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幽暗的内宫地牢不见天日,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阵冷风迎面而袭来,顿时令人冷得直打哆嗦,甚至不只身体冷,连心都寒了。
将人留置在此,当然不算善待,但来此之人也不期待能受到好好伺候,能否留下一条命尚在未定之天,还奢求什么?
赵本义进宫以来,多名不愿臣服的大臣统统在这内宫地牢待过,但没待几天就推出去斩了,顿时成了一条冤魂。
只有沈力恒例外,即使赵本义非常想要杀了他,但仍渴望获得那传说中的万龙御天图,证明自己有资格拥有这个江山。
所以不管多想杀他,终究不能杀他。但这不代表会好好对待他,既然这小憋子这么不识相,让他受点皮肉之痛总是应该。
于是从地牢远方,沿着昏暗的走廊慢慢向前走近,可以清楚听见那鞭子划风而过的声响,最终落在人的身上。
鞭子先是发出凄厉的扫风声,刺破这地牢内虚假的宁静,继而落在人的上,换来人痛苦的申吟、闷哼,周而复始,反反复复。
这声音的反复不仅这一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日,且几乎时时刻刻。挥鞭之人或受嘱托,随时来问,问着同样的问题,以同样冷酷无情的声音,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挥鞭。
甚至挨一顿鞭子已经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刑求之人会随手操起木棍,对着他就是一顿打,任由他口吐鲜血,但他依旧倔强得不肯讨饶。
来到地牢旁,隔着铁栏杆便可以看到这恐怖景象——沈力恒手脚被铁链绑缚,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出他的胸膛,上头隐约可见鞭痕、血迹。
他双脚近乎发软,弯曲着,只能靠着手抓着困住自己的铁链,闭着眼,努力深呼吸,忍受那背后传来的痛楚。
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力,就怕一深呼吸,就会加剧身上的痛楚。
狱卒狠心挥鞭,一点都不留情,边挥着鞭,口中边大喊着,“织不织?织不织?”
依旧不愿答。
狱卒其实心急,王爷每日相逼,到最后甚至威胁要杀了他们,他们这些底下人也不好过,只好把压力转来考挥鞭发泄。
不过令他们讶异的是,原先以为这个沈力恒只是个小小的锦绣官,手握针线,无缚鸡之力,肯定没两天就投降;没想到转眼已经来到第三天,他的意志力异常坚定,与那些刚上刑台就哭哭啼啼的文武大臣不同。
而且日夜鞭刑,打破了衣物,出他的身体,这才发现此人身形伟岸,胸膛宽阔,壮实健硕,实在很难与他的锦绣官身份联想在一起,难怪能撑过这酷刑伺候。
狱卒停住庇鞭,气喘吁吁,实在没辙。王爷又交代不可取他性命,只可略施“薄惩”,可是单单这鞭打、殴打,如今看来显然改变不了他的意志,反倒累了他们这些狱卒。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不过就是一张图,织出来不就没事了?何必让自己吃这么多苦?”更重要的是,何必给他们这些小小狱卒找麻烦?
沈力恒依旧不回话。
但他心里知道,织出来,他才完蛋——依赵本义的个性,若他真会这么套织法,帮赵本义织出万龙御天图,下场绝非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肯定身首异处,冤死在这深宫大牢内。
道理很简单,他若承认自己会,便代表传说为真,赵本义应该坐这个江山;但这也代表,将来任何沈家子孙如果也会,则代表赵本义的江山终将换手。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在这里杀了他沈力恒,将来也就不会有任何沈家子孙了……
狱卒你看我、我看你,真的已经招数出尽;虽然酷刑方法颇多,但王爷特别交代不能伤到沈力恒的手,因为要织成那个什么万龙御天图,重点就是这个锦绣官的手。
王爷还说,不能把人打笨了、打呆了、打傻了,所以各种酷刑方法统统不管用,到头来只能用鞭刑,结果沈力恒不动如山,他们狱卒先累得要死。
众狱卒正想退到外面去想个办法,看要怎么逼沈力恒就范,毕竟沈力恒再不肯配合,那接下来该死的就是他们。
就在众狱卒走出地牢时,眼前走来一个人,众人一看,赶紧跪倒在地,“奴才给李公公请安。”
“起来吧!”
“谢公公。”
王爷非常器重这群当初帮他开宫门的公公,现在委以要职,尤其是这内务府的李公公,王爷非常仰赖他帮忙掌管这宫中大小事。
“问得怎样了?”
