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大雪停歇,但天际云层深厚,掩住天幕,也掩住了星月。
暗夜时分,公孙明德穿过回廊,回到自家府邸后方,那精致绝伦的楼阁。透过窗棂看去,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是早已熄灯。
他脚步极轻,推门而入,正要回身关门时,整个人突然僵住。
不对劲!
屋内静得出奇,没有半点的声息。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鲍孙明德旋即转身,穿过花厅,直直走到床前,一把掀开绣帐。
绣帐之内,空无一人。
柔软的绣被,摺叠得整整齐齐,床榻上只余两个鸳鸯枕。他伸出手,模了模床褥,发现床褥已冷。
鲍孙明德瞪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黑眸里塭着火。然后,他转身出门,生平以来头一次,在三更半夜打断仆人的睡眠,举手猛敲老管家的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停也不停的敲门声,立刻惊醒睡梦中的老管家。
“来了来了。”他匆匆应到,在黑暗中披上衣袍,才一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脸色奇差的主子。“爷?你怎么来了?”他吓了一跳。
鲍孙明德的脸色,比夜色更阴沉。
“她人呢?”
“谁?”老管家一脸茫然。
“龙无双!”
“啊——喔——夫人吗?夫人在客栈里啊,爷您不知道吗?”老管家讶异极了,眼看主子脸色又是一沉,他连忙补充。“夫人说客栈里这几日生意忙,是您同意,让她留在客栈住的。”
他同意?!
他该死的没有同意过任何事情!
“她回客栈住有多久了?”他咬牙,冷声再问。
“五天了。”
鲍孙明德眼角抽搐着,紧绷着下颚,转身就走。
老管家在公孙家待了几十年,从没见过公孙明德发这么大的火。他心知事情不妙,急忙抓着衣裳,追了上去。
“爷,您要去哪?”
“去逮她回来!”他丢下这句话,眼里怒火跳燃,转身便离开了后院。
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惨案,几乎是废寝忘食。但是在深夜时分,他总会抽空回府一趟。
每回夜归,龙无双总是早已就寝,他不想扰她清梦,再加上大批人马在门外候着,等着他再回刑部查案。他无法久留,就从未唤醒她,只回来换过衣裳,再瞧瞧她的睡靥,确定她安全无虞,才会返回刑部,继续追查案子。
谁知道,最近那些案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他不过几天没回来,这任性的女人,竟谎报他已经同意,就跑回了那间鬼客栈!
那群绑架她的贼人,到现在都还未落网,近日京城里又命案连连,她是胆大包天,还是根本想找死?!
老管家气喘吁吁,在公孙明德身后,卖力的追着。
“爷,您别生气,夫人她——夫人她——”他很想说,夫人不是“故意”的,但是谎称夫婿同意,其实自作主张,搬回“娘家”去住,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的啊!
老管家只得换了个说法,劝道。
“现在都已经快三更了,夫人肯定早已歇息。爷现在去客栈,恐怕是不太妥当——”
“不太妥当?”公孙明德停下脚步,眯眼重复这四个字,而后才又开口,语气凌厉得像是飕飓的冷箭。
“她在命案未破时,搬回那间鬼客栈,才叫不太妥当。府里至少离宫里近,附近还有御林军巡守,她那间龙门客栈里,除了那些鸡鸣狗盗的小贼外,还有些什么?”
“呃——啊,对了对了,还有铁大侠在啊!”老管家提醒着。
什么大侠,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杀手!
鲍孙明德深吸一口气。
不过,不可否认的,只要有铁索一人,的确就抵得上一队保镳,有他保护龙无双,肯定是安全无虞。
鲍孙明德脸色铁青,在相府大门前停下脚步。
左方,是龙门客栈的方向;右方,则是刑部的方向。
他站在门口,考虑着,是不是要去把那个任性的女人,从睡梦里挖起来,再拖回家里来。
老管家还在极力相劝。
“爷,铁大侠武功高强,有他在,没人伤得了夫人的。”他小心翼翼,察看主子的脸色,还紧张的猛擦额上汗水。“要不,明儿个一早,我再去客栈里,把夫人请回来。”
天际,无数的雪花,再度飘落。
门外,吴汉以及刑部的人,仍骑在马上等着,双肩、头上,渐渐都被雪染了一层白。
鲍孙明德心中蒸腾的怒火,终于稍稍冷却下来。
血案尚未侦破,他没有那个该死的时间,可以跟龙无双浪费!
