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霞数片绮,新月一张弓,在暮色降临的时刻,铁穆尔和尹天翊终于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乞沃真部落,数百张雪白的毡帐像是玉兰花绽开在宽阔无边的草原上,别有一番清丽的风情。
为欢迎可汗和王妃归家,胡笳号角齐鸣,篝火映红天空,欢呼声雷动,像喧一腾的大海一般经久不息,也让尹天翊再次见识到铁穆尔在大苑人心中的分量,百感交集。
铁穆尔认定他是王妃,真的可以吗?
尹天翊有些惶恐,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是男人,这点让尹天翊最尴尬,有时候他盯着溪水会不由自主的自卑,他和铁穆尔差太多了,一定会拖累铁穆尔。
如果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可铁穆尔是一国之君,他要治理国家,要打仗,还要处理各部落问的是是非非,可自己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常常惹祸……
尹天翊心事重重地迈下银车,他的心情,他的担忧,可以说全写在脸上,铁穆尔见了,走过去拉住他的手。
“哎?”
“你的表情……像是本王不抓住你,你就要逃走了。”
“胡说!”
“天翊,”铁穆尔握住他的手,“不要这么担心,学不来的东西就慢慢学,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就推给我,你只要记住,一切有我,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苦恼、难过。”
“可是……”和铁穆尔相处了那么久,尹天翊岂不知道他有多么忙碌,有时候两人一起睡下的,可是才四更天,铁穆尔就起床处理政务了。
这一路,铁穆尔也是在不停地批批写写,那些奏折全是回鹘文写的,像是图画一般的文字,尹天翊完全看不懂,当然也说不上帮忙了。
“天翊,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做王妃吗?”铁穆尔低声问,拉着尹天翊,在众人的跪拜中走向宝蓝色的可汗宫帐。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两个字,才能代表你在本王心中的重量,你是本王挚爱之人,用这两个字……”铁穆尔情不自禁,更紧地握住尹天翊的手,“告示全天下。”
尹天翊低下头,和性别无关,和地位无关,铁穆尔想表达的,是一种至死不渝的爱。
尹天翊笑了,不过,在进入宫帐前的一刻,他看到太子那海站在人群之后,怒瞪他一眼便立刻跑掉的身影,心情又有些沉重……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扁阴荏苒,春去夏来,一眨眼已经到了五月,在滂沱的雨季到来之前,纥尔沁是一段干旱酷热的天气,强烈的阳光把一切都晒得刺眼,才是上午巳时一刻,却和关内正午一样炎热。
尹天翊汗水涔涔,闷头苦读手上长长的《敖包祭词》。左边,宝音给他扇扇扇子;右边,巴彦时刻纠正他一些错误的读音;乌勒吉玛在御帐另一边,为他做一种解暑的女乃酒。
这两个月,尹天翊跟随着铁穆尔,天天学习蒙语,还有骑马、摔跤和射箭,而一些女性做的事情,大到主持婚丧嫁娶、集会,小到柴米油盐、官银,铁穆尔统统分配给了尹天翊的四个属臣。
铁穆尔说到做到,为尹天翊减轻了许多负担,不过眼下有一件急事,却是铁穆尔无可奈何的。
那就是一年一度,极其盛大的皇族活动——祭敖包会。
去年,尹天翊刚好错过祭敖包的日子,所以不知道还有这样大的活动,和汉人仪式隆重、耗费甚钜的封山大典有得拼,据说当日会有十万多人聚集纥尔沁,除了大苑百姓还有外国使节,是大苑展示其国富民强的好机会。
祭敖包会一共是七天七夜,从第一天的出行至祭祀敖包,就有一大堆繁琐的礼仪须要记,祭敖包会由可汗和王妃主持,可其中长长的《敖包祭词》却需要尹天翊来念。
