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鑫突然想起雪无垠会读唇语的事,果然如此啊,但是……无法享受至美的四季夜景,这样的雪无垠……
“对不起……”不知为何,欧阳子鑫觉得除了道歉,做什么都无法表达自己此刻难受的心情。
“既然知道错,就站着别再多嘴!”谢凌毅说着便扬起手,欧阳子鑫见他又要打自己,不禁缩起脖子。
出乎意料地,谢凌毅只是轻抚了一下他前额的刘海,雪无垠亦看见这一幕,他不动声色,依旧笑盈盈的,可是手里的滚动条,却皱起数道醒目的褶痕。
“船长,目前测得风向为偏北,是左右斜逆风。”一个水手在将台下汇报道。
“嗯,通知船工起锚后用走“之”字调帆。”谢凌毅颔首道。
“刘恪惫没测好水深么?”谢凌毅看向前面的船舷,刘恪巴两个水手正往海里拋下着一条结铁棕绳。
“这一带的水深约模二十丈,航向应该偏左一些,往四十丈的海域。”雪无垠凭着知识道:“先绕过这片浅海,再返回正确的西南航向。”
谢凌毅思量着雪无垠的话,然后下令道:“待刘恪报数上来,便起锚。”
欧阳子鑫默一声不响地站在他们身后,因为雪无垠的事,他闷闷不乐,不死心地寻思着该怎样治疗。
“为庆贺新帝登基,国外使节进贡给皇帝名贵稀有的药材,或许其中就有治疗眼疾的奇药。”欧阳子鑫突然想道:“对了,也可以找找民间的偏方!”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边黝黑陡峭的木梯,忽然发觉那片阴影里头有什么,那大概是桅杆的影子,又或许是个人。
是个人。
“天沣?”没错,正是让他在船舱里迷路的少年。
“怎么了?”天沣上身穿着黑色的无袖长衫,是深色的绫裤,又站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难怪叫人看不清。
欧阳子鑫定睛看着天沣的脸,他一扫往日的神气,显得相当沉郁,似乎陷入某种痛苦的思绪纠葛之中。
他在看谁呢?欧阳子鑫刚想按迹循踪,不料天沣突然转移了视线——
“呃?”欧阳子鑫一惊,他们俩的目光对上了,就像重要的隐私被人窥见般,天沣恼羞万分狠狠瞪了欧阳子鑫一眼,并很快地转身走开。
直到这一刻欧阳子鑫才体会到常人所说的“拧我肤痛”的滋味,他和天沣相识尚浅,实在不解这个少年为何总对他充满敌意?
“很在意。”无论是天沣那与年纪不符的忧郁,还是那恨不得把自己扔下船去的厌恶眼神。
见谢凌毅正和雪无垠谈着什么星相水准线,无须他伺候,欧阳子鑫便扶着木梯栏杆,蹑手蹑脚地走下将台。
“天沣!等等!”欧阳子鑫一直走到被水手们称作“头称”的船首桅杆下方,才出声叫住不断加快脚步的天沣。
“哼。”天沣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突然转身面对欧阳子鑫。
“你为何……?”
“厨房的话在船尾舱,船首舱存放的是布帆、缆索等航海工具,”天沣先发制人似地说道:“你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怎么能怪我指错路!”
