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黄昏时分离开国术馆,关雅淳直接送汪心媛回到租屋处。车子一在日式老屋前停妥,汪心媛便率先推开车门,一跛一跛的走下车。下一瞬,关雅淳飞快地从驾驶座下车,赶到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一直麻烦你。”冷若冰霜的他突然变得体贴,她还是很难适应,有点不好意思的赧红了脸。
“你的脚才刚乔好,最好少走动,免得又伤着了。”他淡淡说道,坚持抱着她走到门口。
她从皮包中找出钥匙开门。进屋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沙发上。
“谢谢你特地送我回来,再见。”关雅淳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迳自打量着屋内环境。上回他来过一次,不过当时只顾着劝她辞去狗仔队的工作,并未多加留意她居住的环境。
“为什么不搬回家和你父母一起住?”
“住在这里上班比较方便,而且我也想学习独立,不想老是依靠家人。”长毛腊肠狗跑了过来,频频嗅着她缠在脚踝上的药布,她弯身将它抱入怀里,轻抚它身上的毛发。
“这里住了哪些人?”
“只有我和雅莉,她的家人很早就移民到国外了。”好奇怪,以前他对她总是漠不关心,怎么今天突然对她的事情这么好奇?“你最好不要再偷偷跑去当狗仔,否则……”他危险地眯起双眼。
“你放心吧,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会乖乖遵守诺言。”她是品性优良的乖宝宝,说话从不会出尔反尔的。
“况且,一进Z周刊就立刻害他们损失两条重要的独家新闻,就算雅莉的舅舅不开除我,我也没脸再去那里工作了。”
“这样最好了。”见她表情真诚,他相信她了。
“你还不走吗?”她的肚子赫然发出如雷的饥鸣声。
“饿了?”关雅淳瞄向她的肚子。
“呃,有点。”她模了模肚子,笑得好尴尬。
“晚餐打算吃什么?”
“泡面吧!”黄雅莉还没下班,她也不会煮饭,只能随便吃一吃了。关雅淳皱起眉头,向来最痛恨那些没营养的垃圾食物。
“厨房在哪?”
“直走左转。”她伸手指路。看见他走往厨房,她即刻放下腊肠狗,纳闷地尾随他。
“你要做什么?”
“你去坐着休息,半个钟头之后就能吃晚餐了。”
“晚餐?!你要下厨?!”她震惊地张大嘴。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她呆呆的模样惹得他发噱。
“我、我不晓得你还会烹饪。”嫁给他的那两年,家里都有佣人负责煮饭,她从没见过他下厨。
“以前念大学时跟女朋友学的。”进入厨房,他直接打开冰箱翻找食材。
“这样啊……”即使彼此曾为夫妻,但她连他交过几任女友,有什么专长和嗜好都不清楚呢!
“食材还挺丰富的,就吃什锦炒面吧!”他抱了一堆食材出来搁在料理台上。
“好啊,可是……”她拉了一张高脚椅坐在料理台旁。
“我不喜欢吃青椒。”他点点头,淘汰青椒。
“我也不爱吃红萝卜。”再淘汰红萝卜。
“豆芽菜我也不吃。”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小朋友,这么挑食。”他好气又好笑的瞪她。
“因为那些食物都有种很怪的味道,吃了胃会不舒服……”她被笑得有点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好,青椒、红萝卜、豆芽菜都不要,但其他蔬菜你必须全吃下去,免得营养不良。”他专制地说,接着卷起袖子,开始切洗食材。
她双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对于他愿意为她洗手做羹汤的行径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而且她也很惊讶自己已经不再排斥与他靠近,如今彼此相处起来,气氛变得融洽又自然。
这是以前她做梦也不敢想像的情景啊!
“有什么问题吗?”察觉她灼热的注视,他猛然抬头看她。
“呃……”她脸颊一热,有种做坏事被逮着的尴尬,赶紧随意找话题掩饰慌张。
“对了,之前王嫂的孙子车祸住院,现在康复了吗?”
“她孙子住院了吗?我不清楚。”他显得很诧异。
她皱起眉头,忍不住柔声劝道:“其实你不该只关心工作,应该学着多关心周围的人。当你关心别人,别人也才会真心关心你、给你温暖,这样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说话的同时,她不忘留意他的反应,就怕他生气,嫌她多管闲事。
这小女人在教他做人的道理呀!他不禁莞尔。
“说得有点道理,好吧,以后我会试试。”
“嗯。”好难得他居然会听她的建议,她不由得为此感到愉悦。他开始热油锅,蒜末爆香,放配料快炒,最后再下油面。过没多久,一股浓浓的香味满溢整间厨房。
“好香喔!”汪心媛被诱得口水直流,肚子不断咕咕叫,迫不及待的凑到瓦斯炉旁望面止饥。
看见她嘴馋的模样,关雅淳扬了扬嘴角,用筷子卷了一小口熟软的面条送到她嘴前。
“试试看!”
她张嘴吃下面条,因他亲昵的喂食举动而产生一种错觉,彷佛他们两人还是一对小夫妻,而且彼此甜蜜相爱着……这个奇怪的念头教她感到有点害臊。
“如何?”
