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无言溜去了。
夏,悄悄的来临。
在江南,这个时候已经是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在北国也已和煦送暖,麦浪摇风了。
整个大地活泼泼的,充满了生机。
但在武林则孕育着无边肃杀。
暴风雨即将要展开序幕。
“得,得!”啼声不疾不徐,由远而近,带起了一片雾样的烟尘。
近了,已走入视线之内。
嘿!好漂亮!
人如玉树马如龙。
两匹马一黑一白,骠口好,毛色润,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千里名驹,只看她现在不疾不徐的步调,是那么平稳矫捷。
就不是平常的货色。
马上人,一男一女。
男的貌比子都,一领儒衫,略带点书生气,潇洒之中饶有几分率雍容气度,但也不像是会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点会武的象征也看不出来。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洁白宫装,视托着如花粉面,愈显娇艳,誉之为瑶池仙姬、蕊珠宫主实不为过,并且秀美之中另蕴含一种高贵庄严的气质,使人见了之后,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则,就像是亵渎神明似的,会由衷的感到不安。
两匹马并排而行。
两个人顾盼自如,从容笑语,看年龄顶多不过十五六岁。
是那一个豪富人家的女子出来游荡,何以又不带从人。
辟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垣巍峨,雄峙道左。
“梅妹,前面就到了,切记师父的叮嘱,遇事要沉着镇静。”
男孩子说。
“是的,哥哥,不要替我担心,我会谨慎的。”
女孩子答。
原来是兄妹俩,怪不得长得如此相像。
开封也算是大城了,为什么人还是那么不开眼?
人马过处,路人齐都停足,两双眼呆怔怔的,仿佛都出了神。
这又何当能怪路人不开眼,就以盛产佳丽的江南来说,像这兄妹俩的品貌也不多见哩!
一所规模很大的宅第,大门紧闭,门缝上纵横交叉贴着两张封条。
白色的封条已变成了暗黄,可见已经过不少的日子。
马上的少年男女目睹此情,不由一阵黯然神伤。
马没停,人的脸色稍变即又复原。
他们终于到了一家客栈门首,甩镫离鞍,怎么下来的,连站在面前的店小二也没看清。
店二小接过缰绳,顺手交给看马小厮,亲自引导着兄妹俩,进了上房,沏茶送水,伺候得倒也殷勤周到。
兄妹俩在一间房门,即未再外出一步,连晚饭都是叫到房里去吃,致令闻讯赶来,想一睹庐山真面目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夜色愈浓了,灯火逐渐熄灭。
约莫三更,一条黑影捷若猿猱,掠入客栈,直扑后进。
这个人好大胆,竟欺近上房窗前,点破窗纸向里张望。
屋里光线漆黑如墨,这个人似乎已有所见,足见内力已有火候,目力不凡。
遂见他自怀中掏出一物,迳向屋中投去。
星月微光下,所出之物闪烁生光,像是一支匕首。
“察”,屋里已经有了响声。
他不再怠慢,即循原路飞快掠走。
这个人出去不到十丈,自对面房坡后,又掠起一条人影,紧跟着前行人身后,相继消逝在夜影中。
沉沉夜色中,一所宅第忽又亮起灯光。
这家人起床怎么这样早?
不,像有急事呢!
大厅里灯火辉煌亮如白天,已有十几个汉子,劲装佩剑等在那里了。
一个紫面长髯老者,自屏风后转出,迳自在一张虎皮椅上坐下,环目一扫,两道有如冷电似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脸上。
只看得这个大汉不由自主的把头低了下去。
“朱坤!”
“弟子在!”
大汉应着,头还是没敢抬起来。
“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个叫朱坤的大汉,像已有了决定,昂然把头抬起。
老者目光杀气极浓,瞪视着他,问道:“刚才去了何处?”
“客栈。”
朱坤实话实说,出于老者意外,反而使他一怔,微顿,才又问道:“做过什么?”
