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以安离开后,宋晴紫和女乃娘仍继续过着卖肉饼维生的单纯生活。
表面上看来,她们的日子过得与往常无异,然而宋晴紫的心里却已理下了不安的种子。
为了怕影响女乃娘的情绪,她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存在她心中的阴影与疑虑仍挥之不去,夜里作恶梦的次数也比以往更频繁了。
那位鲁大人……真的不会泄漏了她们的事情吗?她和女乃娘真的能继续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吗?
她不是不曾认真地想过要离开此地,但是考量到她们好不容易才在这儿安定下来,若突然要搬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上哪儿去?再加上女乃娘曾说应能信得过鲁大人,所以她也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疑虑。
只不过,日复一日,宋晴紫的心情始终不安,她但愿只是自己想太多……
这天傍晚,她们卖完了最后一个肉饼,正一起在屋外收拾摊子时,却远远地瞧见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哎呀,该不是要来买肉饼的吧?”瞿大娘蹙眉低呼。“今儿个肉饼生意好,已经提早卖光了呐!”
正当她们打算委婉地向客人致歉时,却赫然看见对方身穿官服。
宋晴紫僵住,和瞿大娘互望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有着惊惶与不安。
她们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吗?她们这辈子再不想与京城有任何牵扯,难道注定逃不了吗?
瞿大娘站在宋睛紫的身前,母鸡护小鸡似地挡着。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福态的公公,他看了瞿大娘一眼之后,视线便落到了后头的宋晴紫身上,开口问:“这位可就是宋晴紫宋姑娘?”
“我……我……”
宋晴紫的心狠狠揪紧,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
这些人知道她的名字,那么他们真的是冲着她而来的?是鲁大人将她们的行踪泄漏出去的?
宋晴紫和瞿大娘忐忑地互望一眼,心里都同样的气恼与懊悔,她们当初真不应该那么相信鲁大人的!
这会儿宫中的人都找上门了,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宋晴紫没有开口否认,公公便当她是默认了。
“圣旨到!前吏部尚书之女宋晴紫接旨!”
圣……圣旨?!
宋晴紫惊呆了,一时间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圣旨到,还不快跪下接旨?”公公皱眉叱喝。
女乃娘连忙拉着吓坏了的宋晴紫一块儿跪下,两人的手紧握在一块儿,掌心都同样的冰冷、发汗。
宋晴紫紧咬着唇儿,一颗心被惊慌与不安给占满。
她完全听不见公公究竟宣读了些什么,因为思绪过度的震惊与混乱,让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什么?!要小姐嫁给三皇子?”
耳边女乃娘的惊呼声,总算是让宋晴紫回过神来,但却也让她陷入更加强烈的震惊之中。
皇上要她……嫁给三皇子?!
宋晴紫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公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圣旨上写得很清楚,皇上得知前吏部尚书之女仍存活于世,为了弥补当年的憾事,所以决定让三皇子迎娶宋姑娘为皇子妃。”公公说道:“明儿个一早,就会有官府的人马沿路护送宋姑娘上京城去。恭喜了,三皇子文武双全、尊贵不凡,能够得到皇上赐婚,成为三皇子妃,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抱喜?!
这两个字听在宋晴紫耳里,着实讽刺至极。
鲍公的这番话,明白表示这是一桩令人称羡的大好姻缘,然而宋晴紫却觉得这宛如是项可怕的刑罚。
倘若要嫁给三皇子、成为皇子妃,岂不是表示她非但得回京城去,还免不了要和宫中的人有往来?
宋晴紫的脸色一白,一颗心狠狠揪了起来。
当年她爹就是入朝为官,遭到奸臣顾力申的陷害,才会招来灭门之祸,因此她对于京城以及那些尊贵的皇亲国戚除了有着深沉的恐惧之外,更存在着难以抹灭的怨恨。
她怨恨皇上当年竟这么轻易就听信奸臣的谗言,残酷地下令诛杀她全家;怨很明明爹一生忠心侍君,最后竟会遭致这么悲惨的下场,让她原本和乐美满的家一夕之间破灭!
弑亲之恨、丧亲之恸,岂是让她成为皇子妃就能弥补的?
