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渗透,渗透结束,盯着渍印,需求消逝;”
“围墙,遗物,颤动着化为乌有,静躺着不动;”
“溶解,溶解的经历,镇定自若,灾难立至——”
在我发出的所有声音中,我自己的声音最为低弱,身体很痛,但我还是摇蔽着,蜷缩的不住地抽紧,一切的疼痛慢慢地聚集了起来,我的双腿痉挛着……。
“咚咚咚……”地下铁的钟敲了6下,我抬起头,看着那个生锈的悬挂在地铁中央的圆形时钟,已经三个小时了吗?我竟然可以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而他却没有发现?呵呵……
我突然想笑,但股间传来的刺痛却让我的脸不合时宜地扭曲了一下,于是,滑稽的小丑般的表情突兀地现在我那张漂亮的脸上,啊,应该说是既憔悴又脏污不堪的脸上。
“妈妈!”一个小阿惊恐的望着我,碧蓝的瞳孔里印着我丑陋颓废的模样,我冷冷地笑了,还比了比中指,于是,旁边那个年轻的母亲立刻激动地诅咒着我,如临大敌般的拉着她的小天使飞快地消失在散发着汗臭味的人群中……。
插曲结束,没有人再望向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麻木,就好象是听多了飞船失事的消息,一旦再次听到的时候,已没有了先前甚是惋惜以至于落泪的心情一样,不过,这个世界更不同一些,他们的麻木和卑屈,曾让我深深的绝望。
“该回去了吗?”我呢喃着,胸口隐隐作痛,地铁口呼啸着涌进的刺骨的寒风已经占领了我的座位,长长的铁凳上,温度下降得飞快,根据以往的经验,到7点钟的时候,恐怕已经零下20多度了吧,的确,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冰冷。
可是——我回不去——我的世界。
我该怎么回去呢,再深邃的地下铁也无法带我离开这里,从我被他强制的压在身下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是我被囚禁的监狱。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世界呢?”我曾问过他,比划着手势。
“因为人类需要这样的世界,人类是很自私的动物,希玥”。
“那么你呢?”我反问。
“我?我是创造自私的人。”
“创造……自私的……人?”一片雪花从高处落下,飘飘然然的润湿了我的鼻尖,也把我从不堪的回忆中拯救了出来,温度果然降的很低了,地铁站外,暴风雪一定下得很紧。
我抬头看钟,离7点还有半个小时之多,嗤!我嘲笑着自己,拚着命跑出来就为了在这肮脏的地下铁道里沉思吗?还是……冻死在这里会比较好?
死了的话,就不用再挣扎了,不用去反抗了,反正,我早就没有作为人的尊严了,不,应该说这个世界里没有尊严的存在,没有尊严,没有人权,没有自由,甚至没有名字,只有私欲的恶魔存在的世界——他主宰的世界。
但是……我可以死吗?我还有我要保护的人吧,亚罗,我可爱的唯一的弟弟……也是被我伤得最深的人,失望,一次次,他……恨我吧?如此不堪的哥哥,背叛了亲人,背叛了仇恨,背叛了一切……
“希玥,你的弟弟很可爱啊,想想看,如果我下令……”恶魔的声音,还伴着皮鞭的咻咻。“不要!别招惹他,求你……这不关他的事!”逃跑,是我的愿望——自私的——无法实现的——奢望。
“放过他?不可能!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吧,竟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过,逞罚……也是有很多种的……尤其是对你……。”
“呃?不要……别这样!……住手!!”
恶魔胜利了,并且俘虏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跌倒的次数比站起来的要多,究竟……谁可以拯救我?谁能来结束这一切?
谁……可以呢?
“铛!”时钟再次敲响了,将我惊醒,我茫然地抬头张望,一班破旧的地铁车正好到达,咆哮的声音盖过了时钟余下的音韵,“吱~~~!”车停了,一张张泛着铁灰的木然的脸,从车上挤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转身,踏步,霹雳啪啦的踩着灰黑色的满是污垢的地砖,迅速又机械化的消失在通往地狱的阶梯上。
但是……好象有什么不对劲……是什么呢?气氛?时间?人?
