么,微喘著气的样子活像是刚跑完马拉松,“看看别人要不要帮忙。”
简士琛望著她,眼眸深幽,微微一笑,强压下想拉著她躲到大型道具后面好好缠绵的念头。
“好。”
尹朔唯落荒而逃。
尹朔唯戴著墨镜,遮掩两个大大的熊猫眼,走进公司,迎面而来的简士琛露出闪亮无比的笑脸。
“早。”他神清气爽的打招呼。
“早。”她觉得自己会被他害到瞎眼。
“朔唯,你的眼睛不舒服吗?”庄姊问。
“啊,没有,只是失眠……有黑眼圈……你知道……”今天天空灰蒙蒙的,即使办公室已经点了灯,在戴上墨镜的情况下,仍对她的视线有所妨碍,不小心撞到桌角。“噢。”
“朔唯?!”
“我没事。”尹朔唯捂著疼痛的月复部,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没事。”
“你还好吧?”简士琛必怀的问。
她摘下墨镜,点点头,“没事,真的。”
“小心点,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会撞到东西。”庄姊好笑的说。
要不是简士琛,她才不会这么失常。尹朔唯只能苦笑,不敢说出埋怨的话语,深怕被他知道,必定会得意得飞上天。
“等等还痛的话,别忘了去看看有没有淤青。”简士琛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他的嘴唇,一颗心微微悸动,赶忙低下头,手抓著滑鼠,在桌面乱移。
“你的电脑开机了吗?”庄姊坐在她的后方,发现她的动作怪异,不解的问。
尹朔唯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竟然在电脑没开的情况下移动滑鼠,于是连忙打开电脑,在等待的短短几秒内,对上简士琛了然于心的凝望眼眸。
他居然这么了解她,让她懊恼得低咒几声。
“你真的还好吗?”他不打算放她一个人安静。
尹朔唯狠狠的瞪著他。
庄姊察觉到办公室的气氛不对劲,拿起支票与一些汇兑的资料,站起身,“我去银行,过中午才回来。”
“嗯,路上小心。”简士琛笑说。
庄姊趁著尹朔唯没看到的时侯,以眼神告诫他,要他加把劲。
他会意的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尹朔唯没发现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兀自懊悔自己定力不够,等到发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跟简士琛时,才安抚好的情绪又变得紧张。
“咦?庄姊呢?”
“她去银行。”他递了杯咖啡给她。
“谢谢。”尹朔唯接过咖啡杯,“应该是我帮你泡咖啡才对。”
“反正都是喝下肚,谁泡的,有差吗?”
当然有。她不敢说她喝下去的是名为“爱情”的穿肠毒药,即使难以下咽,还是得在他的目光下,将它当成香醇的咖啡饮下。
“很难喝吗?”他偏著头,眼镜的镜片倒映著她略皱眉头的苦涩表情。
“不难喝。”她瞄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那么近?”
他的气息笼罩著她,害她连呼吸也得分享他的气息,这样的连锁反应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咋天晚上那个吻,瞬间不知所措。
“嗯?”她不想看他,觉得一看他,自己就变得好奇怪。
“你对咖啡过敏吗?”简士琛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而且很近。
“啊?”尹朔唯不解的看向他。
“你的手起红疹了。”他执起她的手,只见她的手臂起了一颗又一颗的红疹。“别喝咖啡了,会痒吗?”
“不会。”她愣愣的回应,“咖啡是新的吗?”
“不是。”他去茶水间拿了咖啡粉,然后拿起车钥匙,“我们去医院。”
“不用了,又不痒,而且那罐咖啡有一半是我喝的,先前都没事。”笑话!叭咖啡喝了十多年,现在才发现自己对咖啡过敏,也太好笑了吧?
“还是去给医生看一下比较好。”简士琛迸了手脚,“或是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东西让你过敏?”