“好好吃!你的手艺真好。”她意犹未尽的惊叹。
“喜欢吃就好。”她的称赞令他心中涨满成就感。熄了火,他将煮好的炒面盛装入盘,交到她手上。
“别偏食,吃光它。”
“你不一起吃吗?”他煮的份量将近两人份,她一个人吃不完。
“不了,还有些公事没处理完,我现在得回事务所一趟。”他望向她裹着药布的脚踝,提醒道:“记得一天换两次药,少走动。”
“好。”她忍不住微笑。他真的变了,不只变得和善可亲,甚至开始懂得关心别人了。
坦白说,她真喜欢他这种改变。当关雅淳离开之后,她细细品尝他为她煮的炒面,心窝泛滥一种暧昧不明的甜味。
☆☆☆
隔天汪心媛到公司上班,一打完卡,旋即被几名女同事团团包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被大家瞪得莫名其妙。
“昨天下午老板为什么会突然抱着你离开公司?”
“你们两人跑去哪里了?”
“你和老板究竟是什么关系?!”
“喔,原来大家是问这个啊……”汪心媛立刻拉高牛仔裤的裤管,让大家瞧瞧缠着药布的脚踝。
“因为我的脚扭伤了,一时没办法走路,老板才会抱我去国术馆治疗啦!”
“老板何时变得这么热心了?这应该不是他的Style。”
“就是说咩!上回有一次我骑车不小心摔断手,打石膏打了好几个月,老板只有简单问候一句而已。为什么这次一个新进员工扭伤脚,他就如此热心地亲自带你去治疗?肯定有鬼!”
“老实说,你和老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好几双充满怀疑的眼睛紧紧瞪住她。
“没有没有,是因为老板不小心撞倒我,害我脚上的伤势加剧,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才会亲自送我去治疗。”不想多惹是非,汪心媛继续隐瞒和关雅淳过去的那段婚姻。
“真的是这样吗?”
“对呀,我和老板真的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众人被她一脸纯真的笑容蒙骗过去,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词。一时之间,失望的叹息此起彼落,显然大伙都很遗憾没听到什么惊人的八卦消息。
“昨天老板带我到国术馆乔脚之后,还亲自送我回家,其实他的为人很体贴又有风度,并不像传言中的冷酷无情,原来之前我都误会他了。”汪心媛趁此机会为关雅淳扭转负面形象,以回报昨日他对她的体贴与关怀。
“就算老板对员工再有风度,骨子里还不是一个花心大萝卜,为了情妇抛弃老婆,实在太没良心了。”某个曾经很仰慕关雅淳的女同事感慨着,其他人纷纷跟着附和。
“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听说是因为老板的前妻罹患先天性不孕症,是她自己提出要离婚的,所以也不能全怪罪老板……”
她不断花费唇舌帮关雅淳澄清,直到众人对他改观才肯罢休。
☆☆☆
傍晚邻近下班时间,关雅淳在办公室中写状纸,牙齿赫然叛乱作怪,不时传来阵阵抽痛,令人无法再安心工作。
按下内线电话联络秘书,彼端没有传来回应,他才想起昨日下午开始苏涵为了照顾意外车祸的母亲,已经向他请了几天的假。
他转而通知总机助理。
“麻烦帮我买止痛药。”因为牙疼,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老板?”汪心媛诧异的声音传来。
“你哪里不舒服?”
“牙痛。”
“为什么牙痛?”
“不清楚。”这女人问题还真多!他一边应答,一边继续写状纸。
“牙痛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光吃止痛药是治标不治本的。”她好心劝道。
“……”一波强烈的抽痛来袭,他眉头一皱,说不出话来。
“你去看医生吧!”
“你不必管这么多,马上去帮我买止痛药就对了。”喀地一声,他直接挂断话筒。
不到一分钟,汪心媛敲门进入他的办公室。从她手中接过药盒,见到上头写着镇定经痛的字眼,他表情顿时一变。
“这是什么?”
“平常我生理期不舒服在吃的。”手边正好有现成的药,不必大老远跑去买。
“……我是牙痛,不是经痛。”她是故意耍他吗?他瞪她。
“其实止痛药的成分都是一样的,不管哪里痛都能服用。”她态度认真诚恳地说。
“是吗?”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取出一颗药丸,伴水吞下。她忽然凑过来认真观察他,伸手按了按他明显肿起的右脸颊,结果他痛得脸色瞬间刷白,身体颤抖。
“别乱碰我!”他气得挥开那只造次的小手。
“哇~好像很严重,你应该去看医生的。”她不禁担忧起来。
“不需要,吃了止痛药就没事。”他瞥了一眼时钟,打发她离开。
“下班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
“止痛药只能暂时镇痛而已,假如你一直拖着不治疗,造成口腔蜂窝性组织炎就糟糕了。”
她不急着下班,继续劝说:“你还记得吧?我姊是牙医,她的医术很好的,你就去让她瞧瞧。”
“我说了不需要……”说话的时候牵动到痛处,漫起更剧烈的痛感,他眉头攒得更紧,冷汗涔涔。
“都已经痛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逞强不去看医生?”她受不了的叹气。
“你该不会是害怕看牙医吧?”他身子一僵,脸上有着被揭穿弱点的窘色。
“原来你也有像小朋友的一面。”意外发现他可爱的小秘密,她忍不住笑了。
“胡说!不是那样。”大男人继续逞强,甚至还摆出一副冻死人不偿命的扑克牌脸,试图吓走她。
“你走吧,别在这妨碍我工作。”
“明明就是害怕了。”她依然笑咪咪的。
“出去!”这女人不怕他了吗?胆子怎么越养越大?他为此感到头痛。
“承认自己害怕,会让你觉得丢脸吗?”她明知故问,故意刺激他。
“我都说不是了……嘶……”一激动,牙齿又更痛了。
“如果不怕,那就去找牙医呀!”
