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秀士曾弼在五台双凶老二芮丙直手下,不过一招二式,便自长剑月兑手,人也被震飞而出,这些情形,说来话长,其实快如电光石火,完成于瞬刻之间。
沈元通万万没有想到,以今天的铁心秀士曾弼,竟会在五台双凶之一的芮丙直手下走不上十个回合便即落败,偶一大意疏忽,致使铁心秀士曾弼吃了苦头。
沈元通伸手捞住卷飞过来的青钢长剑,剑把入握,手臂微微一震,觉出芮丙直一卷之威内劲果然不小,不愧是老一辈的著名凶人。
他随着接剑之势,人似飞弩,朝铁心秀曾弼落身方向飞纵而去。
他因大意在先,动作再快,也来不及凌空攫住铁心秀士曾弼被震出的身躯,而免除他落地的一震之痛。
沈元通伸手一搭铁心秀士曾弼的腕脉,剑眉一轩,脸上泛出了薄怒。
他随手点了铁心秀士曾弼六大主穴,先止住了他的伤痛之苦,却无时间为他疗伤,和解开他被点的穴道,因为五台双凶芮丙直的手法用得甚为阴毒,不是片刻间便可以奏功的事。
沈元通走回五台双凶芮氏兄弟面前,不大客气地答道:“芮老前辈为什么出手便留情?”
五台双凶已数十年未履江湖,想不到沈元通一开口便道出了他们的底细,心头齐是一惊。
不过他们是何等人物,那会把沈元通放在眼下,老大芮丙真阴森森一阵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兄弟二人是谁,还敢惩地无礼,罪当万死。”
沈元通俊目连眨,报以淡淡一笑。
老二芮丙直见了沈元通的神态,和他一身的白色儒衫,道:“老大,这小子可能就是我们的目的物吧!”
老大芮丙真横眉瞪目道:“管他是谁,反正有死无生!”
芮老二丙直道:“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多问两句话,又不费事。”
芮丙真道:“要间你就问吧。”
沈元通不待五台双凶之一的芮丙直开口,哈哈大笑道:“小爷告诉你啊,小爷就是专舆那见不得人,惯在暗中使壤作恶的鬼山主为难作对的元通。……想不到昔年威名赫赫的五台双凶,如今穷途末路,竟做了人家的马前小卒。”
五台双凶老大芮丙真凶眼一鼓,隐露杀机,大吼道:“混话,你知道老夫们在万洋山是什么身份?”
老大芮丙真月兑口说“万洋山”三字,老二芮丙直眼色连使,暗示过去,深责芮丙真说话露了底。
芮老大芮丙真视若无睹道:“小子,你反正是死路一条,老夫就是告诉你,还怕你说了出去么!”
沈元通无意之间,得此线索,惊喜欲狂,不禁默祷道:“老天呀!老天!谢谢你的启示!”
当时俊目棱芒电射,故作不屑地道:“别自高自大了,我相信你们连山主是谁都不知道?还臭美甚么?”
