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微臣给殿下把脉。”年过半百的随行御医,跪下说道。
尹天翊把手伸给他,但是转头和宝音说话,“那个少年是谁?你知道吗?”
“微臣不知。”
“那为什么拦着我?”尹天翊有些不高兴。
“殿下,在蒲离,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犯了错,都由神判,所以我们是没有办法的。”
“神判……?”
“就是神明判定,”巴彦在一旁说:“由大祭司在祭司塔里举行蛊咒,询问神明,若结果是无罪,犯人就会被释放,若是有罪,刑罚就会很严厉,鞭打、砍去脚踝、挖去双目等,大祭司从不判人死刑,但是有种叫死囚,就是关押到死为止。”
“死囚都是一些大罪过,”巴彦接着说道:“比如杀人越货,通敌叛国,大祭司一旦判定他是死囚,就是国王也无法干涉。”
“可是,”尹天翊觉得难以置信。“靠那个什么神判,就决定一个人有没有罪,不是很无知吗?那得出多少冤案?没人抗议?”
“殿下,”宝音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蒲离百姓对神判是坚信不疑的,大祭司就好比活菩萨,质疑他的判决,就是与整个蒲离为敌,您千万不要插手。”
“宝音,那是个小阿呀!鳖菩萨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什么神判?还不是人在说话……”
“殿下!”宝音和巴彦急急地捂住尹天翊的嘴巴,“不可以在这里说。”
尹天翊吃惊地眨着眼睛,宝音和巴彦缓缓把手放开,慎重道:“殿下,我们别管别人的事。”
就是说,明明知道蒲离有这样荒诞的法律,却从来不阻止吗?没有公正的审判,全靠“神”来决定,折磨一个又瘦又小的小阿,怎么能这样愚蠢?
“我要见楚英。”尹天翊猛站起来,忽然失去平衡,整个摔倒下去。
“殿下!”宝音、巴彦大惊失色,一边一个抱住尹天翊,只看到尹天翊脸色煞白,一点力气都没有,摇摇蔽晃地无法站住。
御医也吓得脸白如纸,竟愣住不能动。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回过神来的宝音,喝问御医。
“微臣惶恐……”御医刚才把脉,尹天翊的脉象来去快速,是内火亢盛,血行加速所致,无疑是热脉,可是尹天翊却突然摔倒了,这和脉象不符,尹天翊不该失去力气。
“我……”心脏痛得厉害,内衣被冷汗湿透,尹天翊想说话,但是体力不支,昏倒了。
“殿下!”宝音大吼,心急如焚。“快去,去找陛下,把所有的大夫都找来!快去!”
巴彦飞奔出去,一直守在屋外的乌力吉和察罕冲了进来,嚷道:“殿下怎么了?”
宝音咬着牙关不说话,心里焦急,打横抱起尹天翊,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
尹天翊额头上都是汗珠,昏迷不醒,那毫无血色的脸孔看得人胆战心惊。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话,怎么突然就……
宝音握住尹天翊的手,发现他的手烫得厉害。
御医已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病魔,怎么就来势汹汹?
宝音不断替尹天翊擦汗,心焦地等待医生,但是,他没看见宫女领医生进来,进来的是楚英。
楚英身后站满了蒲离侍卫,手持弓箭、长矛,盯住宝音、乌力吉和察罕,不等宝音发言,楚英一声令下,“除了大苑王妃,全部拿下!”
“是!”
