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京城的一路上,柯夜心都不是很开心。
不太搭理月衍,也不再和都王爷斗嘴﹐小嘴老是翘的高高的。她一度考虑﹐是否就此和他们分道扬镖,同柯家庄算了。
可怜的是──她捨不得月衍﹐一想到要离开他就不舒服﹐哪里都不对劲。在去留之间徘徊,眼看京城就快到了﹐她觉得好懊恼。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路途中﹐月衍终于沉不住气地发问。
要是她一张臭脸地跟到京城,谁都会以为是他占她便宜﹐强行带回她。
问题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都王爷贼溜溜的黑眸一转,禁不住湊热闹问:“对呀,一路上就没见你笑过,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心事?”离开泉州城之前,他派了帖身侍卫去调查她的身分,就如他敏锐的眼神所察觉,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月衍这“孤女”捡得可真巧。
柯夜心各白了两人一眼,还是没有说话的兴致。
能说什么?说她不是孤女、有家可回,请他们不用再好心地带着她?天知道月衍肯定会气疯,没将她刺了才有鬼。
没等到确定月衍对她的感觉,她才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来玩。
想掐死她,他可不用使上十分之一的力量。
“你说话﹗”对她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月衍快失去耐心。
“你要我说什么?”她意兴闌珊地开口。
“随便你说什么都好﹗”月衍没好气地瞪着她。又不是病了,他实在不喜欢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了就有气。
瞥他一眼,柯夜心懒懒地道:“你好、我好、都王爷好。”
成全他,她的确是随便说说。
听到这里,都王爷再也压抑不住笑声。
“你笑什么?”柯夜心最不喜欢听见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
稍微忍住笑意,都王爷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进京﹖”从她异常的表现看来,的确是在排拒上京之事。
“我……我没有啊,你胡说什么……”愣了下,她才心虚地反駁。
讨人厌的傢伙,怎么会看得出她的心事﹖吓死她了。
“你确定?”都王爷挑了挑眉。
“当然确定﹗”仰首挺胸,她的声音突然大起来。脑袋里想的东西还没決定之前,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无路可退的窘境。
“能确定是最好。”引老鼠入洞后,都王爷笑得既贼又开心。“不然送你回泉洲不但得耽搁回京的时间,这一路上也会少了个有趣的伴。只有两个木头人陪我,我肯定会无聊死的。”那两个木头人指的自然是──他几乎不开口的随身侍卫,以及对夜心之外就少言严肃的月衍罗。
没有美女相陪的回京路,的确足以让都王爷无聊死。
“我说过我不是“消遣”,你的脑袋怎么那么固执,就是听不懂啊﹗”柯夜心觉得自己好像落人什么陷阱。
“说说而已,你又何必太在意?”都王爷很高兴她的精神己恢复。
月衍也因为她不再死气沉沉,没有责备她对王爷的用词。一路上她比村姑还闷,实在令人难受﹔总而言之,她太安静谁都感到不对劲。
气压终于恢复正常。大家都突然松了口气。
“我可不觉得你是随便说说。”否则她岂会那般在意。
“那是你太敏感了。”都王爷对答如流。
“哼,懒得理你。”想到自己干嘛和他扯这个,她向他吐吐舌头。
“小夜心,你不理我可不成,我会闷死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深觉有趣的都王爷玩得欲罢不能。他就是喜欢在得知他的身分之后,仍不改本性的夜心。
“闷死是你家的事。”都说了她不是消遣,笨蛋就是听不懂。
“唉,世风日下,果真最毒妇人心,完全不知怜憫他人的苦处哪﹗”都王爷摇头,煞有其事地一叹,当真感叹非常。
“怜憫浪费给您老,我还不如去怜憫狗。”精神一来,她完全不甘示弱。
“我可不老呢﹗”才二十出头的都王爷抗议了。
“王爷,不服老可是很可悲的。”难得露出笑容,她却语带讽刺。
“你、你、你”──不是真生气,都王爷却装起样子。
“我、我、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吃了我。”双手叉腰,她跋扈的样子跩得很。
