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射着,绿草如茵的庭园笼罩在一片暖洋洋的气氛中。
休息了好几天的秦若希,第一次走出房间,独自去前院买些纸、笔、头油等必备的生活用品。成为优伶后,他就不用再听别人使唤了,原来,他很讨厌被人当作小狈般呼来喝去,可是一切真的能由他自己作主之后,又变得更加不开心。
他并不热衷于购物,每个星期,各大商家都会送上彩色印刷的商品目录,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大多数是昂贵的东西,手表、名牌钢笔、洋酒、雪茄等等,优伶买下这些东西,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客人付帐,商家获得了利润,会分红给花曲楼。
所以这也算在优伶的营业额中,可是秦若希并不想买不需要的东西。
他也不喜欢到大堂里去坐着,和别的优伶聚在一起聊天,听到一些情色的话题。
他在花曲楼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在下房里,由于出身背景好,他一开始就受到特别的照顾,宿管给他安排最好的床铺,也有独立的衣柜和小写字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侍童,都不愿意理他。
秦若希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被排挤,是因为受到了优待,可是作了楼绮筵的侍重之后,他发现自己被人讨厌,是由于姿态过于清高。
走进下房的第一天,就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难怪会惹人讨厌了。
那时候心里确实有“不想和这些人一样”的想法,但说到底,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大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幸而沦落花街,他身世背景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母亲随便地卖掉,钱比儿子更重要。
而且且挂牌的时候,自己明明那么讨厌却获得了愉悦,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同,究竟还要丢脸到什么地步呢?
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厌恶自己,秦若希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要继续接客么?昨天下午,孙奕就暗示过他,应该准备接待下一位客人了,东福酒楼和海逸饭店都送了局票过来,指名要他出席,他不能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由于林少谦一口气支付了五百万,他才能悠哉地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
只是吃饭而不接客,再过几天老板就会找他去“谈话”了,警告可从来只有一次,在花曲楼里,只有楼绮筵对老板的警告毫不在乎。
可心里还是堵得慌,他不喜欢接客,就算只是陪酒,他实在笑不出来呀!
轻轻地叹气,盯着自己的脚尖,秦若希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头也不抬,反正,这条路也不会通向别的地方。
咚!
“好痛!”
“啊!”
一头撞上一堵高大的人墙,眼冒金星,秦若希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痛得想哭!
“我还在想,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睛昵。”刚刚应局回来的楼绮筵,不悦地注视着他。
“我……”
几日不见,楼绮筵依然是那样夺目出众,织金的外衣,衣袖上绣着深绿或浅绿的竹叶,光影斑驳似乎能随风而动;他乌亮的头发上戴着由琥珀雕刻成的发簪,身旁跟着四个穿莲红色汉服的侍童。文君也在里面。
“发什么呆,撞了人还不道歉么?”楼绮筵眉尖一皱,冷冰冰地说,“还是你打算赔钱啊?”
“对、对不起!”秦若希回神,赶紧退到一边。
“哼。”楼绮筵步履轻盈地走过他身边,突然又停住,低声问,“初夜的感觉怎么样?”
