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一场大雨,自傍晚起就下个不停。随着天色渐深,雨势也愈加滂沱,像是发了狠地想淹没大地似的。
如墨的夜空瞧不见星月之光,而那毫不间歇的淅沥雨声,交杂着轰隆隆的雷声,让人莫名地感到心慌。
“小双,留下来陪我睡好不好?我想要妳陪我一起睡。”一个童稚娇甜的嗓音响起。
开口说话的小女孩上个月才刚满七岁,名叫宋晴紫,是当今吏部尚书宋睿庸的掌上明珠。
年幼的她,有着一张小巧可人的脸蛋,秀气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令人毫不怀疑她将来必定会出落成一名沈鱼落雁的美人儿。
但此刻,这个小小美人的脸上却盈满了不安。
轰隆——
忽然又传来一声响雷,宋晴紫立刻害怕地摀住耳朵。
“小双,陪我嘛,今晚陪我一起睡。”她娇声嚷着。
被唤作小双的,是个跟她同样岁数的女孩,名叫叶小双,她是宋晴紫的女乃娘之女,也和宋晴紫一样,有着一张小巧的脸蛋和清秀的五官,只是不若宋晴紫那般的精致绝伦。
她们两个女孩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而由于两人的身材体型相当,因此宋晴紫还时常将自己的衣裳送给小双,两个女孩儿一块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开心极了。
小双对于可以和小姐一块儿躺在精致舒适的枕、榻上睡觉,显得兴致高昂,然而一旁的女乃娘却皱起了眉头。
“这样不会太挤吗?小双这丫头睡癖不太好,怕会害小姐不好入睡。”女乃娘觉得如此不合宜,因此试着让宋晴紫打消念头。
“不会不会!”宋晴紫忙不迭地说:“挤一些才好,我想要有人陪我。小双,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嘛!”
这么一个甜美的可人儿温言软语地央求,任谁也禁不住,更别说是本来就想要留下来的叶小双了。
她悄悄觑了娘一眼,见娘并没有摆出严厉制止的脸色,便开开心心地说:“好啊!不瞒小姐,其实小双也很怕雷电呢!”
“真的?那好,我们有伴就不怕了!”
两个女孩儿像是拥有共同的小秘密似的,笑得开心极了。
女乃娘一脸慈爱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小双是她亲生女儿,就不用说了,而小姐自幼跟在她身边,那单纯善良的性情,也让她不禁疼入骨子里。
“那好吧,小双就留下来,可别给小姐添麻烦啊!”
女乃娘轻声叮咛之后,就要转身离开。
“啊……女乃娘等等!”宋晴紫突然开口喊道。
“怎么了?”
“我……内急……”宋晴紫有些难为情地小小声说。
其实她大约两刻钟之前就想上茅房了,可是外头雷声大作,让她想去又不敢去,而这会儿可真有些憋不住了。
“好、好,女乃娘这就带妳去。小双,妳要去吗?”见女儿摇了摇头,便说:“那妳就在房里等着吧,娘带小姐去去就来。”
“是。”小双褪去了外衣,开开心心地爬上了柔软的床榻。
女乃娘牵起了宋晴紫的小手,一路保护她到茅房。
“谢谢女乃娘,女乃娘真好!”