“不怎样,就要你陪我。”他乘机伸手拐了她下巴一下。
“去,我欠你的吗?”不要脸的傢伙﹗
“没错没错,今生注定。”说的人很得意。
“定什么定?我才不信这邪和那套……”她推开湊上前的他,不悦地伸手挥赶道.“臭牛皮糖,你离我远一点……”
“我哪儿臭了?你闻闻,小王我可香得很……”
一路上,柯夜心在不知觉中,就这样和都王爷槓上了。由于都王爷乐在其中,旁听的两人也不知该惊或该笑,只好保持緘默。
京城……就快到了吧。
*****
投宿客棧,月衍终于有和夜心私下相处的时间。
替她将行李安置在房內,打量过环境之后,月衍突然若无其事地蹦出一句﹕“你和王爷似乎气味相投。”
累得一进房就一坐下的她,此刻以狐疑的眼神瞥着他。
“你羨慕?”他的口气似是如此。
“也不是……”
“想和他臭味相投,你不会去骂骂他,那人就是皮痒欠人骂,你看不出来吗?”愈提她就愈闷,还是就事论事。“谁肯当他的消遣和他斗上一斗,他就会喜欢谁。”
“他是王爷。”月衍无奈地提醒,她似乎永远不明白都王爷是何许人也。再说,他也不想和王爷臭味相投……
“知道了,别无礼是吧?”先是假笑一下,她立即快速沉下脸色。“那你怎么不去告诉你的宝贝王爷,要他别名来招惹我﹗”
只要都王爷不说话激她,这一路上会太平得很。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知该从何启口,让她明白重点。
想了想,柯夜心眼中的猜疑更深,“嘿,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如果是的话,但愿为的是她而不是那个烂王爷。
她并不否认一路上,都王爷都将焦点放在她身上。
不过那也不是她的错,的确是都王爷一再挑兴,激得她不得不回嘴。
对于她的问题,月衍不予作答,只是凝视着它的脸。
见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似的表情,柯夜心翻个白眼,无奈地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当我随口说说的好了,就当你没听到。”
她懒得自作多情惹笑话。
“或许我是……”
正瞥开眼的柯夜心,猛地又将焦点放回月衍身上。
她的心在瞬间又燃起希望。
“怎么了?”月衍被她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刚说什么,你说你是……然后呢﹖”没理会他吓到的表情,一心只想从他口里听到她要的答案,她的表情认真无比。
承认吧,承认他在为她嫉妒,不喜欢都王爷老黏着她……
神啊……别辜负她的期望……柯夜心祈祷着。
“然后……”他欲言又止。
无法确认真正的心意,教他怎能把话说得出口。月衍向来是个负责任的人,不止行为举止,说出口的话亦然。
说过的话,他就会负起责任,因此说话时也就格外小心。
不为做不到的事承诺,一直是他处世的基本原则。
“你怎么老婆婆妈妈,像个娘儿们似的﹗”因他迟疑的态度恼火,她没好气地道:“没要说什么话就别起个头,耍人也不是这样。”
没听到要听的话,她满月复的火气无处发,砸也要砸在他头上。
“你说话实在太粗鲁了。”想到带她回京以后的情形,月衍不禁皱眉头。
都怪都王爷信上多嘴,皇帝命快马来了封信,要他们进宫时一併带着夜心。想到个性永远“不拘小节”的她一旦进宫,肯定会惹来众人非议,月衍就担心。
老实说;他并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虽然说,他老是不能苟同她随性过度的行为,总为她不知节制的举止伤脑筋﹔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仍为她这自然不造作、一般女子所缺乏的天性所吸引。每每不期然看着她露出的小动作,吐舌头或是做鬼脸都好,他的心底都难免会淡淡一笑。
若是进宫……她还能是原来的她吗?但愿皇上不会要她久留宫中。
“我知道我粗鲁,你提醒过我很多次,不用一再嫌我﹗”心头突然一酸,难过的感觉就这么悄悄泛开来。
难道她的天性就是他嫌弃她、不肯接受她的理由?
天哪,她该如何是好……她若摒弃自我的感觉,去做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淑女,才能贏得他的心的话,那她就不是柯夜心了呀。
“我不是嫌你…….”他只是担心她受人诽謗。
一旦进宫,他想帮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要她自救。
她不会懂他的苦处。
“不是才怪﹗”步步迫近他,她用食指指着他的胸膛,忍着心伤质问:“你明明嫌我讲话不够温柔、走路不够优雅、对人不够礼貌、闲来没有专长、饭又吃得特别大碗,这些你能否认吗?”