这个可不好背,从古到今,从山脉到湖泊,从神话传说到祖宗大名,全都提到了,而且动辄就是一长串拗口的名词,还不能念错,尹天翊背得舌头都抽筋了。
第一天繁重的祭祀典礼和盛大的晚宴后,第二天就是摔跤、赛马、射箭比赛了,赢的人有非常丰厚的礼品,还会得到提拔,加官晋爵。
这种大比赛,尹天翊和铁穆尔就必须坐在主席,从头到尾看完,得不到休息。
第五天是颁奖,歌舞聚会和接见各部落达官贵人和使臣,也还是不能休息。
第六天,是贸易活动的开始,尹天翊才能松一口气,不过,他也需要到大集市走走,露露面,聆听百姓之言,直到最后一天,主持完最后一个典礼,众人散去,整个祭敖包会才算结束。
整个七天七夜,须像个真正的王妃那样独当一面,对尹天翊来说,实在是个大考验。
铁穆尔心疼,不想尹天翊那样累,因为准备活动是从五月就开始的,可是尹天翊不顾酷热、繁琐,很认真地学习每一个步骤,并且同时还继续练习骑马、射箭,让铁穆尔又心疼又欣喜。
昨晚,是铁穆尔在下方。
“小铁亲亲……”尹天翊心花怒放,爬上床。
“天翊,本王发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叫本王叫得那么甜蜜。”
“谁说的,我平时也叫得很甜。”
“很甜没有感觉出来,倒是……唔。”尹天翊的吻,好像进步了许多,想想也是,名师出高徒嘛,他经常偷袭尹天翊,尹天翊的吻技当然进步许多。
长长的一吻结束后,尹天翊笑问道:“倒是什么?”
“很凶。”
“……”怒。
“本王可是一点温柔也感觉不到啊,在床上明明叫的那么好听,为什么……啊!尹天翊,本王说过好多遍了,不要用咬的!”铁穆尔看着胳膊上的牙印。
“我才不管,总之,今晚我非得战上十回不可!”多日来的辛苦和压力,尹天翊极需要发泄。
“十回?真可怕啊。”铁穆尔不痛不痒地回应,月兑下衣服。
“铁穆尔,你又小瞧我是不是?”尹天翊像大狼狗一般,猛扑了上去。
当然,每逃诩这么疲惫,尹天翊只做了一回便睡着了,铁穆尔爱怜地搂住他,亲吻他湿漉漉的头发,拉起薄薄的毛毯盖好,和他一起沉沉睡去。
“错了,殿下。”
巴彦洪亮的大嗓门,让尹天翊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掉了,“啊?又错了。”
“是布林罕山喀鲁连河,不是布林嘎达山河。”巴彦指着尹天翊背错的地方,认真地纠正道。
“哦……”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尹天翊小声地重复道:“布林罕山喀鲁连河?”
“不错。”巴彦和宝音同时点头。
尹天翊抹了一把汗,他的面前是写在羊皮纸上的《敖包祭词》,是回鹘文,铁穆尔为了方便他背诵,在回鹘文下面又细细地写上了汉语。铁穆尔的字真漂亮,有时候尹天翊会对着那朱红色的、熟悉的字迹脸红心跳。
“殿下记得真快,离祭敖包会还有三天,殿下一定能背出来的。”乌勒吉玛端着托盘,笑着走了过来,“先喝杯酒休息一下吧,还有果子。”
“谢谢。”尹天翊正口渴,喜笑颜开的拿过银质雕龙的酒杯。
为防下毒,尹天翊的用具大多是银制的,如若用的是金碗,那用的筷子和勺子便是纯银的。
另外,宝音和巴彦也很注意尹天翊的饮食,他们会记下尹天翊吃了什么,而外人送上的饮食他们都会先尝上几口,但乌勒吉玛不是外人,她照顾尹天翊也很细心,所以兄弟两人对她也放心。
尹天翊一口气喝了两杯冰凉的女乃酒,大呼爽快,让大家都喝,宝音和巴彦拗不过,也喝了一些;而樱桃大小,黑紫色如葡萄一般酸甜可口的野果子也很好吃。
尹天翊向来不管什么地位高低,和宝音、巴彦、乌勒吉玛有说有笑,一会儿,四人便把一大壶女乃酒和一盘夏季特产黑木果全吃光了。
可汗处理政务的宫帐——勤政堂,就在王妃宫帐的不远处,宫帐金顶辉煌,毡帐用黄缎子覆盖,其上还缀有藏绿色流苏的顶盖,极为富丽。不过再怎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都留不住铁穆尔的心,听到隐隐传来的笑闹声,铁穆尔微微走神。
“可汗,您听见了吗?”