五台双凶当时全是一愣。
耙情,沈元通的猜测之词,并没有落空。
原来,五台双凶芮氏兄弟,因舆副山主八窍书生刁宇通是数十年前同恶相济的老朋友,他们兄弟过去许多见不得天日的恶毒罪行,大半都是出于八窍书生刁宇通的筹谋设计,这次由八窍书生刁宇通出面,邀请他们兄弟担任“万洋山”的名誉护法。他们出山之后,根本就没有见过山主的面,连山主的姓名都不知道。
好在他兄弟自高自大已惯,没有山主的约束,正好满足了他们唯我独尊,自我陶醉的习性。
八窍书生刁宇通平口对他们兄弟俩也礼敬有加,从不差遣使派,听任他眉我行敌素,只在必要的时候,请他们出一两次手。
于是他们兄弟在不知不觉之间,完全受了八窍书生刁宇通的利用。
这时沈元通见他们二人答不上话来的尴尬神情,不难一眼看穿五台双凶芮氏兄弟,恶毒而不狡猾,凶残而不善变的本性,和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弱点。
当时他心中一动,便想进一步从他们兄弟二人口中,套出一些机密来。他此念一决,却又想起那位隐在树上的玉箫仙子,芮氏兄弟不论多坏,终究是她的一位师兄,所谓打狗还看主面,他不能不对玉箫仙子的颜面有所顾虑,万亿言语不慎,得罪了玉箫仙子,自己怎吃罪得起,于是传音先向玉箫仙子禀道:“晚辈意欲从两位芮老前辈口中套出一些万洋山的秘密,言语尚有失慎之处,尚请老前辈多多赐谅。”
玉箫仙子也用“传音入密”神功回道:“师门不幸,出了这种不长进的同门,小子无须顾忌,自由取决可也。”
沈元通有了玉箫仙子这句话,心中大定,出话更是犀利地道:“万洋山江湖上寂寂无名,算得了什么,二位就是太上山主,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说着一顿,又改用一种狂傲而幼稚的口气道:“万洋山怎样比得上本少侠,身集庐山三老三家之长,艺盖寰宇,武林盟主非我莫属,我看二位还是改随本少侠,或可沾光扬名。”
五台双凶老大芮丙真被激得鬓发俱张,双眼喷火,再什么顾虑也不管了,吼道:“无知小子!你算得了什么东西,我只要把咱们万洋山的厉害随便抖出一点来,也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吓破了胆。”
老二芮丙直虽然也是粗人,脾性却较为冷静,忙出言阻止道:“大哥,何必同一个小子在口舌上争长论短,干脆打发他上路,不就得了。”
老大芮丙真不听劝阻,道:“这小子反正是死路一条,说了也等于没说,怕什么”
老二芮丙直一想不错,也就不再开口。
沈元通犹恐他兄弟中途变卦,更拿话扣紧道:“芮老大说得不错,他们随便泄漏万洋山的秘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老大芮丙真一听大怒,吼道:“小子,你要知道什么?”
沈元通笑道:“如由我发问,你们要是说不上来,岂不难堪?你们就尽你们所知的说吧!反正一句话逃不出一个理字,由你们所知的多寡,自不难判定你们在万洋山中的身份地位。”
经不住沈元涌的一激再激,五台双凶羞恼之下,果然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原来“万洋山”山主,从来不公开在山中现身,平时所有指示,都是用飞鸽传书,由八窍书生刁宇通传令办理。“万洋山”总坛,其实说起来,除了副山主外,另外就只有九个名誉护法,这九个名誉护法,无不是归隐已久的盖代魔头,均系由副山主以重利奇珍礼聘而来,除了五台双凶以外,另外的七人便是:鬼见愁孤独南;血掌无常高七;捕风捉影霍飞;五阴鬼手乌横;七步断魂查洪;半面娇冷倩倩;魔焰金花赫连芳,此外总坛便再无重要人物了。
总坛以外的事,则由八窍书生刁宇通和山主本人指挥调度,九大护法概不参与,故也一无所知。
沈元通待五台双凶把话说完,知道他们并无保留,于是也就不再追问,笑道:“两位老前辈今后准备何往?”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问得五台双凶暴目棱芒四迸,谁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沈元通一笑又道:“我是说,两位老前辈泄了‘万洋山’的底,怕今后已回不了万洋山了,是以有此一问。”
五台双凶芮氏兄弟会过意来,老二芮丙直双掌一拍,厉声道:“好小子,你的时辰也到了,快过来领死,早去投胎吧!”
沈元通取出碧玉洞箫,迈进一步,昂然道:“晚辈以碧玉洞箫,领教二位绝学!”
