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城
向晚时分,夕阳逐渐西沈,落日余晖映照在湖上,水面波光粼粼,闪烁着华丽耀眼的金光。
湖畔一间酒馆的二楼,一名身穿深紫衣袍的男子凭窗而坐。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俊美优雅、从容潇洒,而他的身边伫立着一名随从装扮的年轻男子,手里还抱了柄长剑。
“客倌,酒来了!”店小二手脚利落地送来一壶酒和几碟小菜,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在这间酒馆当了十多年的店小二,他自信看人的眼光八九不离十。
尽避眼前这名容貌俊美的公子没有摆出什么惊人的排场与派头,可是从他那一身上等的衣料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的尊贵气势,即可猜知这位公子的身分非富即贵,让他丝毫不敢怠慢。
抱敬地端上酒菜之后,店小二热络地说道:“这可是来自京城『安平酒庄』的上等好酒,酒香扑鼻、醇厚浓郁,客倌不喝绝对会后悔,喝了绝对会回味再三、终生难忘!”
店小二的语气透露出一丝自豪,彷佛他们酒楼能拥有“安平酒庄”的酒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皇甫廷彦勾起嘴角,黑眸闪过一丝笑意。
“谢了,我会好好品尝的。”
“甭客气,客倌若还有什么需要,尽避吩咐一声!”
店小二退下之后,皇甫廷彦动手替自己斟了杯酒。
他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观看酒色、嗅闻酒香,却不急着喝,因为即使不喝,他也知道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毕竟,身为“安平酒庄”老板的他,若是不清楚自家生产的酒是什么滋味,未免说不过去。
今年二十三岁的他,身为谨安将军皇甫忠的二子,年纪虽轻,却是武功高强、才情横溢,既能文又能武,曾被看好不论是当文官或武将都能有一番作为。
只不过,令众人大感意外的是,他不仅没当文官,也不任武将,因为性喜自由的他,对于在朝为官半点兴趣也没有,那令他感到拘束、不自在。
所幸爹娘深知他的个性,没有半点责难或勉强,反正他的兄长已经跟随爹的脚步当一名武将,也算有人继承爹的衣钵了。
在爹娘的允许下,他着手经营自己感兴趣的生意,找了几名志同道合的友人共同创立“安平酒庄”,并在短短两年之内,让它成为天下皆知的酒庄。
凡是“安平酒庄”酿造的美酒,不仅京城几间酒楼抢破头,就连江南一些知名的酒馆也不辞千里地前来订货,生意极为兴隆。
这一趟他到江南,除了帮爹前来探望shen体微恙的伯父之外,也顺便看了看江南一带各家酒馆的情况。
如今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他打算明日就要启程返回京城。
正当皇甫廷彦打算一边赏景,一边浅酌,好好地享受静谧悠闲的气氛时,临桌几个客人的高声谈论却坏了他的雅兴。
“欸,不知道叶家那边结果会怎么样?”
“虽然官府派了不少人手前去,可我看哪……叶家的银子八成还是保不住喽!真是可怜哪!”
“这也没办法,谁让叶家身为杭州富商,树大招风的,才会被那恶匪给盯上,也只能自认倒霉,花钱消灾了。”
“是啊,不过虽说那恶匪只劫财不杀人,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一开口就要五百两呢!我不知道得赚多久,才能赚到这么多的银子哪!”
皇甫廷彦的浓眉微皱,转头望着那几人。
“去问清楚怎么回事。”他对随从张德吩咐道。
“是。”
张德立刻走了过去,客气地开口询问:“请问几位大哥,刚才你们谈的恶匪是怎么一回事?”
“咦?你不知道呀?昨儿个有一名胆大包天的蒙面恶匪,留言要城南的富商叶百风在今日傍晚交出五百两银子,还嚣张地说若是不乖乖地自己奉上,他也会硬闯进叶家夺走银子。”
“那叶家有打算给吗?”张德又问。
“当然没有,叶家非但没打算给,还已经报了官,官府也派了不少官兵前去抓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现在了,只不过依我看……叶家的五百两银子恐怕还是难保啊!”
“怎么会呢?”张德疑惑地问:“不是都已经派了官兵前去逮人了吗?”
“唉,官兵有什么用?听说不久之前,那恶匪用同样的手法,已在苏州抢走了当地首富五百两银子呢!对方也曾报官要逮人,结果那恶匪的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十多名官兵也拿他莫可奈何啊!”