议事的大臣已经到齐,坐了十五人,正积极商量着祭敖包会的事情,要派多少士兵驻守集会地,要准备多少食物,送给外国使节和贵族什么礼物等等。
这些事情,一般由负责文书和接待的知事来做,大多是照搬去年的规模与形式,但是细节方面仍要询问一下可汗,尤其今年,由汉人王妃和铁穆尔一起主持大典。
“什么?”铁穆尔回神,轻轻咳嗽了一下,守在御座旁边的涂格冬,明白可汗的心思,暗暗笑了一下。
“是贸易的事,今年的马市、丰市,还有珠宝、兽皮、药材等等,通报参与的人数是往年的一倍,所以臣想在贝尔特湖边,再开一个摆设摊档的场所,和原来的场所连成一片,可汗觉得如何?”知事问。
“就这样办吧。”铁穆尔颔首道。
“还有礼单方面,给各国使臣和族长、王爷的有上等皮裘两张、老山参一对、鹿茸一盒、金碗一对、珊瑚两件……”知事报着礼品的名字,每一位四品以上的官员与贵族,都可以拿到这些礼物。
最后,铁穆尔就祭敖包会上的守备做了缜密的安排,今年有太多人想来看尹天翊了——来自金阈王朝的王爷,大苑的王妃,人们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的。
冗长繁杂的敖包会事务终于告一段落,知事和一些散官退下后,勤政堂整个气氛就严肃起来。
这些穿着铜铁盔甲的将军们,各个虎背熊腰、充满煞气,铁穆尔统率的军队,英勇无畏,纪律严明,在战场上可谓雷霆万钧,所向披靡,所以才能大破嵩阳关,一路打下中州六郡,直逼上京。
他们后来之所以退兵,是因为金阈有能文能武、诡计多端的贺兰隆,而且越深入中州月复地,对大苑行军越不利,再加上大苑北边的塔塔尔部落有叛乱之心,铁穆尔当机立断,撤兵和谈。
金阈虽不如以前那样强大,但是气数未尽,铁穆尔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等待时机,何况上次那一场大战,他也获得了不少宝贵经验。
“据使臣回报,塔塔尔部落的族长海日古,表面上愿意听从可汗的指挥,交出兵权,可他给出的却是不足五千人的新兵,而且一个个站无站相,东倒西歪,不是年老体弱,就是满身癞疮的流民,不知道他交出这样的军队给可汗,是什么用心!”万骑长之一的拉克申怒气冲天道。
铁穆尔沉着冷静,他很清楚海日古这样做的原因,如果他拒不交出兵权,就是摆明的叛乱。
自从格尔查部落的族长阿勒坦被敲杀,海日古少了一个有力的联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可是称汗之心未死,才会交出这样一支军队搪塞,他相信天高皇帝远,铁穆尔根本奈何他不得。
“可汗,”和铁穆尔想到一块去的左大将军哈日查盖进言道:“不可以让塔塔尔那么嚣张,老贼海日古不除,就像脓疮长在身上,会越来越臭,越来越痛,既然要剜掉一块肉才能治愈,我们就当把它剜掉!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就算要牺牲很多兄弟,跋山涉水,我们也应该发兵!”