他一动也不动,瞪着龙门客栈的方向,额间隐冒青筋,声音倒是已恢复平日的冷淡。“孙叔,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老管家松了一口气。
“是。等天一亮,我就去客栈,请夫人——”
“不必了。”
“啊?”
鲍孙明德翻身上马,拉住缰绳,临去时才抛下指示。“她要住客栈,就让她去住。”
语毕,他一扯缰绳,鞭策着胯下骏马,领着手下们,往刑部的方向飞驰而去。
老管家站在门前,对着主子远去的身影鞠了躬,然后拉紧衣衫,关上大门,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仍有余温的被窝,接着身子一躺、双眼一闭,继续跟周公下棋去了。
七天。
七天了!
龙无双在客栈里,气得猛跺脚。
打从她搬回龙门客栈,至今已经整整七天了。那该死的公孙明德,肯定早已发现,她撒了谎离开相爷府,而他竟然就这么搁着她,对她不闻不问!
原本以为,公孙明德发现她离家后,肯定会来接她。到时候,她再趁那个机会,把他在老王记油行前对她视若无睹的态度,好好挖苦一番。
结果,她等啊等、等啊等,没等到公孙明德出现,却等着了一队御林军!
御林军们个个全副武装,穿着铁甲战盔、手持长枪铁剑,个个神色警戒、如临大敌。把龙门客栈前三圈、后三圈,包围得密不透风。
这简直太过分了!
这些人拿刀拿枪,围在那儿。她还能做生意吗?
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客栈里头是另一个命案现场呢!
昨天下午,唐十九送酱到客栈来,瞧见这等阵仗,立刻哈哈大笑,差点连手里的酱都打翻了。今儿个,就连一早登门,要来找她喝茶的罗梦,瞧见这堵人墙,也忍俊不禁,掩袖轻笑着。
“无双,若不是你楼下那块龙门客栈的招牌还在,我肯定要以为,自个儿走错地方了。”
龙无双瞪了好友一眼。
“你以为我愿意啊?”
“既然不愿意,何不请皇上下令,让他们都撤了?”
“我有啊!但是皇甫仲左一句命案、右一句宰相说,还要我自个儿去跟公孙明德商量。商量?哼,商量个什么鬼啊!”龙无双愈说愈火,气得直拍桌。“真不知道,他当那皇上,是当真的,还是当假的,一点担当都没有。”
罗梦浅浅一笑,替好友倒了一杯好茶。
“好了好了,别气了。皇上跟相爷也是为你好,担心你会出事,才会派御林军过来。”她柔声细语的解释。“就像是爹爹怕我出事,才让沈总管陪着我。现在,京城里不平静,为求安全,总是得牺牲点。”
不提还好,一听见“沈总管”三个字,龙无双眼儿一瞟,瞧见杵在罗梦身后的沈飞鹰,不悦的轻哼一声。
“你家的沈总管,跟那个公孙贼相,根本就是换帖兄弟,我现在一看到他就有气!”
罗梦无奈的一笑,回首说道:“沈总管,我在冬织坊里,订了件银貂皮裘,可以麻烦你走一趟,去帮我取来吗?”
沈飞鹰还未开口,罗梦又继续说道:“您别担心,这儿有铁大哥在,楼下又有这么多御林军,那些贼人不会来这儿惹事的。”
“是。”沈飞鹰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罗梦眼里带笑,望向龙无双,调侃的问:“好了,这下你可顺眼了吧?”
龙无双举杯,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顺眼倒还好,只是,话用不着再憋着才是真的。”
“怎么,你方才还有话憋在心里吗?”罗梦有些讶异。
她记得,龙无双刚刚把相爷跟皇上全骂过一遍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需要憋着不说?
“当然,沈飞鹰跟公孙明德根本就是一挂的,我要做什么,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传到公孙明德耳里。”
罗梦一听,兴趣倒来了。
“你想做什么?”
“查案。”
罗梦柳眉一挑。“你要查案?”
“没错,我要查案,我要来查那三桩灭门血案。”龙无双眯起眼儿,哼声说道:“公孙明德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我偏就要比他更早破案,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不是听说,刑部上上下下,忙了十来日,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吗?”
“那是他们蠢,没有门路。”
“言下之意是,你有门路喽?”