听了这番话,皇甫廷彦的浓眉不由得皱起。
想不到,江南一带竟有如此嚣张狂妄的恶匪,眼里简直没有王法了!
尽避他非官也非将,但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将军之子,既然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皇甫廷彦的神色一敛,二话不说地起身下楼。
张德见状,赶紧付清了酒菜钱,也立即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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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富商叶百风的府邸中,已部署了一批官兵,其中十多人在账房外严阵以待,另外还有五、六人守在账房内。
年近半百的叶百风和他的夫人在回廊下不安地走动,神色凝重而紧张。
眼看夕阳逐渐西下,所有人的情绪也愈来愈紧绷。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恶匪现身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一抹可疑的身影从天而降,迅速落在庭院角落的假山之后。
“来了!在那里!”
“快抓住他!别让他给逃了!”
十多名官兵霎时一拥而上,打算将恶匪一举成擒,然而当他们冲到假山之后,却全怔住了。
这里哪有什么恶匪的影子?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根本只是个被套上了衣裤的草人!
“中计了!”
众人又惊又怒,连忙回头望向账房,赫然惊见一名黑衣黑裤的蒙面人自账房窜出,手里还拎了一只小包袱。
账房内的那些官兵竟然没有追出来,想必已在转瞬间被摆平了,由此可见这恶匪的身手不凡,不容小觑。
十多名官兵们丝毫不敢轻忽,立刻冲了上去,将对方团团围住。
这黑衣恶匪的身材矮小,由于脸上蒙了布巾,只看得见一对狭长的眼,而从右额角斜斜延伸到眉心处,有一道明显而丑陋的刀疤。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匪,别想逃!”为首的官兵叱喝着。
“哼,就凭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也想要拦住本大爷?”黑衣匪徒嗓音粗哑地嗤笑。
“废话少说!痹乖放下银子,束手就擒!”
辟兵们一拥而上,杀气腾腾地挥刀围攻。黑衣匪徒抽出随身的长剑应战,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见畏惧。
他的武功高强,招式利落而灵活,官兵们根本不是对手,尽避奋力地砍杀,却不但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削到,反而还被一一击落了手中大刀,再被点住穴道,一个个僵如石像,动弹不得。
黑衣匪徒望着这一尊尊“石像”,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些官兵和账房里那几个家伙一样容易应付,而他们所有人的穴道约莫两刻钟就会自动解开了。
“没有其它人要上吗?那我可要走了!”
黑衣匪徒斜睨向一旁的回廊,就见叶百风夫妇满脸愤恨不甘,却又畏惧他的功夫,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更别说是要上前抢回银两了。
他们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黑衣匪徒眼底的笑意加深,甚至还嚣张地扬了扬手中的小包袱,笑道:“这些银票和银两我带走了,后会无期!”
当皇甫廷彦自湖畔的酒馆匆匆赶至时,正好看见这名黑衣匪徒跃上屋檐,打算离去的一幕。
他黑眸一瞇,轻功一使,下一瞬间人已上了屋檐,挡住对方的去路。
“想往哪儿跑?”他沈声喝道。
黑衣匪徒蹙起眉头,没想到竟会突然冒出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让开!不关你的事!”他以粗哑的嗓音喊道。
“虽不关我的事,但是既然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皇甫廷彦打定主意要擒住这名嚣张又狂妄的家伙。
“拔刀相助?”黑衣匪徒嗤笑了声。“我瞧你两手空空,身上恐怕连把剃头刀也没有吧?”
皇甫廷彦还没开口回答,他的随从张德也已赶到。
“少爷!”张德喊了声,也会武功的他,将手中长剑朝屋顶上扔去。
皇甫廷彦利落地抽出长剑,接着旋身一踢,那剑鞘便朝下飞去,让张德牢牢地接住。
“瞧起来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黑衣匪徒哼道。
“偏偏我就是管定了!”
“好吧,既然你自讨苦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黑衣匪徒率先出招,挽了个剑花,凌厉地攻去,皇甫廷彦沉着地接招,并立刻展开还击。
霎时之间,银光闪动,皇甫廷彦的招式凌厉,而黑衣匪徒的剑法灵活,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一连过了十多招之后,黑衣匪徒心知碰上了难缠的对手。他的目光一闪,虚晃一招之后迅速施展轻功离去。
“往哪儿逃!”皇甫廷彦叱喝了声,立即追去。
辟兵们虽然也想追去,无奈穴道被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抹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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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廷彦追着恶匪,一路追出了城,来到一座郁郁苍苍的山林。
这家伙极为奸巧狡猾,进了山林之后,窜逃的路线更加曲折迂回,常藉由地势的掩护,转了个弯之后,就忽然朝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逃去。
有好几次,他差点就追丢了人,幸好及时瞥见那抹一闪即逝的黑色身影,才又立即追上。
眼看那黑影又消失在前方一座高耸的土坡之后,皇甫廷彦愠恼地咬了咬牙。
“你这个奸险狡诈的混帐!我绝不会让你给逃了!”