“不错,可汗,那疮子不除,臣等也睡不安稳!”比众人都高出一个头,长满络腮胡须的粗莽大汉,粗嘎道,“就让我托雷打头阵,带兄弟们冲进去,杀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众人哄笑,气氛稍显和缓。
铁穆尔布着硬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他想打,而且这场仗也必须得打,问题是……西南面的蒲离,国家虽小,却也是个麻烦。铁穆尔知道,只有大意吃亏,没有小心上当,身为大军统帅,他须面面俱到。
“启禀可汗,前往蒲离的督都阿希格回来了,现在门外候旨。”这时,有人在宫帐门口通报道。
说曹操,曹操到!铁穆尔精神一振,忙说道:“宣。”
风尘仆仆,裹着大披风,已经换上大苑装束的探子阿希格,大步走进宫帐,恭敬行礼道:“可汗圣安!”
“免礼,阿希格,蒲离国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铁穆尔简洁明了地问。
“回可汗,微臣扮做商贩,卧底都城一个月,发现蒲离国伐木冶铁,不是为挑衅大苑,而是内战!”阿希格慎重地道。
“内战?”
“蒲离国的首相和王后私通,毒害蒲离国王,不想阴谋败露,就爆发了内战。首相战败,被五马分尸,王后被要求自缢,蒲离国王中了剧毒,至今神志不清,所以现在由蒲离太子主政。”
“就是说战乱已经平息,没有任何挑衅大苑的意思吗?”
“正是。”阿希格深鞠一躬。
铁穆尔沉思片刻,说道:“继续观察蒲离的动静,不得大意。”
“是,可汗!”阿希格严肃领命。
阿希格退下后,一时间众人皆屏息,一双双渴望出战的眼睛紧盯着铁穆尔,都在认真等待可汗的决定。
“拉克申、托雷、格日敦听令。”略加思索后,铁穆尔点将。
三个威武雄壮的大汉腾地站了起来,跃跃欲试,“臣在!”
“你们三人各率精骑五千,秘密储备粮草,肃整军队,待祭敖包会后,与本王一起剿灭塔塔尔!”
铁穆尔威严下令,目光如剑,三位被钦点的武将兴高采烈,声音洪亮道:“臣等谨遵汗命!”
“左右大将军留守纥尔沁,中坚将军扎那率两千精骑前往格尔查部落,海日古和格尔查是亲家,他的女儿乌仁哈沁现在是格尔查的当家,海日古一旦战败,就会逃往格尔查寻求庇护。
“扎那,任何从北边逃往格尔查的人,无论是什么装束,杀无赦!”铁穆尔从容分析道。
“可汗英明!”扎那躬身道。
“千骑长乌日格率骑兵一千,在大军之后跟进,保护粮草,以为策应。”
“是!”又一将领起身领命。
出兵既已决定,在一番详尽的讨论之后,众将军退下了。已过了午膳时间,涂格冬转身出去,让茶膳房的侍女送食物上来。
香飘满堂的烤羊腿,晶莹透明、皮薄如蝉翼的肉馅烧卖,放少许糖的女乃皮子,热气腾腾的女乃茶,还有铁穆尔最爱喝的苏特楞(五年陈酿)马女乃酒。
美食摆了一桌,铁穆尔却毫无食欲,站起来,在宫帐中间踱步,突然道:“涂格冬,出征的事情,不要告诉尹天翊。”
“可是……”涂格冬犹豫,看到可汗凌厉的眼神,心里一惊,忙说道:“臣遵旨!”
