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山中的九里香,已经谢了。不知母亲的坟头,是否已经覆上秋草,妆点哀思。
窗外归心似箭的行人匆匆赶路。
马和骡子劳累了一天,和人一样都戴上疲倦的神色,带着东西缓缓挪动脚步,偶尔和赶路的主人闹点骡子脾气,挨上一两下不轻不重的鞭子后,又都老实了。
窗子很简单,是最普通的木框子,上面的雕刻是后面巷子里的霍老三做的。霍老三做了一辈子木匠,刻花还是这般不上不下的功夫,难怪到现在也没有娶到老婆。
窗台上很干净,什么杂物也没有,不像别家挂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或是金黄色的玉米。只有一盆花放在上面。
秋天到了,那花不但没花,连叶子也开始有点发黄。
“白大夫,又在看你的九里香?”帘子一掀,从门外溜进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眼睛乌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是不安定的个性。鼻子挺直,显出几分倔强来。一进门,就对着窗前的男子叫唤:“都秋天了,它哪里还香得起来?嘿嘿,我可给你带了真正香的东西来。”他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在男子面前晃了晃。
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却有一双极不平凡的眼睛,像一块有磁力的黑宝石,深邃不可知道底细,在稍不注意的时候,会忽然光彩四溢,摄动人心。
他似乎很喜欢黑色,穿着简单的黑衣,足上着一双黑鞋,屋子里的摆设,也多为黑色。一屋子黑色,倒将窗台上那盆被主人精心照顾,开始有点秋色的九里香,衬托得喜庆熠熠。
瞧见青年手里的东西,男子摇头,“阿东,又偷人家的狗了?”
“嘿嘿,秋天到了,当然要进补。你是大夫,一定有点好药材,借我一点炖在狗肉里可行?”阿东挤眉道:“等我炖好了,送你一碗。我弄狗肉可是这十八里乡有名的。”
“不用给我了,都送给隔壁花花的娘吧!花花的娘一闻你的狗肉就乐不可支,准有一天会为了狗肉,把花花嫁给你。”沉稳的嗓音里带上一丝淡淡的调侃,让人心里发痒。
男子轻轻笑了两声,随即仿佛想起要保持行医者的严肃,又将刚刚泛起的一点笑容隐藏了去。
阿东挠挠头,“还是白大夫最清楚我的心事。唉,我真不明白,花花怎么就不像她娘一样喜欢吃狗肉呢?”他看着这到了十八里乡已经两年的白大夫。
认识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已经两年,极少见他开怀大笑,仿佛总有解不开的心事藏在心里。读书人就是这样,老喜欢忧愁,最糟糕的是,偏偏花花最喜欢这些忧愁感慨。
幸亏,白大夫看起来并没有对花花有什么意思。
“白大夫,问你个事,”把打昏的狗往地上一放,阿东蹭上来:“你上次在院子里嘀咕的那些好听的话,可以教我吗?”
“好听的话?”
“就是你教花花的那些话啊,什么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他从不读书,记性却很好,将躲在墙外偷听到的词儿全记了下来:“花花学了回去,天天在家里唠叨要接着学。白大夫,求你教了我,让我教花花去。”
白少情失笑:“你想学?”
“当然。”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蓦然转到窗台上的花,不知想起什么,怔了片刻。
“白大夫?”
他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笑容一敛,视线移往窗外,对着街上渐渐稀疏的路人,幽幽唱道:“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酒炉边,携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音色沉稳,唱腔圆正,一股清清幽幽的寂寞孤单,从歌声中隐隐透出,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轻轻卷走。
连阿东这从不听曲子的人,也目瞪口呆,安静无声。
白少情唱了一点,很快停下。阿东刚想跳起来鼓掌,厚重的粗布帘子忽然又被人风一样掀起。
“怎么不唱了?”花花身上穿着娘刚刚打过补丁的花棉衣进来,看见白少情,露出牙齿笑道:“白大夫,你上次正教到我这呢,快教我下面的。”
阿东一见花花,脸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立即去了一半,换上年轻人特有的兴奋,摆手道:“教不得,教不得。”
花花一瞪眼:“为什么?”
