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欧阳子鑫气得一脚踢在舱壁上。
“欧阳……”阿志无奈地看着他。
“生病的水手们呢?在哪里?”欧阳子鑫又问。
“雪舟师把他们安排在空闲的货舱,因为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等等!欧阳!”阿志还没来得及说,船长已经下令“非护理人员,不得擅自入内”,可是欧阳子鑫已经消失在眼前。
大浮芭有十间货舱,只有一间是空置的,是由于上次被海盗火烧过的关系,维修尚未完成。
推开门,欧阳子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哪里是几十号人?!几乎是船上一半的水手都聚拢在这里,难怪谢凌毅的脸色如此难看。
“嗳哟……”
“呜呜……”
“疼死了!”一个背靠在舱壁上的大汉,脸色惨白地捂着月复部。
欧阳子鑫看了看一旁架子上的水壶和布巾,才想过去给他们擦汗,门口又忽地涌进一批水手。
他们围着白衣,嘴巴上蒙着纱布,搀扶着疼得直哼哼的水手走向床榻,这下病员又增加了六个。
“欧阳,你不可以进来。”有个蒙着纱布的水手看见他叫道。
“可是我想帮忙。”看着水手们如此痛苦,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雪舟师说目前看是食物中毒,但也可能是疫病爆发,那是会大规模传染的!”
这个担任护理员的水手严肃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待的那条商船,就是因为疟疾的传播,没能完成航行,死亡数百呢。”
“什么?”欧阳子鑫听了脸色发白。
“所以说,你快出去。”他看了眼其它蒙着纱布的水手,说道:“我们都是经历过疫病的,知道如何处理,别担心。”
“可是……”欧阳子鑫说什么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是没有经验、但他很健康,完全有能力照顾病员。
“没有可是!!”谢凌毅低沉威严的嗓音,从门扉处赫然响起。
“船长!”欧阳子鑫之前被赶了一次,现在又被呵斥,自然很不满地瞪着谢凌毅。
谢凌毅却无视他的抗议,声色俱厉地叱道:“出去!再踏进这里一步,鞭挞一百!”
“啊,对不起!船长!欧阳,我们快走吧!”一直徘徊在门边的阿志听了,赶忙上前拉住欧阳子鑫的胳膊。
一百下鞭挞,是大浮芭上铁定的纪律之一,若有船员敢违抗船长的命令,就必须接受一百下鞭挞的刑罚,那条蘸着盐水的粗鞭子,别说一百下,被打到一下就够疼的!
可欧阳子鑫的两脚像被钉在地上,任凭护理员怎么劝都不肯走,谢凌毅的眼神更愠怒了:“你真想挨打?”
晶莹的泪水在琥珀色的瞳仁里打转,脸颊因为怒气而憋得红红的,欧阳子鑫突然转身,离开了。
没错过欧阳子鑫那哀伤的眼神,谢凌毅胸口一滞,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可是他十分清楚欧阳子鑫的脾气,不厉声喝斥,他是不会离开的。
“子鑫……”谢凌毅轻声叹息着,他怎么能让欧阳子鑫待在疫区呢。
欧阳子鑫冲出仓库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追在他身后的阿志:“阿志,你有吃午饭是吗?”
“有、有吃!”心慌之下,阿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但是你没有生病,不是吗?”欧阳子鑫把眼泪强压回肚子里,声音却略显哽咽。
“是啊,我也很奇怪,我明明吃了一样的菜。”阿志定了定神后说道。
“那你仔细想想,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不妥吗?每个细节都不能遗漏。”
“细节?让我想想……”阿志挠了挠脑袋,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一贯动作,半晌才道:“午时一刻,厨子按时放出了馒头和分配好的鱼肉,豆腐干,大伙儿排队领餐,和往日一样吃饭。”
“只是馒头发酵得不好,有点硬,还有些咸,一吃就知道是那几个小徒弟和的面,所以我只咬了一口,其它人也抱怨要喝不少水才吞得下。”
“啊!”欧阳子鑫低叫一声,抬起头看着阿志:“水!”
“水?”阿志不解地问:“水怎么了?”
“在岷州的时候,我们不是新买了一百桶淡水吗?”欧阳子鑫边说边跑向厨房:“我们去找雪舟师。”
雪无垠果然还在厨房里,不过他已经检查完厨房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各种酱料和盛菜的器皿。
除了因为天气热而馊掉的几条乌贼,一箩筐被老鼠啃过的白米,其它并无不妥。
“子鑫?”雪无垠看见欧阳子鑫额冒热汗地跑进来,便问:“什么事?”