……人!现在是下班时间,那人呢?实在是太少了,顶多两三百而已,不可思议……。
我开始紧张起来了,如果我能想一些能让我轻松下来的事情该多好,可是,这不可能,来往的人群越来越细稀疏了,两百人……一百人……八十三个人……六十个人……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手心泛着不安的湿气,而我的太阳穴已经突突直跳了。
有人封锁这里了吗?交通管制,最好的借口,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吗?地下铁,城市,星球,宇宙,他可以封锁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他愿意。
我终于坐不住了,虽然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是,我不想被捉,费尽心机的逃跑和反抗是有代价的,上一次是鞭刑,再上一次是身体被永无止境的贯穿,深入的,毫不留情的蹂躏。
那么再上上次呢?对了,我苦涩的一笑,是我的声音。
我低着头,扶着墙,像一个最普通的流浪汉一样跌跌撞撞的走着路,亚麻色的呢料风衣很体贴的遮蔽着我伤痕累累的身躯,我的脊背还残留着纵横交错的深浅不一的鞭痕,竟管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但该痛的地方,没有一处不在揪心的疼痛。
“很痛吗?希玥?”
“……”
“可是我要更痛呢……非常的……”
“呜!”
摆色的皮鞭,被白色的手套控制着,优雅的扬起,优雅的落下,像是在指挥着一场别开生面的交响乐会,而我的神经就像是乐谱,我的细胞就像是乐符,被他撩拨着,疯狂的跳动……。
“我该回去了”我再次喃喃自语——可是,
必去——
哪儿……?
惫有什么是我所拥有的吗?
“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了,所以你的命……还是我的!”真奇怪!为什么既使不是人类,血液也还会是红色的呢?
“不……我是不可能属于你的……永远!”
我站定在地铁站最低的一节阶梯上,抬头望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抑郁的灰色,绝望的灰色,没有一点点蓝色的痕迹,当然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蓝色呢?这个世界不属于我,这个世界是属于他的——暗灰的世界,罪恶的世界。
我倚着墙壁蹲下,坐在了堆积着融雪和脚印的阶梯上,一群人从我的身边经过,停驻,仅半秒钟的时间,对于我愚蠢的行为,嗤之以鼻,甚是不屑,的确,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在寻死的人吧,一个寻找死亡的生命的失败者。
但是……在零下20多度的气温里,一个叛逃的禁脔,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还能做什么呢?
必忆吗……?
临终的祷告——那么,就让我来回忆吧,那些属于我和不属于我的日子……。
鲍元4024年初,阿尔法星系,首星都绎FAVELA——“嘀~嘀~~~~~!”当计算机第六次提醒我有通讯进来的时候,我才不舍地停下手边的工作,打开可视化的通讯屏。
“赫希玥!你别太过分了!”果然,屏幕上放得特大的俊毅脸庞已经是青筋直跳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夏煜,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
“还好好的呢,我整整三个星期都找不到你的人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一个人生活在这种地方……”。
“十年了,在这里……”我苦笑着打断他的话,并且小心地避开他那充满关爱的眼神,“该习惯的也好,不该习惯的也好,我都已经全部习惯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倒是你,”我重又抬起头,“要么是邮件,要么是短讯,一天到晚这样几百条几千条的乱发,就不怕我的计算机坏掉吗?我这里可不是你夏煜大少爷可以呼风唤雨的执行官府邸,要知道黑市的计算机配件可是很昂贵的。”
“明白啦!真是的,以前那个公主般典雅迷人的希玥到底到哪里去了?!”他没好气地叹道,“话说回来还不是你自己不对!”
“把亚罗扔给我,甩了一句“今后就拜托你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说我能不急嘛,那个小恶魔天天吵着要哥哥,差点把整个航空总署都炸翻了,最可怕的还在后面,他居然不要命的抓伤了我家那个矜贵的“继母”,你应该想象得到吧,我父亲有多么想把他给卖了。”
“哦,亚罗他还是那么顽皮……让人头痛呢!”我一边皱着眉,轻描淡写地发着感叹,一边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将修改好的攻击程序拆开,打乱,一条一条的存入一张红色的磁盘中,然后输入用于伪装的保护信息。
“你这种悠哉的样子像是在头痛吗?”夏煜见状不满地白了我一眼。
“哦,是吗?嗯……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我要收线了,通讯时间太长的话,会被窃听的,不用我提醒了吧,FAVELA(贫民区)的规矩。”
“希玥,”夏煜突然正色地望着我:“你有看新闻吗?”
“嗯?你父亲夏王又有新欢了吗?”
