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若问哪一家酒楼最气象恢宏,谁都会告诉你——洛阳谈笑楼。
谈笑楼,谈笑风生之处,吟唱风流之所。江湖好汉,文人骚客,都心向往之。不说连御厨都不瞧在眼里的林大师父的手艺,光是谈笑楼中那几样随意摆放、价值连城的珍宝,就已让客人光是在那里一坐,就觉得心满意足。
清朗天色下,白少情从谈笑楼前低头徐徐而过。
朴素的黑衣,仿佛是他永远不会背叛的伙伴。他低头,只因为女子般的俊美容貌,总让猛然瞅见他的路人纷纷侧目。可暗藏在眼眸中的骄傲,却被隐藏得极好。
“看我遇到谁了?”张狂的声音忽起,一把持扇的手从侧而来,轻佻地挑起白少情的下巴。英俊的轮廓,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随即落入众人眼中。
来人衣饰华丽,样貌也很清秀,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显示他与众不同的身分。
看见白少情的脸,眼中连连闪过异彩,嘿嘿笑道:“居然会在这见到三公子!泵父五十大寿时我病了,不曾亲自拜寿,姑母可好?”
一听见他的声音,白少情就满心不耐烦。
这宋雪蓝是宋香漓最疼爱的本家侄儿,为人比白少信更令人厌恶。怎么偏偏在这碰上了?
“少情弟弟到了洛阳,为何不来和我打声招呼?”宋雪蓝欺身向前,抓住白少情的手腕,“瞧你穿得一身破烂,被人家知道,边以为姑母对你不好呢!”
白少情淡淡道:“少情四处游学,在洛阳只留一天。”可惜,此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在无人处碰上,这手已经被我剁成肉泥。
“只留一天?那好,正好陪我一天。先到谈笑楼吃饭。”宋雪蓝将白少情扯向谈笑楼,丝毫没有将白少情的不情愿看在眼里。下看你这副模样,恐怕盘缠不够。莫怕,等吃过饭,哥哥送你一点。”那副嘴脸,像是将白少情看成一个送上门来供人取乐的玩偶。
要甩开宋雪蓝的纠缠,其实不难。一招“福如东海”,便能把他推倒在地,摔个狗吃屎;或者一招“黔龙舞动”,也能将他踢飞,挂在谈笑楼的金字招牌上;再不然,新学的“燕子双飞”,也可以一剑刺他一个透明窟窿。
他是蝙蝠,要杀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又有何难?
可惜,他此刻是白少情,那个不会武功的白少情。
“我现在就要离开洛阳,老师他……”被按坐在雅致的厢房座中,白少情淡淡开口。
入了厢房,宋雪蓝更加放肆。
“乐子还没有开始,你要走到哪去?”坐在僵硬的白少情身旁,轻薄的举动渐渐不再掩饰。“我知道你被白家亏待。唉,谁教你不会找靠山?若有我在姑母面前照看你,你会逼般倒楣?”扇柄挑起白少情的下巴,宋雪蓝啧叹道:“越长越俊了。你这些年到处游学,我几次到白家家山庄都扑了个空。呵呵!今天你倒自个儿撞到我手心里。”
白少情悄悄握拳,视线移到房中环手而立的几个大汉身上,又将拳头缓缓松开。
闹市之中,谈笑楼之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白三公子怎可杀人?
宋雪蓝却不知道自己性命正如风中细丝一般,笑吟吟抚上白少情挺直的背。猥亵的举动,给白少情带来的只有不耐烦和愤怒,他的表情和眼神,却明白表现出害怕和羞涩。
“不要这样……”
微弱的抵抗似乎引起宋雪蓝更大的快意,猛然覆上薄而淡红的唇吮吸。“好甜。窑子里的甜姐儿,也没有你这般甜。好弟弟,你听话,有我帮你,白家一定好好待你。”
这样的话,听多了就没有意思。白少情在心里打了个哈欠,身子却刻意让宋雪蓝察觉地颤了颤。
“怎样?想清楚了吧?”手探入衣领中,拧住一个小巧突起。宋雪蓝洋洋得意道:“你得罪我,难保姑妈会找点罪给你那瞎眼老娘受受。”
懊死,白少情大怒。
怒火烧在心上,白少情却忽然笑了,笑得风姿卓然,笑得摄人魂魄。他轻轻开口:“宋大哥为人豪爽,有你护着,还有谁敢欺负少情?只是……”他将目光往旁边一移,“宋大哥不会打算要当众表演吧?”