他足尖一点,身影一晃,迅速跃至土坡之后,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忽然听见姑娘的惊叫——
“呀——你是什么人?别看啊!”
皇甫廷彦怔住,定睛一看,俊颜立刻浮现一丝错愕。
他万万没料到竟会看见这一幕——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独自浸在一方碧绿的潭水之中!
一股热气蓦地窜上俊颜,他尴尬地迅速转过身去。
“抱歉,不知姑娘在此,失礼了。”
他望着眼前茂密的林木,思绪一片hunluan。
罢才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张娇媚绝伦的容貌,却已烙在他的脑海——那巴掌大的脸蛋、精致绝美的五官、白皙粉女敕的肌肤,简直像是上天的杰作。
尽避京城中多的是端庄娴雅的千金闺秀,却没一个比她貌美,甚至就连出身高贵的皇亲贵族,跟她一比也都立刻失了颜色。
如此的绝色佳人,怎会出现在此?
纵然潭水碧绿、树影重重,她又只露出颈子以上的那张娇美容颜,他其实什么不该看的都没看见,但……既然她浸在潭水之中,想也知道水中的胴体是一丝不挂的……
俊颜上的尴尬又多了几分,同时也不免感到一丝困惑。
“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我家就在附近,平时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到这儿来,所以……所以我才会……”
听了她的解释,皇甫廷彦忍不住直皱眉。
即使她家就在附近,即使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这儿走动,她也不该如此轻忽大意呀!
万一遇见心怀不轨的恶人,那该怎么办?姑娘家的清白岂不是毁于一旦?
当他正想要委婉相劝时,忽然听见她惊声尖叫——
“呀!前头那片竹林有人!是个蒙面的黑衣人!”
皇甫廷彦一听,当下顾不得要提出什么劝告,立刻握紧长剑,施展轻功朝她所称的那片竹林追去。
然而,才刚离开那方幽潭不久,他就忽然察觉事有蹊跷。
前面那片竹林距离后方的幽潭那么远,而凭那名黑衣匪徒的轻功,必定是晃眼即过,寻常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有办法瞧见他的身影,甚至还瞧得见对方蒙了面?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正当皇甫廷彦心生疑窦之际,后方忽地传来一阵水声。
他惊诧地回头一看,赫然看见那名姑娘从潭中破水而出,并迅速从一旁的树丛闪身离去。她的身子并非他原先以为的一丝不挂,而是穿着像是男人衣着的黑衣黑裤……
等等!黑衣黑裤?!那不就是刚才那名匪徒的衣着吗?
皇甫廷彦震惊地施展轻功迅速返回幽潭,瞥见在潭水旁的长草丛中,有一块黑色布巾和一个模样有些诡异的东西。
他仔细定睛一看,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
那竟是一张假脸皮!
“原来是易容术。”他被耍了!
皇甫廷彦恼怒地低咒一声,立刻朝刚才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她不仅轻功高强,又相当机灵狡黠,经过刚才这么一耽搁,早已不见她的踪影,也再无半点线索可循。
“可恶,竟让她给逃了!”
皇甫廷彦再度返回刚才那方幽潭,拾起草丛中的蒙面布巾和那张假脸皮。
瞪着假脸皮上那维妙维肖的刀疤,他的脑中不禁浮现刚才惊鸿一瞥的娇媚容貌,那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她究竟是什么人?有着娇媚绝伦的容颜、机智狡黠的脑袋,还有着一身不容小觑的功夫以及精妙的易容术,简直像一团美丽的谜雾。
皇甫廷彦握紧了手中的布巾和假脸皮,黑眸闪动着决心。
不管她是多么美艳绝伦的姑娘,抢夺老百姓的钱财他就无法坐视不管。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设法将她给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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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廷彦返回城里之后,先到投宿的客栈找张德,命他去附近的几间客栈、茶馆探听任何关于那名匪徒的消息,而他自己则打算去叶家附近,查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
当他朝城南的叶家走去时,眼角余光瞥见对街有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灰衣男子瞧起来约莫三十来岁,容貌和衣着打扮都很不起眼,平时走在街上可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那家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神色紧绷地左右张望,像是深怕有人跟踪他似的。
那不寻常的举动,让皇甫廷彦当下起了疑心。
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况且,瞧这家伙也同样朝着城南叶家的方向走去,该不会和刚才那名黑衣匪徒有关吧?又或者……这灰衣男子根本就是她易容乔装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甫廷彦小心谨慎地跟踪那名灰衣男子,果然就见那人一路前往叶家,而且还悄悄绕到了后门去。
原本他猜测这家伙可能会翻墙而入,想不到却是伸手敲了敲门!