“通知翁氏兄妹逃走。”
老者两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脸色变得更是怕人,半晌,才嗯了一声:“拉下去,给我乱刃分尸!”
“呛啷啷”一阵声响,十几个大汉兵刃已撤在手内。
朱坤倒背双手,昂首阔步,直向厢外走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愈使紫面老者暴跳如雷,连声催快。
朱坤步出大厅,甫下石阶,一道金刃劈风声响,直向顶门劈下。
他直若无觉,依旧向院心走去,如让这剑劈到,朱坤那还有命在?
眼看这一剑距离他的顶门已不足一尺,斜刺里亦飞来一剑,把这剑架开,发出一声金铁交鸣巨响。
两把剑已自震开,两个人也各退好几步。
两个人怒目相向,敢情全是自己人。
首先发剑的那一个大汉问:“你这是何意?”
“反正他也跑不了,急个什么劲?难道你忘了帮规?”
咦!这就奇了!
开封城里会有杀人的组织?听他们对话,好像是帮会中人,杀人还有规矩!
朱坤已在院心转身立定。
十几个大不汉也在他四周围定,各个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兵刃,意有所待。
紫面老者还没出来。
不,他被人缠住了。
“老糊涂!起初我听说翁家的事与你有关,我还不相信,现在证明一点也不错,咳!”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最后还长叹了一口气,意似对于紫面老者此举十分不满。
听她的口气,与紫面老者还相当接近。
“不假又怎么样?我的事不要你管!”紫面老者怒吼着。
“翁柏年与你一盟在地,你把他夫妇害了还不算,两个孩子都还年轻,你也放不过,你还有良心没有?”
女人的声音愈说愈气,最后竟骂出口来。
“老虔婆,你给我滚!”
“好!我滚!你这样一意孤行,可别后悔!”
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想已走了。
紫面老者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厅门口。
“朱坤,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不后悔?”
“不后悔!”
“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死不足惜,只可惜,你老人家一世英名……”
“住口!”
适于这时,一中年夫妇自后院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紫面老者身前,说道:“启禀庄主,夫人走了。”
“小姐呢?”
“他走了。”
紫面老者面显黯然神色,半晌,喃喃自语道:“那走了也好。”
稍后,瞥向院心,一跺脚,喝道:“执行!”
顿见五六道剑光,如风向朱坤劈下。
朱坤自忖必死,紧闭双目,不言不动,静待命运的宣判。
岂知,剑光监身,半天不觉痛苦,睁眼一看,也被当前景象怔住了。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正是那翁氏兄妹。
何以不逃?反来自投虎口!
什么时候来到身前的?以自己修为,竟无所觉?
难道都已学成绝艺?若果属实,自己空替他们白担了一腔心事。
再看围在身后的大汉,已全退出一丈开外,而且,其中六个人长剑已经月兑手,到了翁氏兄妹手中。
庄主挺立大厅门口,目瞪如铃,亦无表示。
这是怎么回事?
朱坤陷于迷惘中了!
“老贼!家父母与你何仇?你为何设计陷害?两位老人家现在何处?如松兄妹愿聆一言,你如交代不出,今天便休想活命!”
紫面老者依旧原地未动,也没说话。
“老贼,难道你聋了不成?怎不答我问话?”
还是朱坤有经验,发觉情形有点不对,在后说道:“翁公子,庄主恐怕受了暗算!”
三个人立刻扑到紫面老人面前,细一检查。
紫面老者已经气绝,背后命门穴上,中了一粒毒芒,因而致命,想是他遭受暗算当时,逼住了一口真气,所以尸身未倒。
毒芒体积细小,呈六角形,隐泛蓝光,显系经过剧毒喂制,见血封喉,何况又在命门要穴之上,那里还能有救?
三个人将老者尸抬入厅中,刚刚放好,院中又传来一片重物倒地声响。
跋出一看,十几个大汉也都中了暗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如松兄妹暗中下手这人过分阴险狠毒,立意追擒此人,探询下手动机。
几乎同时,兄妹俩已飘上屋顶,四下打量。
夜色沉沉,那里还有一丝人影?