“没办法。”宋雪蓝无奈地扫众家丁一眼,“最近江湖不太平,连华山大弟子都死得莫名其妙,偏偏又都和白家有点牵扯。父亲严令他们不许离我半步,连撒尿都有人看着。”他模白少情女敕白的脸蛋一下,嘿嘿笑道:“这两天都被他们看习惯了,前两天和赛春楼的十二金钗大战一夜,才让他们看得的发呆呢!”
如果出手,必要将厢房中七人同时击毙,亲见自己与宋雪蓝走道谈笑楼的人不少,如何善后?白少情冥思中,腰带已经被解下。
前襟大开,胸膛袒露出一半,白皙得叫人睁不开眼睛,连护卫的家丁也看呆了。
“好女敕的身子。”猴急的一阵粗鲁亲吻。
白少情苦笑。不是被人欺辱就是身分败露,真是很好的情选择题。
结实而略有点纤细的大腿,被毫不文雅地分开,下摆也撩到腰间。焦急间,隔壁厢房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显然订下隔壁厢房的客人也已到了。能包下这谈笑楼的厢房,必是贵人。
白少情集中耳力,心头一沉,脚步声沉稳从容,应是武林高手。若如此,此刻动手更加不宜。
难道真要忍?
**忽然被轻佻地抓住,白少情低低**一声,转头看着宋雪蓝。
那些所谓正道中人,对婬乱之事最为痛恨,不会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隔壁的客人一旦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应该会出面阻止。
想到这里,白少情**得更大声起来。
“饶了我吧!”他的眼中已经含着水光,如待宰的羔羊。
见到他这样的模样,谁会答应饶他?果然,宋雪蓝婬笑:“等一下再求饶。”
“宋大哥,求你不要这样。”白少情忽然大喊起来,“我虽然不是白夫人亲生,也算白家骨血。你这样辱我,我……我宁愿死。”他边叫边竖起耳朵,察觉隔壁厢房果然寂静一片,显然在注意这边动静。
“嘿嘿,忽然倔起来了?好,我就喜欢倔强的马儿。”
宋雪蓝兴奋起来,扯开白少情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将他重重压在身下,抓住一只晶莹如雪的脚踝。
白少情任宋雪蓝掰开自己双臀,估算“救命恩人”冲进来的时机。到时,少不了一番痛哭流涕,再让白三公子无力保护自己的江湖传言更加四散。
“真是糊皮女敕肉,比我家里新纳的小妾还光滑。”宋雪蓝笑道。
“不……不要……”白少情皱眉,淡淡看了丑恶的嘴脸一眼。
用天山玉女派的万针穿心,哀号三日而死,那是最适合宋雪蓝的方法。但至少也要过一两个月再下手,才可以不引人怀疑。
宋雪蓝伸手,模到雪白的大腿。
好啊,宋雪蓝是只畜生,隔壁的也是一丘之貉,见死不救。等我了结了姓宋的,再来收拾你们。
事到如今,暴露身份也没法子了。
白少情咬牙,手悄悄模到后腰。
“住手。”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忽然轻轻传了过来。
轻,也很温和,可以听出说话者是位极有教养的贵家公子。
虽然轻而温和,却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威严,不知不觉掺在其中。听在色心大发的宋雪蓝耳中,如同被人在耳旁轻而有力地戳了一下,随即茫然抬头。
白少情不屑。听够了乐子才施施然出面,可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门廉,掀开。
一人已经站在门外。其实站在门外的,不止一人。只是此人只要站在那里,其他人的光彩和存在,就会被无声无息掩住,消失。
仿佛天底下,只站着他一人般。
门帘掀开时,厢房中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也只往这人身上扫去。
青衫,蓝巾,碧绿剑。
封龙的目光并不凌厉,只是被他这并不凌厉的目光淡淡一扫,六个家丁立即畏缩地退后,宋雪蓝从白少情身上像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来。
“封……封大公子?”