饼了一会儿,一名叶家的下人前来开门,看见灰衣男子似乎并不惊讶,而且还先探头确认外面没有其它的路人经过,才让那名灰衣男子进屋。
看着那一幕,皇甫廷彦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从那灰衣男子鬼鬼祟祟的行径来看,恐怕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叶家的奴仆怎么会让他进去?
究竟那名灰衣男子是什么人?和叶家又是什么关系?
为了解开这些疑惑,皇甫廷彦悄悄潜入叶家,就见那名灰衣男子在奴仆的带领下,走进一个房间。
当奴仆退下之后,皇甫廷彦无声无息地潜至窗外,暗中运力于耳,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唉,你可来了,那家伙真的抢走了我五百两银子呀!”从这几句话的内容听起来,开口的人显然是叶百风。
“你不是报了官吗?竟然还让他得手?”
“别提官府派来的那些饭桶了!人来了那么多,却一点用也没有!”
“唉,既然都被抢了,那也没办法。反正只要咱们的计划顺利进行,那五百两银子很快就可以赚回来了。”
“别提那个计划了!”叶百风气急败坏地说:“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急忙找你来的。”
“怎么?出了什么事?”
“那家伙不只抢了银子,还留了张字条,说那些钱会代我拿去做善事,还警告我要是再敢以劣等杂质混入上等米粮卖给百姓谋取暴利,下回就要我付出更大的代价!”
“什么?他竟然知道这件事?”灰衣男子的嗓音透着震惊。“那现在该怎么办?我那儿已经混好了一大批货,正等着要铺到你那几间商行去呀!”
“还能怎么办?通通不能卖了!”
“那怎么行?这样咱们不是损失惨重吗?”
“我也没别的办法,那家伙的武功高强,万一他下回不只要银子,还要我的命,那怎么办?我可想活久一点啊!”叶百风嚷嚷道。
这些对话,一字不漏地全传进皇甫廷彦耳里,他的俊颜难掩诧异。
原来,这叶百风竟是个不肖的奸商!
从那名“黑衣匪徒”的留言警告听起来,那位姑娘不像是个贪婪之人,倒像是以她独特的方法来行侠仗义。
从叶家取得的五百两银子,她真的会拿去行善吗?她会用来做什么?
皇甫廷彦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张惊鸿一瞥的娇美容颜,心中对于那位谜样的姑娘升起了极高的兴趣。
他真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好好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毫无线索的,他该上哪儿去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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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上午,晴空朗朗。
徐徐的清风中,一抹娇小的身影一边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朝山脚下的一座村落走去。
倘若光是从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姑娘,可仔细一瞧,竟然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尼姑。
这名尼姑容貌平凡,五官轮廓极为普通,但那双眼眸中却闪动着慧黠的光芒。
冷香儿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衣着打扮,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嘿嘿,今日这样的装扮,真是连我自个儿都满意极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唇间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饼去十多年来,她跟师父一直隐居在苏州东南的一座无名山中,而这一回,她是奉了师父之命才下山的。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一共有两位师父,一位就是十四年前,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下她的上官师父,另一位则是上官师父透过关系从贵州聘雇来教导她易容术的苏师父,不过在她学成之后,苏师父就离开江南返回了贵州,至今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这一回她会下山,就是要代因腿疾不便长途跋涉的上官师父前往京城一趟,向师父的大师兄吕春旭祝贺五十岁生辰。
当年,她的师祖高敬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六杰”之首,而师祖生前一共收了两男一女三个徒弟,身为小师妹的师父和两位师兄感情融洽,尤其和大师兄吕春旭更是宛如一对亲兄妹。
由于距离吕师伯的生辰还有将近一个月之久,因此冷香儿也不急着赶路,打算沿路走走看看、赏赏风景、管管闲事。
想不到,她才下山不久,就在苏州城里发现有个压榨伙计的恶德富商庄大德,即使手底下的伙计累了、病了也不给休息,非要他们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
听说过去好几个伙计因此延误了就医,甚至丢了性命,但那可恶的家伙却无动于衷、依然故我,实在太过分了!