侍卫大声应着,往前冲去,宝音脸色大变,抽出弯刀仓促应战,他第一个想的是怎样保护尹天翊,不敢离开床榻半步,但是七、八个侍卫同时砍向他,每一刀都直刺心肺,宝音顾此失彼,左臂被刺开一道血口,背后也中了一刀。
乌力吉和察罕也是拼死一搏,挥舞着手中大刀,打得天昏地暗,他们不明白楚英为什么突然发难,心里又急又乱,乌力吉想冲出去唤救兵,但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立刻被涌上来的侍卫重重包围,肩膀被长矛刺穿,几乎毙命。
宝音知道,楚英既然敢杀进来,就一定已经控制住殿外的大苑士兵,他们三人纵使满身武艺也支橕不了多久。
殿下……
宝音回头,匆匆瞥一眼昏迷的尹天翊,心口就像被刀剜般难受。
他必须得放弃尹天翊,如果全部人被杀,谁去通知可汗?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宝音大喝一声,用尽全力突围,乌力吉和察罕也知道必须有一个人去通知可汗,于是边厮杀,边后退,集中到宝音身边,保护他撤离。
“一个都不能放过!”楚英在后方督战,看着那战成血人的宝音、乌力吉、察罕,眼神像寒冰般冷冽。
宝音毕竟是铁穆尔亲自挑选的护卫,虽然被蒲离侍卫围困浑身是伤,仍在奋力应战,他一刀砍倒两个侍卫,见右边有了缝隙,在察罕的掩护下,猛地一跃,飞过众侍卫头顶,一滚,翻出护栏。
楚英冷笑,并不急着追,云霄殿外早有弓箭手准备,他是插翅难飞。
“察罕将军!快走!”
乌力吉血流如注,一个失手,武器被震飞,十几把长矛霎时刺穿他的身体,察罕悲愤地大吼,疯了一般劈杀,但是刺啦一声,一蒲离侍卫趁乱刺穿他的小腿,察罕单膝跪下,明晃扎眼的钢刀立刻架住他的脖子,察罕动弹不得。
“带下去,关起来。”楚英下令,这时,殿外的侍卫跑进来通报,“陛下,大苑士兵业已全部诛杀!逃跑的两个护卫,一个宝音,一个巴彦,都已被弓箭手射杀!”
“好!”楚英大悦。“烧了所有的尸体,别露出马脚,今天的事,敢透露一个字者,凌迟处死!”
“遵旨!”
士兵押着察罕退下,余下的人收拾尸体,御医也在混乱中被斩杀,楚英走向床榻。
尹天翊嘴唇干涸,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地喘着,病得不轻,楚英抚模了一下尹天翊汗湿的额头,弯腰把他抱起。
“宣祭司。”短短的一句话,却显出楚英的焦急,搂紧怀里的人,楚英大步走出云霄殿。
身中三箭,手臂和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几乎已奄奄一息的宝音,在枝繁叶茂的树林里艰难地挪动身体,血渗透衣衫,远处还有追兵的声音。
他必须去找可汗,绝不能死在这里!
“啪嚓!”急凑的脚步声!前方有人,宝音心里一惊,紧握手中匕首。
一个人影在树干后闪现,拉下黑色披风,宝音一呆,竟是蒲离的大官司。
大官司一双凤眼,冷冷睨视着宝音,忽然,她丢下手中的东西。
宝音下意识拿匕首一挡,掉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锦囊,袋口没有系紧,一瓶金创药掉了出来。
宝音吃惊地瞪着大官司,她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披上斗篷径自离去。
宝音万分不解,大官司为什么要放他一马?不过,上千追兵正往这个方向搜查过来,他没有时间发呆,他必须去找可汗!
想到落入楚英手中的尹天翊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宝音一把抓起药瓶,胡乱地抹在伤口上止血,又吞下几粒止痛的药,便硬撑着站起来,挪步走向更幽深的密林……
蒲离王宫,处在东南院的王后宫殿─凤来阁,楚英安置好尹天翊,叫来专为医生的祭司会诊。
尹天翊的状况越来越差,楚英急得大声咆哮,“这还不是生病?没生病怎么会昏迷不醒?一群废物!来人!全拖下去斩首!”
“陛下饶命!”四名祭司吓得扑通跪倒,急急地说:“这……这是中毒啊。”
“中毒?”
“对,”祭司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非常肯定,犹豫着说:“是一种罕见的奇毒,已经失传很久……臣等也只是听说,是用毒蛇唾液,加炼金术制成,这种毒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增强人的体质,混在食物里吃下去,根本查不出来。”
一名祭司连连点头道:“中毒初期,就是把脉也只能查出热脉,到了末、末期……”
“末期什么?”