不!她一点儿也不想上京城,更不想嫁给什么三皇子!
“不!我不要嫁给三皇子!”她难掩悲愤地嚷道。
鲍公闻言,错愕不已。原以为她该欣喜若狂才是,想不到她不仅没有半丝喜色,还嚷嚷着不要嫁给三皇子?!
“三皇子何等尊贵,你能成为皇子妃,该要感到荣幸才是。”
见宋晴紫仍一径地摇头,公公也不由得恼了。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之圣旨既下,你若是胆敢抗旨,就等着掉脑袋吧!还不快领旨谢恩?”
一旁的瞿大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催着她。“小姐,不管怎么样,这圣旨是非接不可,快接旨吧!”
宋晴紫心里充满了抗拒,却又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好以颤抖的手接下了圣旨,叩首谢恩。
待公公离去之后,宋晴紫手里捧着圣旨,宛如捧着烫手山芋一般,却又不能随意丢掉,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乃娘,怎么办?”她的嗓音颤抖,一颗心惶乱不知所措。
“皇上都下了圣旨,还能怎么办?”瞿大娘无奈地直皱眉。
“不如我们逃走吧!”宋晴紫月兑口而出。要是不走,明儿个一早她就得在官府的“押送”之下前往京城了!
瞿大娘一愣,又是摇头一叹。“圣旨都已经下了,倘若私自逃走,那可是抗旨──死罪一条啊!”
宋晴紫闻言,宛如晴天霹雳,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
“难道我真得进京,嫁给三皇子不可?”
尽避在旁人的眼中,能够被皇上钦点赐婚、当上皇子妃,是莫大的荣幸,但她真的一点也不愿意接受啊!
霍大娘轻搂住大受打击的宋晴紫,很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
尽避皇上此举应是出于想弥补宋家的心态,但是十年前那场可怕的腥风血雨,让她看清了上位者的心思难测。
受皇上钦点为三皇子妃,在旁人眼中或许极度荣宠,可对小姐而言却压根儿称不上是一件“喜”事啊!
可是……眼前圣旨已下,能怎么办呢?
见小姐脸色苍白,瞿大娘虽然同样情绪凝重,却也只能尽量安慰。“小姐别想得太严重了,皇上会要三皇子迎娶小姐,应当是真心想要弥补当年的憾事。”
弥补?
宋晴紫摇了摇头,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岂是一桩婚事就能弥补的?尽避皇上心存愧疚,但是再多的愧疚,也无法让死去的人复生,既然如此,这样的弥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我未来的日子更加痛苦罢了!”她愈说,神情愈加激动。
“这……唉……”
瞿大娘想起了当年也惨遭杀害的女儿小双,眼眶不禁泛起了泪光,但她终究克制住了情绪。
“小姐,听女乃娘的劝,你还那么年轻,虽然放下过去的一切很难,但是唯有解开心中的结,才有办法真正平静地过后半辈子啊!”瞿大娘语重心长地劝道。
一想到十年来,小姐仍不时被恶梦纠缠,常在夜里哭着醒来,瞿大娘就不禁深感心疼。
宋晴紫咬着唇儿,黯然垂下眼眸。
她不是不明白女乃娘说的有道理,只是真要解开心结,真要抛去所有的悲痛、恐惧与愤慨,谈何容易?
况且,她的心中除了对京城的一切有着深深的抗拒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曾见过三皇子,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突然要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教她如何能安心?
“皇子妃”的身分虽然高贵,但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自己一辈子和女乃娘守着这间小小的肉饼铺呀!
无奈的是,圣旨已下,除非她想要抗旨,否则除了乖乖披上嫁裳之外,她恐怕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李景遥离开皇宫,俊美的脸上满是愠怒的神情,刚才他又为了皇子妃的事情与父皇起了争执。
自从得知父王要他娶宋晴紫之后,他几次语气坚决地向父皇表明立场,甚至一再说他想娶的人是萧樱樱。
想不到,父皇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成命,非要他娶宋晴紫不可!