阿东立即闭嘴,嘿嘿傻笑起来:“瞧,我又弄了东西孝敬大娘。”被打昏的狗动弹一下,阿东连忙抓起放在门边的棒子,瞧准狗头,力道恰好的敲一下。
狈悲鸣一声,又昏了过去。
“啧啧,你这手打晕狗的功夫,只怕丐帮的人都比不上了。”白少情轻轻道。
“真的?”阿东眼睛发亮,一谈到江湖,他比谁都兴奋,说书先生口里的江湖,有剑,有宝藏,有花不完的银票,还有各种各样的美人。当然,美人他不要,他要花花就行了。阿东摩拳擦掌道:“白大夫,等我赚够银子,就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回来请你吃狗肉。”他用眼瞟瞟花花。
“哼,少林寺是收和尚的。”花花嗤鼻:“你去当和尚,瞧你爷爷不打断你的腿。”
“我……我……”阿东脖子涨红起来。
他挺挺胸膛,刚要反驳,却被人打断了。
“喂!有人吗?是不是有大夫啊!”声若洪钟,好一副大嗓门。
白少情蹙眉,今天的客人未免太多了。
帘子又被掀开。
大嗓子吆喝着进来的人,却长得十分矮,一双萝卜腿,活象只穿上衣服的胖兔子:“有大夫吗?喂喂,你是不是大夫?”指着白少情。
阿东看他模样滑稽,偏偏又喜欢装腔作势,咳嗽两声道:“大夫在这里。”
“你这小子是大夫?”那人眼睛怀疑地打量。
“当然。”阿东老气横生:“本人祖传秘方,专治天生矮小,吃了东大夫的草药,把你平地拔高三寸。”
花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小子拿大爷开心!”那人眼睛圆瞪,朝后一跳,刷一声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剑来。
剑光青森,竟然寒气逼人。
这人身材矮小,用的剑也短得离谱,藏在后腰,阿东他们都没有瞧见。此刻只见剑光一晃,都吓了一跳。
花花哎呀一声,忙后退一步,畏惧地看着他手里的剑。
“小子,敢取笑爷爷。立即过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只剁掉你一只手。”
阿东盯着他手里的剑,惊讶万分,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喃喃道:“这土拔鼠一样的人物也可以闯荡江湖,我当然也可以到江湖上去。”一边啧啧点头。
那人大怒,从额头红到脖子,仿佛成了一只烤熟的兔子,大吼一声,举剑就向阿东扑过来。
白少情知道阿东说话莽撞,心里也不以为然,想着让这小子受点教训也好。
那人霍霍挽个剑花,朝阿东刺去,却听见“锵”清脆一声,那把极锋利的短剑,竟在半空中猛然断成两截,掉到地上。
那人蓦然受袭,仿佛同时被人点中穴道般骤然停下。脸上的怒气顷刻不翼而飞,反而隐隐透出不安来。
空中无声无息折断宝剑,何人功力如何高强?
白少情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如此武功,江湖中并不多。难道竟是他?这两年刻意躲在十八里乡,人皮面具不离身,两耳不闻窗外事,竟还是被他找到?