三日后,卯时时分,天还没有亮足,暗蓝色天幕上的星星还在眨眼,尹天翊和铁穆尔就起床准备了。
因为敖包的位置离现在扎营的地方还有三十里路,他们要先穿戴齐整,浩浩荡荡地随六十个僧侣出行,所以必须早起。
乌勒吉玛和四、五名侍女忙前忙后地为可汗和王妃穿衣。
尹天翊最怕的,就是这些层层叠叠的衣物了,还有繁琐的配饰,大苑的配饰和中州截然不同,都是实用的东西,比如烟袋、烟荷包、图海。
图海是一条银带子,近二尺长,固定在绸缎底子上,带子是由层叠的银花和镶嵌在其中的红珊瑚组成的,很重,熔了足能打两只银碗。所以可见尹天翊身上的东西有多重了。
铁穆尔穿衣比尹天翊快,侍女立即端女乃茶和酥油糕上来,让可汗先垫垫肚子,铁穆尔喝了几口女乃茶,走到尹天翊面前,挥退侍女,亲手为尹天翊戴上一顶华丽的帽子,登时,一个完完全全的,大苑装束的尹天翊就出现在他面前。
铁穆尔呆住了,他早就忘记了情窦初开的感觉,可这一刻,他的心跳得很急,浑身好似着了火一样激动,眼睛只顾盯着尹天翊,连怎么说话都忘了,半晌,才捧着尹天翊的脸,忘情道:“你是我铁穆尔的人,这句话,本王真想对着腾格里大喊出来!”
“想得美!”尹天翊笑着拉下他的手,“不管你怎么说,我永远都是汉人。”
尹天翊很倔,对金阈尤其忠心,铁穆尔很气他这一点,可又很佩服他这一点,如同喝着甜甜的羊女乃粥,又突然尝到了黄连,铁穆尔的心情就是这样亦苦亦甜。
“你的脸色有点差,”铁穆尔换了话题,“昨晚你也翻来覆去,别太紧张了。”
“我知道啊,”尹天翊无奈地垮下肩膀,“可是我的心就是跳得厉害,手心都湿了,比小时候父皇亲临御书院,考我背诗还紧张!”
“哦?”铁穆尔感兴趣地问:“是什么诗?”
尹天翊有些不自在,搪塞道:“哎,反正就是一句一句的诗了,你连成语都不懂,还懂诗歌吗?”
“被你这么一说,本王更感兴趣了,到底是什么诗?”铁穆尔不准他逃,大手拦住他的去路。
尹天翊转了好几个方向都逃月兑不掉,尴尬道:“行了,你真要听吗?”
“反正本王也听不懂,你说说又何妨?”铁穆尔扬起眉梢。
“也是。”尹天翊歪着头想了想,这些人斗大的汉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听得懂他背诗呢!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尹天翊润了润喉咙,有模有样地道:“那你听着,很深奥呢!案皇问,‘欲作鱼梁云复湍,因惊四月雨声寒。’我就答,‘青溪先有蛟龙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铁穆尔确实听不懂,怔怔地问:“然后?”
“然后就不停地对下去啊,父皇一会儿背上半句,一会儿背下半句,一会儿又只有题目。
“一直考到下午,我又累又饿,又怕出错,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宫的太监,端着一盘很香很香的烧鹅路过御书院,父皇问,‘一群鸿雁天边过,’我就月兑口而出,‘半只烧鹅地上爬!’”
尹天翊的脸孔涨得通红,没办法啊,那个时候他才九岁,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只想着吃。
铁穆尔先是愣住,尔后纵声大笑,开心得不得了。
尹天翊恼火道:“你笑什么?让你对,别说半只烧鹅,连只鹅腿都对不出来呢!”
“是、是。”铁穆尔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你想吃烧鹅,下次打围,就去芦苇滩打野逃陟,还有野鸭、黄羊,行吗?”
尹天翊冷冷一哼,不过,他发现经过铁穆尔这么一搅和,他的紧张和担心都不翼而飞了。
是啊,天塌下来有铁穆尔顶着,他怕什么?