“回公公的话,还是不肯就范。”
李公公忧心看了牢内一眼,看见那男人浑身虚弱,近乎软瘫,若非手脚都有铁链铐着,似乎早就倒地。
都这样了,还是不肯?
心里重重一叹,李公公决定自己上,亲自出马来劝。“你们先下去,咱家来跟他说。”
“公公,会不会有危险?”
李公公看了他们一眼,“人都给你们打成这样,还会有什么危险?面对这样的人,应该换个方法,别用打的。”
“是。”
李公公毕竟是老宫人,经验丰富。众狱卒只好听话,退出去,让李公公去劝,希望可以让这个固执的锦绣官想通。
跨进牢里,看见沈力恒闭着眼睛,似乎在休养生息,再看他身上的道道鞭痕、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睹目。
甚至那鞭痕也上了这小子的脸庞,远看便清楚入眼。“力恒。”
张开眼,看着他,又是一次见面,每次场景都变,现在他甚至到牢里了,处遇状况更是糟。
“……”依旧不言。
“别再撑了,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几天……”
“……”
“咱家也没想到,原来王爷找你不是要龙袍……早知道就放了你。咱家一直以为那是传说,连大行皇帝都这么认为,朝野也就没人多问。”
“……”
“只是,力恒,你到底会不会?”
眼神里满是复杂,看着李公公,他终于开口,“李公公,在我回答你之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声音沙哑,“……紫心他们,出城了没?”
李公公看着他,没想到他对公主用情之深,此时此刻,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依旧关切、在乎公主的安危。
“出城了。咱家嘱托龙华门的守卫假装严守,实则宽松,随意检查人车,统统放行,那日回报,已经出城了。”
况且李公公觉得,现在万龙御天图对赵本义的吸引力恐怕远大于开阳公主,甚至大于那个四皇子。仿佛只要有万龙御天图,赵本义就安坐这江山了……
双眼一亮,整个人振奋了,沈力恒终于露出笑容,那是真心的笑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月兑离险境而笑。“我会……”
李公公一惊,“既然你会,那就帮王爷织吧!别让自己继续受苦,你就算再年轻力盛,也承受不住这日夜鞭刑……”
“可我织完了以后,还能活吗?”
哑口无言,轻轻、淡淡一句问语,打得李公公头昏眼花。想起那日赵本义怒言,待织完万龙御天图,非要杀了这沈力恒不可。
身负此一传奇技法,沈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然会招来赵本义斩草除根的想法。
“我……”
沈力恒重重吐了一口气,眼里却闪过一道精光。既然如此,紫心已经安全,那就让他为赵本义织上最后一回吧!
他要什么,他就给他……
“我织,去跟赵本义说我会织,派人取针线布匹来,都要上等的才行。”他轻轻说着。
李公公反而不知所措,想了想,终究不忍,“你织,咱家来帮你想办法,帮你求条生路。”
望着他、感谢他,但此时此刻,他已不强求。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尽头,二十六年的光阴岁月,就到此结束。
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爷爷、女乃女乃,不能让自己逃过这一劫,为沈家延续香火,最后还留下恶名,为这个赵本义织图……
最后,更对不起紫心,说要当她永远的依靠,却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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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在乡间小路上,不敢走官道,虽已出城,却依旧害怕后有追兵,只能选择人烟稀少处行进。
但因为路窄,马车只能缓慢前进,不敢奔驰。至于要去哪里,驾车的人不知道,后头车棚内的人也不知道。
赵紫心依旧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望着车窗外,泪水时而停止、时而再度留下,只是她已经不再哭出声,只是默默擦去眼泪。
平儿也在同样的位置陪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去前头陪沈一虎,深怕公主会做什么傻事。
离开京城已经一天整,自然不知京城内的状况,更不知沈大哥的状况,但其实他们心里有数,却不敢想,更不敢当着公主的面前讨论。
那沈大哥怀有绝技在身,赵本义若不能得到织图,肯定不会罢休,但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得到就杀了沈大哥。
于是在沈大哥真的为赵本义织图之前,肯定还能活着;但赵本义会用什么方法逼沈大哥就范,他们不敢想。
最恐怖的是,如果沈大哥为赵本义织完图后,赵本义会不会留他活口?
想到这里,平儿也默默流泪,又不敢说话,怕惊动了这几天一直陷落在自己思绪中的赵紫心。
平儿看向另一边的窗外,自然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她这辈子也没出过京城,十二岁那年开始就呆在公主身边,公主都没机会出城,何况是她?