心里翻起惊天骇浪之间,忽然听见一把温柔的声音。
“徐福,叫你请医生,你竟又动手惹事。”声音从门外传来,虽然音调不高,但字字清晰,只是微微一句,已挟隐隐威严,叫人不敢轻视。
语调虽威严,却非那熟悉的声音。
白少情心中诧道:此人内力好深厚,竟比得上封龙。
花花和阿东心里都道:原来这个大嗓门叫徐福,不知道外面那人是谁,居然能让这大嗓门如此听话。
“哐当”一声,徐福手里剩下的半截剑也掉在地上,低头簌簌发抖,“是小人该死。”
外面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算了,快干正事去。”
“是,是。”徐福如蒙大赦,立即朝阿东急道:“你自称是医生,就快跟我走一趟。来来来,等你救命呢。”用手拉住阿东往外走。
他们交谈之时,白少情已悄悄朝窗外一看。院门之外,停着几辆华丽马车,拉车的马都是良种,匹匹神骏非凡,二十多个随从垂手站在一旁。他们身上衣裳做工都很精细,却已经染上不少灰尘,显然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时停下休息,竟都站得肃穆庄严一丝不苟,显然家规甚严。
中间一辆蓝色幔子的马车最为华贵,前面低头拿着鞭子的赶车老人一脸沧桑,可偶尔抬头,眼中神光迥现。
白少情奇道:穷乡僻壤,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么一伙人?那老人武功修为都不弱,居然甘愿为人赶车,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是不要惹事为妙。
“喂喂,你等一下,别扯别扯。”阿东一边大叫一边挣扎,他没有习武,怎么躲得过徐福一抓,一会就被已经被扯到门外。
白少情转过头,走过去拦道:“这位大哥放手。你弄错了,我才是大夫,阿东刚才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女乃女乃的,吃饱了撑着和爷爷我开玩笑。”徐福似乎对门外的人心有顾忌,骂骂咧咧放开阿东,抬头看着白少情:“你是医生,那你跟我走好了。”
白少情问:“不知何人生病,又有何病征?”
徐福嚷道:“呸,谁说我们有人病了?是我们大少女乃女乃的狗儿病了,现在连叫都叫不出了,你快给我们看看去。”
“狗?”阿东怪叫一声,嘿嘿冷笑,朝花花做个鬼脸。
花花白阿东一眼,怯生生道:“这位徐大爷,白大夫是帮人看病的,看狗儿应该去找村口张老头,他专帮庄稼人看牛和骡子。你啊,找错大夫咯!”
徐福跺脚道:“找过了,那死老头子说他不会看狗,你爷爷我……”
“那我更不会看狗。”白少情淡淡道:“你找个不会看的人去看,说不定我开错方子,将那狗害死了呢。”
“死不得,死不得。那可是我们大少女乃女乃的心肝宝贝。”徐福连连跺脚,拽住白少情袖子就往外扯:“反正你能医也要医,不能医也要医,万一把它弄死了,你爷爷我就一刀子剁了你。”
白少情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四重,要甩开这大嗓门只要轻轻屈指一弹即可。但他隐居多时,不想招人注意,微微一笑,随他出了院子。
阿东朝花花使个眼色,两人伶俐地跟在后面,远远躲在柱子后。
徐福将白少情拉到中间那最华贵的蓝色马车前,规规矩矩道:“司马公子,这位就是这十八里乡唯一的大夫,我请他帮大少女乃女乃的狗看病,可好?”马车里的人物似乎很了不得,徐福的大嗓门,到马车前立即收敛成小嗓门。
白少情暗惊:武林中姓司马的人不多,难道是多情林中的司马一族?
“嗯。”马车里轻轻传来一声。
徐福立即转身,将白少情往另外一个马车拉去。
在一辆黄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徐福道:“主人,这位大夫是来帮大少女乃女乃看狗的。”嗓子不自觉又放大了。
这徐福对那“司马公子”竟比对上自己主人还敬畏三分。
马车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好,你带他出见大少女乃女乃吧。若能医治,花多少钱都可以,唉,我只求她不要再哭,我头都要昏了。”
白少情道:这男子声音低沉中隐隐有贵气,又象有无限忧愁,不知遇到什么心烦事,和司马家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徐福应一声“是”,又拉着白少情往另一匹马车走去。
白少情只能苦笑,没想到为了一只狗被人如此挥来挥去。若江湖中人知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蝙蝠,不知有多少人会笑得打跌。
他们最后在一辆紫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
一股淡淡幽香传到鼻尖,车中看来坐着女眷。
徐福嚷道:“大少女乃女乃,会看狗的医生来了。”他一边嚷,一边将白少情推上前。
白少情蹙眉,刚想说话,马车里忽然响起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女子的哭声伤心莫名,哭得又急又快。
马车帘子被人蓦然掀了起来,探出一个女孩稚气的脸来。
“现在找到有什么用?小花都死了!哼,一点用处也没有。”女孩骂了一句,摔下帘子,回头安慰道:“小姐,你不要哭了,这是小花的命不好……”也跟着嘤嘤泣泣哭了起来。
徐福被那丫头骂得垂头,嘴里嘀嘀咕咕半天,一脸丧气,回头对白少情道:“喂喂,不用你看狗了,你去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白少情手里。
哭声从马车里传来,越来越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的是亲人呢。
白少情好笑又好气,他几年隐居乡村,脾气早不比当年,也不作声,微微一笑,转身回到院子中。
“赶路啦!”