“光天化日下,宋家人居然会做出这等令人齿寒的事?”封龙转头,看向白少情,“封**为武林中人,这谈笑楼又正好是封家的产业。此事我不能不管。”他冷然吩咐:“来人,将宋雪蓝看管起来,等候宋前辈发落。”
身后众人一声应喏,蜂拥而上,利落地将宋雪蓝等人绑了起来。
“封龙,你敢绑我?我宋家也不足好惹的。”
宋雪蓝色厉内荏高喊起来,立即被绑他的人随手赏了几个狠狠的巴掌。
“闭嘴!不要脸的来西。干了丑事,居然还敢在我们公子面前乱吼!”一顿劈头耳光将宋雪蓝打得脸如猪头,不敢开腔。
“都出去吧,”
“是。”眨眼人走得干干净净。
白少情看够了热闹,才从凳旁缓缓站起来。他动得极慢,仿佛身心都累透了;动得极缓,却让一种说不出的倦怠风情淡淡逸出;动得极弱,落魄无依的文弱气质,撩人心扉。
边站起来,一手将半掩的洁白胸膛掩上。
沉默之中,带着无尽冷傲。
“白三公子,你可好?”
“我很好,多谢封大公子。”这几个字,说得恰到好处,清清冷冷,悲怆而不悲凉,这几个字,任谁听了,都察觉不出一丝恼意。
封龙却同:“你生气了?”
“怎会?”白少情装作惊讶地看他一眼,别过脸,仍道:“我很好,多谢封大公子。”
封龙默然不语,朝前走了两步。他眼神深邃,让人瞧不透里面的玄机。白少情后退两步,心道:难道他竟然也是和宋雪蓝一般的禽兽?哼!江湖中人个个无耻,封家公子又比宋家的好到哪去?
不料封龙走到身前,居然月兑下外衣,轻轻罩在白少情身上,动作温柔之极。白少情不避不躲,将外衣裹在身上。
包意外的是,封龙居然蹲身,朝白少情深深一拜。
“封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少情自诩算无差错,道次也出了意料之外。
“少情不敢当。”
“封龙对不起白三公子。其实刚才封龙和众人一直在隔壁厢房,早听见这里的动静,可封龙却制止众人相救,以致让三公子受辱于宋雪蓝。”
白少情心道:我早知道。口里却讶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何……”
封龙封上白少情清澈的眼睛,羞愧道:“只因我……原来……”他深深望了白少情一眼,歉道:“原来你真的不识武功。”
白少情恍然大悟。封龙居然早封他怀有疑心!罢刚若真出手,便等于承认自己就是为恶江湖的蝙蝠。
封龙犯下大错,连叹三声,对白少情诚恳道:“白兄弟,封龙疑错了你,害苦了你。封龙愿意以命相抵。”双手一翻,竟将碧禄剑送上。
白少情眼中精光一闪,幸亏封龙正低头认错,并未发觉。心中斟酌再三,白少情轻道:“是少情无用,与封大公子有何关系?江湖上谁不知道白家三公子有名无实,谁都可以羞辱一番。不过像封大公子这样,怀疑少情会武功的,倒是极为少见。”
“白见弟这样说,封龙更加羞愧。封龙愿做任何事,以偿罪孽。”
很想对封龙说:真想补偿,就将名动天下的碧绿剑和碧绿心法给我。白少情冷哼两声:“我怎敢要封大公子补偿?只求以后不要被人欺负就好了。若我有可以倚靠之处,谁敢如此欺我?”语气中带了丝酸楚。
“封龙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白三公子。”
“那我们不如结拜。”
“结拜?”
“怎么,你不肯?”
封龙愣了一愣,点头道:“好,我们结拜。以后你行走天下,谁敢欺你,我一定用碧绿剑将他剁成肉泥!我立即命人准备酒和香。”
“结拜只需心意就可。”白少情俊美的脸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大哥,你可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我们兄弟一心,以后有人欺我、辱我,你定会为我出头。”
“白贤弟,”封龙温和一笑,目光触及白少情被宋雪蓝抓得通红的手腕,痛心道:“唉!我、我心里还是愧疚不安。”
“都是兄弟,何必不安?”白少情道:“以后,叫我少情就可以了。除了娘,只有大哥可以这样叫我。”
“少情……”
白少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虽然遇到宋雪蓝那禽默,却因祸得福多了个大哥。大哥莫再担忧此事,只要事不外传,身为男子汉,要那贞操做什么?听说谈笑楼好酒最多,让我们用百年好酒,洗干净那些肮脏之事,岂不更好?”