这城外景色其实比京城好多了。
京城里,尤其是宫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放眼望去,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楼阁,就算是有山水,也是假的。
但出了京城,景色全部不同,那山水是真的,放眼望去未必有人家。冷风吹来,刺骨冻彻,却仿佛可以感受到天地间的生命力。
看着赵紫心,平儿也模不透她的想法,有时看她默默流泪,但擦干眼泪之后又很平静。但这段日子以来,公主更加沉默了,常常一整天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平儿在一旁努力想要安慰公主,她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回应。
想起那天出城门时,局势真是峰回路转。因为他们不知道李公公是不是真的帮他们安排好,还是要故意害他们自投罗网,想要一网打尽?
不能怪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一场家国大变,谁还能肯定身边的人一如以往,可以信任?
那李公公不也在燕王军队打进宫里的那天就投降输诚了吗?所以他们会连一向对锦绣署、对开阳宫最友好,帮助最多的李公公感到怀疑也是合理的,不能说他们不识好人心。
心里虽有猜测,但当时李公公给的路是唯一一条能逃出城的路。毕竟,沈大哥已经不在身边,唯一能拿主意的人不见了,她跟小雹子又没这个能做主子、拿主意的命。
所以心中再怀疑,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李公公。幸好,最后结果是好的,李公公终究还是帮了他们。
龙华门的守卫虽然不认得她与小雹子,但一眼就看出公主,可是他们像是装作没看到一样,挥手放行。
他们很讶异,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通过,小雹子连剑都握在手上了,准备迎接这场硬仗,没想到守卫没多说,就这样放他们通过。
于是平儿准备了一些银子分给守卫,算是感谢他们的帮助;那些守卫笑得合不拢嘴,送他们出城。
于是他们终于离开,没有流血,平安出城,公主就哭了,泪水直落,双肩颤抖,只差没痛哭出声。
他们都明白最后能平安出城,是沈大哥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他明知道赵本义也在找他,却愿意拿自己当幌子,独自去见赵本义,为公主还有他们留下一条生路。
脑袋边想,沈一虎停下了车,平儿有点讶异,赵紫心也看着,眼里虽有不解,但已毫无恐惧。
失去挚爱的人,她突然觉得无需畏惧……
沈一虎掀开布幔,“公主,平儿,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平儿笑笑,“也好,赶了这么远的路,休息一下也好。”
赵紫心没有讲话,仿佛在想事情。
沈一虎接着说:“前面有间客栈,我去跟他们买些吃的。”
“那我去取水,带些干净的水好上路。”平儿也说着。
“姐姐,我和平儿离开一下,您在这里等我们。”
赵紫心没回话,两人以为她还在难过,对望一眼,叹口气,也就离开了;只剩下赵紫心一人在车上。
她安安静静,想了又想,眼泪流了,擦;擦了,又流。她坐立难安,知道力恒这趟进宫非福即祸,想到力恒可能受到的残酷对待,她更是心痛,泪水再度滑落。
不行!她不能这样……
突然她振起身子,掀开布幔,费力下了车,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是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开始走,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但总该走——她要回京城,她不能把力恒一个人留在那里。
此生,她只为他而活,这是她想了二十多年才想通的事情,她好爱他;她不怕死,但她要死在有他的地方,而不是相隔两地,连魂魄都团聚不得。
她不要……
没过多久,沈一虎与平儿一同回到马车,才掀开布幔,就发现没了赵紫心的身影,两人心下一惊。
平儿尤其害怕,深怕赵紫心被抓走了,正想放声大叫;沈一虎拦住了她,指了指回头路。
“公主?”忘情喊着,连不该再叫公主都叫出来。
两人将物品放下,转身追了上去;赵紫心没走远,很快被追到,两人拦住她,深怕她是要做傻事。
“公主,您要去哪里?”
“公主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赵紫心很镇定,“我不是要做傻事,你们让开,我要回宫。”
“公主,回宫就是做傻事,少爷好不容易才让您平安出城,您不要辜负少爷啊……”沈一虎劝着。
“我要回宫……”
“公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可以再回去呢?”