朱坤亦随后跳上房来,见状叹道:“公子,贼人已经逃走,且请随我到后院看看再说吧!”
咳,真够惨!
除去庄主夫人同爱女已经先走,不知吉凶如何,整座庄院,剩下的活人,只有朱坤一个。
如果他不是紧随在翁氏兄妹身边,恐怕也难幸免。
竟外的变化,凄惨的景象,困扰着厅中三人,却理不出丝毫头绪。
突然,朱坤扑到紫面老者尸身面前从他贴身的衣服里,搜出一串钥匙,向翁氏兄妹说:“两位请随我来!”
在紫面老者的书房和练功室里,开启了所有能够开启的箱箧抽屉,仅搜了两件可供探索隐秘的物件。
一件是署名柏年致子云的信,信里值得注意的辞句是:“……你我均在危险中,弟或有月兑身之策,至于暂忍须臾,容当另谋正本清源之道……”
如非同名巧合,则署名柏年的人,应是翁氏兄妹之父,子云乃紫面老者之名姓魏。
谤据信中话句,翁柏年与魏子云非但无仇,且同陷于险境中。
信中可资推敲之疑问,计有三点:
第一、翁魏二人,早已知自身陷于险境,究竟为了什么?危险的程度又如何?如以今日魏家遭遇之惨,则所谓危险当有灭门之虞,何又不早谋对策?
第二、翁魏二人,武功有独到之处,侠名久着中州,以二人如此身手,独岌岌不可终日,那么这个能令二人畏惧如此之甚的人又是谁?
第三、翁柏年究竟已否月兑身?现在何况?如已遭难,仇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翁氏兄妹来说,也最重要。
为人子女的,如双亲仍在,当寻访踪迹,奉养天年。如已遇害,亦须追索仇踪,手诛元凶。
另外一件,是一个寸半长宽窄的银牌,正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头,背面刻的是号码,编号是十五。
骷髅头代表着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帮会的名称?不管是人或是帮会,以骷髅作为标志的,总不是什么好路道。
“朱兄,素昧平生,承你干冒大难,通风报信,这种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这件意外的杀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难过。如我推论不错,暗中这人,绝不会就此罢手,说得更明白一点,从现在起,朱兄我和兄妹,随时都有被突袭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请朱兄一番解释。”
“公子请问,朱坤是知无不言。”
“朱兄与魏老前辈是何种关系?”
“魏老是朱坤恩师。”
“哦!我兄妹倒失敬了,但不知令师共有几个门人?”
“先师共收有门徒五人,我居长,另外四个师弟子阵尸院中。”
“其余的人身分如何?”
“除被公子夺去兵刃的六个人,来历不明外,其余的人,除开我四个师弟,全是先师昔年后下得力的人。”
“令师以前作何生业?”
“保过一段时间的镖,十年前就已收歇了。”
“令师原籍也是开封?”
“不,先师原籍山东惠民,五年前,也就是尊府出事的那个时候搬来的。”
“关于舍间的事,朱兄可有耳闻?”
“我随先师到达开封的时候,府上的房子已被官家封闭,究竟出了什么事,先师也缄口不变一字。”
“令师的镖局何故收歇?”
“镖局的业务正在鼎盛时期,突然收歇,迄今还是个谜。”
“镖局歇业后,令师可曾与别人往来过?”
“镖局歇业后,先师从未和任何人往来过,只有一个神秘客,曾到过先师家中去过两次,一次在镖局歇业不久,一次在搬来开封之初,来时都在深夜,不准任何人接近,两次都在我做完夜课之后,被我在远处发现,以后我再无所见,是不是只这两次,就不得而知了。”
“神秘客有何特征?”
“身材面貌因隔得远,所以未曾看清。”
“银牌的来历,朱兄可有所知?”