而且已经准备了那么久,他连做梦都在背《敖包祭词》,肯定没问题的。
尹天翊终于定下心来,这时乌勒吉玛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躺在金锦缎子上的是一把新打制的蒙古刀,专给尹天翊的。
“等一下。”铁穆尔拿了尹天翊的蒙古刀,并解下自己那把,与之交换。
铁穆尔的蒙古刀是由老可汗传下的,刀柄用牛角做成,鞘上有环,环上缀有丝线带子。丝线带子一头有环,可以挂在胯上;一头编有蝴蝶结,下面是穗子,中间一头有勃勒。
勃勃是一种银子打的圆形饰件,上面有苍狼图纹,中间嵌有宝石大珠,十分漂亮。
铁穆尔之所以突然换刀,一是为表达爱意,二是一种歉意。祭敖包会后,他就会率兵出征塔塔尔,虽然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必定要分离好几个月,尹天翊一定会发火!
“可汗,车马都已经备齐,可以出发了。”御帐外,涂格冬朗声上奏道。
“知道了。”铁穆尔率先走出毡帐。
尹天翊把玩着铁穆尔给他的刀,抬头,发现乌勒吉玛在发愣,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地问道:“吉玛,你不舒服吗?”
“啊,不是!”乌勒吉玛匆匆弯下腰,给尹天翊系好衣袖上的带子。
“我自己来吧。”尹天翊和善地笑,“你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要陪我去了,要走很长的路呢,天气又热。”
“我没关系。”乌勒吉玛腼腆地微笑,“昨天可汗已经说了,让我和其他女眷一起坐马车,所以不会累的。”
“哦……”
尹天翊有些意外,因为铁穆尔有那么多事要忙,竟然还记得关照乌勒吉玛。不过尹天翊很高兴,这证明冷酷无情又唯我独尊的铁穆尔,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殿下,我们还不走吗?可汗都等候多时了。”
宝音和巴彦同时进来催促,尹天翊急忙步出御帐。
在大苑牧民心里,天为“慈悲仁爱的父亲”,地为“乐善好施的母亲”,认为天地之间的万物都由神灵掌管,祭敖包就是祭祖先祖和各种神灵。
王戌年六月初一,尹天翊第一次随铁穆尔一起祭祖敖包,出行时的队伍规模可谓声势浩大,盛况空前。
由朝服佩剑的四名珠玛(司祭)开道引路,后有两人高举部落旗帜紧随,再后是十八名赫牙(小吏)分两行随行,接下去就是尹天翊和铁穆尔的坐骑,有两人在旁边撑着明黄色大华盖,后面又有六十名赫牙陪同。
此外,就是吹着长号的喇嘛伫列、锣鼓伫列,还有贵族女眷乘坐的华丽马车、乞沃真部落的仕宫和平民百姓,最后的就是铁穆尔的军队,赤军精骑五百人。
为参加敖包大会,许多牧民已经早早赶到敖包山等候,但仍有更多的人身着新衣,从四面八方涌向会场。
一路上那么多人欢呼跪拜,尹天翊又激动又紧张,脸上肌肉都僵硬了,以前谁会对他前呼后拥啊!
尹天翊不禁有些飘飘然,转头看着旁边的铁穆尔。盛装的铁穆尔是腰板笔直,威风凛凛,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神情比尹天翊自然许多。
尹天翊悄悄拉了拉缰绳,让白音更靠近赤骥,这两匹马今日也是披着五彩斑斓的装饰,马颈上挂着一圈又一圈的吉祥带,尹天翊靠近后,两匹马也喷着鼻息,互相问候。
“铁穆尔,那个人背的是什么?”尹天翊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很好奇。
“是火不思,一种乐器。”铁穆尔耐心答覆。
“那他们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是要献给敖包的哈达,那些褡裢里装的女乃食,也是要献给敖包的。”
“是这样……”
前面的山路比较陡峭,铁穆尔提醒道:“天翊,把马头牵正,小心脚下。”
“好。”尹天翊赶紧拉起缰绳,可谁知道,白音挂着的金铃铛不小心勾住了赤骥的马鞍,尹天翊一慌,踢到了马肚,白音不满地抗议,步伐也乱了,赤骥更是很干脆地跑开几步,甩开白音。
“啊!天翊……”铁穆尔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尹天翊想抓缰绳,却不知为何抱着马脖子,嘭地狼狈摔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