“少情虽然不识武功,为人却如此阔达,实在难得。”封龙优雅笑意犯滥至唇边,“如此贤弟,愚兄当用百年好酒敬之。”
谈笑楼,谈笑风生。
今夜华灯,璀璨。
“今日之事,大哥可否答应少情不对外宣扬?”
“封龙封天发誓,绝不提起。谁敢说,定杀不饶。”
“可那宋雪蓝……”
“那禽兽本就该死,只是以这个罪名来杀,恐怕对贤弟名声有碍。”
“大哥的意思……”
“放心。”封龙浅笑。
白少情当然放心。如果封龙这两个字都不能让人放心,江湖中又有谁能让人放心?
可他还是蹙眉道:“万一被人发觉,那大哥的名声就毁了。为了宋雪蓝那种人,实在不值。”
“大哥会布置好的。喝酒吧!”
百年好酒,作牛饮。
谁料刚刚才身受令人不齿之辱的白家三少,会与天下闻名的碧绿剑封龙,醉在同一张桌上。
次日,宋雪蓝及其家丁在狼狈回家后,被人诛杀在后花园中。
吧扁的蝙蝠标记,钉在宋雪蓝愕然瞪大的眼珠上,另附加几个大字——宋家实在无可用之招数,蝙蝠唯有用最普通的黑虎掏心了。
封龙亲自来凭吊,誓言追杀可恶的蝙蝠。回到谈笑楼后,白少情已经渺然无踪,游学去了。
如今,宋雪蓝的死,已经让蝙蝠的名声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蝙蝠的嚣张,蝙蝠的多变,蝙蝠杂而繁多的武功招数。
走在难阁洛阳的路上,白少情笑了。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引人垂涎的独门招数;不过若真是蝙蝠动手,不会用黒虎掏心——应该用万针穿心。
黄土路上,挺拔身影渐渐远去。
江湖险,江湖恶,可谁舍得,离开这快意江湖。
烈日当空,行人迟缓,偶尔抬头看看天上耀武扬威的火球,又匆匆低下头,继续伴着汗水的行程。
并非所有人都急着赶路。
绿茵,柳树。
翠绿的女敕芽伸着懒腰垂入被微风吹皱的湖面,阴凉之处,有客持箫而吹。
黑衣,黑鞋。
箫绿,晶莹温凉,以蓝田最好的玉而制。
人白,手白,颈白,唇红——齿白。
“太湖绿箫,不过如此。”一曲毕,名贵的玉箫竟然被他随手扔入太湖。
涟漪泛滥,炫目不过白少情脸上冷然的笑容。
昨夜,又杀一人。太湖绿箫,是江湖闻名的风流才子。白少情他,却不为那一支不入他眼的绿箫。这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
峨嵋张青衣,俗家弟子,痴情女儿。
痴情到肯将峨嵋不传之技,传授给连姓名也不知晓的情郎,痴情到嫁给萧正言后,仍日夜思念着他。
张青衣,从昨夜开始,已是寡妇。她得到太湖萧家的家产和遗孀地位,失去了萧正言的冷落和欺凌。
望着青青湖水,白少情笑了。
白少情可以欺负张青衣,但萧正言,不可以。
笑容牵动胸部新增的伤,让他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按上左胸,又是一阵苦笑。
仍受伤了,太湖绿箫,实在不算什么高手,只怪自己太过无用。各门派的招数,虽乱花撩人眼,却都不可缺少深厚的内力。
徒有满月复绝招,却无绝世内功心法,终究不成气候。
“难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办法?”白少情垂眉,低声喃喃。
“这样做,太过冒险。”
“可我这些年来,哪一天不在冒险?”
他站起来,修长的身体倚在柳树干上,唇一张,咬住飘到嘴边的一丝翠绿柳叶。
“白少情,难道你甘愿再用数年时间慢慢增加修为?”他问自己,“难道你愿意忍受那些侮辱的目光,永不超生?”