“我不是来责怪……”
“当然,我承认是你救了小妖,这笨家伙跑去木头堆里找食物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也差点被人劈成柴火……”
“天沣!请你听我把话说完!!”欧阳子鑫大喝道,船舷边的担手都惊讶地看着他们。
天沣也没料到欧阳子鑫会如此大声地吼他,楞怔着。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欧阳子鑫放松了语气道:“你刚才不是无意地站在那里吧?你看来好象……”
“你真啰嗦!船上规矩是多,但也没说水手不可以听船长和舟师谈话。”天沣咬了咬嘴唇道,眼神却心虚地游移开去。
“那你为何要这么小心翼翼?”欧阳子鑫开门见山地道:“被我发现,还怒瞪我来着。”
“还不是因为你的迟钝!一般人会抓着别人的弱点刨根问底的吗?”既然被问及,天沣也不再掩饰地说道。
“你是说雪舟师的眼疾?”没想到天沣这么担心雪无垠,欧阳子鑫感到意外。
“废话!惫有,你没事别在船长面前晃来晃去的。”天沣一副教训的口气道。
“既然担心,为何不说出来?”欧阳子鑫径直打断道:“大家一起来寻找治疗的方法,总比忍着痛苦强。”
“你对首领能了解多少?!惫有对船长也是!”天沣生气了。
“我……”欧阳子鑫还想说什么,四个年轻的水手从旁边围拢上来。
“哟!这里怎么这么热闹。”为首的水手,欧阳子鑫见过两次了。
“高健,这不关你的事!走开!”气头上的天沣挥手打开青年试图搭上来的大手。
“别这么无情嘛,昨晚好歹是你放我鸽子。”高健讪笑道,其它三人也跟着笑了。
“真烦,今晚我会去的。”天沣不耐烦地扭过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高健紧接着把目光投向欧阳子鑫。
“我和天沣有事要谈。”欧阳子鑫微沉下脸,尽避不了解对方的用意,但是那种无礼的上下打量个不停的眼光,让他很不舒服。
“你也听到天沣今晚要和我在一起,除非……”高健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身材高大健硕,脸孔粗犷,嘴角下方还有一条短小的,类似于刀伤的疤痕,他站在天沣身前,几乎把天沣整个遮蔽了起来。
“除非你今晚也来。”高健斑扬起下巴笑道:“嘿,你们两个,正好陪我们四个。”
“别开玩笑了,高健!”天沣既恼火又困扰地一把推开高健:“他并不是……”
“不是什么?”欧阳子鑫听得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你说他和船长不是……难道是和雪舟师?!”高健似乎很吃惊地看向欧阳子鑫,秀气月兑俗的脸孔,略显单薄的身段,男人看了应该会喜欢啊。
“你再胡说,就休想碰我一根汗毛!”天沣阴恻恻地道。
“你别生气呀,我不说就是了,”高健立即妥协了,他解释道:“也不能怪我这么想,他在船长面前一点都不像个小厮,随便插嘴……”
“你竟敢在船长面前放肆?!”天沣听了差点没气晕,他平时伺候谢王爷时,别提有多恭敬!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欧阳子鑫早把下午的事情忘记了。
“你明明……”高健想争辩,前面传来一阵击鼓,又有人大声唤道:“准备!起锚!”
“高健,起锚了。”另外三个人不敢怠慢地跑向甲板前面的绞车。
“等等!你刚才说我和船长不是什么?”欧阳子鑫丝毫不解,叫住了高健。
“这个嘛。”高健顿了顿,然后朝欧阳子鑫翘起了小拇指,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跑到前面去了。
“呃?!”欧阳子鑫的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般,嘴角微微抽搐着,怎么也不相信。
拳头翘起小拇指,代表“相好”的意思。
“别高兴过了头。高健只是瞎猜,船长怎么会看上你?”天沣看着欧阳子鑫的一脸色由红转为白,眼神由震惊变为滞然,好象快乐得晕过去,顿没好气地道。
“喂,你要去哪里?”突然,天沣看见欧阳子鑫二话不说地就朝前冲去。
甲板前端固定着一座起锚用的绞车,绞床是用粗原木做的,上面有卷缆索的轮子,轮盘上的藤索比手腕还要粗。
因要承受木爪碇石,即锚的巨大重量,绞车两端设置有两根叉手柱,它们可以力挽千斤,每当船要停泊或者靠岸,只需把碇石沉入水底,船就固定下来,不再漂了。
而要开船时,只需转动车轮上盘结的藤索,把碇石拉上来,便可纵帆航行,高健巴他的三个同伴所要做的就是这样。
所以正当他们使出浑身解术,扳动绞车上的叉手柱时,欧阳子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一把紧抓住叉手柱,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你干什么?”绞车两端可站不下五个人,大伙正僵持不下时,高健却哈哈地笑了:“好呀,你想比试力道就尽避来,不过若是输了,今晚就和天沣一起来哦。”
“高健!你别乱来!”天沣皱眉道:“他只是个船舱侍者!”