“当然。”龙无双粉唇轻扬,搁下茶碗。“我娘当年曾说过,全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不是玄武大街上的商贾,不是市场里的贩夫走卒,更非那些逞凶斗狠的江湖人事。”
“喔?”
“京城里头啊,消息最灵通的,绝非这些男人,而是女人。”
“哪个女人?”
“一个掌握了京城里最多八卦消息的女人。京城里,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更没有她不晓得的消息。”
“你指的是——”
龙无双回答得斩钉截铁。
“楚怜怜。”
楚怜怜,是京城第一妓院芙蓉院里的花魁。
她名震京城,身价极贵,当然不仅因为她年轻貌美,还因为她媚;不但媚,她还甜,非但甜,她还知书达礼、温柔可人。
全天下都知道,芙蓉院里头,有这么一位如天仙般的花魁,她是男人的美梦、女人的恶梦!
龙无双笑得像只吞了金丝雀的猫儿。“我今晚,已经约了她见面了。”
要见楚怜怜,可没有这么容易,得要一掷千金。不过,钱对龙无双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她用了十倍的价钱,包下这位花魁一夜。
罗梦眨了眨眼,对好友惊世骇俗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你怎么知道,楚怜怜的消息最灵通?”
“我娘说的啊!她说,大部分的男人,一上了床,嘴就闭不牢了,秘密,当然也就不再是秘密。”
罗梦点了点头,大表赞同。
“真是至理名言。”
龙无双接着又说。
“要知道最新的消息,就得往妓院里找。城里这么多家妓院,最赚钱的就是芙蓉院,而芙蓉院里主事的人,却非幕后的老板,而是楚怜怜。她,才是真正掌握了实权和消息的人。”
罗梦再度点头,接着弯唇一笑,愉快的宣布:“我也要去。”
龙无双差点把喝进嘴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你去做什么?”
“开开眼界啊!”她一脸无辜的回答。“放心,我会派人回去,跟爹爹说一声,就说我今晚在你这儿过夜。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起疑心了。”
龙无双盯着好友,突然顽皮的一笑。
“好,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寻常的姑娘家,一听到要去妓院,八成都会夺门而出,剩下的两成,则是老早就吓昏了吧!
“过奖了。”
“我这就让人准备两套男子衣裳。”她招来丫鬟,轻声吩咐。丫鬟也不敢多问,匆匆而去、匆匆而回,神通广大的找来两套簇新的男子衣衫。
男人的衣衫,跟女人相比,实在简单得多。两人都是聪明人,没花什么功夫,就已经穿戴妥当了。
龙无双瞧着好友,笑着猛摇头。
“不行不行,你那张脸这般水女敕,怎么扮都不像男人。”
“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罗梦好整以暇的说。
“真了解我。”
龙无双嘿嘿一笑,从梳妆台的暗格中,取出几张做得维妙维肖的男人面具。“来,把这个戴上。”
面具十分柔软,模上去,几乎跟真人的肌肤没有多大不同。罗梦拎着那张面具,弯弯的柳眉一挑。
“你从哪弄来这个的?”
“秘密。”
龙无双摇头晃脑的回答,接着拿着面具,替罗梦与自个儿,分别仔细戴上。不一会儿功夫,铜镜内的两位绝世美人,已变成了两名俊美的文士书生了。
接着,龙无双又拿出一小瓶药瓶。
“接下来,把这个喝下去,就成了。”
“这又是什么?”
“可以变声的。”
罗梦笑出声来。“你的玩意儿还真多。”
“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年来,是怎么闯荡江湖的?”她得意的笑着,倒了两、三滴药瓶里的药膏,滴进两人的水杯里,拿调羹和一和,跟罗梦一块儿喝了。
她们直等到一刻钟之后,药效发作,才穿着女扮男装,慢条斯理的走出客栈。如此彻底的变装,彻底瞒过旁人的耳目,就连铁索都没有注意到。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翻身上马,往芙蓉院的方向奔驰而去。
芙蓉院,销金窟。
当然,也是销魂的地方。
经过一夜的喧哗,黑夜将近,当天际微光乍现时,芙蓉院终于也安静了下来。
芙蓉院的后门,被人悄悄打开,仔细一瞧,亲自送客出门的,竟是那名满天下的花魁楚怜怜。
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早已牵着三匹马,悄无声息的等在那儿。
瞧见铁索,扮成书生的龙无双,不禁挑眉回头。
“怜怜,是你通知他的?”