“一旦发现是毒脉,只能是……”四名祭司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把那话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楚英大怒,竟一掌把桌子拍断。
祭司只得硬着头皮说:“准备……殡天。”
“胡说!”楚英转身看着尹天翊,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一个人的脸色怎能这样苍白?轻轻抚模着尹天翊的脸,几乎可以感觉到生命在流逝,楚英沉声道:“朕要带他去祭司塔。”
“陛下!这万万不可!”
“外人是绝不可以进祭司塔的。”
“难道就看着他死吗?”楚英转回身体,目光森冷。“朕绝不会让他死!”
“陛下……”
祭司还想阻拦,楚英已经一把抱起尹天翊,大喝道:“全部滚开!”
守备森严的祭司院东塔是制作极秘术人蛊的地方,从外边看只有一座,其实是一座塔中塔。
内塔是一座千年石塔,塔身每层都有一幅石雕,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描绘着古人制作蛊毒的步骤和方法,其中有正吞噬人的巨蟒,有被石头死死压住的奴隶,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蚕蛊,细细数来近千种。
石塔最底一层,是蜈蚣座,蜈蚣座前方是一个石槽,石槽四角有引水管道,下方则是地热温泉。
制造人蛊的秘方,是先用毒虫迷惑人的神智,使其变成行尸走肉,然后,为使它力大无比,似怪物一样强壮。
祭司们用特殊的温泉浸泡人蛊,这温泉十分炙热,远在人能忍受的温度之上,温泉水里加有砒霜、毒蛇唾液、蜘蛛体液等剧毒。
楚英想做的是以毒攻毒,用剧毒的温泉水逼出尹天翊体内的毒,虽然尹天翊会非常痛苦,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冒着白烟的温泉水,通过引水管道注入石槽,光是接触到热气,就让人想缩回手。
空气里充满硫磺的味道,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温泉水很快涨满石槽,楚英喝令所有祭司退下。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可是为了尹天翊,楚英已顾不上祭司们的反感,命士兵守住每一个门口,不准任何人入内。
躺在石榻上的尹天翊汗水湿透衣襟,气息十分虚弱,已经不可以再拖了,楚英轻轻触模他的嘴唇,然后拿起一旁柳叶形的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割开一道。
血立刻涌了出来,接触到手上的银饰,变成黑色,楚英的血,是制作蛊毒的引子。
滴极少的血进尹天翊的嘴唇,楚英转过手臂,让更多的血滴进池水里,少顷,他随意扯过一条布巾扎起伤口。
从他十二岁成为蒲离的大祭司起,是第一次,为救人使用自己的血。
“天翊……”轻声呼唤着尹天翊的名字,楚英月兑下尹天翊的衣物,不着片缕的尹天翊,显得更加苍白和了无生气。
楚英的心乱得厉害,汗珠如雨点一般直往下掉,双手在发抖,他不知道尹天翊中的毒,遇到剧毒的温泉水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逼出那毒素,他完全是孤注一掷。
池水上弥漫着朦胧的烟气,楚英小心翼翼地将尹天翊放进池水里,让他靠着石槽壁。
彷佛烧起来一般的炎热,让尹天翊微微动了动身子,但是仍然神智不清。
楚英很快地月兑下自己的衣物、饰品,踏进石槽里。
没过小肮的池水像烧红的铁针刺进皮肤,楚英双眉紧蹙,痛得发抖,但是他咬紧牙关忍住,紧挨着尹天翊坐下。
楚英深深呼吸着,伸手温柔地揽过尹天翊,吻他的嘴唇,然后慢慢地,用内力给他逼毒。
“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像是狠狠撕开皮肤,再抹上盐,所有的伤口都燃烧起来,尹天翊痛得受不了,迭声叫着,“好痛……痛……”
意识虽然混沌,眼泪却像断线珠子般滚下,尹天翊挣扎着,“呜……呜呜……”
楚英从后方抱住尹天翊,牢牢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免得整个人都滑进池里,呛到剧毒的泉水。
“不要……不……救命……”随着毒液的加深,让人凄厉惨叫的剧痛焚烧着身体,尹天翊激烈地挣扎,扭动,求救,但抵抗不过楚英的力气,精疲力尽之后,只能低声地哭。
“天翊,忍一忍。”楚英搂住尹天翊,心疼得不得了,细碎地吻着尹天翊的肩膀、布着浅浅伤痕的背,想给他减轻痛楚,尹天翊痉挛着,像要窒息一般,嘴唇微弱地翕动。
起初,楚英以为他在叫喊着疼,但是,抬起尹天翊湿漉漉的脸孔,将一片千年人参,喂进他口中的时候,发现尹天翊叫的是─铁穆尔!