跋车人一声吆喝,几辆马车动起来。哒哒哒哒,马儿嘶叫几声,又撒开蹄子轻快地跑起来。女子的哭声,渐渐远去。
回到屋里,阿东正和花花说笑:“你听见了?那小狈的名字和你一样。”
花花脸蛋红起来,恼道:“我是小狈,你再不要和我说话好了。”狠狠踢了阿东一脚,转身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花花!花花!”阿东揉揉脚,看着晃动的帘子忙叫。
白少情叹道:“快追出去吧,唉,你怎么就不懂呢?”
阿东挠头道:“我怎么会懂?她一会踢我,一会踹我,不然就瞪我翻白眼,见到白大夫你倒是恭恭敬敬、伶俐乖巧的。”他也叹了两声,口里还在不解地喃喃,人却已经猛然跳起,冲出屋子追花花去了。
白少情看看被他们掀得不断晃动的帘子,不禁嘴角微扬。
今天晚饭不用发愁,阿东的狗肉一定会分自己一碗。
才轻笑着拿起医书,看了半晌。“白大夫,”花花似乎已经被阿东哄好了,又掀开帘子,站在门边道:“娘说了,今晚请您过我们那吃饭。上次娘生病时的药钱还欠着您呢!”
阿东也把头探进来,嘻嘻笑道:“对啊,今晚还有我的拿手好菜。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
花花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弄?”
“去咯!”阿东应一声,蹦蹦跳跳去了。
花花放下帘子,也忙着去自家地里摘今晚吃的菜。
白少情揉揉眼睛,将书放下,走到窗边看看天色,淡红的晚霞已经看不见了。
乌黑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仿佛里面的能量被激发出来,化成七彩霓虹在眸中盘旋。
“又到秋天。”他喃喃说了一句,探手入衣襟,从贴身处把一件极为珍惜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东西在手中晶莹翠绿,华光流溢,却是一支极品玉箫。
将玉箫凑到唇边,微微一抿,温柔的箫声淌泻出来,如初醒的美人,慵懒地伸展双腕,腰肢轻抖,玉指梳头,如新长成的凤凰,缓缓展开翅膀,悠然飞升。
乐声悠扬,飞渡秋夜,奏到最高处,却戛然而止。
空气中似有微兆,白少情停下吹奏,集中耳力倾听,不远处有车轮声隐隐传来,难道今天那队马车又回来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在院门前停了下来,骏马嘶叫夹杂着人声,白少情刚将玉箫收进怀中,帘子又被掀开。
“大夫!大夫啊!”徐福一进来就大声嚷嚷。
白少情问:“又有狗儿病了?”
“不是,哪有这么多狗?”
“那是人病了?”
“呸呸!”徐福摇头:“前面的小客栈破破烂烂,我们大少女乃女乃不肯住。你这院子倒还干净,借来住一宿,给你算银子。”
白少情心中不耐,冷笑道:“我可没有开客栈。”
徐福圆眼一瞪,跳起来道:“你不肯?”
“地方简陋,招待不起。”
“你……你……”徐福似乎很少被人拒绝,吹胡子瞪眼似乎要扑上去打白少情一顿,但想起司马公子的警告,只好把火气吞下肚子。竟脸色一变,嘿嘿笑起来:“大夫啊,我们在这里住一晚,银子可比一般客人多啊!”
他搓着手凑近白少情,低声道:“咱们大少女乃女乃今天死了小花,已经够伤心了,你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也不忍心这个时候让大少女乃女乃住得不舒服吧?”说到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后退一步,对白少情拱手一躬。
此人虽然粗鲁暴躁,性情却着实可爱。
白少情见他满眼央求,生怕辜负主人嘱托,不由微微一笑,眼睛看也不看那白银,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在我这里住一宿吧。可是这里空房不多……”
“不要紧不要紧,”徐福大喜,竖起三根手指;“只要三间干净的空房就好。一间给主人和大少女乃女乃,一间给司马公子。”
“还有一间呢?”