看不下去的她,易容成“黑衣恶匪”向庄大德抢来五百两银子,并且留言警告他不许再压榨伙计,否则将要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事后,她乔装成一名善心富人,将那些银两交给城里一名信得过的老大夫,请大夫对穷困的百姓免费义诊,而那些银两就当作是补贴看诊与用药的费用。
离开苏州之后,她来到了扬州,想不到又让她撞见叶百风和他的合伙人鬼鬼祟祟地将劣等杂质混入上等米粮之中,而且从他们的对话听起来,这样的恶德勾当已经暗中进行了许久。
“哼,这种行径恶劣之徒遇上了我,简直就是老天有眼,要我来好好地惩罚他们!”冷香儿哼道。
由于叶百风可恶的行径简直与庄大德不相上下,当下让她决定用对付庄大德那一套来对付叶百风——同样扮成“黑衣恶匪”抢他个五百两银子,并警告这可恶的家伙不许再犯!
至于到手的银子,她早已想好了该怎么处理——其中一部分就像先前一样,找个信得过的大夫,当作进行义诊的费用,另外一部分则要送去给位在前头山脚下一个名为“陶喜村”的贫困村落。
听说几年前,性情耿直的“陶喜村”村长曾出言得罪了地方官,从此地方官便不怎么乐意照应他们,倘若有什么造桥铺路的经费,肯定先拿去用在别的地方。
昨日一早她已去“陶喜村”瞧过了,那儿果真相当贫困,不仅许多房子坍坏了却无力修复,村里的孩子们甚至连件象样的衣裳也没有,处境堪怜。
“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冷香儿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将银子送过去,然而当她接近“陶喜村”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放眼望去,就见村子口伫立着三个身影,其中那个年迈的老人家是“陶喜村”的村长。村长旁边那挺拔的身影瞧起来相当眼熟,不就是昨日与她交手的那个紫衣男子吗?至于一旁的年轻男子,肯定就是昨日扔剑给他的那个随从了。
“那男人怎么会来这里?他想做什么?”冷香儿狐疑地低语。
望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冷香儿不由得想到昨日与他交手的情景。
他的武功高强,轻功也不弱,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而且她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地想要逮住她这个“恶贼”,是个行侠仗义的男子汉。
扁凭这一点,她心中就对他有着不错的好印象,除此之外,昨日他惊见有姑娘在幽潭中沐浴,还会立刻转过身去,显然是个正直磊落的正人君子吧!
一想到昨日她急中生智的月兑身办法,冷香儿的眼底就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在得知被骗了之后,他应该气得咬牙切齿、七窍生烟吧?
对于自己的易容术,她可是相当有信心,就连教导她的苏师父也称赞她极有天分,而这么多年来,也唯有她师妹上官如雨的夫婿华辰安曾经识破她的易容术。
想到这一点,冷香儿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相信自己的尼姑装扮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她堆出满脸慈善和蔼的表情,慢慢走了过去。
“阿弥陀佛,这位可是『陶喜村』的村长?”她压低嗓音,以庄严的声调开口询问。
“老夫正是。”
“贫尼来自山上的『妙慈庵』,昨儿个有位行善不欲人知的善心人,听闻了村里的困境,托贫尼将这些银子转交给村长。”冷香儿取出一只钱袋。
她已经事先探听过了,这位村长是个老实又认真的好人,相信会将这笔钱做最妥善的运用,不会藏私的。
村长先是一阵惊讶,随即感激涕零地接过钱袋。
“谢谢、谢谢!”
一旁的皇甫廷彦盯着她,像是在暗暗观察、思忖着什么。
“这位师父真是慷慨助人。”他开口称许。
“贫尼只不过是代劳而已,不敢居功。”冷香儿语气平稳地回答,目光与眼前的男子短暂交会,心里蓦地打了个突。
尽避她对自己的易容术极有信心,而刻意压低、改变过的声调应该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怎么好像在窥探什么似的直盯着她?难道她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吗?