满心不悦的他,撇下随行的奴仆,独自一人前往丞相府,打算找好友萧立冈饮酒解开。最近为了宋晴紫的事情,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过来了。
一抵达丞相府,奴仆立刻恭敬地领着他进门。
原本正在庭院中谈话的萧立冈和萧楼樱,一听下人说三皇子来了,萧樱樱便神情黯然地先行回房。
当李景遥一来到庭院,刚好看见萧樱樱落寞离去的背影,那让他的情绪当下又更烦躁了几分。
饼去这些年来,父皇不是不曾催过他立皇子妃,也因此,父皇早知道他是宁可不娶也不愿意随便娶个无法令他心动的女子,可这会儿父皇却执意要他娶宋晴紫,叫他怎不恼怒至极?
可即使他都已直接表明不愿为了替父皇“赎罪”而娶宋晴紫,甚至还拿萧樱樱来当挡箭牌,父皇仍一意孤行,没打算收回成命,那让他宛如一头困兽,虽烦躁恼怒,却又一筹莫展。
萧樱樱回房后,萧立冈走了过来,看着李景遥俊美无俦的脸孔,他就不由得想到妹妹这些天来的失落与难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声叹,让李景遥的剑眉蹙得更紧了。
“你也听说了?”看来这段日子他虽没到丞相府来,但父皇的旨意早已众所皆知了。
身为好友,萧立冈自然明白李景遥所指为何。
他苦笑了下,说道:“前吏部尚书的千金仍活着,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没听说?不仅如此,宋家小姐即将返回京城,还将成为三皇子妃的事情,只怕京城都已人尽皆知了。街头巷尾还热烈地传颂,说是老天有眼,让宋家有后,还认为这一定是一桩天定的好姻缘呢!”
“见鬼的天定好姻缘!”李景遥忍不住低咒。
“怎么,难道皇子殿下不想娶?”萧立冈忍不住问。这几天他们没碰到面,他还不曾问过好友的想法。
“当然不!”李景遥斩钉截铁地说:“父皇对宋家愧疚,一心想要弥补当年误杀忠臣的憾事,却要我娶宋晴紫为妻!硬被塞了一个压根儿不想娶的女人,有谁高兴得起来?”
萧立冈一听,当下明白了好友的心情。
他们两人的性情相仿,倘若立场互换,自己被逼着娶一个不喜爱的女人,只怕也是难以接受。
然而圣旨既出,君无戏言,三皇子恐怕再怎么不情愿,最后也是非得娶宋晴紫不可。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心里满是同情,而一想到妹妹这些天的失落,忍不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唉,早知如此,那天我就不对樱樱开那样的玩笑了。”他指的是故意提高音量,让萧樱樱听见三皇子要考虑立她当皇子妃的事情。“给了她一丝希望,却这么快就破灭,着实太残酷了。”
李景遥听在耳里,叹道:“早知如此,你应该更早一点将你妹子大力推荐给我才是,倘若我早娶了你妹子,父皇也不会硬逼我娶那宋晴紫了。”他虽非真心这么想娶萧樱樱,但是在好友面前仍忍不住发发牢骚。
萧立冈明白他只是在宣泄情绪,也跟着无奈地叹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只能说咱们樱樱没那个福分吧。”
眼看李景遥的脸色仍相当难看,萧立冈实在爱莫能助,身为好友的他也只能尽量开口安慰了。
“前吏部尚书宋睿庸是个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的忠臣,他教出的女儿应当温雅贤淑、知书达礼。再者,据说当年尚书夫人的美貌也是众人传颂,那宋晴紫应当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李景遥不为所动地哼道:“性情温婉又如何?绝世美人又如何?论性情、论容貌,你妹子难道会输吗?”
将满十七岁的萧樱樱在京城可也是一大美人,想要攀上这门亲事的人有如过江之鲫,若不是丞相不愿随随便便嫁了女儿,只怕她早已出嫁了。
对李景遥而言,最难接受的不是自己从不曾见过宋晴紫,不知道她究竟长得是圆是扁,让他打从心底抗拒这桩婚事的,是自己竟成为父皇赎罪的工具,这和为了国家利益而被派去番邦和亲的公主有什么两样?!
“我向父皇提过几次要娶你家妹子,可父皇却仍执意要我娶宋晴紫!”