妒火烧红了楚英的眼睛,他狂暴地吻着尹天翊,吮吸他的嘴唇,摩擦他的舌叶,一次又一次,直到尹天翊躺在他怀里,无力再呻-吟为止。
“天翊……”在那小巧的耳边呼唤着,尹天翊的虚弱让楚英冷静下来,双手放肆地抚摩着尹天翊的身体,再次缓缓输入内力逼毒。
尹天翊纤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池水那么烫,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难道尹天翊中的毒,已经深到无药可治?
楚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咬一咬牙,解开刚才扎紧的布巾,让伤口的血更多地流淌到池水当中……
尹天翊整整昏迷了两天,额头滚烫,不停呓语,宫女们不断穿梭在寝宫和药房,绞帕子,煎药,用冰水给尹天翊降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到傍晚时分,尹天翊终于退烧了,缓缓睁开眼睛。
“唔……”身体动不了,眼睛前面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虽然毒已经排出七、八分,但那伤害却是很严重的,尹天翊已和久卧床榻的病人没什么分别。
指尖微弱地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一双微凉结实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天翊,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声音就像从空谷传来,听见了,却无法理解,尹天翊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和那茫然浑噩的眼神一样,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浊。
“陛下,药煎好了。”
一名宫女端着玉碗上前,楚英头也不回道:“放下,我来。”
“是。”宫女放下药碗,识趣地退到一旁。
“天翊,起来喝药。”楚英从未如此温柔地对人说话,站在一旁的女官听见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小心地扶起尹天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楚英一手端起药碗。
那浓黑的药汁,是穿心莲、龙葵、连翘等清热解毒的药,因而十分之苦。
盛了一玉匙药汁,吹凉,递到尹天翊苍白的唇边,“乖,喝药,吃了药,你就好了。”
药汁流入嘴唇,一嘴的苦涩,空了许久的胃,本能地泛起恶心,尹天翊皱眉,那才喝下去一口的药,就吐了出来。
爆女立刻拿布巾,擦干净被褥上的药。
喂药,呕吐,在尹天翊昏迷的时候,楚英就已经习惯,他不急不徐,像一池湖水般温柔平静,重新拿起玉匙,喂尹天翊喝药。
这样,就折腾至半夜,尹天翊才喝完了药。
看着宫女伺候尹天翊躺下,给他擦脸,擦手,盖好锦被,楚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返回自己的宫殿。
烛光摇曳,聆听着蝉鸣,缥渺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楚英背对着乌木长桌,站在栏杆前,注视着夜景,他的身后,是正在把奏折分类摆好的大官司。
大官司只穿一件白色丝绸束衣,淡施脂粉,像出水芙蓉般姿色诱人,楚英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
伫立了半晌,楚英开口道:“天翊的伤,大概要两个月才能好,朕才登基,后宫的事务,由你做主。”
“能为陛下分忧,是奴婢莫大的福分。”大官司谦卑地说,心里十分高兴,这说明她仍然是蒲离最有权力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楚英转过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侍卫回报,清点大苑士兵的尸体时,少了两具,正好是那对兄弟,你清楚吗?”
奏折啪地掉了下来,大官司慌忙下跪拾起,“是吗?这个……奴婢不知。”
楚英叹息,一口气喝完酒,说道:“朕杀了大王兄、二王兄、三王兄,软禁五弟,流放三位公主,只留下你,因为……只有你是我嫡亲的姐姐。”
大官司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冷汗顺着粉腮流下。
“你对我一直很忠心,为了我杀人放火,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惜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官司惶恐跪下,“奴婢该死!擅作主张,放了那对兄弟,请陛下开恩!”