原来她知道自己有这些缺点?月衍听得讶异非常。
老实说,他还以为她是不自觉,凡事才会如此……率性而为,更正确地说,他以为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哼,我就知道是这样﹗”将他的沉默当默认,她气得不能自己,开始用力将他往门外推。“出去,别来烦我,我要休息了﹗”
“夜”──
“出去,今晚我不要再听到你的声音。”她不听任何解释。
“我不是”──
“闭嘴﹗我说过不要再听到你的声音,你出去。”
在月衍的愕然中,他被柯夜心推出房门,木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关上。要闯入房间对月衍而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终究没有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他想,是该好好分析一下自己心意的时候。
*****
平山王爷府
门房传来消息,管家以平稳的快步进入大厅,稟告道:
“王爷,外头有訪客,您是否接见?”一如外界所传闻,因为明珠失窃案﹐罪魁祸首直指向失踪的月衍,京城里的大小辟们怕被平山王爷牵连而人人自危,孤寂许久的平山王爷府已久未有过訪客,难怪老管家的语气也不同。
“拜帖呢﹖”正在和夫人茗茶的平山王爷,优闲地放下茶杯。
年事已高的他们不求丰名利祿,反倒喜欢过安静的日子,少了阿諛諂媚的人往府里跑,对他们夫妻两并没有多人的影响,绝不似外人所想像的淒涼。
平山王爷夫妇两,向来秉持平常心、自在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平山王爷也相信,英明的皇帝不会因为流言埋没他几个优秀的孩子。至于月衍,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小儿子的清白。
避家上前递上帖子,平山王爷缓缓打开,随即一愣。
“是国舅爷和駙马爷,快请﹗”平山王爷起身,快速命令管家。
老管家也没想到来者的身分会如此特别,愣了一秒后立即恢复正常,匆匆往外赶去接迎贵客。听门房说,訪客穿着素雅、书卷味颇重,管家还以为是文人雅土来訪。
败快地,老管家必恭必敬地迎入訪客。
“晚辈来给老王爷问安。”长孙义笑着进入大厅,笑声爽朗如昔。
“希望老王爷别怪我们不请自来,打扰了老王爷。”慢一步进大厅的向云攸亦道。若是正常的情況,他们理应拜帖先过府,再等平山王爷回应。
拿着拜帖站在大门口,等于是霸王便上弓,平山王爷不接客也不行。
情況非常嘛,他们只好请平山王爷多担待见谅罗。
“还有我呢﹗欢迎吗?”走在最后面、最后才露面的皇帝突然蹦出来。一身简单服饰出宫的皇帝,眼中带着调皮的光彩。要是平山王爷只认得那身金黄服饰的皇帝老爷装,想必难以猜想眼前的他是谁。
“怎么”──想说“怎么会打扰,欢迎都来不及”的平山王爷,倏地张口结舌。
所有人都不动声色,看着王爷的神情变化,似乎都觉得有趣。平山王爷满脸惊吓的模样,正合皇帝的坏心眼。
“皇……皇上……”平山王爷好不容易才挤出两个字。
“朕来探望你了。”皇帝笑瞇瞇地道。
宝在沙场的老王爷,与开拓疆土的先皇馳聘沙场,建立不少汗马功劳。由于先皇对平山王爷恭敬有加,当今皇帝也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平山王爷异常尊敬。
“皇上,老臣迎驾来迟”──
眼见平山王爷就要跪下,皇帝快速使个眼色,长孙义和向云攸便一左一右地扶住王爷的臂膀。
“老王爷,你年事已高,朕早允你免跪,可是忘了?”平山王爷近年身体状況人不如前,老人家的身体禁不起折腾,皇帝也明白这事。
“老臣没忘、老臣没忘……”平山王爷是一时太过震惊感动。
没有任何事比亲自探訪更能说明平山王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和信任。纵使微服出巡没有任何人知道,平山王爷也觉得够了。
看到当今圣上,就让他想起当年的先皇,心中也有许多感慨。
“没忘就好,朕可不打算收回圣旨呢﹗”皇帝笑道,赐了所有人坐。
平山王爷苦笑半天,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老臣惶恐,不知皇上今日何故前来?”