“啰嗦!”欧阳子鑫抬起脸喝道,显然因为刚才被人“侮辱”,而窝了一肚子怒火。
“你看吧,是他在挑衅我。”高健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会意地退开一边。
“预备!起!”藤绳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重力而崩裂,但随着孜孜嘎嘎的滚轮声,它还是一点点地卷起在轮盘上。
“嗯——!”真的很沉!欧阳子鑫感觉自己双臂上所有的力气全被叉手柱给吸去,他不得不使用全部内力来稳住自己的身子。
“嘿,不赖么。”高健袒露在外的手臂肌肉也绷得硬鼓鼓的,锚以比平时要快的速度一尺一尺地拉离海底。
奥嘎的声音不绝于耳,欧阳子鑫全神贯注于眼下转动的轮盘。
眼看藤绳越圈越厚,表明着锚已快要离开海洋,高健却暗地里扯了扯嘴角、另外一个水手忽然放松了力道。
“啊!!”就像毫无防备地被人狠拽了一大把,欧阳子鑫猛地磕在轮盘上,胸口和手肘疼得骨折了似的!
他不得不松开手,失去控制的叉手柱嘎嚓一声又被锚拉回去,欧阳子鑫站都未站稳,眼见叉手柱又如此迅猛的抽击而来,惊骇得面如死灰!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感觉身边有一道劲风吹过时,肩头被什么紧紧的扣住,下坠的身子也被强行地抱开。
“呃?”欧阳子鑫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张愠怒至极的脸孔正从上方蹬着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谢凌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我……”眨了眨眼,稍回过神的欧阳子鑫看到谢凌毅一手揽着他,一手牢牢地抓着叉手柱,不禁松了口气,真想说:“接的好。”
“你们是想被丢下海去么?”雪无垠的声音,在绞车的另一边。
“雪舟师?呜。”欧阳子鑫才站直身子,胸口就传来一阵疼痛,让他又脸色苍白地弯下腰,谢凌毅见状立即抱住他的肩头,并没再放手。
斑健一见船长驾到,哪里还有玩笑的精神,赶忙和同伴们拉起船锚。
“听着,从今天起,你们四个轮流守望台,不得有误。”谢凌毅冷峻地下令。
望台建在首桅杆的上端,用于夜晚的守望航行,是既被风吹雨淋,又疲乏困倦的苦差,但是高健他们却像松了口气似的拼命点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天沣在旁边暗叹道。
“而你!”谢凌毅也没忘记臂弯里的欧阳子鑫:“绞车是可以随意碰的吗?!”
“呃……”刚才在气头上,他哪里还想得起非水手不得擅碰航海工具的规矩。
“你既然这样有力气,就算一整晚,也要把账给我理出来!”谢凌毅沉着脸道。
“毅,别那么苛刻,子鑫都已经疼得站不起来了。”雪无垠柔声说道:“这里就交给我吧。”
“嗯。”谢凌毅微一颔首,便拉过欧阳子鑫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我自己可以走!”
虽然一抽息,胸口就会痛,可当欧阳子鑫知道水手们是如何看待他和船长之间的关系后,实在无法无动于衷,那亲密的扶持,淡淡的从谢凌毅身上传来的麝香,都让他十分不安。
“水手们都注意着这边,我岂不是再也说不清了?”他惶惑的想。
谢凌毅没有给欧阳子鑫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揽着他,迈向不远处的舱口。
就在他们进入船舱的时候,欧阳子鑫听到甲板上传来雪无垠的号令:“大浮芭,偏北向,启航!”
橹手们在富有节奏的击鼓声中,奋力摇橹,海水哗哗地啪打着船身。
越接近船长室,甲板上的喧嚣就显得越模糊了,唯有脚下踩不踏实的海浪荡漾之感,让人察觉到船在航行。
“你到底想干什么?”忽然,谢凌毅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欧阳子鑫。
“没干什么。”欧阳子鑫也停止了不断往旁边靠,试图拉开两人距离的举动。
谢凌毅不悦地剑眉一蹙,沉声道:“你很在意他们的话么?”
“咦?”欧阳子鑫不觉错愕,谢凌毅听到了?!什么时候?!它他对上谢凌毅深邃的黑眸,说不出的慌张!
谢凌毅看着他,然后低头,轻吻住了他张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