楚英却是温柔一笑,“我没怪你,起来吧。”
大官司心惊胆战,不知楚英在想什么?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的弟弟。
楚英的母亲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农妇,被先王掳进皇宫时,她已经生过一个女儿,而且,还怀着楚英。
八个月后,楚英出世,是蒲离四王子,但国王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儿子。
楚英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思念被杀害的丈夫,很快被国王厌倦,两年后跳河自杀,她留下的,是一个心计重重,可怕的“怪物”。
看似最无害、最天真的四王子,长大后费尽心机,杀人如麻,疯狂地报复国王,直到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他手中。
连大官司都害怕这个嗜血的弟弟,因为,当他想杀谁却没有机会时,他会耐心等待,等待一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的机会,而当那个时机来临时,他会毫不犹豫,把所有人都斩杀殆尽!
大官司微微发抖,楚英冷冷地瞥她一眼,“下去吧,我累了。”
“是,陛下。”大官司仓皇步出宫殿。
被细心照顾了一个多月,尹天翊的气色好多了,也记起了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在蒲离皇宫里,不过奇怪的是,他住的宫殿换了,身边的女官和宫女也换了,而且不见宝音和巴彦。
楚英对他说,宝音和巴彦为寻找一种解奇毒的珍稀药草,带领大批大苑士兵,去了蒲离西北方的山林,可是,算起来有五十多天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尹天翊能下床走动后,就每天去宫殿门口,望眼欲穿,等待宝音他们回来,但是……日复一日,当斜阳往西边沉沉落下,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殿下,天色暗了,还是回内殿休息吧。”一名女官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十来位宫女,提着莲花灯,个个低眉顺目。
“西北方的山林,很远吗?”尹天翊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很多猛兽?我担心他们遇到什么意外……”
“殿下,西北方的山林,地形复杂,无人居住,行走极不方便,更何况又是大队人马,奴婢猜测,他们仍在峭壁、密林,或是山顶挖掘药草,殿下请勿担忧,再多等几天吧。”
“可是……”
“果然又在这里。”
楚英微笑着从大殿另一端走来,宫女急忙下跪,“陛下万岁。”
“免了。”楚英将手一挥,眼睛里只有尹天翊。“我已经派人去西北山林查探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你还在生病,别站在这里了。”
“我已经好了……咳咳!”才说自己已经康复,就突然咳嗽起来,尹天翊尴尬地捂住嘴巴。
“别逞强,”楚英抬手,立刻有宫女递上一件熊皮裘衣,楚音接过大衣,细心地替尹天翊穿上,“回去吧,我命人煮了蜜炙乳鸽、糖醋鱼,都是中州美食,你一定喜欢。”
“谢谢。”尹天翊笑了笑,低头看着裘衣上的翡翠钮扣,有些失神,由于突然病倒,他错过了狩猎大会,这件熊皮裘衣他原想送给铁穆尔的,结果是楚英猎到黑熊,把裘衣送给了他。
摆熊皮柔软光滑,毛色极佳,又是顶级的工匠把它制成了裘衣,衬里是雪缎,钮扣是晶莹剔透的绿翡翠,雕刻成蜻蜓的模样,惟妙惟肖,光一颗就价值不菲。
楚英对他太好了,简直是呵护备至,这让尹天翊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有些想避开楚英了。
“怎么?”见尹天翊呆呆伫立,楚英温柔地模上他的额头,“又头痛?”