“朕来探望你的,说了不是吗?”喝了口下人刚送上来的热茶,皇帝回得简单。“想问问你近日过得是否“愉快”、“安宁”。”
平山王爷很快便明白皇帝的暗示,立即回答:“无忧、无愁,外头的世界扰不了心,安静自在倒也愉快,皇帝不必为老臣一家担心。”
笔帝此番探望的这份心意,感动非常的平山王爷心领神会。
外头的中伤,平山王爷更不会放在心上。
当今皇帝的信任,对他来说就是晚年最大的安慰。
效忠朝廷一生,总算是没有白费。
*****
柯夜心痛下決心,要让月衍刮目相看。
“王爷早,夜心给您请安。”
头一个被她的“努力”吓到的人,就是一大早起床后仍打着呵欠的都王爷。他所听见的声音太过娇细温柔,眼前向他行礼的动作也太过标准轻巧﹔她简直就像个人家閨秀──不﹗她俨然就是个大家閨房。
都王爷被她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说服自己她是夜心……
“你……你……”她笑得如此温柔婉约,好像她向来都是这般笑似的。都王爷头一次在她面前口拙,实在找不出可以说的话。
“王爷昨晚睡得可好?”从都王爷呆滯的表情看来,柯夜心知道自己已成功一大半。
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被强迫学习礼仪多年,她想当个淑女并不是难事﹔只是这话讲起来,自己会在心里吐个半天,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还得微笑而已。
斑,不是多难的事嘛﹗
“呃……好。”稍稍反应过来后,都王爷暗自称奇。
野丫头也可以变天鵝,果真有趣。这下子他更确定她是何家庄的千金大小姐,绝不是什么流浪的小甭女。
只是他更好奇,她为何突然变了样。
是因为听说得进宫吗?
此时,住在隔壁房的月衍也开了门走出来,疑惑地望着两人。不用开口问,他也隐约感觉得到夜心有所不同,似乎特别地──沉稳。
那是以前他在她身上很难找到的感觉,几乎从来没有过。
老实说,吓到他了。
“早呀,月公子。”沉住气,柯夜心也微笑地向月衍打招呼。
像是受到过度惊吓,月衍向后退了好大一步。
丙真他之前的感觉是再正常也不过,是小丫头太不正常吓到人。都王爷忍不住在一旁窃笑,原来大家的反应都一样。
“月公子,你怎么了?”能吓到他们,代表她够淑女,柯夜心是有些得意。
太过得意,她差点前功尽弃开心地笑出来。
摇摇头,月衍还是以怪异的眼神瞪着她看。
“月公子,小女子脸上有什么吗?为何你用那样的眼神打量人家呢?”她稍稍往月衍方向移了蓮步,却又见他往后退一步。
他的神情几乎让她快维持不住假象。
“你……身体不舒服吗?”这是他楞住半天后,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在月衍认定的事实里,只有在生病的时候,她的表现才有可能如此“异常”。
柯夜心的脸霎时刷黑,握紧双拳隐隐发抖,最后瞪他一眼就转头回房。
此时,都王爷再也忍不住地放声狂笑起来,摇头叹道:“衍哪、衍哪﹗你还真是不解风情,算我服了你。”
想也知野丫头是为了谁才那么努力做改变,谁知呆头鵝竟反应迟钝。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不就是眼前这窘況。
“我做了什么吗?”月衍十分疑惑。
“就是什么都没做,我才说你不解风情哪﹗”大笑后,都王爷仍笑意未減。要是衍做了什么,小丫头肯定会自呜得意,哪有空生闷气。
看来这一路上,还有得玩呢﹗
“我该做什么吗?”月衍更是不懂。
“衍哪,除了满脑子的皇兄以外,你偶尔也该想想“别人”吧﹗”都王爷摇摇头,点到为止。长年跟在皇兄身边,习惯凡事先为皇兄着想、只在意皇兄一举一动的他,难怪对其他人的感觉钝了许多。
月衍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