“啥?”秦若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装什么呀?”楼绮筵嗤之以鼻。
文君担心地看了秦若希一眼,楼绮筵最大的客人被秦若希抢去了。一向自视甚高、艳色倾城的楼绮筵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童“撬了墙脚”,太令人吃惊了,这几天整条花街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楼绮筵当然不会有好心情了。
“我、我……”被楼绮筵冰冷而犀利地瞪着,秦若希说不出话来,眼眶逐渐变红了。
“两点以后我会去东福酒楼,我听说局票上也有你的名字,我不想在那里看见你!明白了么?”楼绮筵依然紧紧地盯视着他。
这种要求是毫无道理的,秦若希不是他的侍童,就算两个人的关系再差,也没有权力叫另外一个人不出去应局。
文君紧张地看着秦若希,用眼神示意他拒绝。但是秦若希一脸苍白,颤抖着嘴唇好像要哭一样,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楼绮筵便收回了视线,昂首往前走去,文君无比同情地看着秦若希,直到楼绮筵呵斥,才急忙追了上去。
楼绮筵穿过长长的回廊,正打算上楼的时候,看到林少谦站在假山旁边,朝他招了招手。
“你们在这里等我。”丢下这句话,楼绮筵便一个人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庭院里,高耸的假山石嶙峋别致,在假山的东面还有个水波粼粼的荷花池塘,凡块长方的石板在水面上犹如桥梁,连接着花曲楼的东院和西院,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今天来得真早呀。”背对着远处的文君他们,楼绮筵轻轻地点头示意,语气就像是对老朋友说话。
“每次来这里,我就会想起你微微倾斜着头,对我笑的样子。”林少谦第一次遇见楼绮筵就在假山旁边,那时候楼绮筵还是侍童,一个俊美而稚气未月兑的少年。
林少谦刚刚接管了林氏财团,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业绩,但是一次寻常的体检,他被检查出患有癌症。
人生还没有扬帆起步就被判了死刑,而他本身什么错都没有!林少谦意志消沉,一直在花街里醉生梦死,喝得酪酊大醉差点掉进池塘,是楼绮筵一把拉住了他,灿然地微笑。
“天气这么冷,掉下去可是会感冒的哦。”
林少谦从来不信什么是一见钟情,可是那个瞬间,他被楼绮筵灿烂的笑脸俘虏了。阳光下,那眼睛里的光彩以及嘴边的笑影,把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是那么天真可爱,他看呆了。
然后,在楼绮筵的劝说下,他终于鼓足勇气踏进医院接受治疗,又做了一次全身性的体检。
结果他并没有患癌症,身体非常健康。上一次的体检,是化验室的实习医生一时粗心弄错了化验单才造成的误会,但是林少谦没有起诉那家医院。
因为他一时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才能够认识楼绮筵。
这之后,林少谦以林氏财团董事长的身分步频频光顾花曲楼,并且不计一切代价买下了楼琦筵的初夜。使本来就很受欢迎的楼绮筵一夜之间身价暴涨。
原本,林少谦是打算买下楼绮筵的初夜后,直接为他赎身。但是庄麟佑怎么都不肯答应,相当直接地退回了支票。
“……花曲楼是培养名妓的地方,绮筵就像花蕾还未完全开放,我是不会把这样的商品卖出去的。你要是真想为他赎身,就等两年吧,两年后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再来和我商量。”
庄鳞佑是个很顽固的人,毫无转圜余地,林少谦没有办法,不过他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为了替楼绮筵赎身,他甚至听从长辈安排,和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结婚了。
他希望楼绮筵明白,他不只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狎客,他是真心的,他会为楼绮筵做任何事,只要楼绮筵高兴,为他买下别的男妓也可以。
前几日,林少谦禁不住楼绮筵的恳求,为他买下了秦若希的初夜。一个乌黑的长发、水润的眼睛、薄薄的红唇,精致得好像陶瓷女圭女圭一般的少年。
林少谦对别的男妓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少年却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才想起来,他是海鑫集团的少爷,在一些大型宴会上见到过。不过那个时候的秦若希,穿着白色的GNenchy西装,是短发,站在他父亲旁边显得特别内向和柔弱。
楼绮筵为什么突然对秦若希感兴趣?要说漂亮的话,也只是一张脸蛋而已,见惯美人的楼绮筵,还会为同行的外貌动心么?
不过,林少谦还是答应了楼绮筵,就当作送他一个特别的“宠物”。楼绮筵以前也是这样,一旦迷上什么就无怨无悔地栽进去,下棋、股票、名画鉴赏等等,但一段时间后,热情一过就失去了兴趣,也许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特别渴望外界的知识吧。
林少谦没把秦若希放在心上,楼绮筵想和秦若希,他也大方地答应,在花街这种地方,他难道还要为这点事情吃醋么?
但是,秦若希的反应令林少谦吃了一惊,原本觉得他是一个温顺可人的玩偶,没想到脾气很大,而且乌黑的眼睛厌恶地直瞪着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少爷竟然会有反抗他的勇气?