“去就去!”
☆☆☆
该死!居然中了激将法。等关雅淳意识过来,他整个人已经躺在牙医诊所的诊疗椅上了。一开始,汪可蕾拿着钳子在他的口腔中先做简单的表面检查。
“来,嘴巴张大。”关雅淳稍微将嘴巴张大。
“你是小姑娘吗?嘴巴就不能再张大一点吗?”汪可蕾突然用钳子敲了他的牙齿一下,不只动作粗鲁,就连语气也相当不客气。
关雅淳痛得在心中狂飙脏话,不想再受虐,只好将嘴巴张大到极限。大大的口罩遮掩了汪可蕾恶作剧的笑脸。
“唔,右边有两颗牙蛀得挺厉害的,引起牙龈红肿发炎……怎么拖这么久才来看诊?”
“因为他很害怕看牙医。”汪心媛在一旁插嘴。
“有什么好害怕的?难不成牙医会把一个大男人给吃了?”汪可蕾嗤笑。
“是人总有弱点嘛!”
两姊妹把他当成空气似的迳自讨论起来,甚至还边说边笑,关雅淳又怒又窘,觉得自己根本是疯了,才会答应来找汪可蕾看诊。汪可蕾搁下钳子,说:“好了,先去照张X光,再来看看该怎么治疗。”关雅淳臭着一张脸,跟着护士到X光室去。汪可蕾摘下口罩,神情严肃地望着妹妹。
“你们两人不是离婚了,怎么又凑在一块了?”
“这要从我去当狗仔记者讲起了……”汪心媛乖乖地将事发经过交代清楚。
“明明离婚了,这男人还要逼你当职员,时时监控你,太过分了。”汪可蕾心疼妹妹,对关雅淳的观感更糟了。
“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但现在觉得有一份安稳又正常的工作也不错。”而且,要不是她到事务所上班,和前夫有了更进一步的相处,她也不会发现他的改变。思及头一次有个男人肯为她下厨,她的心不禁又甜了起来,露出傻呼呼的笑容。
“你就是这样软弱才会被他欺负两年。”汪可蕾这口气忍不下去。
“哼,我绝对不会轻饶欺负我妹妹的家伙,等等看我怎么教训他。”
“嘎?!”汪心媛吓了一跳。这时候关雅淳跟着护士重新回到诊疗间。
汪可蕾接过X光片评估病况。
“有一颗牙已经蛀到神经了,必须做根管治疗,就是抽掉坏死的牙髓神经和清除内部被细菌感染的组织。”
“我不需要!”关雅淳浑身僵硬,脸色异常难看。
“你再置之不理的话,很快就会演变成蜂窝性组织炎,或是让细菌侵入脑部,就有可能致死。”汪可蕾重新戴上口罩,态度跩兮兮的。
“是男人就快点躺下!”如果此刻临阵月兑逃,不就承认他不是男人了?这种屈辱关雅淳无法忍受,只好硬着头皮躺回诊疗
椅。汪可蕾迅速拿起高速钻针往他口中钻呀钻的。关雅淳身体绷得紧紧的,痛得涨红脸,猛流汗兼流泪。
“姊,你不用先打麻醉吗?”汪心媛惊声大嚷,前夫牙痛,她心痛啊!“需要麻醉吗?”汪可蕾停住动作,冷冷询问病患。
“……嗯。”关雅淳轻轻挤出一字,明明痛得身子不断颤抖,却还逞强地维持酷脸。汪可蕾也不想术后遭律师病患控告,这才肯帮他施打局部麻醉。
“姊,你动作轻一点,他好像很痛……”汪心媛紧张兮兮的嚷着,取来面纸细心地帮关雅淳擦拭额上的汗珠。面对一个讨人厌的前夫,汪心媛未免也太关心他了吧?汪可蕾嗅到一丝不对劲,但也没有当场揭穿妹妹。
“轻点,再轻点啦……”关雅淳没喊,汪心媛倒是喊得很起劲。
“吵死了!你出去。”
汪可蕾受不了,干脆将妹妹踢出诊疗间,然后回头朝前妹夫露出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我们继续!”关雅淳全身冷汗涔涔,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