赵紫心眼眶一红,“我要回去……我要去救永绵……”
卑才一出,众人不语,趁此间隙,赵紫心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沈一虎无言,因为他也想去救,可是少爷的托付,他不敢不顾。
平儿追上前,“公主,回去您就没命了……”
“没命也没关系!我想死在有永绵的地方……”泪水扑扑的落,没有一时停休,但她心意已定,不因泪水而停止。
“可是……”
“你们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去可以了。”是死也没有关系,她早就说过,家国灭亡那天她就该死了……
沈一虎叹息,“我们一起回去。”
“小雹子?”
“少爷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要死一起死。”
平儿看着,只能认了,对着公主笑,“公主,好吧!我们一起去就沈大哥,多两个人,可以帮忙想办法。”
赵紫心看着,突然放声大哭,心痛到无以复加,抱着平儿,两个女孩哭了出来,却坚定了心志。
一行人驾着马车,连夜奔驰,重回险境。他们都知道自己蠢、自己笨——都逃出生天了,怎么再回地狱?
但是不回来救人,往后的日子也将身处地狱,内心的纠结挣扎永难摆月兑,既然如此,不妨试他一试,纵使最后落空,也无怨无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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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大牢深处,刑具已撤,换上光明烛火,针线布匹,大桌子一张,太师椅一把,甚至备妥热茶、点心,顿时变得礼数周到,与日前的大刑伺候迥然不同。
下了刑台,免了鞭刑,但手脚依旧用铁链绑缚,只是铁链颇长,尤可自由活动,仿佛不受拘束,但要逃出大牢,就没这么简单了。
沈力恒坐在太师椅上,手握针线,眼神专注在那桌面的布匹,落针下针都充满信心,轻松自在。
他换上了狱卒准备的干净衣服,身上的伤没有时间处理,但都隐藏在衣衫内,旁人已不得见,唯一映入眼帘的只有那俊脸上的鞭痕。
尽避筋骨疼痛异常,沈力恒没有停下动作,没有多做喘息,他不需要休息,正全力以赴,一鼓作气,只想尽快完成。
说来傻,明知此图完成后,他必死无疑,却依旧想尽速完成工作。这是他的习惯,可悲的习惯,只想尽快让绣样水落石出,呈现在众人眼前。
包甚,他自己也希望见到这张图,想看看自己的技术究竟如何,能否织出这只闻楼梯声,不见人下来的万龙御天图。
无绣样可循,如何织图?那是寻常人的烦恼,他可是沈力恒,锦绣天下的传人,他就是有办法利用脑海中构思的图样,绣成那一片美好江山。
只可惜竟然有人相信这绣样有决定江山属谁的能力,美好的绣样、精致的织品,本是让人幸福之作,却陷入了斗争中难以自拔,这是谁的错?
真是可悲……
想起幼年时与紫心谈论到绫罗绸缎的作用,紫心也是个聪明人,轻易便能恍然大悟,知道不管布料再高档、绣样再精致,都要穿上人身,成为蔽体之用;衣着若超出蔽体、遮羞之用,便是灾难。
于是民间织龙袍者,死;现在,这个赵本义也想要万龙御天图,那奢望江山的野心之人前赴后继,千百年来不曾稍息,却何人有曾想过,他们眼中象征大权在握的服饰,在老百姓眼中只是蔽体之用?
百姓只求蔽体、温饱,却不可得,岂不可悲?求蔽体、温饱而不可得,则谁坐江山有何意义?天下易主,正朔更迭,有何不可?
于是霸者得势,王者蒙难,亦无大碍,因为百姓才是最后决定之人。
民怨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朝代,这是铁律,那时候沈家还没出现呢!
想来紫心虽是贵族出身,却轻易懂得这点,实属难得,那女孩善良,希望她往后一切平安顺利,他会保佑她……
焙了针,沈力恒起身,虽然手脚都有着铁链,但他还可以在牢内自由活动,伸展筋骨,喘口气,休息一下再出发。
站起身,在桌子四周娆,看着那将近完成的万龙御天图,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虽然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但是还是想笑。
不是为了自己可以制出这传说中的图样而笑,而是为了另一件事——他真想看看赵本义见此图时,脸上表情为何?
真想亲眼看到……
只能在桌子的一边绕,因为铁链终究不够长,他无法绕到另一边去,确定这绣样是否能三面显影?不过没关系,凭他的技术,这毫无困难,就算不查看、验收,相信也能达到原先想要的效果。
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牢外有人来问:“王爷问,进度如何?”