想到吸引楼绮筵的,可能不只是这张漂亮的脸孔时,林少谦有些嫉妒了,在一番纠缠之下也越发生气,想要强暴秦若希。
从隔间走出来的楼绮筵阻止了他,因为是自己事先答应的,林少谦也无法后悔,只能气呼呼地离开。而且第二天一早还尽责地把戏演完。
楼绮筵可以有一个他想要的玩物,但是林少谦绝不许他投入进去。他既然可以给楼绮筵一切东西,同样的,他也要从楼绮筵那里拿走一切,包括他的心。
“绮筵,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吧?”林少谦注视着楼绮筵,伸手想触模楼绮筵的脸颊。
“我知道。”莞尔一笑,楼绮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你可不要玩火哦,连饭局都替他挡,你要是这么喜欢他的话,我会想毁了他。”
楼绮筵抬头,微微苦笑,“你多心了,我对他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这和娼妓去光顾牛郎是差不多的吧。”
在风化区,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算妓院生意十分红火、客人中有许多名流富贾,有的娼妓却特别钟情于牛郎。
也许同是地位低下,被看得卑贱;也许牛郎名声响;也许他们衣着入时,抽的烟喝的酒都很讲品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牛郎很受欢迎。
优伶身分特别,虽然不会去光顾牛郎,但也有特殊的相好。
他们会自掏钱包让某个年轻英俊的客人上楼,也就是俗称的“小白脸”。斗雪就有这样一位情人,是汉服店的裁缝。花曲楼不欢迎小白脸,但也不会强行阻止。
“是真的么?”林少谦疑信参半。
“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娼妓么?”楼绮筵灿然一笑,神态自若。
娼妓之间的竞争意识是十分强烈的。一个才出道的优伶要奋斗上几年才能走红,而走红的捷径就是抢客。
为了抢到阔绰的政客或商贾,优伶之间勾心斗角、争执不断,激烈程度好比帝王的后宫。林少谦知道楼绮筵讨厌什么人,那就是同行。
“我知道了,”林少谦的脸色有些缓和了,甚至用一种抱歉的眼神看着楼绮筵,“你要是想玩玩他,我不介意,不过,让我来付钱比较好吧?”
秦若希的初夜费用,是楼绮筵自己掏的腰包。
“让你付钱不就失去意义了么?”楼绮筵温柔地笑着,淡琥珀色的瞳仁透着艳丽的风情,让人产生无法抗拒的悸动。
林少谦想到了盛开的樱花。
“我好歹是花魁,你就不用为我的钱包担心了。”
“你呀……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林少谦无奈地耸耸肩膀,反正几个月后,楼绮筵也会厌倦秦若希,寻找别的乐子去了。
“既然你已经登楼了,就喝了茶再走吧。”楼绮筵轻声细语,意思是让林少谦去光顾秦若希。
“晚上我会去找他,不过,靠我一个人也不行吧,我不可能每逃诩来。”
而且,就算林少谦每逃诩包场,抛掷千金,他也不能占着一个优伶不放,花曲楼会客气地提醒他,秦若希还有别的客人。
“只要有你照顾他就行了,反正我把他交给你了。”依然是淡淡的笑靥,自己养了“宠物”却拜托别人照顾,楼绮筵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算我怕了你,行么?”林少谦苦笑,溺爱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楼绮筵美艳的脸孔。
狭小、寒碜的一居室里,只有一盏红色的灯笼淡淡地照着,朱漆圆桌的边缘几乎和阴影融合了,秦若希坐在林少谦对面,一言不发地表演着“茶艺”。
他轻抬起手臂,把上等的乌龙茶放入紫砂壶内,然后小心地提起黄铜跳壶,使恰到火候的开水犹如高山涌下的清泉一般,激荡着壶中的茶叶,溢出阵阵扑鼻的茶香。
秦若希白皙而精致的脸庞低垂着,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水晶花簪,特殊工艺制成的花瓣立体生动,给他柔弱的脸孔增添了一份活跃感。
秦若希穿着浅粉色的丝绸汉服,前胸、领口和袖边都绣着木棉花,洁净雅致的色彩,细匀光亮的纹样,竟意外地很合适他,像一位“千金大小姐”一样出众。
林少谦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直观察着秦若希。单从相貌上来说,他很漂亮,不过其他地方就尔尔,优伶又不是只靠脸孔赚钱的。
从他进门开始,秦若希就没说过讨他欢喜的话,也根本不笑一下,按部就班地请他落坐,递上杯垫,轻轻地放下蜜枣、酥糖等小吃的碟子,就头也不抬地沏茶了。还真的像一个玩偶呀,林少谦放下茶杯站起来,站到秦若希身后。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秦若希的手蓦地抖了一下,茶叶洒在了外面。
“茶我已经喝够了,来点别的服务吧。”林少谦轻佻地抚模着秦若希细柔的发丝,手臂伸到前面,直接钻进淡粉色的衣襟中。
秦若希的身体陡然僵硬,眨巴着眼睛神色惊惶。别的优伶早就倚进客人怀里,甜言蜜语,柔媚地逢迎了,秦若希心里则慌得厉害,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觉。
明明已经拥抱过,为什么对这只手的触感还是这么陌生?