他眼中蓦然升起屈辱和悲愤的光芒,转眼又被压了下去。
他叹气,“即使我能等,娘也等不了这些年。唉,我绝不能让娘再留在白家。”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揹起石上的包袱,转身,一步一步,再次踏上不可知的路途。
数日后,金陵一座硕大的空置庄园内,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庄园很大,但不空洞,亭台楼阁,布置得甚有灵气。虽然空置,却干净异常。
白少情在门外站了很久,仿佛对门上那对旧铜门环起了极大的兴趣。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才深深吸一口气,踏出第一步,仿佛这一步,不是跨入这漂漂亮亮却没有人的庄园,而是跨入让世人惊恐的修罗地狱,只要一个不稳,就会跌入油锅火海。
推开门,鸟语花香。
园中美景处处,看得出这里曾经住饼大家的富贵人,有鸿儒谈笑,有闺秀描青。
现在,却一人也无。正因为一人也无,所以这鸟语花香的地方,令人觉得深寒可怕
挺直身杆,他缓缓而行,走过干净得连落叶也没有一片的庭道,踏上阶梯,直入大堂。神态轻松下,却是全身戒备,内息运转不息,以防暗袭。
“你是谁?”轻轻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白少情停下,人已走到客厅正中。客厅无人,桌椅茶具书画摆设,一样不缺,一样都没有染上尘埃,似乎主人只是走开一阵,很快就会回来殷勤待客。白少情却知道,五年前,这里发生了两百一十七口的灭门惨案,荣氏一家连仆人在内,没有一人逃月兑,连狗也被吊死在庄门前。
“你是谁?”懒洋洋的男声又响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少情含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我知道,这里是邪教金陵分壇。我还知道,你就是邪教副教主向冷红。”
“呵呵!”向冷红轻笑,“好久没有听人说起邪教。你可知道这所庄园为何如此安静?”
“当然,只因为当年荣老爷半夜接待了一个故交,却不知道,这名故交在武林大会上大骂正义教为邪教,大大得罪了正义教。结果连累他荣家两百一十七口,整整齐齐被吊死在家门前那一亩槐园中。
“胆敢侮蔑本教之人,当然要灭其九族,以示威严。不但灭九族,他朋友的九族,也是不能饶的。”向冷红嘿嘿笑起来。“何况,我一到这里,就看上了这个大院子。”
白少情点头,“现在江湖之上,即使有不服气的,为了自己老婆家小,恐怕也不敢开口骂正义教一声。”
“现在不是有人叫了吗?”
“我无老婆,也无孩子。”白少情微笑,“本来就是邪教,为何要弄个彆扭得要死的正义之名?邪气的,不正好?”
向冷红沉默片刻,“你说完了没有?你这人很有趣,我就让你说完了,再选择自己的死法。”
白少情悠然道:“既然我如此有趣,不如再看我耍一下把戏?”
他拔剑,轻轻踢开挡在厅中的桌椅。
剑风起。
白少情身若灵狐,挥洒自如。
“嗯,这是江南万花谷的弱弱回望一笑春。”
“嗯,这是华山的风华若无声。”
“嗯,这是无间派的含蓄剑法。”
“嗯,这是泰山派的两仪剑法……”
向冷红一连念了十几个门派的剑法招数,忽然叹了一声,“停下吧!”
白少情果然停了下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难得如此听话。
“你是蝙蝠?”
“不错。”
向冷红轻道:“你衣裳虽黑,人却白得很。”
白少情清冷的眼眸,忽然娇媚起来。
“你想仔细看看?”他笑着问,仿佛向冷红就站在面前。
“不想。”
向冷红冷冷道:“我如果看了,难保不会有天被人发现倒毙在路边,而且伤口是我最拿手的缠绵掌。”他停了停,又淡淡问:“你想好怎么死没?”就像问你今天打算穿哪件衣服一样轻松。
“我不想死。”白少情昂然道:“我要拜师。”
“我不想收徒弟。教会徒弟,没有师傅。”
白少情凝视庭前摆挂的山水画。
他问:“你可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
“我不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向冷红道:“内力却还如此糟糕。”
白少情似乎没有听见,又问:“你可曾见过我这么好的学武资质?”