解决了燃眉之急后,宋晴紫赖着女乃娘撒娇,那可爱甜蜜的模样,逗得女乃娘笑得合不拢嘴。
“好,那咱们回房吧。”
“嗯。”
女乃娘再度牵起宋晴紫的小手,正要带她返回寝房时,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都入夜了,这般急呼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要知道,这会儿仍下着倾盆大雨,在一片淅沥的雨声中,那敲门的声响还忒般大声,很显然外头来人是以很粗鲁的力道在敲门。
女乃娘疑惑地皱起眉头,而宋晴紫的小脸也同样浮现好奇。
饼了一会儿,一名奴仆前去应门,接着一阵杂沓喧嚣声传来,像是有数十个人硬闯了进来。
那阵异常的喧嚷声,让女乃娘直觉感到不对劲,立刻拉着身旁的小人儿,闪身躲到一座假山之后。
这个藏身处正好有几丛花树挡着,地点相当隐密,再加上此刻天色幽暗,如果她们不主动现身,是很难被察觉的。
宋晴紫娇小的身子紧挨在女乃娘身边,一双小手紧捉着女乃娘的衣袖,一双灵活灿亮的眼眸此刻盈满了不安。
即便只是个七岁大的女孩儿,但是从女乃娘的反应以及那阵奇怪的吵闹声,她也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大事要发生了……
她们妇孺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块儿,透过花树枝叶的缝隙,屏气凝神地窥看周遭的动静。
不一会儿,原本已打算就寝的吏部尚书宋睿庸和夫人江丽月因为听见骚动而出来一看究竟,正好和闯进府里的一群人在庭院中打了照面。
一看清楚带头者的模样,宋睿庸的脸上立刻浮现不悦之色。
“顾大人夜里率领这么多官兵手持刀剑地闯进我府里,是什么意思?”宋睿庸怒声质问。
这个年逾五旬的顾力申,是他在朝廷中的死对头,这个老家伙位居刑部尚书,却心术不正、欺上犯下、贪赃枉法,甚至为了一己利益而害死了不少无辜良民,罪行重大。
半个月前,他在皇上面前参了这奸臣一本,却被这家伙狡诈地月兑罪,近日他正着手搜集更多的罪证,好叫这奸贼百口莫辩。
彼力申盯着宋睿庸,一双狭长的眼满是不怀好意的光芒。
“你堂堂一个吏部尚书,身居要职却通敌叛国,皇上有令,特派本官前来捉拿你这个叛贼!”
“胡说八道!”宋睿庸怒斥。
他在朝为官二十余载,一向对皇上、对朝廷忠心不贰,一听见自己竟然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当下气得脸红脖子粗。
“好你个顾力申,竟敢编织这种荒唐的罪来陷害本官!”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力申,恨不得将这奸臣碎尸万段。
“陷害?”顾力申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当今皇上是个无能的昏君吗?倘若不是罪证确凿,皇上又岂会听我两句话就定了你的罪?”
见顾力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宋睿庸心知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必然捏造了许多的“铁证”,才会让皇上误信了谗言,当下一颗心凉了半截,一旁的夫人则是惊慌地白了脸色。
彼力申冷眼看着他们的反应,唇边浮现一抹阴恻恻的笑。
“皇上有令,将宋睿庸及其家人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全数处斩!”他用充满幸灾乐祸的语气宣告。
听见“全数处斩”四个字,宋睿庸倒抽一口凉气,勃然大怒地吼道:“顾力申!你要对付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我的家人是无辜的!”
彼力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身后的官兵喝道:“这是皇上的命令,来人啊,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是!”
见这群人当真要动手,宋睿庸立刻挡在早已吓坏的夫人面前,而宋家的侍卫和家丁们全都紧绷而不安,不知道究竟该抵抗还是束手就擒,毕竟眼前这顾力申不仅是刑部尚书,而且还是奉了皇上之命而来的。
“住手!”宋睿庸叱喝道:“谁敢动我家人一根寒毛?我要见皇上!我要当面向皇上揭发你这个奸臣的诡计!”
听见宋睿庸的话,顾力申眼底寒光一闪,一把抢过身旁官兵的佩刀,反手刺入宋睿庸的月复部!
躲在假山后的宋晴紫远远地看见这一幕,整个人惊呆了。她瞪大眼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可怕画面。
女乃娘见状也惊恐不已,但她想到自己必须保护怀中的小小姐,便赶紧搂住吓坏的小人儿。
“别出声啊,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声,也别跑出去呀!”女乃娘悄声叮咛。
想到尚书大人是这么一个忠心耿直的人,如今却惨遭构陷与杀害,女乃娘也不禁红了眼眶。
抬头再瞧一眼,就见顾力申拔出了刀子,大量的鲜血立刻喷洒出来,而顾力申还不肯就此罢手,大刀又砍向一旁已吓得快晕过去的夫人江丽月。
宋睿庸又惊又心痛地抱住妻子,颤抖的手恨恨地指着顾力申,虚弱地道:“你竟敢……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彼力申的眼底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说道:“皇上有令,倘若叛臣一家不乖乖束手就缚,甚至意图潜逃,那就斩立决!”