尹天翊像吓到一样地退开一步,“不,我很好……我进去了。”低头,仓皇地走进内殿。
楚音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蹙起眉头,甚至有些怀念那个虚弱的,只能靠在他怀里的尹天翊,那时候的尹天翊,像受伤的小鸟儿一样无助,温顺,任他抚模微凉的、苍白的脸颊,柔软的头发。
当尹天翊恢复记忆,能清晰思考,能自己吃药,楚英就觉得,尹天翊在回避他,两人只要一对上视线,尹天翊就会匆匆看向别处。
不仅如此,尹天翊迫切盼望宝音他们回来,整天忧心忡忡,魂不守舍,急切想回到大苑的念头一目了然。
但是……楚英是不会让他回去的,他在加紧筹备婚礼,只差几天了,整座皇宫,只有尹天翊还不知道罢了。
月明风清,花香沁人心脾,在楚英的陪伴下,尹天翊吃完晚膳,就说自己累了,想要睡觉。
“早点休息也好。”楚英站起来,“你们,好好伺候殿下。”
“是。”宫女们惶恐地跪下。
楚英道别,和大官司一起离开。
爆女们忙着撤去桌上的杯箸,食物其实还剩有大半,尹天翊偷偷拿了一包荷叶粉蒸鸡藏在袖子下。
“殿下,药煎好了。”女官领着小爆女走过来,小爆女端着睡前吃的汤药,还有一盘水果。
“刚才吃太饱了,我去院子里走走,回来再喝。”
尹天翊说着站起来,往庭院里走去,女官也没有阻拦他,恭顺地说:“是。”
尹天翊走进庭院,这院子比云霄殿的大上三倍,不仅有花,有树,有拱桥,还有长长的曲径,低垂的花枝立在曲径两侧,叶儿映出皎洁的月光。
尹天翊背着手,佯装欣赏花草,一路往北闲逛,走过石头拱桥,又往西走了一会儿,面前出现一排茂盛的树篱,尹天翊左右看了看,猫着腰,从一个半人高的树洞,穿过树篱墙。
这个时刻,侍卫还在东边巡逻,而西祭司塔就在前方。
尹天翊蹑手蹑脚,由夜色掩护,匆匆来到西祭司塔后方,那里有一个地牢。
生锈的铁窗嵌在岩石基座里,里面传来阵阵臭气,还有水的声音,尹天翊是偶然知道,西祭司塔就是关押死囚的地方,所以,他偷偷来看那个孩子。
轻轻学了两声鸟叫,尹天翊就拿出食物,从铁窗丢下去,黑暗中的少年,很熟练就接住了食物。
尹天翊笑了,背靠着铁窗坐下,压低声音说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不相信神判的,你再等等,我一定能说服楚英废除那种法律的!”
少年大口咀嚼着食物,没理睬尹天翊,尹天翊就径自说:“今天的月亮好圆,是十五呢,宝音他们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其实我都已经好了,不需要那些草药了。”尹天翊曲起腿,抱住膝盖喃喃,“我只想要他们快点回来,那我就能回纥尔沁了!”
本噜噜……抱着瓦罐喝水的声音,地牢里依然没有响应。
“喂,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尹天翊不满地嘟囔,“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我叫尹天翊,天翊,就是辅佐君王,为人臣子的意思,我的父皇,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
“不过,”尹天翊释然地一笑,“我也不想做皇帝!这辈子,只想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草原也好,天涯海角也好,只要有他的地方,大概就是……最幸福的地方吧。”
黝黑的地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尹天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弯下腰,睁大眼睛仔细察看,可由于铁窗太矮,他始终只能看到一面潮湿的墙壁。
“苍麟,”忽然一个稚女敕的嗓音以压抑的语气说:“我叫苍麟。”
尹天翊吓了一跳,他来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原、原来你会说话呀!苍麟,这名字挺好听的。”
等了半晌,少年却不再开口,尹天翊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说道:“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
“嗯?”
“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尹天翊不明白,蹲子问。
少年又沉默了,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湿润的草地上微微响着,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尹天翊只好猫着腰,屏气敛息,顺着原路溜回去。
可是穿过树篱的时候,他一头撞上一堵人墙,疼得眼冒金星。
“你去哪儿了?”伸手抓住他的人,是楚英。
尹天翊吓得脸都白了,结巴道:“我散步、去……那边。”
“那边?”楚英抬头,疑惑地看着树篱,高高的树篱后,是西祭司塔的方向。
“祭司塔是禁地,”楚英皱眉,有点不悦。“去那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好奇……就想看看。”尹天翊低头嗫嚅,一身冷汗。
“算了,”见他那么害怕的模样,楚英也无法生气,反而安慰道:“天黑,别乱走,被当成刺客怎么办?改天,我带你去宫外逛逛。”
“哦……”
“回去吧。”楚英微笑,放开尹天翊,“其实我来,是想送些东西给你,走吧。”
尹天翊点头,跟在楚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