“资质虽好,却根基不足。”
“那么……”白少情嫣然笑起来,“可曾有江湖四大家族中的子弟,武林盟主的结拜兄弟,来投靠正义教?”
这次,向冷红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缓缓叹气,“没有。”他老实地补充,“这种人,往往还没有进门,就死了。”
“我要拜师。”白少情也很老实。“因为我内力不足,功力太浅。”
“你要学我的缠绵掌?”
出乎意料,白少情摇头,唇边逸出一丝淡漠的冷笑,悠悠道:“我要学横天逆日功。”
这次,向冷红沉默得更久,似乎白少情的野心,连他也吓了一跳。
“横天逆日功,是本教至尊武功,除了教主外,无人会使。”
“那我就拜教主为师。”白少情轻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下手杀我。”
“我,为什么?”
“因为我这样好的资质,若当了教主的徒弟,那你的位置就难保了。”
向冷红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你虽用激将法,却也聪明。我贸然杀你岂不是让教主对我起疑?”
“你至少让我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义教主一眼。”白少情精神镇定,虽然他的手,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实在不能怪他,再大胆的人在鬼门关前来回转几圈,都免不了有点发抖。“听说他武功之高,天下已无人能敌。从不出面,领导的正义教却在江湖上无人敢逆。”
听到有关教主的话,向冷红低沉的声音不再懒洋洋。似乎只要是与教主有关的事,就不能有丝毫轻忽。
“既然如此,”空中一缕指风,击中白少情的穴道。向冷红道:“你就等教主的裁决吧!”
眼前一黑,白少情唇边带笑,倒下。
月上梢头,暗香浮动。
丝幔低垂,凉风送爽。
长而浓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白少情睁眼。
他睁眼的瞬间迷迷糊糊,甚至有点单纯得可爱;但片刻间,已经想起自身处境,神光炯然。
床很漂亮,房间也很漂亮。不知是否是当年荣家大小姐的闺房。
门外,缓缓走进一人。顶级的丝绸衣裳,京城老李记定做的靴子,手上拿着一把淡淡发出幽香的折扇。
可惜那张脸,令人不敢恭维。
地地道道一副乡下财主的土气脸孔。
“睡得舒服吗?”他有一副与面孔截然不相配的嗓子,低沉温和,还带着所不出的懒洋洋的味道。“这间,可是当年荣大小姐的闺房。荣老头子为了她,从东海请来能工巧匠,为她订做这张床。因为人生在世,在床上的时间,总是最长的。”
白少情有点愕然,不曾想到正义教的副教主,居然会像个乡下的土财主。
“确实是张舒服的床。可惜,荣大小姐并没有睡上多久。”白少情单刀直入地问:“向副教主,教主肯收我这个徒弟么?”
向冷红眯起的小眼睛,在白少情脸上扫了一扫。“拜师,总不能没有拜师礼。”
“教主要什么拜师礼?”
“一月之内,封家大公子手中的碧绿剑。”
白少情愣了愣,“碧绿剑?”
“你不是封龙的结拜兄弟?”
向冷红道:“教主格外开恩给你这个机会,不就是因为你这古里古怪的身份?”说白少情身份古怪,倒是实话。
武林之中,有多少人身份比他更尴尬?
白少情叹气。想起封龙当日在谈笑楼双手奉上的碧绿剑。那真是一块好美味的点心;可惜,也是有毒的点心。以白少情的心计,又怎会不知那是封龙再一次的试探。
书生要碧绿剑何用?只有蝙蝠,才会对碧绿剑垂涎。
白少情叹了两声,点头道:“一月之内,封龙手中的碧绿剑。”
“嘿嘿!一把碧绿剑换得入我教主门下,算便宜你了。”向冷红露出笑脸,拍拍白少情道:“现在你就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一个月内无法送上碧绿剑,那你就不是本教之人,日前擅闯我分壇的事,本副教主自然会找你清算。”
白少情清冷如菊,仿佛没有将向冷红的警告听进去。
他举步,走出庭院。
明月当空,月小人缓步而行。
清爽舒适,虫儿低鸣,本是最轻松的环境,白少情却步步小心。
他不得不小心,不见轻歌曼舞,转眼血腥风雨?越温柔的地方,便越充满杀机。
像他,看起来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弱者,却能心狠手辣地一招置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