“雪舟师,你喝过了水吗?”欧阳子鑫急切地问。
“这里的水没有问题。”雪无垠笑了笑,他已经检查过厨房里的水缸,很正常。
“那水库里的呢?”欧阳子鑫接着问。
“水库?如果是水有问题,那早该病发了,不会等到今天。”但话才说完,雪无垠就猛然想起那一百桶新购的淡水,好象从前天开始,大浮芭分发了那些淡水,这也是出现第一个月复痛病奔的时间。
“我们去底舱看看吧!”雪无垠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是水污染,定是痢疾发作。”
雪无垠就算没看到水,从水手们的症状看,也猜到了几分。
痢疾是传染病,里急后重,多发于夏季,湿热侵入肠胃,或饮食不洁之物,都会发病,雪无垠想,既然食物没有问题,那就只有食用水了!
◇◆◇
水舱在大浮芭底舱中部的位置,共有两大间,三百五十个水桶,总水量九百石,是全船二百五十人在大海上赖以生存的宝库。
水库由正总铺李元武管理,可水却是由水手长刘恪买的。
因在岷州停靠了五天之久,刘恪就带着数十名水手买了一百个大木桶,补给了据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清澈泉水。
“就是这些嘛?”雪无垠看着整齐地堆放在水库里的新木桶,这里也散发着类似于桐油的沉闷气味。
“是的。”被阿志叫来的刘恪点头道,并上前撬开了水桶的盖子。
雪无垠手持蜡烛,朝幽深的水内照去,欧阳子鑫和赵老厨子,正总铺,还有刘恪都不约而同地朝里探视。
蔽悠悠的水里,清澈得几乎能一见到底,因此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水面更没有腐臭的气味。
“好象有青草的味道。”欧阳子鑫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因为是山顶泉水的缘故吗?”
“应该不是。”雪无垠缓慢地移动手中的蜡烛,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地在水里掠过,说道:“卖给船家的淡水,都经过谨慎的处理,以防止很快腐坏。”
“处理?”
“嗯……像用沙石或者纱布等东西过滤掉水中的杂质,然后再加入木炭封存,用以吸收水中的青涩气味,所以上乘的淡水,应该无色无味的。”雪无垠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那是什么?”欧阳子鑫看到水桶底盘的接缝处,有一点点绿色的反光。
“果然……”雪无垠的声音不免沉重起来:“是球藻,这水被污染了。”
“这杀千刀的水贩子!”向来老实的刘恪,也忍不住一举把水桶盖子砸成了两半!
雪无垠心情沉重,大浮芭爆发疫病,水又少了一百桶,说不定其它的水也有问题,而船还有三十来日才能到达瀛洲,眼下烈日当头,又无信风,实在堪忧。
“我要先向船长报告这件事,子鑫,多谢你的提醒。”雪无垠向欧阳子鑫作揖道谢。
“这是我该做的。”欧阳子鑫忙回礼。
“正总辅,你叫几个人,把所有的水桶都仔细查一遍。”雪无垠又嘱咐道:“在角落上放一些熏香以避免滋生蚊虫。”
“是!”李元武立即领命去了。
仓库门口——
听了雪无垠的汇报,谢凌毅果然显露出重忧之色,他交叉着双臂,背对着众病奔,那身姿犹如铜浇铁铸一般。
“事到如今,就算回航也无用。”谢凌毅坚毅地说道:“无垠,你去看看其它舱室是否有水手生病,就算轻微症状,也立刻集中到货舱来。”
雪无垠听后点头。
“我记得治疗痢疾当用紫皮大蒜,你写一下药方,让厨房赶快熬制汤药,”谢绫毅想了想道:“切记一切碗碟衣物,都要用沸水煮过消毒。”
“是。”雪无垠才转身,又被叫住。
“无垠,把这个给子鑫。”谢凌毅递给雪无垠一叶竹签,上端结有漂亮的穗子,这是船长才能用的水签。
“给他了你怎么办?”雪无垠很吃惊。
“我不渴,而且还有些水。”谢凌毅如此说道,走回了仓库。
雪无垠开了药方,亲自指挥煎制汤药,还颁布了严格的限水令,包括船长在内,每人每天只给两小碗食用水,欧阳子鑫却有三小碗。
“这是……?”一直在捣蒜熬药,还兼消毒碗碟的欧阳子鑫,纳闷地看着手中的水签。
“毅留给你的。”雪无垠淡然道:“收下吧。”
“船长……”欧阳子鑫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多天没看见谢凌毅了。
“要感谢的话,过几天吧,毅要等到最后一个水手康复,才会从货舱里出来。”雪无垠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