芮丙直嗤道:“碧玉洞箫在华得梦老儿于中也不过尔尔,你一个再传之人,也敢大言不惭。”
沈元通这时态度一变,静如山岳,面含浅笑,神情飘逸,单凭这种气质,已把五台双凶比得不成人样,隐身古树密叶中的玉箫仙子见了不住的点头暗赞,同时也为沈元通耽心起来。因为她知道她两个师兄的功力,比她玉箫仙子只强不弱,认为沈元通说什么也不是他两人的对手。
沈元通玉箫在握,却不立即进身动手,道一声:“请”!便凝聚了五成功力,静以待敌。
老大芮并真狂笑道:“老二!我们兄弟几时讲过江湖规矩来,快快动手,咱们好喝酒去!”
老二芮丙直一声厉笑,笑声中,大摇大晃,一步一步地向沈元通逼去。
其威势至为慑人可怕,可是沈元通只淡淡一笑。
芮老二走到沈元通身前三尺不到之处,单掌一举,大模大样的朝沈元通头上拍击而下。
他这种轻敌无人的姿态,沈元通如果是一个阴险之徒,凭他今天的成就,芮丙直根本就不会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不过,沈元通并无意取巧,却有心试探五台双凶的真实功力,不避不让,以五成真力,反掌迎将上去。
沈元通的内功火候,足当两百年的修为,五成功力的一击,又岂同小可。
芮丙直不愧是绝代巨魔,确有过人实学,看出沈元通劲道不小,当时真力猛增,原式不变,依然直劈而下。
双掌一接,竟然无声无息,只见沈元通上身微微一晃,而尽出十成真力的五台双凶芮老二,却被震得退了一大步,脸上神色,满布骇异。
沈元通眼见芮丙直骇然失神,并未趋势出手连环进击,只微笑着道:“老前辈可愿在兵刃方面指教几招?”
芮丙直已知眼前这小女圭女圭不大好惹,轻视之心一扫两光,闷声不响,右手向腰中一捞一带,取出一条长约三尺六寸,似鞭非鞭,通体乌黑,柔韧如绵的蛇首带状之物来,真力一贯,带端蛇首一昂,挺得毕直,带身上就像刺猬似的,遍布着麻麻密密一二分长短的倒刺。
芮丙直手横兵刃,嘿嘿露齿阴笑道:“老夫龙首断魂绦,满淬剧毒,着体身亡,先给小子你一个警告,好叫你小子死得心服口服。”
沈元通一晃手中碧玉洞箫,道:“不管你是什么恶毒外门兵器,我也只凭一支碧玉洞箫,和碧玉箫的招式相迎,看你又奈得我何?”
芮丙直杀心陡起,手中龙首断魂绦闪电一抖,直点沈元通心口“七坎”大穴。
沈元通轻轻一笑,碧玉洞箫“迎风送雨”,泛起一片碧光,迎着芮丙直断魂绦张口蛇头,直逼而上,竟然又是硬碰的招术。
芮丙直在内力上落过下风,不愿再蹈覆辙,原式不变,蛇头自动拐弯,绕过碧玉箫端,改噬沈元通“丹田”重穴。
绦端蛇头竟能自动绕道攻敌,委实出人意料之外,沈元通心中一惊,移退五尺。
芮丙直一招得势,半点也不放松,龙首断魂绦再起,“恶鬼叩门”,又朝沈元通“气门”穴打到。
沈元通再不客气,施出碧玉箫本命招法,带起一片碧光,连消带打,反攻过去。
芮丙直也展开奇招怪学,嘿嘿连声,着着进逼。
表面上看去,两人功力相当,无分上下。
其实,沈元通只用了五成功力,而芮内直差不多已是尽展所能了。
这样缠斗了约莫顿饭时间,沈元通暗增半成功力,芮丙直立即便险象迭现,落居下风。