听见此事,萧立冈心里有些苦恼,毕竟若真因为此事而惹怒了皇上,只怕他们萧家也难免受到波及。
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劝李景遥时,丞相萧建忠正好返回丞相府。
一看见爹,萧立冈立刻搬救兵去,希望他爹有法子劝三皇子冷静下来,毕竟若三皇子执意杠上皇上,场面恐怕会变得难以收拾。
“爹,三皇子无意娶宋家小姐为妻,想要娶咱们家樱樱哪……”萧立冈一脸苦恼地说。
萧建忠一听,脸色瞬间大变。
“不!三皇子,此事万万不可!”
李景遥怔了怔,想不到一向冷静稳重的丞相竟会如此激动,那让他直觉事情不太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瞒三皇子殿下,刚才皇上已经当着臣的面赐婚,将小女樱樱指给了五皇子哪!”萧建忠答道。
“什么?!此事当真?”李景遥惊愕地挑起眉梢。
“千真万确。”萧建忠答道:“皇上还说,已命人拣选黄道吉日,要让三皇子和五皇子同一日完婚。”
听见丞相肯定的答复,李景遥咬了咬牙,俊颜难掩愤怒。
他为了挡掉宋晴紫的婚事,曾几次拿萧樱樱当挡箭牌,想不到父皇却突然将她许给五皇弟。父皇这么做,肯定只是为了断了他的念、逼他就范!
他的锐眸一眯,一股难以遏止的怒气迸发开来。
好啊!既然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改变父皇的一意孤行,既然他非娶宋晴紫为妻不可,那就娶吧!
但是,别指望他会当一个好夫君!
两个多月之后。
全京城最火热的话题,就是三皇子、五星子在今日同时迎娶了皇子妃。
此刻,宋晴紫穿着一袭精致的嫁裳,正端坐在喜房的床榻边。
表面上看来,她像一般新嫁娘一样,拜了天地之后,在喜房中静静地等候夫君到来,然而膝上那双紧紧握拳的小手,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宋晴紫咬着唇儿、掐着指掌,倘若不是唇上和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她此刻的一切并不是梦,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和三皇子李景遥拜堂完婚了!
回想起两个月前,从苏州到京城的路上,大队人马沿途护送,那些人虽是奉旨保护她的安全,但是她却感觉自己彷佛被押赴刑场……
抵达京城之后,她沿路努力压抑的恐惧、不安与压力瞬间爆发开来,让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抗旨逃跑。
当初由于圣旨仅命官兵一路护送她这位准皇子妃入京,而她心里虽然极度渴望女乃娘能陪着她,却也明白女乃娘其实也和她一样,压根儿不想踏入京城那块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她是奉了皇命不得不从,但女乃娘并无须如此。当时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后她忍痛要女乃娘留在苏州,让女乃娘得以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
可如今……孤单无助的她,好想念女乃娘,好想逃回女乃娘的身边。
无奈的是,她的身边总围绕着许多奴仆,他们尽责又殷勤地伺候她这位“准皇子妃”,让她哪儿也不能去。
在她被“软禁监视”的这段日子中,她与三皇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筹备着,很快就到了成亲的黄道吉日。
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她终究与三皇子拜了堂、进了新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此刻,大堂上宾客们喧哗的声响,隐隐约约地传进耳里,恍惚中,那些声响蓦地变成了狂风骠雨的声音,而遮在眼前的那方喜帕,入眼所见的喜气艳红,此刻看来竟像极了腥红的血液……
宋晴紫的身子开始颤抖,她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十年前那可怕的一晚──
她回想起顾力申噙着一抹狰狞阴森的冷笑,挥刀狠狠刺入爹的身子,接着又残酷地砍杀娘。
她回想起她的好姊妹小双,在临死前那惊骇无助的哭喊。
她回想起在那场可怕的浩劫之后,女乃娘带着吓坏了的她,连夜逃离京城,就怕被人发现她们还没死。
那天晚上骇人的一切,清晰得彷佛昨日才发生一样,而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如同利刃般不断地凌迟她的心,痛得她几乎难以承受。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涌上,让宋晴紫差一点支撑不住,而即使此刻脸上化着精致绝伦的妆容,仍旧遮掩不了她脸色的苍白。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咽喉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痛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让她惊惶得一颗心差点蹦出胸口。