“你别管,反正有人住就行。”徐福似乎有所忌讳。
转身要去答复,徐福忽然又加了一句:“大夫,我们大少女乃女乃最喜欢花草,你这盆花,可否放到她房里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嘿嘿笑道:“就摆一天。”
白少情脸色沉了沉,冷然道:“你若碰我的花,就休想在这里借宿。”
徐福不料这乡野大夫黑起脸来也有这般威严,竟有几分司马公子的气度,愕了一愕,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小气,若不是司马公子吩咐不许惹事,爷爷我一把砸了你的破花。”转身掀了帘子,大声招呼众人:“喂喂,都下车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随从们都动弹起来,但对徐福的指手画脚似乎都不看在眼里,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
“你,你把晚饭弄到厨房去,看看附近有什么新鲜菜,叫那些种地的卖点给咱们。轻一点,别把我大少女乃女乃吵到了,她正伤心呢。”徐福撩起衣袖,指挥得起劲。
马车上垂帘猛然掀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你小声点,就听见你大嗓门嚷嚷。”正是早上那个小丫头。
被她一喝,徐福叫声顿时变小。白少情看在眼里暗笑,正是一物克一物,这徐福不怕自己主人,倒怕那司马公子,还怕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只不知他怕不怕那大少女乃女乃。
眼看一群人涌进自己的小院,开始清理打扫,三间空房更仿佛顿时换了主人似的。这群人不象只住一天,简直象要住上一两年,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热闹时,花花过来了。
“白大夫,晚饭做好了。啊,好热闹啊,”她一眼看见那些马车,诧道:“咦,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借宿的。”
白少情因为这班人恐怕与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联,不大愿接近,转头:“饭已经好了?”
“嗯。”
“那我们去你家吧。”白少情走到门外,扫院子一眼:“这里够乱的。”
竟抛下自己的小院任人忙上忙下,自管去花花家吃饭了。
花花老娘是个爽朗人,笑起来能让屋顶发震。今夜有最爱吃的狗肉,花花娘着实夸奖了阿东一番。
“好小子,手艺不错。”花花娘美美喝上一口热汤,咋舌道:“以后有狗肉,要记得叫上大娘。”
阿东大声应道:“大娘放心,哪里能把大娘忘记呢?”
“就知道偷鸡模狗,没出息。”花花斜眼。
“嘿嘿,花花,你尝一块。”阿东眉开眼笑,夹一块狗肉到花花碗里。
花花哼一声,选了一块好的夹给白少情,笑道:“白大夫,你也吃啊。”
“白大夫,你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花花娘也殷勤劝着。
白少情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吃饭,点头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会喂饱自己的。”
一顿饭下来,尽避没什么山珍海味,却主客尽欢,吃得畅快无比。
白少情掂量着那班人应该已经折腾完了,便告辞回家。
回到院中,马车上的人果然已经都到房里去了。随从们在院子里,客厅里坐着挨着,有的已经闭上眼睛睡了,有几个还规规矩矩垂手站在院门,似乎是准备晚上主人传唤。
三间客房,两间都点着灯,一间却漆黑一片。
白少情自行回房,原打算梳洗后就睡觉,却忽然想到:今天问第三间客房给谁,徐福吞吞吐吐,也不知藏了什么玄机,不如今夜去看看。
人最难克制的,常常是自己的好奇心。
他吹熄蜡烛,静静坐在房中,等待片刻,便模索出房门。
横天逆日功已练至第四层,他现在可以说在武林中罕见敌手,如果不碰到封龙,怕没有多少人可以为难他。
出了房门,翻身上屋顶,悄悄匍匐而行,轻手轻脚揭开屋上瓦盖,朝下偷窥。
蝙蝠公子本就以轻功闻名,如今修为大进,动作更加无声无息,若论潜踪匿迹,只怕连封龙也无法轻易发觉。
到了第一间房上低头看去,只见房中坐着一名女子,正低头轻泣。一名男子站在她身边劝道:“不要哭了,你已经哭了一个下午,还不够?再这么闹下去,你哥哥就要生气了。”听声音,就知他是徐福口中的那个主人。
“哥哥生气怎么了?你就只怕我哥哥,一点出息也没有。”那女子猛然抬头,嗔道:“封白司马徐,武林四大世家,你徐和青也是徐家的人,怎么偏偏怕我们姓司马的?”