五台双凶老大芮丙真见自己兄弟败象已露,毫不犹豫,摘下背上阴阳双戟,分执两手,大吼一声,加入战圈。
沈元通力战二人,已使出了七成真力,碧光之中,劲气飒然,五台上凶交相拚力进迫,依然莫可如何。
沈元通只因顾及玉箫仙子的颜面,不想过份给她难看,所以始终不尽全力,以企双凶知难罢退下台。
可是五台双凶毫无自知之明,以为沈元通能为仅止于此,竟欲凭恃二人深厚的内力,施行久战,将他困死。
沈元通看出他们的用心,无可奈何,只得身法陡变,有似水中游鱼,东闪西荡,飘忽不定,手中碧玉洞箫,也展开了威力最强的“银树生花”、“碧波万顷”、“翠影排空”三招,一时箫影暴盛,五台双凶顿被罩进一片碧光之中。
五台双凶料不到沈元通尚有余力未曾使出,发起威来,竟是这等凌厉无俦,心中不由大骇,当时用尽力气,捣出全部本钱,却也只能暂时苟延残喘。
正当他们心神皆悸之际,沈元通忽然一声清啸,点足腾空八丈,落身五丈之外,气定神闲,归箫入囊,望着张惶无措的五台双凶,微微而笑。
五台双凶几曾遭到过如此挫,当时同发一声厉啸,又自亡命扑到。
沈元通一见双凶竟仍不知见机收蓬,眉峰微扬,暗骂道:“真是不知死活!”
五台双凶堪堪扑到沈元通一丈之内,那三株大树间忽然人影一闪,玉箫仙子已挡在五台双凶身前,怒责道:“二位师兄怎地如此不识进退!”
五台双凶闻声注目,脸上一红,同声叫了声:“师妹!”便不再开口。
玉箫仙子见二位师兄一副狼狈之状,心中不忍,幽幽一叹道:“二位师兄年近百龄,也该回头了,今天若非沈小侠手下留情,还有你们的命在么?你们看看,你们一身衣衫已成了什么样子了?”
五台双凶一心拚命,那会注意到身上的情形,这时彼此互相以看,当即三魂吓丢去了七魄,不禁全身一阵颤栗。
原来,他们二人的全身衣服,已被沈元通的碧玉洞箫,在最后三招之下,点得小洞遍布,密如蜂巢。
玉箫仙子又道:“沈小侠人间麒凤,功力高绝,举世无双,二位师兄隐迹三十余年,怎又出来沾惹是非?如今万洋山也不能放过你们泄密之罪啦。”
五台双凶芮氏兄弟,生性虽极乖戾,但对他们这位师妹玉箫仙子,却是敬畏恭顺异常。当年为恶江湖,经玉箫仙子苦劝,曾发誓终生不再出现江湖。如今面对师妹,言犹在耳,内心至为愧惭,同声期期地道:“师妹,愚兄等这番回去,再不用你操心了。”
话罢转身,飞奔而去。
玉箫仙子心中一阵伤感,呼道:“但愿二位师兄善自珍重,小妹不远送了。”
五台双凶遥答道:“师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言,小兄二人,如今信矣!此生无多,今日一别,永诀了……”语音苍凉,逐渐远去。
玉箫仙子怔怔望着五台双凶消失的方向,两行清泪,月兑眶而出。
沈元通也陪着同情地一叹。
玉箫仙子回过头来,慈和的看了沈元通一眼,缓缓向铁心秀士曾弼走去。
纤丰连点,解开了铁心秀士曾弼被五台双凶以独门手法所制的穴道,这倒省去了沈元通一番手脚。
铁心秀士曾弼翻身坐起,怒目喝道:“五台双凶那里去了?”