李景遥带着一丝酒气,大步走进喜房。
“全部退下。”
他大臂一挥,屏退房内一干等着伺候新人的女官们。他可不想再听见任何一个祝贺的字眼,那让他觉得刺耳极了。
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李景遥转头看着端坐在床的新娘,两道浓眉紧蹙不开,俊美的脸上瞧不见半丝身为新郎倌该有的喜气。
即使已经拜了天地,他心中对她的抗拒仍没有半丝减少。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着刚才那些女官一同离开,但是他知道那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
他的眉头一皱,怀着愠恼的情绪,动手揭开了宋晴紫头上的喜帕,而他原本只是不怎么感兴趣地随意瞅了她一眼,却在瞧见她的脸蛋时怔住了。
他之所以诧异,并非她有着一张倾城倾国的绝美容颜,而是她竟然脸色苍白、神情紧绷,整个人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像。
从她的身上,不仅感觉不出半点新嫁娘的喜悦娇羞,反而像是个等着要上刑台的犯人似的。
“怎么?嫁给本皇子,这么不开心?”他冷哼了声。
宋晴紫僵硬地抬头,惶惶不安的眼眸不期然地看见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饼去这十年来,她跟着女乃娘在苏州卖肉饼,见过的男子早已多得数不清,但是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在脑中一片空白的刹那,她的芳心隐隐怦动,然而她很快地想起了他的身分、想起了她的处境,一颗心也立刻冷了下来。
当年,动手杀害她爹娘的人虽是顾力申,但若不是皇上命顾力申率兵前来捉拿他们宋氏一家人,又岂会让那奸臣有下手的机会?
因此,在她的心里,杀害爹娘的仇人除了顾力申之外,就连皇上也得算上一份!而眼前这男人是皇上的儿子,要她如何能接受自己成为他的妻,如何能强迫自己对他温柔以对、千依百顺?
不!她做不到!
宋晴紫别开视线,不再与他目光相对。
她决定要封闭住自己的心,即使迫不得已嫁给李景遥,但是休想要她的心也归顺于他!
看着宋晴紫僵硬冷淡的神色,李景遥的俊颜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看来父皇不仅硬塞了个女人给我,而且还是个不情愿的女人。”
宋晴紫闻言一怔,心底暗暗浮上一丝惊讶。他这番话的意思是……他其实也不愿娶她为妻吗?
一丝希望在她的眼底燃起,她忍不住月兑口央求道:“既然皇子殿下并不乐意娶晴紫为妻,何不就休了晴紫?”
李景遥诧异地挑起眉梢,没料到她竟会有此要求。
“要我休了你?”他轻哼一声。“看来你对『皇子妃』这个头衔还真是视若敝屣,你真如此不愿嫁给我?”
宋晴紫僵了僵,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而她片刻的迟疑,其实已经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既然不愿,又何必嫁?”李景遥的语气多了些恼怒。
“皇上下了圣旨,晴紫岂敢不从?”宋晴紫的语气透着一丝怨怪。倘若可以选择,她当然宁可留在苏州继续卖肉饼。
好一个圣旨!好一桩两相不情愿的婚事!李景遥不禁怒极而笑。
他早就说了不想娶宋晴紫,父皇仍一意孤行,一心以为这么做可以弥补她这个宋氏唯一的遗孤,岂料她根本就不领情!
“你真想离开京城?”难道她对“皇子妃”这个身分真没有半丝恋栈?
宋晴紫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晴紫不想待在京城,我宁愿一辈子留在苏州卖肉饼,也不想要待在这里。”
自从十年前,她和女乃娘连夜从那场可怕的浩劫逃离之后,她就对京城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恐惧。
这十年来,她与女乃娘相依为命,过着简朴而单纯的日子,虽然并不富裕,但是至少安心踏实,那才是她想过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地成了尊贵的“皇子妃”,尽避并非身在宫中,而是在三皇子位于京城的住所,但是对她而言,这座气派华丽的府邸仍旧只是个美丽的牢笼,要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这只怕由不得你。”
听见这样的答案,宋睛紫的脸上难掩失望,而那神情看在李景遥眼里,心里更加恼怒。
被迫娶了宋晴紫,他已经很呕了,这会儿新娘子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摆月兑他,他这个三皇子几时如此窝囊过?