花魁弯身福了一福,举手投足,姿态极美。
“龙公子和罗公子身分贵重,怜怜不敢冒险,所以让人通知了铁大侠前来护送,请两位公子多多见谅。”
“怜怜这话客气了,就怕你以后不欢迎我们前来打扰呢。”罗梦柔声开口。
“公子们要来,怜怜求之不得。”楚怜怜温柔的一笑。“两位公子,往后若是想见怜怜,怜怜定会推去所有邀约,在芙蓉院里备宴候着。”
“太好了!那么,我们改日再来捧场。”
“多谢两位公子。”
“我们才要谢谢你呢!”龙无双笑道。“好了,打扰了你一晚,想必你也累了。夜凉露重,这儿又有铁索在,你就安心先回去歇息吧。”
“多谢龙公子关心。请两位公子,回程时小心慢走。”
怜怜曼妙的再度福身,在婢女的陪同下,一直等到两位贵客,跟铁索一起上了马,离开视线范围后,这才转身回到芙蓉院里,合上了后门。
花魁提供的线索,果然正确无误。
循着楚怜怜提供的线索,龙无双派人一路追查,从小角色,追查到了大角色,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才找着那帮犯人的踪迹。
她让手下继续追查,自个儿则是拿着厚厚一叠的证据与资料,得意洋洋的乘着轿子,赶到了刑部。
来到刑部门前,连轿子都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匆匆下了轿,往里头走去。
铁索面无表情,跟在一旁,护送着她进了门。
“相爷人呢?”她逮着一个官员,劈头就问。
辟员吓得脸色发白,吞吞吐吐的回答:“呃——呃——相爷在长风厅——”
刑部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认识这令人头疼的护国公主,所有人也都晓得,她在前些日子,更是嫁给了以前很可敬,现在是可敬又外加可怜的相爷。所以,整个刑部的人,眼睁睁看着她闯进来,却没一个敢挡她的路。
龙无双如入无人之境,兴冲冲的穿堂过院,终于来到了长风厅。她也不待旁人通报,迳自就推开门,闯了进去,扬声喊道。
“公孙明德!”
长风厅里,除了公孙明德,还有着刑部尚书与侍郎,几名城内的捕快,也都聚在厅内议事。
瞧见是她,所有人皆是一愣,接着一个个就像是被针刺着似的,火速跳起来,连忙起身做揖。
“公主。”
“甭和我来这一套!”她摆摆手,不让人行官礼,只是大剌剌的走到公孙明德面前,志得意满地将手里的册子,直接扔到他桌上。
鲍孙明德坐在桌后,一动也不动。打从她进门,无底的黑眸就望着她,直到她走到了桌前,扔下这本册子。
“公主大驾光临,恕下官有失远迎。”他看都不看那本册子一眼,缓缓的起了身,面无表情的拱手。“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龙无双皮笑肉不笑,不客气的讽道。
“我今儿个会来,只是为了那三桩血案。不过,若是打扰到夫君您办公,那我还是回去好了。”她把“夫君”二字,喊得可酸了。
说完,她抓起册子,就要转身离开。谁知道,公孙明德却突然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她想要抽手,却抽不开,不禁眯着眼儿,对他微笑。“小女子人微言轻,知道夫君您公务繁忙,怎敢再多加打扰?”
“若怕打扰,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他冷声说道,早把她的性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甜甜一笑。
“我呢,不过是不小心得到一些线索,又不小心循线,查到了作案的凶手,所以才会前来刑部,打扰夫君您啊!”她笑得更甜,话里挖苦的意味,却也更重。
“不过呢,我这才想到,夫君您才高八斗、智识卓绝、无所不知、过目不忘,哪里需要小女子来多子卩舌呢?”
夫妻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晌的话,旁边的刑部尚书、刑部侍郎,跟众多捕快们,全都低着脑袋,没一个敢吭声。
迸语有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两人的家务事,在场的大官小辟们,不但不敢管,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到时候“断”的,会是自个儿的脑袋。
纵然龙无双极尽挖苦之能事,公孙明德却也不气,反倒松了手,淡淡说道:“公主一心为民,能自行推敲出命案凶嫌,也是好意。但是,破案抓凶实在绝非一介女子能够——”
“什么自行推敲?!”听着他满嘴贬抑的鬼话,她火冒三丈,再度把册子扔回桌上。“我可是有凭有据的!”