“以前从没有过,这还是第一次。”
问了半天,一点也没得到要领,看朱坤的神色极为诚恳,不像有所隐瞒,翁氏兄妹便不愿往下再问。
三个人又经过一番研讨,得到三点结论。
第一、没有正确的消息,能够证明翁柏年夫妇已经遇害,仍须继续探查,但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急也于事毫无补益。
第二、敌人的用意在杀人灭口,杜绝后患,手段是阴险毒辣至极,自即日起,三个人必须提高警觉,谨慎提防,已走的魏氏母女也在危险中,如何予以救援?取得联络。
第三、暗下毒手的人,必与翁、魏两家之事,密切相关,如能将他捉住,一切真象当可揭穿。
不过,如论武功、机智,这个人也要列为一个劲敌。
魏子云之所享誉中州达二十年,自非幸致,然而在这个人图谋之下,却死得不明不白,事前毫无所觉,则这个人的武功当在魏子云之上,自无疑问。
而暗算院中众人,却乘着三人检查魏子云伤势瞬间,时候拿捏极准,就因这一点,则他的经验之富,心计之深,更属可怕。
还有他用的那六角毒芒,体积极小,破空无声,而且见血封喉,尤为厉害。
对于这样一个人,要想生擒活捉,当非容易。
然则,三人在这院中停留这么久,这个人何以不再下手?
莫非另有险谋?
抑或有所顾忌?
翁氏兄妹现身救人,身法之轻灵神速,夺剑、封穴,拂退众人,手法之干净利落,显示出武功高绝,深不可测,这个人如有顾虑,当是自忖非敌,恐怕一击不中,泄漏行藏。对他本身有所不利。
否则……
“不好!”
“什么事?”
“来不及了,快随我来!”
朱坤想到这里,不禁汗流浃背,顾不得仔细解说,当先掠出厅外。
翁氏兄妹随后跟踪。
翻出城墙,顺官道向东疾奔。
远处传来一声垂死前的绝望吼声。
朱坤轻功展至极限。
翁氏兄妹因为顾及朱坤的安全,不敢离他过远。
夜风呼啸,黎明前的天色,愈发黑暗。
跋到发声之处,只余一片凌乱的脚印,显示出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打斗。
三个人在方圆一二十丈范围处,展开搜索。
“啊!”翁若梅的声音。
兄妹关心,翁如松当先飞掠而至,急问:“梅妹,怎么回事?”
“一具死尸,好难看!”
朱坤也循声赶将死尸从草丛中拖出。
死尸两眼被大力指法点瞎,劲力直贯后脑而出,因而致命。
两眼眼珠外凸,尚有一丝接连,血流满面,状极狰狞可怖,无怪翁若梅吓得要叫。
左手藏着一双特制手套,质料极为柔软,不知何物制成。腰里着一袋六角毒芒,显与屠杀魏家凶手极有关连,不是凶手本人便是同伙,兵刃是一把普通长剑,此外,搜遍全身,再无其他物件。
朱坤将六角毒芒和手套取下,揣在身上。
“朱兄,是否想到令师母安全,这才匆匆赶来?”
“正是如此。”
“如我揣测不错,令师母已被高手所救,请看死者被制手法,颇似佛门金刚指。”
“但愿能如公子所料才好,我们回去吧!”
回到开封,东方已现曙光,翁如松道:“朱兄,如无可紧的事,何不同到客栈,再商对策?”翁如松关切的邀请。
“深夜之间,客栈凭空多出一人,必让店家怀疑,还是天亮再见吧!”
“那么朱兄可要多加小心!”