他咬牙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那敢情好,咱们就当一对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吧!”
宋晴紫一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要我让你离开,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我肯,父皇也断无答应的可能。但既然这是一桩两相不情愿的婚事,那往后咱们就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镑过各的?互不相干?
宋晴紫冷静下来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她不必勉强自己去和一个“仇人”的儿子相处。
“多谢皇子殿下。”
李景遥哼了声,自个儿饮尽了桌上搁着的合卺酒之后,开始动手宽衣。
宋晴紫见状吓了一跳,一双美眸紧张地望着他。
李景遥将她的戒慎看在眼里,哼道:“放心,我不会碰你。”她虽然美若天仙,但他可没兴趣碰一个没将他放在心里的女人。
“那……”为什么他还要宽衣?
看出她心底的疑惑,李景遥的语气带了点嘲讽。“我这个新郎倌总不能新婚之夜就扔下新娘独守空闺吧?既然往后得要继续『扮演』一对夫妻,那不如早点接受这样的事实,你说是吗?我的『好皇子妃』?”
宋晴紫一阵语塞,没法儿反驳他的话。
李景遥没再理会她,宽衣之后便上床躺着,而他才刚靠近床榻,原本坐在床沿的宋晴紫就紧张地跳了起来。
她退开几步,望着已躺下的李景遥,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这寝房虽极宽敞,却只有一张床,总不能要他一个堂堂的皇子将床让给她,那她……该睡哪儿?
宋晴紫的一双美目在房里张望,试图找出合适的地方,而正当她认真考虑打地铺的时候,李景遥的嗓音传了过来──
“你要嘛就躺床上,要嘛自个儿在房里随便找个地方睡下。不过我建议你,往后的日子长得很,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宋晴紫咬了咬唇,明白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若是夜夜打地铺,她自个儿虽不觉得委屈,但万一不小心被下人瞧见,还把话传了出去,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既然李景遥对她没半点兴趣,也说了不会碰她,那……与他同榻而眠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后,宋晴紫才缓缓地趋近,而就在她打算上床时,原已闭着眼的李景遥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她!
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那双深邃灼亮的眼眸,让宋晴紫的胸口一窒,一颗心突然擂鼓般地怦跳起来。
“怎……怎么了?”
“你该不会打算穿着嫁裳就寝吧?”李景遥问。
他可以接受与她同榻而眠,可若是她穿着那一身繁复的嫁裳,会让他睡得极不自在。
“我……”宋晴紫一脸为难。
她明白穿着嫁裳恐怕很难入睡,可是……
犹豫之际,李景遥翻了个身背对她,冷淡地说:“放心,就算你月兑个精光,我也不会碰你的。”
闻言,一抹绯红浮上宋晴紫的双颊。她又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些别扭地褪去嫁裳,仅着单衣躺上了床。
生平头一回和男人同床共枕,让宋晴紫紧张得不仅心跳纷乱,身子更是紧绷得宛如雕像。
她小心翼翼地和李景遥保持距离,避开身体的接触。然而,即使两人的身子没有触碰,他的存在感依旧相当强烈。
沉默中,一股阳刚的气息宛如一张密密的网将她包围起来,那太过亲密的氛围让她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而即使他此刻背对着她,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可否认,他是个相当出色的男子,不仅高大挺拔、俊美无俦,浑身还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倘若他不是三皇子,只是个寻常的男人,或许她会情不自禁地对他……
不不不,她在想些什么啊?!
一定是此刻情绪太混乱了,才会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他是三皇子,是皇上的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宋晴紫闭上眼睛,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能会紧张得彻夜难眠,然而这段日子以来身心所承受的紧绷与压力,早就快超出她的负荷,结果过不了两刻钟,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听着身后均匀的呼息声,李景遥知道她已睡去,原本闭起的双眼再度睁开,眸光复杂。
对于勉强娶了的女人根本无意当他的皇子妃,他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
也罢,反正就将她“晾”到底吧,只不过是房里多了个人罢了,除此之外,他的日子不会因此有什么变化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