“我只喝了麦片粥。”他这两逃诩住家里,她又没有免费早餐可以吃,也没那么勤劳出门去买,就随便泡了点东西喝。
“过期了?”简士琛再问。
“我喝的时候没感觉,哎呀,我没事啦,又不痒,等一下红疹就会消失了,你不用担心。”尹朔唯主动拉开与他的距离,随即发现手臂上的红疹渐渐淡去,不明所以的她还很高兴的抬高手,“你看,比较不红了。”
简士琛忧心忡忡的望著她,握住她抬起的手,不过几秒的时间,她手臂上的疹子再次泛红。
“呃……”
他皱起眉头,放开她的手,退后几步,红疹淡去。他一靠近,红疹又变得严重。
她的过敏原竟然是简士琛!
尹朔唯的呼吸一窒,“怎么会这样?”
相处十多年都没事,怎么今天会这样?
简士琛不解的微偏头,与她十指紧握。
“学长……”她想缩回手,但是怎么也摆月兑不了他,“学长,你放开我。”
“真不知道应该说你是排斥我还是怎样……”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手臂上的红疹,认真的问:“你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她想打哈哈也不行。
“但是你在我向你告白之后起红疹,这种异常的过敏反应,让我觉得你的不讨厌不是真心的。”简士琛直视著她,端正干净得过分的帅脸逐渐凑近她。
尹朔唯顿时难以呼吸,直想咳嗽,赶紧表明态度,“我真的不讨厌你,学长,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好上司、好学长,真的!”
简士琛看著她急忙解释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容带点哀伤,口吻也带点伤心,“我是开玩笑的,你干嘛那么认真?”
你的告白要是也是玩笑一场,那该有多好?尹朔唯抿著唇,如此希冀。
“白心亚什么时候回来?”简士琛突然开口。
“啊?”她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白心亚什么时候度完蜜月回来?”他重复一遍,望著她手臂上那剌目的红疹。
“她才去三逃邙己,听说她老公请了半年的长假,要跟她在半年之内把欧洲玩透透。”
简士琛微眯起眼,“真不错,要是我们结婚,也可以依循这种模式。”
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你在妄想喔?”
“想想又不犯罪。”他耸耸肩。
在他柔情的目光注视下,她再次确信他的魅力无穷,不敢说自己免疫,不过经过昨晚那一吻,她什么都不肯定了。
“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了吗?”尹朔唯忍不住问。
“过去?”
“就是单纯的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简士琛歪著头,打量她。
被他看到心慌意乱,她想缩回手,但是他不肯松开手,一拉一扯间,两人心里的攻与防也有了变化。
“朔唯。”他刻意压低嗓音。
“干嘛?”她反而扬高声音,像是在为渐渐处于弱势的自己壮大声势。
“你这连续两个惊喜,我不确定我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了。”他嘴巴这么说,却露出灿烂笑容,照亮了整个办公室,“但是我喜欢,如果在我死前能听到你说你也爱我就好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会等你的,目前的进度快到我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我会适应的。”简士琛深受感动,将她的手贴在心窝,还陶醉的闭上眼睛,“所以你放马过来,我照单全收。”
尹朔唯这下不只起红疹,还起了鸡度疙瘩。
这个人有这么厚脸皮吗?到底之前她认识的那个学长跑哪里去了?
“学长,你……”
“嗯?”他睁开眼,晶亮的眼眸闪著大大的爱心。
“我……”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望著他得意的笑脸,终于发觉自己原来被这张牲畜无害的脸庞骗了十多年。“我去仓库。”
“你又想逃啦?”简士琛无可奈何的问。
尹朔唯像是被念了不动咒,又坐回座位,气恼的看著他。
“我去吧!”他忍不住叹口气,还是不忍心逼她逼得太紧,朝著门口走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顿时觉得心里也空了个大洞。
“啊啊啊,尹朔唯,你振作一点,不要被一时的冲动冲昏了头。”
她用力撞了下办公桌,额头出现红印,痛得眼眶含泪,教不知名的情感侵袭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对,这只是冲动,维持不了多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因为这个认知而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