“尚未完成。”
“快!王爷急着见到绣样。”
不回言,无须回言。
这七天下来,每逃诩问,听的都烦了。赵本义怕他拖延吗?他才没那么无聊,若能尽快织成,他也希望让赵本义看,让天下人看。
他比谁都还要迫不及待……
休息够了,继续奋战。沈力恒坐定,拿起针,继续工作,针穿着线,对着那绣样上某处角落继续下手,继续完成那脑海中的图样。
其实,他根本没见过什么万龙御天图,但爷爷说过,会那套针法的就会织万龙御天图,说来好笑,这简直强人所难。
他再厉害,也无法无中生有,幸好他想象力丰富,可以自行演绎出那可能的绣样,脑海里自己发展、推演,再加入一些特殊的图样。
可以确定的是,这万龙御天图完成之后肯定会留名锦绣天下,甚至还可以让赵本义恨得牙痒痒的。
真期待……
不过说真的,他其实一直都分不清,到底爷爷、爹,甚至沈家的祖先,他们相不相信这个传说?如果不相信,为什么要掩盖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如果不相信,为什么要他在必要时,宁可抛弃百年家业,也要先保住自己?
但如果爷爷和爹,还有沈家的祖先相信,为什么要接受锦绣官这个官职?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沈家子孙真的有人会此技术,江山会易主吗?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便是,爷爷并不信此传说,也认为得民心者才能安坐帝位,沈家没有左右政局的力量。而不对外透露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有心人士的操作。
收了这一针,继续下一针。沈力恒悠闲应付,轻松以对,一点压力也没有,脑海里尽量专心,但时而会胡思乱想,想想沈家,想想从小到大受的一切训练,想想紫心……但就是不想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七天过去,万龙御天图完成在即,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即将燃尽,待此图完成,就算赵本义没发现图中秘密,也一定会杀了他,他若发现了图中玄机,更没理由饶过他。
想起开工第一天,赵本义原本打算亲自前来查看,沈力恒就是不想见到那家伙,于是胡掐了谎言。
“王爷乃金龙之身,而小辟将织万龙御天图,届时万龙龙气汇聚,王爷若亲自前来,恐怕与万龙之龙气正面对冲,有损王爷之金龙龙气,王爷之一龙岂能御万龙?不可不慎,请王爷三思……待小辟完成此图,将万龙龙气尽锁于图中,届时对王爷自是无伤,再恭候王爷圣览。”
不知哪府的公公前来宣达王爷的意思,却把沈力恒这番煞有其事的话,带回去禀明王爷。果然接下来,赵本义都没来吵他。
记得那天说完这段话,公公走了以后,沈力恒还笑到肚子痛,心里暗骂那个赵本义真是笨蛋。
丙然知道自己起兵不义,又无力治理江山,净沉迷于这些神鬼之说,天下百姓看来要继续受苦……
又过了一天,沈力恒不眠不休,甚至连饭都没吃,只为了尽快完成这万龙御天图;就算知道完成此图后自己小命不保,但就是希望能见到赵本义那看到图时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终于在第八天晚上,沈力恒断了最后一针一线,完成这万龙御天图。他站起身,俯瞰这绣样,心里五味杂陈。
此图不止三面显影,甚至四面显影。远方看,仅一巨龙,攀附于这黄布上,双眼有神,顾盼生威,四爪迫山河,像是紧紧攀在布上一样,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不服也。
绣工之精细,构图之缜密,确实惊人。若非织家传人沈家子弟之作,放眼天下还难找到第二人有此功力。
至于另外两方的显影,则要让赵本义亲自看看。沈力恒就不检查了,他相信自己已经成功完成这图。
看看四周,牢外烛火摇曳,偶尔闪过身影,似乎有人在等,等什么?等着他将图完成,取他性命。
沈力恒全身放松,毫无畏惧,缓缓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看着那摆在一旁的山珍海味,全无食用的兴致。
闭起眼睛,脸上缓缓一笑,时间到了……很好,到此为止吧……“来人啊!万龙御天图完成了……”
外有似乎一阵惊动,仿佛不敢相信,没人敢来;沈力恒再喊了一次,同样的话语,他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此时就算天崩地裂,怕他也不改其色。
丙然,马上就有人来到牢外,隔着栏杆看着他。
“把东西拿去吧!”
牢门打开,看着沈力恒,然后挥起刀,对着他的左手就是一砍……登时溅血洒在地上,同时有人取走万龙御天图,怕沾染血迹脏汗。
紫心……
此生能认识你、遇见你、爱你,我已无悔;黄泉路上,我先走一步,你要好生活着,你答应过我,此生为我而活,此一誓言,纵我离世,亦不应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