翁如松再次关切的叮嘱。
“公子放心,朱坤自知谨慎。”
珍重声中,三人举手作别。
天虽然就要亮了,朱坤可不敢稍有怠忽。
他清楚的知道,从现在到天亮,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短暂的时刻,对于他是非常的重要,也是最为危险的一刻。
他并不怕死,却也不愿随意轻生。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为师门昭雪冤屈,报复血仇,为武林扫荡魔氛,清除败类。
凭他现时的武功,他明白这种希望近于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还大有问题。
但他与翁氏兄妹相处不过一个多时辰,已察觉出这兄妹俩的武功资质,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还都很年轻,假以时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决定追随这兄妹身边,互相合作,来达成这个愿望,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何况翁魏两家,本有渊源,密信所示,两家遭遇极有关联,并肩偕手,正是对付共同敌人唯一的方法。
本着这种信念,在离开翁氏兄妹之后,他便跃下房来,藉着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极为小心的走向归途。
到了魏家,不敢直接翻墙而入,先用手攀住墙头,探出头来,向里张望,直待再无可疑征兆,才贴着墙头,翻入院中。
师父庄院,景物极熟,藏身暗处,并不回房,静观有无其他变化。
他这样做,还是算是做对了,免去一场杀之祸。
顿饭之后,一条黑影自前院掠过,进入他师父房中,随着“索、索”之声,不断传来,像在翻检什么重要东西。
神秘客不知有无所得,又自走了,看他临去身法,当真快到极点。
朱坤躲在暗处,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走进师父房里,东西凌乱一地,他又重新仔细的检查一遍,觉得再无重要的东西值得注意了,这才回到他自己住处,检点了一个小包袱,怀着愤怒而又伤感的心情,离开了这个曾经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翁氏兄妹回到客栈,也是思绪纷云,无法入睡。
十年前,父亲便把自己兄妹送到师父那里。
想必那时就已知道即将步入厄运,才这样安排,以免行动受到累赘。
临下山前师父也曾这样叮嘱过:“你们父母魔难未已,但却有惊无险,遇有任何变化,尽避沉着应付,泰然处之。”
十年了,故乡依旧,人事已非,为人子女的,遇到这种情况,又如何能够释然于怀?
从父亲致魏子云的信件里观察,两家不但并无仇隙,而且遭遇同样恶劣。
在这背后威胁两位老人家的,又是谁呢?为了什么?
何以魏子云又要对自己兄妹暗下毒手?
事机不密,魏子云首先作了牺牲品,这样看来,图谋加害自己兄妹的,果然另有其人,绝不会因为魏子云之死,而放松自己兄妹,这倒不可不防。
暗中行动的这个人,恐怕也是爪牙之一,像他这样诡诈老练,又如何能够生擒活捉呢?
哼!无垢神僧的徒弟,岂是如此好欺?走着瞧,倒看谁成谁不成!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下意见,坐了一会禅功,天也就大亮了。
朱坤按时到了客栈,把别后所见告诉了翁氏兄妹。
三个人商定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办法,早饭后,离开开封向西而去。
朱坤抢作了长随的模样,随在翁氏兄妹之后。
在他们离开魏家的时候,草草将师父、师弟,胡乱挖个坑埋葬了,牵出了魏子云的坐骑,大门从里倒锁。
三骑人马,踏着晓雾,向中牟进发。
午初时分,已出了四十多里,隐约间,前面已显出村镇。
正行间,一老人歪歪斜斜,边走边歌,迎面而来。
只听他歌声道:
“凶!凶!凶!莫前行,大头妖怪八双手,满身都是臭烘烘,一支短棒三双眼,打过西来打遍东!
凶!凶!凶!莫前行,红衣女子会念经,妙舞长歌皆兵,一曲笛儿销魂魄,制敌作凭两棵葱!
莫前行!莫前行!跋吉避凶乃英雄,莫逞豪强莫逞能,世无烦恼多自取,何若回头走别径!
…………”
别看老人走路歪斜,酒意醺醺,脚底下还真不慢,就这两三阕歌声瞬间,已擦肩而过,走得不见了影儿,以后歌辞已听不清楚。
三个人起初也未在意。
若梅且觉得音韵铿锵,十分有趣。
待细辨歌词,再证以歌声,字字清晰入耳,步法亦极神奇,而且走得极快。
分明是风尘奇人,托歌寄意,指示自己三人,前有强敌,避之为吉。
等想清楚了,再想找寻老人时,那还能看到丝襟片影?
如此奇人,交臂失之,心中不无怏怏!