“去!你开什么玩笑!他敢吗?我是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地下政府”拉赛缪尔家族最近好象惹了很大的麻烦,先是情报网络瘫痪,舰队防御系统失灵,丢掉了贝塔星系那一战,现在又是贸易网络被人整蛊得损失惨重,听说每小时要失掉一千个亿呢!”
“哦,是吗?”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每小时一千个亿,哼!比起他们每分钟所犯的罪恶,再乘上十倍都不算什么,真是便宜了那帮杀人魔。
“你干的吗?希玥?”
“没有。”我很想装得冷静些,但心脏却狠狠地咯噔了一下,我感觉到我难掩的惊慌被夏煜尽收眼底。
“那就好,希玥,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但是千万别去惹他们!没有人……能和他们对抗。”夏煜没有说破我的伪装,因为他知道,FAVELA的限制。
“忘不了吗?”我垂下头,茫然地蜷起身体,喃喃自语,“的确,就算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不会忘记……渗入血骨的仇恨!”
“希玥,”夏煜出声唤我:“我从父亲那边听到,拉赛缪尔家族的当家——黑暗教主已经发出追杀令了,他很生气……希玥,我真的是好担心你啊。”
“我不会有事的,夏煜。”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得太多了!”
“但是……”
“啊!我明天还要打工呢,就这样吧!”
“等一下!希……”
嘀~~~~~!!
我蓦地收了线,伏在桌面上沉思,夏煜的警告就像是教堂里此起彼伏的丧钟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的耳边轰鸣,我思考的越久,它就轰鸣的越响,我觉得我四周的土地都被黑色的十字架掘开了,到处是血腥和污水,腐烂的死尸们在我的脚下狂欢……。
我在害怕,害怕失败,害怕死亡——我无法否认,因为不停发抖的身体已经证明了一切,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实际上一开始我就封杀了自己的退路。
“我不会放弃的……绝不……”我自言自语地握着那张红色的磁盘,下意识地攥紧。
我感觉处处都冷,但却无法证明,凌晨的FAVELA异常地安静,就好象连我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个幻觉而已,街道两旁昏黄的灯光紧紧箍住灯柱下的那一片小小的领地,飞蛾正在与之搏斗,高傲的灯罩上,满是青绿的污渍……。
但是污渍也好,飞蛾也好,都很快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的单车骑得飞快,凛冽的晨风在我的耳边呼啸。
一个小时前——
“先生,贝拉斯星系的执行官府邸是吗?”
“对,我听说在FAVELA只有你们有自由的航行权,你们能尽快出发吗?”
“那个地方离这里可远着呢,先生,下一班飞船要两个月后才会到呦!”
“我可以付三倍的价钱。”
“嗯……这么说的话……好象有一艘飞船今晚会去那儿来着,先生您真走运。”
“那么这是钱还有……”
“咦?您花这大价钱就为了寄这个啊?啧!我还以为是黄金呢!”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好吧,把地址写清楚了,还有,要交给谁呢?”
“夏……不,还是写亚罗收好了。”
“那附言是……?”
“附言?”我犹豫了一下,随即应道:“圣婴”。
“圣婴”——那是我父亲取的名字,一个近乎完美的病毒程序的代号,一个酷似潘朵拉之盒般被人诅咒的名字,它很危险,因为它代表着破灭,它是灾难之源。
可我必须要去触碰它,不仅触碰,我还要学会驾奴,因为唯有它能给我复仇的力量,赫氏家族中每个被无辜屠杀的人的血液,都在我的体内沸腾着,我无法摆月兑,也不想摆月兑,我为了复仇而活着。
疾驰的单车在一家名为“stove”的快递局前“吱嘎”一声停下,但我并未下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破旧的铁门后,人声鼎沸,有如早市般的喧闹不断地哄传出来:“嗯,下一个!肯特大街46号,听到没有?动作快点,跑起来!”
“Boss,爱德华广场打电话来说包裹寄错了!”
“什么?混蛋!真是些找麻烦的家伙,啧!快点,先把这个送出去,米尼弗大街72号,记住!要加钱!”
“Boss,爱德华广场的人又打来了……”
“先把电话挂了!嗯!那边几个,去把爱德华广场的包裹找出来,啧,一个个都楞在那里干什么?快干活!”