不,不可能的。出门之前,她已经在铜镜前谨慎地检查过了,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破绽。
可……他为什么这样盯着一个尼姑?未免太诡异了吧!不管怎么样,她最好还是先闪为妙。
她低垂着眼眸,避开他的注视,说道:“既然贫尼已经把银子送到,那就先行告辞了。”
皇甫廷彦立刻接口道:“我正好也打算到『妙慈庵』附近,不如就和师父一块儿同行吧!”
冷香儿闻言微微一僵,就听见他接着又对随从说——
“张德,你就留在此处帮忙村长一块儿把坍坏的房子修缮好,等忙完了再回客栈等我吧。”
“是。”
村长满怀感激地带着张德转身返回村里,而村子口就只剩下皇甫廷彦和冷香儿两个人。
冷香儿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有意与她同行,她就不由得暗暗觉得不妙。
虽然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正好有事要到山上的“妙慈庵”附近,但是不管怎么样,跟他同行绝不是个好主意。
“阿弥陀佛,贫尼的脚程慢,不敢耽搁施主,还是请施主先行——”她的话说到一半,脚边突然窜过一团小小的黑影。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当场脸色大变,彷佛看见了什么天底下最恐怖的东西。
惊吓之际,她反射性地使出轻功朝旁边一跃,转瞬间身子已到数丈之外,而一只小小的耗子吱叫了声后,一溜烟地窜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皇甫廷彦瞇起了黑眸,而冷香儿则是在心里暗暗喊了声糟。
都怪她幼年时,常被不疼爱她的爹娘当成出气的对象,不仅动辄打骂,还不只一次地将她关进灶房里。
幽暗狭小的灶房中,常有好几只耗子在她的脚边窜来窜去,甚至还囓咬她的脚。她又怕又痛却又逃不掉,只能无助地放声大哭,从此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抹灭不去的可怕阴影。
要她面对凶猛的豺狼虎豹,她一点儿也不畏惧,可是小小的耗子,只要一只就足以令她寒毛直竖、花容失色。
“师父的动作可真是利落,简直像是身怀上乘的轻功。”皇甫廷彦似笑非笑地说,黑眸闪动着笃定的光芒。
昨日得知那叶百风其实是个恶德奸商之后,他心想,那“黑衣匪徒”如果真会如她所言地拿那五百两银子来行善,应该会挑选最需要帮助的对象。
谤据他昨晚的打探,得知“陶喜村”是附近一带最贫困的村落,于是一早便过来瞧瞧,想不到正好遇见这个尼姑前来送钱。
他原本心想,这尼姑口中“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姑娘,所以才借口有事要到“妙慈庵”附近,想乘机在路上向她探听那位善人的事情。
想不到,一只突然窜出的耗子让他惊觉事情大有蹊跷!从刚才她那一跃数丈的身手来看,必定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如此看来,那个“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和眼前这尼姑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人,而且也是易容成黑衣匪徒的那位姑娘!
冷香儿干笑了两声,嘴硬地否认道:“贫尼只不过是幼年曾习了点功夫,哪称得上什么身怀上乘轻功呢?施主真是爱开玩笑。时候不早,贫尼也该回庵里去,就此告辞了。”
她转身就要走,他却身形一晃,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请留步。”
冷香儿心中一惊,却仍嘴硬地否认。“什么姑娘?贫尼早已出家,施主的称谓实在太不得当了。”
眼看她又要走,皇甫廷彦情急之下出手拉住了她。
冷香儿蹙起眉头,强忍着出手的冲动喝道:“这位施主,男女授受不亲,贫尼又是出家人,如此拉扯成何体统!”
被她这么一斥责,皇甫廷彦也觉得拉着姑娘家确实不妥,因此力道略收,而她不仅乘机挣月兑了他,还迅速出手点住他的穴道!
“妳!”
皇甫廷彦愕然,想不到竟又着了她的道。
冷香儿松了口气,嘴角得意地扬起。
“虽说是因为耗子泄了我的底,但你能这么快就猜出我是个假尼姑,也算你好本事。”
昨日与他交过手,她知道他的武功高强,应该很快便能够自行冲破穴道,但即使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对她来说也够了。
“我不会去『妙慈庵』的,你可别真去扰了人家的清静。就这样,后会无期。”她朝他嫣然一笑之后,随即施展轻功,迅速离去。
皇甫廷彦的穴道被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尽避又被她给耍了一回,但他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恼怒,对她的好奇与兴趣反而又更强烈了。
“后会无期吗?那可不一定……”他喃喃低语。
倘若下次再遇见这个姑娘,他绝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让她离开,非要多了解她一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