意料中,老人所指强敌,必与昨夜暗中行凶之人有关。
若要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再回开封,在来敌之中随便捉住一个活口,岂不就可追问出这个危害翁、魏两家的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翁如松初生之犊不怕虎,豪气干云的朗声问道:“朱大哥,你可听说过适才那位老人家所指的人物是何来历?擅长什么功夫?”
经过昨夜一声凶杀事件,无形中,已把双方的距离拉近,如今同仇敌忾,彼此间的称呼已经改正过来。
朱坤年已三十多岁,早年在师父的镖局里,也曾单独走过镖,江湖见闻自是极多,闻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个独脚大盗,名叫八臂瘟神韩章,擅发各种暗器,无一不毒,称手兵刃名瘟癯棒,内藏毒针、液烟,操纵机关在棒柄处,与人交手之时,出敌不意,可暗发伤人,这两种东西,可单独发射,也能同时并发,实属防不胜防。此人如在,当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两位弟妹还须特别小心。
至于所说红衣妖女,以前还没听说过,如照老人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当出身的人物。”
“我们暂避一时还是迎上前去?”
“自然迎上前去,如要事事顾忌,什么时候才能找出主凶?”
“对!说得有理,大哥陪着你就是!”
朱坤也被翁如松几句话,激得豪性勃发。
入镇略进饮食,再又继续上路。
既有警讯,三个人的心里都起了异样的感觉。
在翁氏兄妹是初逢大敌,心情未免有些兴奋和紧张,但却绝无丝毫恐惧。
朱坤则不然,他心里在嘀咕着,唯一希望是千万不要遇到八臂瘟神韩章本人才好。
一轮红日,随着马蹄行进的方向,向西移动。
愈接近中牟,三个人的心情变化得愈厉害,恨不得敌人马上就出现在跟前,分个输赢才好。
事实没有让他们过分失望,但也不尽合乎他们的理想。
敌人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除去拦在路上的两个人外,道路两边还有十二个,每边六个。
拦路的两个人,一个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身材中等,头却特别大,另一个却是十几岁的美丽少女。
“各位久等了!”
翁如松不待他们开口,便首先说了话,脸上还带着微笑,像在招呼阔别的老友。
一句话,说得十四个武林豪客大为诧异。
十四个人面面相觑,二十八道眼神,不停在自己一群人的面孔上来回搜索,像在找寻着什么。
“这位老人家,可是韩章韩老前辈?”
“不错,你认识老夫……”
话一出口,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马上住了口,心也就更为惊疑,不知道是谁把消息走露出去?
同时,对于马上三人,更觉得有些莫测高深。
他们既然知道有人在此拦截,居然还敢前来,而且安坐马上,不带一丝惊慌,分明像有恃无恐。
莫非……
他又面向三骑人后,用目张望。
黄土平原,一望无际,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
翁如松看到他这种惊慌不定,疑神疑鬼的样子,暗觉好笑,不再理他,转面又向红衣少女问道:“姑娘怎么称呼?笛儿可曾带来?”
红衣少女似乎比韩章要镇静得多,闻言答道:“看不出你倒还很聪明大胆,姑娘的姓名你还不配问,笛儿嘛!稍时少不得要献一回丑,爸爸他是翁柏年的孽种……”
“住口!”
翁如松笑容顿失,脸上如罩寒霜,喝止少女继续狂言,又目注韩章问道:“尊驾率众将路拦住,莫非想白日行劫?”
“小辈,既知我名,当知我的来意,是聪明的,随我走,老夫念你年轻,绝不为难你就是了。”
“要是随着你走,这并不难,只要你肯答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主使你的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
“那么请让路!”
“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下马受缚?”
翁如松见多言无效,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示意妹妹和朱坤同时下马,叮嘱二人一句然后才徐步走向韩章,相距丈远站定,又道:“就只你一个?”
言下含有极端轻蔑之意。
韩章大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但他还自恃身份,没有抢先出手。
“他不成还有我呢!”