“你……你……我几时要逃跑了……我……是要见皇上……揭发你这个奸佞的诬陷之罪……”
彼力申掀唇冷笑,对宋睿庸的话充耳未闻。
“宋氏一家得知罪行东窗事发后,竟意图连夜潜逃出京,因此我不得不奉命——斩立决!”他睁眼说瞎话地捏造事实。
今夜他带来的全都是他手底下的人,而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先下手为强地除掉宋睿庸,以免让这家伙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平反,而且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一个宋家人也不打算放过!
“去把宋家人全给我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是!”
一把又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唰唰唰”地拔出,一场血腥屠杀于焉展开。
躲在假山之后的宋晴紫身子抖得宛如秋风落叶,而女乃娘一边紧搂着宋晴紫,一边心系女儿小双的安危,担忧不已。
彼力申手握着大刀,一脸阴狠地迈开步伐。他知道宋睿庸有个女儿,虽然还只是个黄毛丫头,但是为了永绝后患,他也非杀了她不可!
就在顾力申打算亲自将宋晴紫逮出来时,他的手下已将一名七岁大的女孩从一间华丽的寝房内抓了出来。
“启禀大人,宋家千金在此!”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抓我!娘、娘——妳在哪里?”小双惊恐地挣扎叫嚷。
听见女儿惊慌失措的哭喊,女乃娘的心狠狠地揪拧成结,心急如焚得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
彼力申盯着眼前的女孩,由于他和宋睿庸是死对头,宋家即便宴客也不可能邀他,因此他只曾在几次偶然的机会下,远远地瞧过宋晴紫几次。
但尽避如此,眼前这个被手下从寝房抓出来的女孩,身形样貌都和他印象中一致,况且见她已褪去外衣,一副本已上床就寝的模样,更不会有错了。
“妳就是宋晴紫?”他阴沈地问。
小双看见他手中沾血的刀子,惊恐地吓呆了,只知道拚命挣扎着,试图逃月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娘!娘——啊啊——”
在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小双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听见那声惨叫,女乃娘猜出心爱的女儿已经惨遭杀害,心痛得差点晕厥过去。
泪流满面的她,差点克制不住地冲出去和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拚命,但她知道自己出去也只是送死,而且,她的身边还有个珍贵的小人儿要保护。
女乃娘强忍住心碎的悲痛,紧紧地抱住宋晴紫,而宋晴紫早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吓坏了,整个人毫无反应地任由女乃娘紧搂着。
她苍白的小脸蛋上神情空泛,过度的惊惧让她不能思考、不能言语,泪水却掉个不停。
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哭喊、求饶、惨叫,一声又一声,狠狠地冲击着她幼小敏感又脆弱的心灵。
这是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今儿个晚膳的时候,爹和娘不是还有说有笑的,甚至说好了过阵子要一家人一块儿到京城近郊走走的吗?
怎么……怎么这会儿他们却……
宋晴紫望着倒卧在血泊中的爹娘,感觉天与地彷佛突然间在她的眼前被狠狠地撕裂开来。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然而此刻的一切却比她所作过的任何一个恶梦还可怕千万倍!
这场可怕的屠杀历经了许久,直到这群凶神恶煞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宋家的活口,才终于停了手。
“大人,这些尸首怎么处理?”一名手下问道。
“先待本官禀奏皇上,看皇上怎么吩咐。不过依我看,像他们这种﹃乱臣贼子﹄,到时候全运到荒郊野外草草埋葬就行了!”顾力申冷笑一声。“走吧!”
这群索命的罗剎离去之后,偌大的府邸除了淅沥沥的雨声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一会儿后,女乃娘带着宋晴紫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看着地上一具具的死尸,宋晴紫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腿像是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眼看女乃娘痛哭失声地扑向远处小双的尸首,她也很想嚎啕大哭出心中的悲恸,可是她的喉咙却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似的,不但没法儿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还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
饼于强烈的打击,远远超出年幼的她能够承受的伤害,突然间,她眼前一黑地晕了过去,而尽避她此刻暂时失去了意识,但是今夜骇人的一切,却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这可怕的梦魇,怕是一辈子也摆月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