耙情他心中甚是不服,大有再拚生死的决心。
九疑山“正义之宫”,在湘境正南边缘,万洋山则位在湘境东南,以地理位置而言,两地相距并不太远。
沈元通原有前往九疑山拜访“正义之宫”的诺言,如今再听说万洋山中建有魔窟,其湘境之行,自是刻不容缓了。
沈元通有这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雄心与打算,玉箫仙子也已看了出来。
她早把对青衫逸士华得梦深藏心底的余情,寄托在覃英身上,而由于覃英的关系,对沈元通也就有了一种偏爱。
尤其沈元通一手碧玉箫招,不但尽得了青衫逸士华得梦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达于神化,只怕自己和青衫逸士华得梦亦皆远远不及,心喜之余,便想当面托付爱徒覃英的终身之事。只是她略一沉吟,却又忍住,决心待日后问明了覃英的意向再说。她凝眸注视着沈元通,慈和地道:“元儿,你是不是欲往万洋山一行?”她不知不觉间,对沈元通的称呼也改了。
沈元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晚辈确有此意,但多指神偷漆老前辈在巴东附近被围失踪,晚辈很是放心不下。”
铁心秀士曾弼一听说多指种偷漆七,也极力主张要在附近严密搜查一番,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下文。
玉箫仙子的想法又舆他们不同,她一方面不放心沈元通前往万洋山冒险,一方面鉴于沈元通在此巴东地面连遭袭击,显见对方已下定非除去他不可的决心,他武功再高,但在人家处心积虑地图谋之下,终究难免有失,是以希望沈元通能及早离去,暂隐行迹,遂道:“老身在此尚有几件事,须待处理,一时还不会离开,找寻老偷儿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万洋山八窍书生和那隐身魔头,都是不可一世的黑道魁首,他们盘据之地必是凶险无比,短时期之内,千万不要前去冒险!”
铁心秀士曾弼首次受挫于五台双凶,怨气未消,闻言不服道:“八窍书生刁宇通是什么东西,难道还能强过我元弟的睿智奇才!”
玉箫仙子正色道:“依老身观察,元儿武功虽高,只怕仍难敌得住万洋山七大护法的联手合攻。何况八窍书生刁宇通阴险奸诈,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沈元通今日和五台复凶一战,虽是胜来轻而易举,却也因而有所警觉,像五台双凶这等高手,不要说七人联手,就是五人合力,他也不一定有制胜把握,是以对玉箫仙子的批评极表同意,尤其听说八窍书生刁宇通,诡计多端,更是深具戒心。乃虚心求教道:“晚辈出道未久,年轻识浅,对于万洋山那些魔头,知之不详,老前辈可否赐予指点一二?”
玉箫仙子由沈元通口气之中,知道他前往万洋山的心念已决,不便再事劝阻,略作沉吟,便道:“关于万洋山的实情,老身也只知道一鳞半爪,无形剑孙焕然现正服膺于九疑山‘正义之宫’,元儿在去万洋山之前,不妨先往九疑一行,孙老儿或能给你比较详尽的指点……”
沈元通一想有理,欣然点头表示同意。
玉箫仙子见沈元通虽然有点固执,处事却能有条不紊,并不是徒逞血勇之辈,略微放心,慰勉了几句,也就辞别而去。
沈元通送别玉箫仙子之后,和铁心秀士曾弼一同回返客店,结清店钱,当日即循江而下。
沈元通一身白色的儒服,和铁心秀士曾弼的一袭青衫,标帜至为明显,二人走在一处,已无异告诉了别人,他们是谁!
所以一路之上,在他们背后,总有许多用意各别的眼光,投到他们身上。
沈元通警觉特高,落店之后,便密嘱店小二买来一袭和铁心秀士相同的青衫,加在月白儒衫外面。
铁心秀士曾弼见了笑道:“你罩上这袭青衫,就能瞒得过那批牛鬼蛇神的耳目么?”
沈元通摇头道:“大哥只知其一,却未想到其他,小弟装束一改,如果仍然有人认得出我们是谁,不用说,那人多半必是万洋山的人物。”
铁心秀士曾弼道:“元弟这话何所依据,愚兄不太明白。”
沈元通解释道:“我们公开露面不过两三次,能够认识我们面貌之人能有几个,一般人都只是由我们一青一白的衣着上判断我们是谁而已。但万洋山的人不同,他们连番吃亏,已将我们恨透,正处心积虑地在算计我们,他们必已熟记了我们的面貌,详加描绘,分交各地眼线,因此我虽换上青衫,自仍瞒他们不过。”
铁心秀士曾弼更自不解地道:“那我们何不干脆易了容貌,让谁也认不出我们呢?”