红衣少女也接了一句。
“何不一起上,也免得耽误时间。”
“堂主,杀鸡焉用牛刀!让我来擒他!”
韩章还真的为翁如松气派所慑,弄不清他的深底,不敢贸然出手。
现见挺身而出的,正是手下得力香主青萍剑孙鸿,一柄剑足有二十年的火候,功力不弱,有他出手,自己正好从旁看看这个大孩子的武功路数,再出手制服他,想定便道:“孙香主,小心”
“小子!还不亮你的兵刃!”
“公子爷身无寸铁,那里来的兵刃,你只管进招,对付你,两双手大概足够了。”
孙鸿气得浑身直颤,一言不发,踏洪门,走中宫,直扣天门,刺双眼,点心经一招二式,剑出如风,剑法功力确都不俗。
翁如松不避不躲,炯炯双眸,注定敌眼,待得剑势走到,微一闪晃,左手一挥一弹,但听“当啷”声响。
孙鸿虎口全裂,长剑也已月兑手落地,人也不再挪动,敢情是被制在当地了。
翁如松身法、手法,除若梅外,敌我双方,全没看清,一招制敌,这是何等武功?
朱坤一见,大为兴奋,心也安定不少。
贼党全体,立被镇住。
“刷、刷、刷”一连跃进五条身影,分从正、左、右三面扑向翁如松,情急救人,竟是刀剑齐挥,漫无招式,蜂拥而至。
在五匪扑向翁如松同时,被制匪徒忽腾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若梅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顿。
敌方人多,深浅不知,如果实行群殴,自是不利自己,翁如松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顿瞬间,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觉中计,再想出击,已经慢了一步,只觉眼前蓝影一晃,手腕一震,不仅兵刃被夺,人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个扑向若梅的匪徒,落地的姿势,更不雅观,竟是扑倒在地,敢情并不是出于自主而是翁如松弄了狡计,只不过他是怎么弄的手脚,全场之人,竟没一人看清。
韩章与红衣少女,在孙鸿进阵之时,已退出场外掠阵,只因场中所生变化太快,快得使他们想出手抢救,都来不及。
韩章老奸巨猾,见状已了解翁如松心意,想生擒活口,逼问口供,鹰眼一转,亦已有了诡计。
遂见他自佩囊内,取出两物,抖手便自射出,一奔如松,一奔若梅,投射手法却是武林罕见。
射出之物,约有鹅卵大小,见风即燃,拖曳着一溜蓝色火光,分向两处射到。
“毒磷弹接不得!接不得!快躲!”
韩章暗器出手,朱坤已自看到,立刻暴喝出口,招呼翁氏兄妹快躲。
“轰、轰”场中爆出两声巨响,接着便是人号马厮的声音。
顿时烟尘蔽空,砂石四浅,威势的确吓人。
等到烟尘落定,翁氏兄妹和朱坤聚到一起,向场中看去。
被制穴道的六个匪徒,无一幸免,正遭受着磷火焚身之苦,有的尚在悲号,有的已经晕死过去,其状之惨,不忍卒睹。
自己乘来的三匹马,一匹也已受到六匪同样的命运,在地上翻滚悲嘶,另两匹已跑得不知去向。
韩章和红衣少女,及所率另六名匪徒,也已乘机逃逸无踪。
翁如松还想对场中人马施救。
朱坤却道:“这毒磷弹一经沾身,除所中非致命所在,当时忍痛割下,落个残废,还能保得一命外,像现在情形是无可挽救,为免他们忍受痛苦煎熬,结果仍难免一死,倒不如帮助他们早得解月兑的好。”
三个人六掌齐挥之下,场中悲号声瞬即静止下来。
“老贼心肠好毒,为了伤敌,竟不惜将自己人一并葬送。”
“与其说是伤敌,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噢!我明白了,他是自忖没有力量能够将六个救出,故不惜出此下策。”
一直不曾开口的若梅,这时也说了话。
马匹已失,只好步行,幸而距离中牟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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