这一回,他速度奇快,立刻拿起册子,翻看起来,根本不让她有机会把册子收回去。
可恶,她上当了!
这家伙欲擒故纵,就是要骗她,把证据再度搁下。
她心里气着他的诡计多端,但是一旁人这么多,她又不能伸手再去抢回来。到时候两人间抢来抢去,只是让旁人多看了一场好戏而已。
鲍孙明德快速翻阅册子,黑眸微扬,朝她看了一眼。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哼,她才不肯告诉他呢!
他的眸中敛过一抹光,剑眉微拧。
“这些都是你调查出来的?”
“没错。”她愉快的回答。“三宗灭门惨案,唯一的共通点,是三家都是富户。我猜想,匪徒目的在钱财,杀人只是为了灭口。他们不顾风险,十天内连续下手,必然是想抢完这几票后,就远走高飞,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外地来的。”
一个捕快,鼓起勇气插嘴。
“也不能排除,是城里人犯案的可能性。”
“当然。”她瞧了那捕快一眼。“但要一个人突然之间连根拔起,离开熟悉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机率较小,外来者的可能性较大。”
除了公孙明德,其余所有人,一律乖乖点头。
龙无双乐得继续往下说:“再加上,死者皆是被刀剑斩杀,而非毒物,要犯下这三项惨案,又能不让旁人察觉,凶手人数必在五人以上,而且后面肯定有主使者在策划。”
她挑了挑眉,笑容有些莞尔。
“五人。有可能是男,也有可能是女。但是,我想,女人大部分不喜欢弄得脏兮兮的,多会用毒。所以这三桩惨案,犯人是男人的可能性较高,既是男人嘛,就一定会到妓院去。”
厅内的男人们,听见这句话,表情都有些尴尬。
胆大包天的龙无双,一双美目扫视众人,笑着又道:“有人曾告诉我,男人嘛,只要一上了床,嘴巴就不牢靠了,秘密当然就不再是秘密——”
她忙着高谈阔论,发表自个儿的高见,公孙明德却是坐在原处,静默的翻看册子。
直到他翻看到了某一页、某一行时,高大的身躯瞬间僵住。
他脸色铁青,猛然抓住她的手。“你去了黑虎帮?!”他疾言厉色,早已没了平时的冷静。
突然被他用力抓住,龙无双吓了一跳,直嚷着:“放手啦,很痛耶!”
他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松开手,只是冷声再说:“告诉我,你没有蠢到自己跑去黑虎帮!”一想到她跑去或接近或追踪黑虎帮那群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他就寒毛直竖。
“没有!我没有啦,他们可是犯下灭门血案,杀了一百多人的杀人凶手耶!我又不是笨蛋!”
一股释然的情绪,转眼取代了警戒。听见她懂得自保,紧迫在他胸口的压力,蓦地一松。
他不愿意,也没时间去理会那阵情绪的由来,只是松开她的手,看着铁索,直接下令。
“铁索,送公主回府。”
“喂,公孙明德,你不派兵去围捕黑虎帮吗?”她抚着微疼的手腕,不满的开口质问。
“这点小事,下官定会去做,不劳公主费心。”
龙无双柳眉一抬,故意提醒。“相爷,城外十里亭,有我派去跟监的人在候着,别说我没提醒,你动作最好快点,省得让那些贼人给跑了。”
“下官知道。”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回头已开始调派人马。
“尚书大人,烦请你立刻派兵协同御林军,先与龙门客栈的人会合,再到城外十里亭,包围黑虎帮众。”
“没问题。”
“洪捕头,宾和茶馆是你的地头,你清楚它附近的地形和店铺吗?”
“当然。”洪捕头拿着一块烧过的炭,直接就在桌上,快速的画出位置图。
“宾和茶馆左边是老沈的布行,右边是何寡妇的包子店,后面就是大水沟。只要顺着大水沟,不到半刻钟就能从东门离开。”
“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带人潜进布行和包子店吗?”
“行!”
“那好,张捕头,你带人支援洪捕头。王捕头,你带人从后面包抄。陈捕头,你带人和我一起从正面进去。刘侍郎,还请你派兵协助围捕。听我号令行动。”
“是!”众人拱手抱拳,齐声听令而去。
调派妥当后,公孙明德抬起头来,却还见到龙无双杵在原地不动,仿佛就是故意要等他抬头。
两人四目相接,她抬起下巴,对他露出胜利的笑容,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