沈元通摇首道:“我们易了容貌,固然沿途不会再有麻烦,可以顺利地到达九疑山,但我们也就没有发现万洋山人物的机会了。”
铁心秀士曾弼这才恍然,道:“元弟心思细密,一点一滴都不放过,但愿沿途之中,我们能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他们二人走出客店,继续上路启程。
他们脚程甚速,第二天使到了湘西澧县。
澧县是湘省盎裕之区,居民丰衣足食,处处一片升平气象,城市虽不很大,却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这日落店甚早,涤去征尘后,夕阳尚未下山。
他们二人走出客店,踏看落日的余辉,漫步街头,以领略并认识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座宁静的乡间小城市,别有一种情调,引人入胜,他们不知不觉间,便已走遍了全城,而且顺一条官道,走出了城外。
出得城外,见左边不远处有座青翠小山,山脚下轻烟起处,有一座规模不大的道观。
沈元通自任武当护法之后,职责所在,对一般道观道士,都特别留心在意。
他略一沉吟,便招呼铁心秀士曾弼,一起朝道观奔去。
这座道观甚是破旧,斑剥的油漆大门,关得死死的。
门首“金元观”三个字,也灰尘满布,显然久未经过清理,沈元通看了一阵,忽然低低叹道:“这道观想来必也属于武当一脉由于小弟大闹武当派,使武当派威信坠落之故,以致落得如此凄凉景象。”
铁心秀士曾弼想起自己屡次折辱武当弟子,使武当派丢人现眼的往事,心中也顿生一阵内疚。
就在他俩黯然呆立之际,忽然一阵烧鸡香味,由道观内涌出,扑向他们鼻端。
铁心秀士曾弼咽了一口馋涎,就要上前喊门,沈元通却反手一把,将他挽住,回身就走。
一口气走回城中,铁心秀士曾弼惑然的道:“元弟,以你武当护法的身份,叨扰一顿烧鸡,也不为过呀,到处拘礼,顾虑太多,岂不有失江湖人物的本色?”
沈元通一皱眉头道:“观中居的显然并不是武当道士!”
铁心秀士曾弼诧异的道:“道观之内不住道士,难道会住和尚不成?”
沈元通沉吟着道:“烧鸡有好几种,丐帮的‘叫化鸡’特别烩炙人口,刚才我们在道观前所闻到的正是‘叫化鸡’的香味,所以小弟以为……”
铁心秀士曾弼一笑道:“你以为观中住的是丐帮弟子是不是?……是丐帮弟子有什么关系呢?”
沈元通向铁心秀士看了一眼,道:“大哥忘了丐帮弟子已对我们改变了态度么?”
铁心秀士曾弼想起上次在孝感附近官道上所见丐帮长老的蛮横态度,心中不由得有气,道:“我们该进去教训他们一顿的!”
沈元通道:“丐帮弟子的转变态度,必有内情,我们应该找出根源所在来。大哥,今天晚上,小弟想去那道观暗探一番。”
铁心秀士曾弼道:“愚兄一定奉陪!”