不,就因为曾经拥抱过,悔恨像烙印一样印在心上,他仍然讨厌林少谦!
“把腰带解下来吧,我不喜欢看你穿着衣服的样子。”林少谦吊儿郎当地耳语,撩起秦若希耳后的长发,玩味地窥视着他的表情。
秦若希很想站起来就逃走,但是孙奕警告过他,不可以得罪林少谦,他可是花曲楼重要的上客之一。
林少谦漫不经心地吻他,贴在脸颊上的唇瓣,像水蛭一样缓缓摩擦、蠕动着,气息中有烟的味道,这让秦若希更觉得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要我自己动手呀?”林少谦不客气地说道。
泛红的眼角,发抖的嘴唇,秦若希慢慢地、僵硬地抽出真丝的腰带,然后瞳仁里就浮起了泪雾,把衣服都月兑掉了,赤身,双手放在膝盖上。
秦若希的房间里没有暖炉,由于寒冷、耻辱和害怕,他坐在绣墩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朦胧的烛光下,光洁的肌肤像婴儿般细腻光滑。林少谦挑剔地巡视着,从脸庞、肩膀、胸膛、脊背、到股间、双腿、脚踝,一遍遍地巡视后,林少谦非常想,在那漂亮的脊背上烫上赤红的烟头。
也许对不起楼绮筵,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他还是介意楼绮筵的心里,有这样精致的女圭女圭存在。
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后慢悠悠地点燃了。林少谦轻轻地吞云吐雾,夹着香烟的手指再次挑起秦若希的长发,来回摩挲着他的背。
秦若希有些不解,隐约感觉到什么,但是才这么想的一瞬间,烟头就捻到了他的肩胛上,没有响声,但那尖锐钻心的剧痛令秦若希倒抽一口气,指甲掐进了膝盖里。
可是他没有喊叫,硬忍下来了,只是弯曲起来的身体哆嗦得厉害。
被烫伤的地方一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秦若希不哭也不叫。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林少谦觉得扫兴一样收回了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烟灰缸里。
一同扔在烟灰缸里的还有一枚金色的“春钱”。按照花街的规定,客人是不能直接给娼妓现金的。
“这里有十万块,比你张开腿接客赚得多吧?买点药膏涂在背上,今天的事不准和别人说。,,林少谦冷漠地说着,整理了一下西装后,就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那样,转身走出去了。
秦若希依然坐在那里,四肢冻得像冰一样冷,想哭却不知道从何哭起?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喊叫,是因为就算叫了也不会有人搭理。秦若希的心底还很庆幸,被侮辱的人不是楼绮筵。
也许这么喜欢着一个人很傻,就像海底的蚌怀着珍珠,只有自己才知道胸口有多么痛。
但是谁能说暗恋就是错误的呢?