“是!Boss”。
“快!下一个……”。
“希玥,”
“谁?!”感觉到有人突然从背后勾上我的肩,我吓了一跳,蓦地转过头来。
“喂,希玥,你不用这么大反应吧。”收回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身后的人一脸的尴尬。
“乔?是你啊……真抱歉,”我边说着,边下了车。
“是呀,你终于清醒了么?”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乔略带抱怨地说道,他的个子比我要高一些,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这样的发色和眼睛在FAVELA很常见,几乎成了FAVELA游民的标志,而麦色的肌肤和健壮的体魄则是他当过雇佣兵的见证。
“呿!什么话,我可不像你,老喝醉!”
乔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前方,“乔?”我疑惑不解。
“那个孩子……”
“孩子?”顺着乔的视线,我看到不远处——在快递局陈旧的红色砖墙旁,一个披着暗灰色斗蓬的男孩静默地站在那儿,如此笔直的站着,就好象是一根钉在地上的木桩。
男孩的脸几乎被那件斗蓬给遮辟了,隐约只看得见他那雪白的下颚,白晰的手露出斗蓬一点儿,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我看不见他的脚,因为他的膝盖以下非常巧妙地隐藏在红色砖墙的阴影里。
他看上去很像是某一个在街头流浪的孩子,但我却全然无法忽视——在他的周围,好象连空气都被渲染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诡异。
“啧!懊不舒服的感觉哪……那小子……”乔嘟囔着,下意识地站到了我的身侧:“快走吧,希玥,我们要迟到了,Boss骂起人来,可是谁都顶不住的。”
我没有动。
“希玥?”
我很想响应乔,可不行,我的视线被迫停留在那孩子的身上,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强力牵扯着,非我所愿的对视——那男孩在打量着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我可以感受得到,即使他头上的斗蓬从未褪下过,但那种像是被死神盯上的感觉,还是异常强烈的存在着。
“哐~~”快递局的铁门呼啦一下被蜂涌而出的人潮挤开了,电掣般的单车夹杂着铃声瞬间充满了整个街道,寂静而又空虚的FAVELA霎时变得繁忙了起来,到处是一片令人目眩的纷乱。
纷乱,充斥着危险——车流汹涌,下一秒,一个不留神,这儿四季都腥臭异常的下水道里就又可能多了一具还残留着稚气的尸体。
但那个孩子毫不畏惧这些突来的危机,他缓缓的向我走来,依旧是静默的,就好象这四周只有我和他是存在着的现实。
“赫希玥,你!必须跟我走。”男孩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毫发无伤的,而且语气坚决。
“喂,希玥,你认识这小表吗?”乔靠近我,小声嘀咕道:“他让我很不爽!”
“不……我……”
“被他们逮到的话,你的下场只会更惨而已,”男孩径自说道,除下了斗篷——银色的短发,冰蓝的瞳孔,纤薄的嘴唇,我记得这张脸,在侵入拉撒母耳家族情报网的时候,那最高级别的文档里,有他的纪录:迪威。德。拉撒母耳,十四岁,拉撒母耳家族第二十五代继承人之一,更是直接听命于黑暗教主的星际间谍。
“什么他们?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迅速地骑上单车,心跳和思维一样地急促:“竟然被发现了!而且还是迪威!但是……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没人知道我的计画和身份,偷袭舰队的病毒也设计得天衣无缝!那会是“圣婴”吗?上次激活它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心脏愈跳愈快,我闭上眼睛,克制着身体的晕眩感,我会被暗杀吗?
“希玥!你怎么了?希玥!”一旁的乔紧张地摇蔽着我的肩膀:“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汗,希玥?”
“臭小子!你对希玥做了什么?”乔冲着迪威怒吼。
“我什么都没有做,”迪威淡淡地说道,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乔,最后他转过身去,重新披上了斗蓬:“你们走吧,越快越好。”
“你放我走?”我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他应道,“我来只是给你作一个选择,跟我走,或者跟他们走,虽然这个选择的结果是一样的,但至少……”
“什么?”
“赫希玥,你知道吗?你长着一张能让你非常不幸的脸。”他幽幽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一说完,他转眼就消失在奔腾着的车流中……。
我以为拉撒母耳家族不会发现我的存在,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我坚信自己的能力,认为可以这样隐秘地操纵“圣婴”,直到天堂里的家人们能够真正安息……
可是,我错了……
我是如此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