初更刚过,二更未到。
城中暴起二条人影,一径奔到南郊的一座叫作“金元观”的败落道观之前,声息全无的隐在观顶屋角阴暗之处,由天井中向后殿看去。
这时正殿上,在一盏吐着微弱黄光的豆油小灯照耀之下,正有五个面带愁容的叫花子,默然静坐。
居中一位,是龙虎异丐的大弟子“标竿见形”龙立,另外四个是:酒丐甘如梦,跛丐单平,瞎丐明宇和睡丐吴先觉。
酒跛瞎三丐与标杆见形龙立,沈元通都已会过面,睡丐吴先觉则属初见。
丐帮长老如此会集,三月前出现孝感,今天又藏身道观,神色沉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元通想知道,铁心秀士曾弼也想知道。
可是殿中五人,尽避愁容满面,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铁心秀士曾弼沉不住气,几次都想跃身下去,以武力逼问,沈元通却以单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让他有过激的行动。
二更过去了。
三更也响过了。
殿上五个人仍然没有实行任何举动或开口说话的迹像。
屋上的沈元通眉峰双皱,缩回搭在铁心秀士曾弼肩头上的手,这表示,铁心秀士曾弼若于此时现身下去,他是不会再阻拦的了。
铁心秀士曾弼心灵相通,暗劲一提,就待飘身入殿,沈元通却忽又一把拉住他,以“传音入密”的神功传音道:“且慢!有人来了!”
铁心秀士曾弼闻言一怔,连忙收住前冲之势。
不久,果有夜行人的衣袂之声傅了过来。
殿上五丐,这时显然也听到了异声,满布愁容的脸上,都现出了紧张之色。
“嗖!”的一声,屋脊上黑影一幌,天井中已立着一个蒙面黑衣汉子。
这种装束,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都非常熟悉。
他是万洋山的人。
殿中丐帮五人霍的站了起来。
他们显然是预约在此见面,黑衣蒙面人毫无顾忌地走上正殿,分别打量了丐帮五人一眼,简单的道:“谁去?”
标竿见影龙立道:“我们五人同道而来,都希望能见帮主的面。”
屋上的沈元通一听这话,心中立时完全明白过来,并暗庆今天的收获不小。
黑衣蒙面人冷冷的道:“不行!”
标竿见影龙立哀求道:“既承朋友见怜,允许本帮探望帮主一次,何不索性大开洪恩,让我们大家一起去呢,本帮已经立誓效忠山主,还怕我们有不轨的举动么?”
蒙面黑衣人毫不为动的道:“不行就是不行!是谁去?快说!”
丐帮五人僵了一阵,忽然同时身形一幌,各占一个方位,将黑衣蒙面人困在当中。
标竿见影龙立道:“要去就五人同去!”
黑衣蒙面人轻蔑的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些化子好没头脑,难怪半年以来,表现得使人失望。你们难道不顾魏花子的死活了么?”
丐帮五人立时垂下了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半晌,标竿见影龙立抬头向四个老花子看了一眼,四个老花子微一点头,标杆见影龙立挺身道:“我去!”
蒙面人却一摇头道:“你们竟敢出之威胁!取消你们的自决之权,现在由我指定!”
他话一说完,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便一指瞎丐明宇道:“你过来!”
瞎丐明宇眼瞎心明,听风辫位,嗅味辨物之本领奇绝天下,蒙面人轻轻一指,他已心里明白,却故作不知,身形屹立如故。
标竿见影龙立接口道:“我瞎师叔目不能视,如何能够分辫出本帮帮主安然无恙,并倍受优厚礼遇的事实来?”
蒙面人低哼一声道:“瞎丐明宇一身奇术,谁人不知?龙立!你少费心机,凭你们丐帮中的几块料,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安份守己,听命行事的好!”
标竿见影龙立黯然一叹,道:“明师叔!只有辛苦你了!”
瞎丐明宇表情木然的走到蒙面人身前,蒙面人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左臂一捞,把他挟于腋下,严厉的道:“你们若有心叛帮,置你们帮主的生死于不顾,尽可暗中跟来!”