原来这男子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白少情暗中叹气:徐家嫡子怯弱如此,怪不得近年气势骤减。
徐和青被妻子骂了一句,叹道:“我怕你们司马,那还不好?”
“你就不能争气点?什么叫你们司马,我司马燕已经嫁到徐家,自然就是徐家的人,难道不该盼望你有出息?”司马燕抹泪道:“在金陵住得好好的,我都说了不要搬家,你偏偏不敢反驳。如今万里迢迢地赶路,把小花给折腾死了,还不许我哭。”
白少情心中一凛:徐家在金陵是百年大族,那司马燕的大哥指示徐和青搬家,又是为何?难道司马家已经暗中掌控徐家?如此说来,武林中形势又有变化。若封龙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反应。
他思索片刻,重新将瓦片放回原处,又到了第二间客房顶上。掀开瓦片,悄悄窥探,屋中烛光摇曳,里面的人却已经上床了。
“呜嗯……”轻声娇喘从齿缝中挤处,搅得一屋春光旖旎非常。
躺在床上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被剥得精光,肌肤有点发黄,但看起来光泽可人,眉毛浓黑,眼睛又大又亮,倒也挺漂亮。
“叫啊,再叫大点声。”另一个男人坐在床边,衣裳整齐,唇上挂着一丝猫抓老鼠的玩弄,戏谑道:“你和青表哥就在隔壁和你表嫂恩爱呢。你大声一点,说不定他会冲过来救你。”扬着唇,手轻轻摩挲那赤果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一下就让那乖巧的器官雄壮起来,立即在顶端渗出透明液体。
赤果男子满脸通红,拼死忍着男人挑逗,咬牙道:“司马繁,你要杀就杀,我徐梦回可杀不可辱。”
“辱你?”司马繁冷笑一声:“你还不配,绝顶佳色才有这个福分。小小一个徐家旁系,也想夺我妹夫?我司马繁妹妹的夫君,岂是你可以亲近的?”
徐梦回恨恨道:“哼,旁系?你司马繁不也是司马家的旁系,想当司马家的主子,你还不够斤两。少一口一个妹夫,你利用姻亲控制我表哥。表哥虽为人忠厚老实,但总有一日会识破你的奸计。”
司马繁嘿嘿笑了两声,屈指一弹。指风一响,徐梦回低唤一声,昏了过去。
“有你在,徐和青能有什么作为?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如此听话?你真当徐家嫡子是个傻瓜?你和青表哥若是功夫再强一点,那可是个难得的对手。”他走到床边,挑起徐梦回的脸细看,啧啧道:“模样也不怎样标致,怎么徐和青就把你当成宝贝?天天梦回梦回,无法断相思。”他轻笑两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个画卷。
走到桌边,在烛光下小心展开来,细细望了一遍,幽幽叹道:“这才是人间绝色,等我统一武林,定要把这蝙蝠公子找着。嘿嘿,若能当着封龙的面好好疼爱他,那才不枉我司马繁快意一生。”
那图上画着一人,倚在湖边垂柳干上,双眼微闭,象在静静享受湖边清风,又象在期待亲吻。画者功力精湛,将画中人刻划得几乎破纸欲出,翩翩佳人,如在眼前。
若不是对画中人有极深情意,绝画不出这样的神韵。
画像入目,白少情几乎冷笑出来。
江湖上敢招惹蝙蝠公子的,除了一个封龙,如今竟又多了一个。
只是,司马繁怎会知道蝙蝠公子和封龙的关系?
两年不出江湖,难道封龙正义教教主的身份已经外泄?若真是如此,那武林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