默默地爱着,默默地付出,虽然会疼痛、绝望和无助,还是会有一种幸福轻轻地缠绕在心头上。
秦若希不指望楼绮筵会喜欢他,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会小心地藏起来,就像不会说话的金鱼,在华丽的金鱼缸里,静静地看着就好。
他能忍受任何侮辱。
因为在这个奢侈、堕落而扭曲的世界里,他只剩下这一点点的光芒了。
没有日历,只能数着日出日落,知道时间过去了九天。这些天林少谦一共来了四次,但是没有再虐待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叫厨房摆上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吃饱了饭,在床上小睡一下就走。
林少谦从来不碰他,这让秦若希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有把这种“庆幸”挂在脸上,因为秦若希发现,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林少谦偏偏想逼他去做。
币牌才半个多月而已,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由想到自己以前是多么天真,楼绮筵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花街有花街的规矩,一味地反抗不会得到自由。
这几天,秦若希也一直避着楼绮筵,不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场跋,甚至去大堂“闲坐”的时间也故意错开,可是他越是躲,奇怪的传言就越多。
每个人都在说,秦若希偷抢了楼绮筵的熟客,两个人因为抢客事件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到连庄鳞佑都无可奈何,甚至连花街的小报也这样写。
为了想看两个人是怎么吵架的,花曲楼的散客多了起来,指明秦若希佐酒的客人,也从一般的商人、上班族,到了公司的老板、政客等等。
不过,也许大家都知道秦若希的熟客是林少谦,出于生意上的顾虑,提出为秦若希摆花酒的客人,只有两、三个,而且还都被秦若希拒绝了。
秦若希拒绝他们的理由,不是因为他们没钱,而是他们太有钱,都是有头有脸的上客,他不想和楼绮筵争抢花魁的位置,让楼绮筵更加讨厌自己。
但是,一直拒绝被包养,他就只能收入一点小钱。出席酒局、牌局、舞会的收入,并不够他还债。
在作侍童的时候,有优伶负责他日常的开销,可挂牌之后,就需要自己养自己了。
镑项开支加上房间的租金——加上不懂讨巧多赚小费——说不定到月底他还得向花曲楼借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天无论如何,找一个过得去的小开,多努力攀谈吧。
在指尖上轻轻呵了一口气,秦若希收回眺望窗外围墙的视线,走回桌子旁边。
圆桌上摆着砚台、宣纸,才拿起毛笔,写一些在正月赏花会上要悬挂在桃树枝上的贺春诗词,孙奕就推开门走进来了。
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所以孙奕突然地推门进来,秦若希也已经习惯,喃喃地问:“有事么?”
“你啊,不能一直这样只有人气,没有财气吧?”孙奕毫不客气,劈头就说,“现在还好,你挂牌不久,他们以为你害羞罢了,但是你再不答应,挑挑剔剔不吭气,他们就会说些难听的话了。”
“我答应。”
“那些人可不是你能得罪的……”孙奕忽然住口,意外地说,“你答应?”
说了几次都不成功,孙奕还以为今天又是自费唇舌。虽然初夜是优伶无权做主的,但是这之后的住局,就需要优伶和客人“两厢情愿”才行,打茶围后,优伶点头同意,孙奕才能安排客人摆花酒。
“但是,请不要找太有钱的。”秦若希轻轻地说。
“什么?”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真是个怪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妓院啊?!”孙奕叹气,他终于发现,他是永远不可能和秦若希沟通的。
老板却觉得有意思,秦若希的性格和花曲楼格格不入,看起来逆来顺受,可是有他自己的坚持,让孙奕觉得棘手,但就是这样,客人才会来看热闹。
“算了,我去安排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甩下这句话,孙奕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
客人在大堂里摆花酒的时候,秦若希没有下楼。房间里放着客人送来的缠头,是十数匹精挑细选的上等绸缎,色彩雅洁,分别印染着月季、牡丹、凤凰、梅花等等俏丽的图案。
绸缎旁边的乌木礼盒,第一层盛放着一对毫无瑕疵的芙蓉玉镯,第二层是颗粒饱满、圆润天然的珍珠项链,第三层是鎏金穿花步摇。优伶佩戴的首饰,如果卖到当铺里,可以换到不少钱。
这个客人出手也算大方,而且知道怎么花钱。没有冒昧地送上现金,或者买一些太贵重、无法抵押的东西。
这个客人似乎知道他有金钱上的困难,也许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这么想的时候,一个身材高佻,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许仁杰?
秦若希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人曾经买下他的初夜。燕歌楼结业后,他就经常光顾花曲楼了。
记忆里,许仁杰总是穿着花色的衬衫和休闲西装,戴铂金耳环,在花园里和优伶们聊天。
许仁杰很会说话,话题新鲜又幽默,常常逗得众人拍掌大笑。他对优伶也很温柔,嘘寒问暖,有人托他帮忙,买点油腻的小吃、酒,或者卖点什么,他都一口答应,从不打小报告。
秦若希对他没有好感,但也说不上讨厌。他站起来,有些犹豫地走过去,双手接过许仁杰月兑下来的西装,在衣架上放好。
“请坐。”声音沙哑得可以,是太紧张的缘故。秦若希不由自主地想快粗绣墩,到桌子的另一边去。
“错过你的初夜我一直很遗憾,你能答应我摆酒真是太好了。”许仁杰彬彬有礼地说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却像黏在案若希的身上一样,贪婪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