语毕身形疾起,越屋射向屋外。
沈元通一拉铁心秀士曾弼,二条人影,急跟下去。
黑衣蒙面人功力不弱,腋下挟着瞎丐明宇,轾身工夫依然快似流星,直奔正东。
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以适当的速度,始终与那黑衣蒙面人保持二十丈左右的距离。
沈元通神目似电,二十丈的距离,虽在夜暗之中,亦看得甚是分明。
铁心秀士曾弼无此功力,一切均以沈元通马首是瞻。
那黑衣蒙面人却也精灵得很,每行百数十丈,必定猛然回头后顾,沈元通所留的二十丈距离正好在他日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是以他始终未能发现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二人的跟踪。
他们一口气奔了将近一个更次之久,以他们的脚程速度,离开澧城应该已有百里以外了。
这种漫无休止的狂奔,铁心秀士曾弼甚感不耐,他道:“元弟,我们不如干脆截住那厮,还怕他不乖乖招供么?”
沈元通坚持道:“为山九-,焉可功亏一篑。像今天这种机会,极是难得,如果用强,万一他至死也不吐实怎办?”口中说着,脚下未停。铁心秀士曾弼无奈,只能埋首紧跟。
又奔了顿饭时间,前面黑黝黝的,已到了一列长林之前,越过长林,是一条宽约二三十丈宽的溪流,那黑衣蒙面人走到河边停来。
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则隐身树上,密切注视着那黑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黑衣蒙面人,放下瞎丐明宇,举掌拍了三下。
掌声发出,溪流下游百丈远处,立也傅来二声掌声,黑衣蒙面人接着又拍了七掌,下游又有三声相应。
蒙面人拍过掌声以后,便反过身来,背水面林,不住的向林中搜视。
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屏声静息,不敢稍动。
不久,下游不远傅来橹桨击水之声,接着便出现一艘仅可容纳四五个人的小船。小船中,除了操桨者而外,别无一人小船拢向岸边,黑衣蒙面人仍不回过头去,只再次举掌连续拍了四下,一掌一掌之间,所间隔的时间,都不一致,显然是规定机密的暗号。
小船毫不犹疑的靠到岸边,操舟之人双足一点,落在黑衣蒙面人身后。
这人也是一身黑衣装束,以黑巾蒙住了面孔。他连话都未说一句,便抱起瞎丐明宇,纵回船上,然后又将小船向对岸划去。
船桨击起水花,发出款乃之声,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岸上那黑衣蒙面人依然守望不去,沈元通和铁心秀士曾弼二人,暗下作急,眼巴巴的看着那小船向对岸划去,却是无法现身追踪。
铁心秀士曾弼钢牙猛咬,恨不得马上飞身下地,把那黑衣蒙面人击成扁饼。
沈元通以“传音入密”神功传音道:“以这蒙面人谨慎的态度来看,可见此间距离他们的巢穴已不很远,我们得越加小心……”
说到此处,眉头皱了一皱,又道:“大哥,为免目标太大,你不妨循原路回客店去等我,待会趁这蒙面人注意力稍懈之际,由小弟渡河前去追赶。”
铁心秀士曾弼先是不愿,继而心中一动,也就欣然同意。
他陡发一阵哈哈狂笑,身形暴起,出林向来路纵去。
他的原意,是想引走那蒙面之人,好让沈元通及时渡河。可是那蒙面之人精灵无比,并不上当,只阴阴一笑,反缓步向林中搜索过来。
沈元通见这蒙面人如此精灵,不敢怠慢,趁蒙面人踏入林缘之际,立即施展无上轻功,身化一片灰云,毫无声息地向河中落去。
二三十丈宽的河面,他虽然不能一跃而过,但借着水面浮力,脚下数点也就到了对岸。
他立身对岸,纵目打量,那只小舟已经不知去向,他略一思索,认为舟中之人,必已被岸上预伏之人接引而去,乃连忙展开身形,继续向东追去。
他追了一程,又来到一条江流之前,依然一无发现。
他俯视江水,心中忽有所悟,忖道:“此间显然已是洞庭附近地区,难怪那小船转眼便自不见……洞庭烟波八百里,周围支流岔渠纵横,不知其数,我应向哪里找那小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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